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明清术士的工作内容与谋生之道——以安徽地方志为研究中心

2016-12-07高畅

黄山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术士县志古籍

高畅

(镇江高等专科学校 人文与法律学院,江苏 镇江212003)

明清术士的工作内容与谋生之道——以安徽地方志为研究中心

高畅

(镇江高等专科学校 人文与法律学院,江苏 镇江212003)

在儒家文化为主宰的明清社会,数量庞大的术士却属于边缘群体,其所持之技亦被视为小道。但由于他们从事的择地、推命、消灾、决疑、占岁等工作,上涉国家运道,下系百姓安居,具有一定的实用性,因此包括地方志在内的各种史书都无法摒弃不顾。在正史收录的术士屈指可数的情况下,地方志记载的术士及其事迹,为后人了解这一群体的人员构成与治生状况等问题提供了宝贵的文献资料,并有助于研究者更加全面深刻地研究区域文化。

术士;术数;明清时期;地方志;安徽

许多旧方志的人物传中有一栏专门记载区域内著名的文化科技人才,或名为《方技(伎)传》,或名为《才技传》《技艺传》,或名为《艺术传》①《道艺传》,包括生活在当地以及当地出生但在外阜活动的人员,通常有医家、棋手、琴师、书法家、画家和术士几类。其中医者作为百姓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实用人才,不仅每志必载且人数最多。书法、绘画作为古代最普及的艺术门类之一,亦是名家辈出,有的方志甚至专辟书画人物传记而不入方技传中。方志对术士之流的记载并不少见。明清时期术士的数量庞大,上到中央朝廷,下至乡村百姓,随处可见他们的身影,明人黄省曾这样形容:“上自京师大藩,每方不啻千万,虽乡邑之小亦有百辈盘集,以蚕食于其间。”[1]895但今人常将他们持有的术数与封建迷信混为一谈,尤其是地方志里所载术士大多活动于某一区域,影响力有限,故对其研究不够重视。但事实上,术士们往往是下层民众与上层显贵沟通的渠道,与士大夫文化和民间文化的关系都十分密切,因此有必要了解这一群体的生存状态。基于此,爬梳安徽的明清方志,初步探讨该区域术士们的工作内容与谋生之道。

一、术士的工作

术士是一类掌握了术数知识的群体。术数,又称数术,“术”指各种带有可操作性的占卜和方术;“数”,秦汉之意为历数,后指气数、运数,即用种种方术观察自然界可注意到的现象,并以此归纳推理出人和国家的气数和命运,从明清两代史书的《艺文志》以及四库全书的收录情况来看,明清时期的术数专指除天文、历法、算术之外的占断吉凶的法与术,通常包括卜筮、测字、星相、堪舆等技能,用于择地、推命、消灾、决疑、选日、占岁等工作。

(一)择地

方志中最常见的术士是风水先生,又称堪舆家(师)、形家、葬士(师)、地师、地理师,其所掌握的技能即堪舆术,亦称青乌术、青囊术。堪舆一词,《淮南子·天文训》中引许慎云“堪,天道也;舆,地道也。”[2]279虽然提及天文,但此术更偏重“地道”,其以天人感应、阴阳八卦和五行生克等理论为指导,根据阴宅(墓地)、阳宅(住宅、宫室、村落、城市等)的位置、布局、地形及周边环境等情况来推断吉凶休咎,是一种对人们生前死后的居住环境进行选择和处理的相地之术。堪舆家虽然可以为人卜算阴阳二宅,但总体而言是以阴地为主兼相阳宅,因为古人更加重视葬地。首先,为父母选择吉壤入土为安是人子孝道的基本要求。其次,为双亲精选兆域,营建茔园是涉及到家族未来兴隆衰败的大事。郭璞《葬书》指出“葬者,乘生气也,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3]14祖先骸骨必须放在一处能够聚拢生气的避风迎水之地涵养才会“不逮朽腐”。本骸得气后其魂魄便不再游离人世,怨怼子孙,才能庇护家族繁荣昌盛。地方志中多次记载了这种因择获吉壤而对个人、家族发展多有裨益的实例。如奚月川所定的阴阳宅邸“迄今族大人稠,科第蝉联。”[4]211怀宁县志载丁埙将相地的诀窍传给子孙秘藏,后代“往往获吉壤焉,故丁氏世富厚,数百年簪绂绵延,于皖族称望”。[5]514另一风水师刘仕可迁其祖母灵柩于舒城的吉壤,后来“刘氏世耕读、饶于财”,被认为“犹得为仕可力也”。[5]515

