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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学诊所

2016-12-08安琪

青春 2016年2期
关键词:安琪脸红泰山

安琪



美学诊所

安琪

忆泰山

如果我不写出泰山,我必被泰山沉沉压死

必死于对曾经游过泰山而一字无成的回忆

必死于困惑、焦虑,和羞愧

必死于杜甫望岳之后收回目光的一瞥,如此冷淡

而不屑。

是的,我曾在缆车中掠过十八盘

因此我对泰山没有记忆,我的脚对泰山

没有记忆,它不曾酸过痛过,不曾向伟大的泰山卑躬

屈膝过。

它看见的泰山和任何一座山毫无二致

如果我遵从我的脚告诉我的泰山

则我对泰山的赞美将受制于它贫乏的感知

我将赞美遍布泰山的石刻,及石刻上的赞美之词?

不,我将赞美你!

那最终完成我对泰山的渴慕之情的你,我的山东兄弟。

我忆起阳春三月

光线热烈以便泰山铺开足够大的阴影把你我埋葬。

静夜思

这一晚,汹涌的夜,有一种磅礴的力量

拖着我,在寂静的大地上游动,遍体鳞伤。

瓦砾和碎片

组成奇怪的模样,传递出烈焰的愤怒。

在语言的逻辑中我极力排除的迟滞终于沉没。

双手举过星空为了涂匀月光——

这神秘的幻想果即使卡夫卡这样孤独的人

也想品尝。作为月光指定的遗嘱继承人,我

不是唯一的一个。

我在月光失眠的夜里写下的这首诗也不是

唯一的一首。

这一晚

黑暗正遭受洗劫

床前的李白,把故乡捡拾。故事就此开始

他如此忙碌,而尽责,一直奔走在把故乡

送回故乡,的路上。

故事新编

故事总会穿过记忆的重重闸门而至

后腰贴上的暖身宝正努力建构它的疗治体系

你从感官现实中获得的满足,将加速你的成熟

故事投下犹如抵抗的影子

充满沉默、诱惑、悖论的隐喻中,听不到想要的回声

你的心里放了一把刀

你是个复述者,心里放了一把语言刀

事实上你从不使用,这把语言的刀,你只是把它放着

像放一把生锈的刀

危机来自不断响起的口哨声

群氓的表达,伴随着小规模的暴动,发生的事正在发生。

夜关门

有夜,但是门关着

门关着使我看不到夜的忍受,夜的枯竭。夜梦的手

夜夜从梦里伸出

把我拽进它的惊悸,我从未在梦里笑过

但你有!

所幸你有,我才对梦充满期待,在夜的脚大踏步

踏过白天的每一晚,我拼命拍打着门

我知道梦就在门里

它用一扇门把自己与尘世隔开,每个不同的梦

都有不同的夜,不同的门

与之匹配。

不止一次我从梦里哭醒,摸到梦外的泪

我真的从未做过美梦

却也实实在在遇见了你

夜梦的手,就是这样把我推向生活,生活的狡诈

生活的奇异。生活真窄

你一睁眼,就在生活里。

蓬莱松

蓬莱松寂静,棉絮一般的叶子,有疏有密

菱形吧台的每个角落,都有伸向它的注视

当玻璃门哗哗拉开

迟迟不来的雪,在天庭默读马群,马的鬃毛下垂

年轮的转盘,将把它们传送到人间,你看那烈马

从天而降

是时候了!

只有蓬莱松寂静

棉絮一般的叶子,等待水的浇灌,它的饥渴会用

枯萎的方式表达——

你的掌上有河道

你的河道有一匹秘密的烈马在耕耘

是时候了

当玻璃门哗哗拉开

倾倒下一天庭的雪,年轮的转盘,将把我们转出人间

只有蓬莱松寂静

棉絮一般的叶子,疏密有致的笔迹。

白葡萄酒为什么也让人脸红 (给吴子林)

红葡萄酒让人脸红

白葡萄酒为什么,也让人脸红?

那天你往我的身体倒酒,红葡萄酒

白葡萄酒,于是你浇灌出了

红脸的我

继续红脸的我。

我红着脸听你赞美我

然后我继续红着脸赞美你

批评的话让人脸红

赞美的话为什么,也让人脸红?

美学诊所

美学没有诊所,患美学病的人怎么办?

我写下这一句,两天想不出第二句

是否有诗歌诊所可以解决我的问题,我疑心我也病了。

我看到患美学病的人开了诊所,诊所名美学

我是否也该开一个诊所,诊所名诗歌。

我相信当我坐诊诗歌诊所,我的诗将源源不断

就像我相信,每一个医生都不生病,也不死去。

汽车在空荡的京城疾驰,帮我找到了过年的感觉:

八百万人回到他们的故乡,北京回到北京。

我在空荡的北京街头寻找第二句

一个患美学病的人,把诗歌病也患上了。

甲午年春,读《史记》,兼怀父亲

父亲,是你说的: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

所以这个春节,我不回去。

我就在异乡,读你,读《史记》

我日写诗一首,“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者。”

父亲,若你还在人世,我必接你至京

饮酒,抽烟,品茶,这些,都是你喜欢的。

我必带你闲逛庙会,地坛、龙潭湖、八大处……

咱一一逛去。父亲你说,周公死后五百年出了孔子

孔子死后又五百年了,那个即将出来的人又会是谁

父亲,我知道司马迁已把这个名额抢了过去,他不推让

他不推让!

