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到不了的远方

郭秀娟

一

大三的第二学期，开学第一天，天空飘着零星的雪花。张洛将脖子缩在大衣领子里，手插在口袋里，迎着飘飘洒洒的雪花，徘徊在B大校园门口，像是在等待什么人。偶尔有一两个认识的同学从身旁经过，向他打招呼，他象征性地点头，并不多说什么，很快便又将视线投入人群之中。

终于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女生的头被围脖和帽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几瓣洁白的雪花落在她红色的羽绒服上、帽子上、围脖上，红白相间，虽看不清她的脸，却也颇有几分韵味。张洛一只手摸了摸自己棱角并不分明的脸，另一只手又下意识地用力攥了攥手心里的小纸条，天气虽然很冷，他的手心却在冒汗。

女生叫陈子悦，和张洛同属一个小镇，一个村子，却仿佛隔着几万光年的距离。陈子悦不仅漂亮，而且成绩也好，走到哪里都能让人眼前一亮；而张洛长得一般，成绩一般，见过几次都不会给人留下印象。他们同属于B大的学生，只是陈子悦读一本，张洛读三本，两个校区之间隔着十几个公交站点的距离。如果不是刻意像现在这样等，张洛很难见到陈子悦，他们唯一的交集就是放假后都要回到那山路弯弯的家中，帮父母打点农活。

张洛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将那张写着“我喜欢你”的纸条递给陈子悦。

二

张洛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陈子悦，可能从幼时的那一次过家家开始吧。那时，他是爸爸，陈子悦是妈妈，一个破旧的娃娃是他们的孩子。只是渐渐长大以后，越来越内向腼腆且并不出众的张洛，在面对陈子悦时，常常自惭形秽。他觉得自己已经低到了尘埃里，却没有勇气开出花来，他不敢去追求她，甚至都不敢靠近她。不过他想，能远远地看着她，他就满足了。

陈子悦考上重点高中后，一直温顺听话的张洛竟然跟父母又吵又闹，执意要自费去读重点高中。父母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甚至动用了姐姐结婚的彩礼钱，才让他得偿所愿。高考后，张洛又不顾一切地报考了B大这所三本院校，只为陈子悦也填了B大。

张洛高昂的学费压得父母的脊背越来越弯，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可一想到陈子悦，他就又对父母的辛苦开启了自动屏蔽模式。他想等熬到毕业，有了工作，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了。

可是，大学才刚刚开始，张洛还没来得及表白，陈子悦就和一个来自大城市的男生交往了。张洛去找陈子悦，然后看到她和那个叫钱尧的男生牵着手走在校园的小路上，甚是亲昵。张洛有点鄙视自己，可就是忍不住去想陈子悦，忍不住每个周末都坐很长时间的公交车去看她。躲在阴影处看她和男友并肩走过，或许那就是年少的执念吧？

三

后来，张洛在同学群里隐约听说，陈子悦和钱尧分手了，那一刻，他的心竟有了几分雀跃。他决定向她表白，哪怕被拒绝。他想了无数种表白的方式，可最终还是决定用那最古老的方式——写信。那封信他写了很久，从幼儿园写到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像是一个人在回忆自己漫长的暗恋。他觉得不满意，改了又改，最后只剩了四个字：我喜欢你！

最后，张洛还是将小纸条塞在信封里寄给了陈子悦，让他意外的是，陈子悦竟回了信，更简单的一封信，只有一个字：好！

这让张洛兴奋，又隐约有些不安，但他还是很快便投入到了这场恋爱当中，他终于当起了那个想象了多年的角色。他们一起看电影，一起逛街，一起去游乐场，做着一切情侣之间该做的事。

同学间的流言，张洛不是听不到，只是他选择了自动屏蔽。他们说陈子悦不过是利用张洛来缓解失恋的痛苦；也有人说他们是各取所需，一个失意需要人安慰，而另一个甘愿做替补。随便他们说什么，张洛都不在意，至少他已经守在了陈子悦身边，这已足够。