正因为深信 “葬亲得吉壤,则子孙富贵蕃祉,否则贫贱衰绝”之说,“故凡稍有力之家,咸汲汲焉寻觅吉壤为务”。[6]54既然风水师的需求量较大,那么“业此术以奔走衣食者甚众”[7]394的情况也就理所当然了。安徽方志里直接注明擅长“堪舆”“风水”“相地”“卜地”,精通“青囊学”“青乌术”研习“形家术(言)”者就有百余人之多。有的写明某人精通地理、地学,著有地理著作,这类人很可能精通相地术,因为“古代的地理,往往专指风水事宜”[8]10,许多风水书就是冠以“地理”之名而流传于世,如《地理大全》《地理指蒙》等。方志中有些记载比较详细,证明了地学与相地的相通关系,如程雷山“精地学,为人卜葬,皆吉壤”[9]640;程天泽“专习地理之学……所扞各地,尤多万年”。[10]16堪舆师的最高境界当是为皇家卜葬陵地。帝王陵寝的选址被认为和皇权的巩固、皇嗣的繁茂密切相关,天家之事又会影响到社会的稳定、国家的繁荣,因而历代帝王都非常重视陵址的选择。能够被皇帝挑中的堪舆师都是这一行当的翘楚,安徽的风水师和当时大名鼎鼎的江西同行相比也不遑多让,徽州的游朝宗、汪仕从二人在永乐初年曾应诏卜天寿山陵并受到褒赏。

(二)推命

择地主要是为了作福后代、家族,注重后世,推命则着眼于个人的命运。古人十分热衷推断贫富、贵贱、贤愚、寿夭、吉凶之事。这类记载在方志中比比皆是,如王琯“善卜筮,吉凶祸福,推数必参以理,所决断多奇中。”[11]490王世瑗给人卜筮“贫贱寿夭,言多验。”[12]262敬以俭“精太乙数,知吉凶消长之理。”[13]389卜志向“通命理,决富贵贫贱,多奇中。”[14]372在读书人和地方官员的心目中,科举考试是十分重要的大事。对于前者,金榜题名不仅是实现人生价值和治国平天下之壮志的必要前提,也是带领家庭乃至家族兴旺发达的主要途径。就后者而言,在莅官临政的任期内,若当地连科不第,人文不盛,未免有教化不力导致民智未启之过和治政无声之忧。所以地方官府为了振兴科举会使出浑身解数,有学者研究指出明代赣南地区曾经掀起造风水兴科举的热潮。[15]70-75术士们除了在改建府州县学、兴建文峰塔时通过相地择日的活动为士人的举业、宦途出力外,还可以预言登科、升贬等仕途之事。这类事例在方志中记载较多。如汪龙在正德甲戌年,“见郡守熊公,预言状元为吾徽唐阜,竟验”。[16]439汪喆臣“精日者术,尝决休宁司徒晋徵以巳年得第。”[16]439科举考试前卜筮押题也是非常流行的,《清稗类钞》里便收录了几则康熙、嘉庆、道光年间士子们为乡试、会试卜题的掌故遗闻。[17]4549-4550来安县志也有类似记载,周家相“每逢岁科试,滁属生童,访其寓,占题目,问功名者,门庭如市。”[18]445还有推测仕途前程的,如刘大渊有门生即将赴任丹阳县令,精通术数的他“推其必败,罹奇祸”[19]419,于是力止其行,这个门生没有听从,后果然遭了祸。

推演命数的方法有卜筮、看相、星命(即算八字)、测字、占星等。明代盛行的卜筮之法有11种之多,看相也有相面、相骨、揣声、相物等,如此繁多的技法保证了术士们的算命对象可以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升斗小民。比如占星术就是根据星象变化来预测社会治乱、政治清浊和人事吉凶的术数。应上星象的人通常为天子贵胄、公卿大臣之流。民间术士能够使用占星、《易》卜这类不需要当面相看的数术替远在京城的帝王们算命,像泾县震山乡的万惠精通太乙神数、象纬占步之术,“每言军国大计吉凶皆历验”,他在崇祯帝即位不久就预言“今上聪明神武,然鼎命将灭”,“又卦遇从或戕之,非令终兆也”。[20]451