父亲,我如今活得像个羞愧

一个又一个五百年,已过……

铜雀台

存在着一个纸上的铜雀台

和事实上不存在的铜雀台

存在着一场三天厚度的雪

和事实上已经不再下的雪

存在着一个按图索骥的我

和事实上对历史无知的我

为何我偏爱在明代末年即已烧毁只剩荒凉台基的铜雀

台胜过曹操击败袁绍后营建邺都修建的铜雀台?

存在着“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的你和我

和事实上仅留在文字中“建高殿之嵯峨,浮双阙乎太

清”的铜雀台。

注:引文出自曹植《登台赋》。

雪光照进七子湖

雪光照进七子湖太暗,也太静。湖畔的

七子,你叫不齐他们的名字。春寒料峭

你在黑白大地行走仿佛行走在古典中国

雪,一定具有招魂的禀赋——

灰喜鹊停在雪地上,灰喜鹊啊

我驱赶你时,枯骨的树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枯骨的树停在雪地上,一幅巨型炭笔画!

雪地无际涯的白与白荡漾着光的肃穆

但这并非七子湖的全部,当落日钻出云层

垂死的太阳竟然焕发绮丽的风采

它恢弘,恢弘得足够抓人心魄,它涂抹天空

和湖泊的用意是一样的

使出的力气也是一样的

它把我们牢牢捆绑在七子湖畔

寂寂不可分解的苍茫,跟着追了过来——

黑暗之躯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有一天我醒来,看见上帝为我打开了一扇门

我从门里出去的时候太阳劈头盖脸泼我一身光焰,真

是五颜六色啊!

我看见那个叫黑暗的家伙正走在被晒成干尸的路上

这黑暗,视我如亲人

这黑暗,急急向我呼救,救我,救我。

尽管别人说我天生黑暗,我也知道我有黑暗

但我并不喜欢其他黑暗,我吃不消太多黑暗

我使劲地要把门关上(门也在使劲地抵制着我),我的

心已在恐惧中碎成多瓣

必须把黑暗挡在门外

必须在寂静的小屋独自点数太阳的光焰!

假如

假如你没有在一朵花上躺过,你就不能称之为女人

假如你没有在一朵花上睡过,你就不能称之为男人

你躺着,自成一个自足的世界,你在你的躺中睡着

千山万水向你纷涌而来,却被你挡在梦外,你很美

那向你遥遥赶来的男人在他的奔走里不断发射他的

意念构成终将埋葬你的陷阱,他喜爱你这株生长在

异乡的植物!粉红的丝绸样光滑而健康的裸体如此

匀称,他就要用称之为亲切的陷阱啜饮你、针灸你

假如你没有被啜饮过针灸过,你就不能称之为女人。

换肤色

这个人

在镜中换了一种肤色就以为换了一个人

这个人在镜中换了一种肤色

事实是她被诱发出善变的老毛病她又在变了

在白百合看到她的瞬间往事浮起

面孔模糊的物们依次排列案上纠结啊纠结此在

是灰色的而镜中的幻象常新

而呜咽之声常新——

这个活在远方的女人坐在寂静的最后一刻!

跨文化美学

金属。金属的旗袍。金属的手臂。

金属的有弧度的臀部,臀部紧绷。

金属的腰肢细腻,微扭,扭出皱褶。

金属的脖颈挺拔,长短适宜,金属的脖颈抹上暗影。

金属的树干穿上棉布,布上有黄金,黄金的花和叶。

金属的女人执意给你后背,因为站得太久,她和树干互

换了躯体

树叶裹着她的脸,树叶缠着她的拳,树叶纷披,长到了

她的身上。

主持人的话

李宏伟的诗硬朗、诚恳,有强烈的精神属性和现场感,技艺上也在洒脱和沉实间取得了美妙的平衡。如果说他的诗在哪里最能打动我,那肯定是自我忏悔的精神。我向读者推荐这位诗人,我觉得他是我的“同时代人”。

安琪在她疯狂的长诗时期有一种天才的盲目和焦灼;在北漂后的“杜拉斯”时期则夹杂着太多生活的风沙,风格上也在摇摆;如今的安琪无论内心的修炼还是风格的平衡上,都已显示出新气象。这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写作轨迹,一个人为自己开设了一座美学诊所,并孜孜以求于那令人目眩的巅峰。

——朵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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