四

大学毕业后，陈子悦选择了读研，然后说服张洛也自费读研，他不得不再一次向父母伸出了双手，然后寄希望于未来。

研究生毕业后，如果回到家乡的小城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也不是太难，陈子悦却一直向往着大城市，向往着北上广，张洛只好又陪着来到了上海。

陈子悦的学历，加上她英语已过八级，很快便在一家外企谋得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而张洛求职屡屡碰壁后，不得不当起了大城市里的快递小哥。

在别人眼里，陈子悦无疑是很了不起的，那么出色的她一直守着那个并不出色的男友。张洛也常常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平凡的他竟也能得到女神的青睐。只是常常有某个瞬间，他会觉得心里不安，对这轻易到来的幸福感到不安。到上海以后，生活在这灯红酒绿的大都市，他常常想起父母，想起父母时，那种不安便与日俱增。

张洛偶尔给家里打去电话，母亲会絮絮叨叨地说着他的那些同学，说好多男孩子都挣钱帮家里盖了大瓦房，娶了媳妇，而他们家所有的钱都用来供他读书了。父母就盼着他衣锦还乡，好让他们也能在乡亲们的面前扬眉吐气。每每这时，张洛就觉得心疼，他不是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可是陈子悦却从来没有过结婚的打算，她一直说要在上海站稳脚跟再考虑这些。张洛只好将满肚子的苦水都咽下去，再一次寄希望于那并不确定的未来。

五

两年后，陈子悦由于出色的表现，被公派到国外考察学习一年。她告诉张洛，他们可以一起去，她可以帮他申请一份工作。那么多年来，张洛第一次对陈子悦的提议感到了质疑，也第一次开始清晰地思考自己的人生。

多年来，他一直追赶着陈子悦的脚步，小心翼翼地追逐着那份想要的幸福，可是却也渐渐走丢了自己。想到渐渐老去的父母，想到他们的期望，再想想自己很快奔三，没有成家，没有事业，甚至还要伸手向父母要钱。陈子悦从来没有停下过向前的脚步，而他也是一路紧追，只是这一路的追随，到头来，他收获的也只有不安和自卑。那一刻，他好像突然就成长了，突然就明白了好多，他拒绝了陈子悦的要求，并提出了分手。

陈子悦惊得目瞪口呆，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结果。她想起张洛总是给她买各种喜欢的零食，给她做饭，想起他总是将她吃不完的拉面吃个精光，想起这么多年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又想起那个钱尧，她突然想哭。

当年，陈子悦和钱尧分手，是因为那时钱尧家里就已为他安排好毕业后出国留学，他也想陈子悦和他一起去，可陈子悦的家里是无论如何没有那个能力的。如今，有了出国的机会，陈子悦当然不会放弃，她甚至还在想，或许还会在国外的街头，偶遇钱尧，她会高高地扬起头，从他身边潇洒地走过。

六

跟钱尧刚分手那段时间，陈子悦很是颓废，突然收到张洛的小纸条，她想都没想就回了一个“好”。或许她当时真的太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张洛又恰巧是那种安安静静，看起来极其可靠的人。和张洛在一起的日子，陈子悦觉得很轻松，她不必刻意隐藏家里的情况，也不必担心张洛会突然离开她，她尤其喜欢那种她说什么，他都说“好”的感觉，只是陈子悦从未想过他们的未来。

陈子悦是那样笃定，只要她不嫌弃，张洛就永远不会离开她。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温顺谦卑的张洛，竟然提出了分手。她想不明白，明明是张洛“高攀”了自己，却为何又要将她抛弃。直到如今，她还是不能明白张洛的心思，又或许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去理解他，去在意他的想法。

看着趴在那里委屈哭泣的陈子悦，张洛轻轻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然后转身离开。他终于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诗和远方，爱情也一样。如果两个人的目标永远不在一个频次上，那个一味追随的人注定会疲于奔命，因为那是他永远也到不了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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