(三)消灾

除了为个人和家族服务,术士们也很乐意参与地方社会的活动,尤其是在遇到天灾人祸时以己之术帮助民众消灾解难,逢凶化吉。一般是术士们通过预测灾祸或在灾祸发生以及灾后为百姓、官府指点迷津,以助其避免或减少损失。祸事通常有旱涝和火灾,如余礼方“善星象,天时旱涝,先期谕乡人预防,屡验,人称之如神。”[21]718道光十六年冬,当涂县城内发生火灾,地方官员将王运昌延请至衙署商量弥灾之法,王在府署鼓楼上画坎象、置水缺镇之,于四门要处各设水缸,“火患顿息”。[22]101兵祸匪患也比较常见:蒋绍歧“精数学、贯穿太乙、奇门、六壬之书,于事多前知……时兵氛四炽,邻里避难者,或请所向,方如其言皆或免。”[5]515还要应付贪官污吏的盘剥:“万历二十七年,矿税忽开,奸人乘隙规利,欲徧发霍蓼、金斗诸山,中官暨禄卒党数十人入郡城,人心皇皇,(吴)鹏为危论劝之,全庐得免发掘之扰”。[12]260吴鹏是堪舆师,他解除这次人祸的方法大概是凭借“专家”身份,利用“专业技术”,告诫奸人开矿会破坏风水以致大祸临头,从而迫其收手。

祈雨是术士常见的救灾工作之一。以农立国的封建社会对雨水的依赖性是非常强的。旱灾肆虐时,地方官员有责任组织救灾活动,安抚民众,一方面,这是国家、官府彰显仁政的方式;另一方面,倘若粮食歉收后的饥荒导致饿殍遍野,甚至酿成民变,官员们也难辞其咎,定会被问罪受罚。祈雨是“爱民如子”的父母官们最爱采用的救灾措施之一,比兴修水利省事省力,若选到一个技术精湛的术士,更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这些术士对官府的邀请也欣然接受,因为一旦成功,不仅可以炫技扬名,获得百姓的敬仰与爱戴以及官府的肯定和感激,也是以另一种方式完成了他们“兼济天下”的人生理想。方志中多次记载了这些术士的事迹:黄仕纶“精天文术数,祈雨辄应”[23]524,他不仅被延请至府衙,还获得了知府颁发的褒奖额匾“法雨济时”。叶荣廉“能致雷雨、役鬼神,叠有灵验。”康熙九年,当地大旱,他“登坛即有片云起,倾之雨大注,枯苗复苏,县令周旌之曰‘功同作霖,”。[24]324

还有些活动并不一定要用到术数,但术士们依然积极参与。汪伯乐在城中河流奔溃时“力请濬河、筑堤,捐资为倡,身先督率,劳怨不避。”[24]323咸丰丙辰年,怀宁县发生大饥荒,丁仁汇“负重债,倡卖票米,活人无算。”[5]725还有汤玉琢,他常常在当地“息争、和讼、修桥、补路”。[25]182乡邻之间产生纠纷是不可避免的,有些还非常严重,甚至是宗族械斗,比如为争夺风水宝地,“争竞侵占,累讼不休”[26]54,且“勇于私斗,不胜不止”。[27]139此时术士们或以己之术“忽悠”邑人,平息纷争,如钱景恂“里党或有争端,辄以吉凶悔吝之,辞晓之,而人意遂解”。[28]572或晓之以情洞之以理,言辞恳切地劝服乡邻,像方迎报在“乡有争者,出酒食召而解之”[5]515;吴涤江“排难解纷,乡里咸服”。[25]181从这些凭己微力广施仁义的行为可以看出这些术士虽然身在卑位却有心怀天下苍生的高尚品格。

(四)决疑

术数的一大功能就是“决疑”。例如卜筮,明人吴廷翰指出“卜筮圣人所立……有疑,正圣人不敢自谓至公无私,而决于卜筮以定其疑”。[29]146有学者认为后来的卜筮 “已不再是圣人一种决疑的行为,而是民间卜休咎甚或‘邀福,的一种表示。”[30]123此论值得商榷。因为无论正史还是地方志都记载了人们依靠术数决疑的事例。例如明史记载金忠擅长《易》卜,“常以所占劝举大事,成祖深信之……召置左右,有疑辄问,术益验”。[31]4159宿松县志载张攸远“精于卜易,按爻象以决疑虑,其神妙处,几匪夷所思。”[7]394徐墉“善星相,有求决疑者,卜筮无不验。”[12]263另一术士瞿兰谱在道光五年“为邑令乐坚卜疑狱,如言立剖。”[21]719徐光代在周王幕下曾数决大疑,后又被聘至官署,卜筮虎皮的真假。周家相曾为官府占卜六名越狱盗贼的去向,“卦城谓在西南方,当于端午日获七人,及期,果获之于全椒某镇,其一亦邻省逸盗”。[18]445程大中工医及日者术,为无嗣的李方伯遍诊诸姬无果,却独指一婢将生贵人,后果应验,即为日后官至礼部尚书的李维桢。大概李维桢靠着程大中的奇术降临人世,对其非常敬佩,因而“自起家至贵,凡疑难咸取决于大中”。[32]454从上述事例可以发现术士本领神通广大,辨别假货、追捕罪犯乃至助人得嗣,从公事到私事,可谓无疑不决。人们在工作生活中总会遇到许多束手无策或难以抉择的问题,术数活动“使人们在生活中遇到难决或未知的事情时,增加了一种判断、决策的参考信息”。[33]27-31但通常是“人事已尽而有疑,然后断以鬼神”。[29]146像上文提及的捕盗活动,古人当然不可能事发初始就求助于卜筮,必定也经过了勘探脚印、痕迹之类的调查。可当这些刑侦手段使用过后依然毫无头绪时,术数也就不妨一试了。

除了上述几项外,比较常见的工作内容还有选日和占岁。选日是人们为做事趋吉避凶而进行的时间选择活动。民间非常重视良辰吉日的选择,比如营葬先人必卜地筮期,修造建筑也会郑重地卜日。宣城县修建文昌台时,王猷选择了开工日期。光绪二年术士方正明在贵池县新建文昌宫时手定时日、方向。歙县县志专门收录了一些以选日见长的术士,占岁是以天气阴晴来占卜年成的术数。许多地方在固定时日都要进行这种活动,如和州在每年清明节要望晴占麦,冬至日望云占岁。桐城县在六月六日这天“以日色薰蒸,验气候之正否”,以此来判断收成状况,有些术士非常擅长这种术数,像瞿东海“占岁丰歉,多奇中”。[34]68

二、术士的谋生之道

(一)职业术士

专职术士中有些是贫寒之士和残疾之人,他们无法务农、经商、出仕,遂以术数谋生。宿松县志有载:乡里间凡一般瞽目之穷民,皆以研习星命,沿村推算,籍得微资,以作糊口之计,是或为养济穷民之一道也。[7]394此景蔚然成风,合肥的王世瑗,中年得了足疾,家里又贫穷,于是卖卜自给;婺源的张仕旺“家贫,不能专读,弃儒习星学,以养父母”。[10]9这些底层职业术士通常在桥头、城门、寺庙等流动人口多的地方设肆,像为朱元璋算过命的永安桥相者,在金陵长干寺卖卜资生的施参。雷光仪在“积玉桥头设卦肆,籍以口舌劝时推演卦理,尤多奇中。”[35]197汪毓金“素善命卜,设肆通衢。”[36]112何兴德精通星命地理之学,遂“设肆黟城,其门如市”。[36]114还有的没有固定摊位,只能在闹市游肆。如吴襄侯家里贫穷,以相字为业,“日捧字匣游市肆,得钱供一日甘旨”。[18]446

部分职业术士则依附于权贵谋生。明清时期权贵和士大夫笃信术数者不在少数。比如星命学,又称推禄命,即通过生辰八字来推断人的祸福、生死、时运、仕途。明代大学士宋濂曾说“近世大儒于禄命家无不嗜谈而乐道之者”。[37]675再如风水,明人郑瑄指出“近世士大夫酷信风水”。[38]131清初学者周召也提到“世人喜谈风水,每见巨公名流以及村氓市叟,所至皆然。”[39]480因对术数推崇备至,士大夫们延请术士为僚属或西席的事例屡见不鲜。例如新安籍堪舆师谢昌曾被倪岳“馆谷于家,朝夕与论”[40]256;史兴精青乌术,翰菉陔“异其术,馆兴于家”。[5]725许多术士成为武官将领的僚属,在战场上为主人出谋划策,屡建奇功,这在方志中的记载尤多。如胡献忠“精步占,督抚文辟幕中;”[9]640曹永鼎“居幕中,恒出奇制胜;”[41]212汪龙被督府聘至中军,当时倭患甚炽,每次出兵,必会“尅时日,胜败多奇中”;[32]453许国泰精通青乌术,在总兵王芬幕中为参谋,“所向有奇捷”;[42]347王猷在康熙甲寅年入江西督师幕府,“平诸寇乱,多资奇卜,以筑所向,往往奇中”。[43]615

成为权贵的入幕之宾毕竟还不是正式官员,但职官系统给术士们留下了一席之地。正史记载了一些声名显赫的术士,深受帝王信赖,参与重要决策,并获得了官职。像明成祖身边的袁珙、袁忠彻父子,被授予太常寺丞和尚宝司少卿之职。皇甫仲和精通天文推步学,朱棣授其为钦天监的监正。钦天监掌察天文、定历数、占候、推步之事,是术士们“专业对口”的官职。但以叙述帝王将相、王朝兴衰为重心的正史对钦天监官员的记录可谓挂一漏万,入选者也是和帝王关系最为密切、功劳最显者。无数底层普通官员的事迹湮灭于史,只有地方志的撰写者视其为本邑走出来的京官、优秀的技术人才,自豪地为他们留下一鳞半爪的记载。例如《明史》中提及的在朱元璋剪灭群雄、问鼎中原过程中为其出谋划策的著名术士只有周颠和张中,但当涂县志记载了一位名为何中立的术士,元末时他投奔朱元璋,“太祖喜,携之行,常置左右,每战辄命卜,多奇验”。[22]97明朝建立后,他又参与皇城址向的卜定,朱元璋大赞,授予他钦天监五官保章一职。可见,方志里的传记虽然是只言片语,但却使后人得以窥见在那庞大的中央政府系统里官卑职小的术士们的仕宦人生。

地方职官系统里有阴阳学一职,府曰正术,州曰典术,县曰训术,各一人,从九品,均未入流。这个职务要求选择“明习术数者”,任务是“以辖日者形家之属,禁其幻妄惑民,郡邑有大典礼、大兴作卜日候时用之。”[7]211地方志收录的术士有些就担任着这些职务,如彭敬昌曾任全椒训术。黟县人舒可醅通晓易卜阴阳学,充当本县的阴阳学训术。有时也会由中央派遣钦天监官员担任。巢县的唐稢在正统初为钦天监监副,在明英宗北征时同监正彭德清以“象纬示儆”为由,劝谏皇帝“圣驾不宜轻出”[42]347,无效后遂请弟代职,改任河南固始县训术。此外,还有一些记载有从九品衔的术士也很有可能任过此职。

(二)兼职术士

不以术数安身立命的兼职术士的范围非常广泛。有学者研究指出农村中那些粗通文墨的人热衷以看相为兼职[44]27-34,其实不止看相,堪舆也是热门兼职。这在方志中有佐证:婺源的方思棠“家贫,务农以供菽水”,他在闲暇之余悉心研究星命、堪舆诸术并“为人卜葬,多获吉壤”。[10]14但这类人多为落拓不遇之人或是滑稽玩世之士,大都学问有限,技术粗陋,常是乡谣俚曲调侃嘲讽的对象。而载录地方志内的多是不用为生计发愁、博学多才的文人儒士,他们通书画、善诗文,在“本其余力于经史之暇,读严遵、郭璞之书”[7]394,研究术数仅是兴趣。统计了安徽地方志中兼职术士的本业情况,表格如下:

表1 安徽地方志所载明清兼职术士一览表

从该表格看,他们甚至谈不上是“兼职”,因为很多人都是中下层官员 (非钦天监等术数类官署)和医家。地方志中记载的出生于官宦之家,身揣诸生功名却擅长术数的乡绅士子更多。这些人或为官作吏、行医设塾,或家有资产,悠哉度日。术数于其并非获利的技能,而是鸿儒文士的雅好。值得注意的是上表中半数都是医家。这种医卜合流现象的根源在于中医与诸多术数理论的同源。例如中医与堪舆,“两者都是在古代天人合一哲学思想下衍生出不同技术”。[45]210-211中医的阴阳五行相生相克理论与堪舆、星命、易卜、六壬诸术的理论也有相通之处。又如相术,其哲学基础与理论架构亦为天人合一说和阴阳五行说。具体的操作方法也有些类似。相术要“看”,中医需“望”。相术通过观察人的身形、骨法、相貌、气色、声音、风度等来预测人的性格、命运、福寿,认为“人命禀于天,则有表候见于体”[46]108,中医认为“有诸内者形诸外”,于是望其色、闻其味、听其声,据此诊断病症。还有一种和医家关系密切的特殊术数,即“太素脉”卜,它由中医的脉诊衍化而来,将人体的脉搏变化与五行八卦、河图洛书之理对应,用以预言人的贵贱、吉凶、祸福。文献记载了一些医家使用此法为人预测命运的事例,如汪梧“精于太素脉,断人休咎无爽”[32]451,程琎“诊脉则富贵、贫贱、寿夭,洞察无疑,所著有《太素脉诀经验方》”。[32]452

上述兼职术士不仅争相延请技术精湛的职业术士,彼此间也研讨切磋,加之知识渊博、学养深厚,能够著书立说,是学究型术士的主要来源。另外,他们自持身份,且不以此为营生,无需汲取名利,因而施术态度十分谨慎。以堪舆为例,由于笃信风水可以“夺神功,回天命,致力于人力之所不及”[47]15,他们担心为凶恶之徒卜葬吉壤有助纣为虐、遗祸后世之虞,因而必要对求卜者精挑细选,择其良善之辈施术相助。如郑英才“不以此营利,惟积善之家代为卜吉”[48]445;洪永祥在有人请托时,“必访察其祖先及现在人事,善恶以究,行止浇薄之家,虽厚聘,不往,或勉往仍讬故而逃”。[10]16除了要看人施术,这些儒生术士亦不屑以术谋利,如汪仕周“不以营利”[48]445;李钧“善地理,为人相度,分毫不取,即馈以礼仪者,亦正色拒之”[25]182;王星轸屡试不第,旁通堪舆、岐黄,但“不屑行其术,贫人求之亦乐往,治不能具其药,给资购之”。[12]261既能施药于人,那么他“不屑行”的自是堪舆术了。

术士们的治生方式是多种多样的,可以游走四方,谋食大众;亦能依附权贵,攀援名士;既可供职庙堂,服务苍生;也有隐居乡野、山林,栖息寺观之内,成为处士、山人。他们能够直接兜售术数,获利丰厚,比如汪龙每日数卜,“卜得百钱辄闭肆”,但由于技术出众,“倾动中朝,四方远近至者,日无虚刻”[23]516,久而久之,也能积钱帛数千,“诸姻党乏者”皆来依附。还有的营利方式比较特别,比如买卖风水宝地,徽州文书中有一份《卖风水款式》,是宗族内部的坟地买卖。②在迷信风水的地方,吉壤作为稀缺资源,具有一定的商品价值,且价格昂贵,史书载“求者既多,而售者顿涌,甚至周槨片地可以布金而成”,[49]20有的术士可以通过买卖坟地获得丰厚的回报。怀宁县志载程珝精通堪舆学,“尝与同邑杨銮坡、邓艺孙辈游山水,纵谈彻夜,遇当意处,辄购之”。[5]517这位术士到处收购合适的风水宝地,目的极有可能是交易赢利。

三、结 语

方志所选术士,既述其技之精妙,更重其德之高尚,堪称邑内德艺双馨的技术人才典范。但无论中央还是地方,官府还是民间,术士在儒家文化为主宰的明清社会无疑属于边缘群体,术数也被视为小道。由于他们从事的工作上涉国家运道,下系百姓安居,具有一定的实用性,因而包括地方志在内的各种史书都无法摒弃不顾。《五河县志·方技传》的序言便指出:艺无崇卑,贵在利用。九流七术,由其道不诡于道时,亦有效于事,安得以其浅而概弃之乎?[28]572虽然多数地方志给这一非主流文化留下了一席之地,可毕竟只是“生民以资”的“术”而已,其技不如经史诗文这些“经国大业”重要;其人则不比儒林文士受人尊崇;其道又非忠孝仁义那般贵重上乘。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尴尬从地方志的编排体例上便可见一斑——撰写者常常在长篇累牍地介绍了本邑的儒林、文苑、忠孝等重要人物后,才将方技与隐逸、方外等边缘人士的传记系之于末。然而,正是得益于这些简明扼要的记载,后人得以了解地方术士的工作内容、谋生之道等情况,这是进一步开展相关的区域文化研究必不可少的环节。

注释:

①民国黟县四志对“艺术传”中的“艺术”二字解释如下:艺者,礼乐射御书数;术者,巫医命卜。

②此资料见《清水江文书所见清、民国时期的风水先生——兼与徽州文书的比较》(王振忠著,《贵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6期,55-68页)一文。

[1](明)黄省曾.难八字射决论[C]//明文海:卷92.北京:中华书局,1987.

[2]何宁.淮南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98.

[3](晋)郭璞.葬书[C]//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08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4](清)曹梦鹤.嘉庆太平县志:卷8[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5]舒景蘅,等.民国怀宁县志[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6](清)薛福成.鬼神默护吉壤[C]//庸庵笔记:卷3.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

[7]张灿奎,等.民国宿松县志[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8]王玉德.神秘的风水——传统相地术研究[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1.

[9](清)席存泰.嘉庆绩溪县志:卷10[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10]葛韵芬,等修,江峰青,撰.婺源县志:卷49[M].民国十四年刻本.

[11]丁炳烺.民国太和县志:卷8[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12](清)汪宗沂.续修庐州府志:卷56[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13](清)王寅清,陆鼎敩.同治霍邱县志:卷13[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14](清)丁逊之.光绪宿州志:卷20[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15]黄志繁.明代赣南的风水、科举与乡村社会“士绅化”[J].史学月刊,2005(11).

[16]石国柱,楼文钊.民国歙县志:卷10[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17]徐珂.清稗类钞[M].北京:中华书局,1984.

[18]符鸿,刘廷槐.道光来安县志:卷11[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19](清)王敛福.乾隆颍州府志:卷8[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20](清)洪亮吉.嘉庆泾县志:卷20[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21](清)崔保龄,等纂.光绪续修舒城县志:卷42[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22]鲁式谷,等.民国当涂县志[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23](清)何应松.道光休宁县志:卷19[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24](清)刘廷凤.民国潜山县志:卷20[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25](清)李师沆,葛荫南,等.光绪凤台县志:卷12[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26](明)傅岩.纪政绩修·备赘言[M]//歙纪:卷5.合肥:黄山书社,2007.

[27](明)李维桢.大泌山房集:卷66·何中丞家传[C]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152册.济南:齐鲁书社,1997.

[28](清)俞宗诚.光绪重修五河县志:卷15[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29](明)吴廷翰,撰,容肇祖,点校.吴廷翰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4.

[30]陈宝良.明代社会生活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31](清)张廷玉,等.明史:卷150[M].北京:中华书局,1974.

[32](清)马步蟾.道光徽州府志:卷14[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33]宫保利.清代术数活动对家庭生活的影响[J].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4).

[34](清)胡必选.康熙桐城县志:卷2[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35]汪文鼎,江克让,等.民国全椒县志:卷11[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36](清)吴克俊,程寿保,等.民国黟县四志:卷7[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37](明)宋濂.禄命辨[C]//宋濂全集:卷6.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9.

[38](明)郑瑄.昨非庵日纂[C]//笔记小说大观:第14册.扬州: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84.

[39](清)周召.双桥随笔:卷9[C]//文渊阁四库全书:第724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40](明)倪岳.青溪漫稿:卷19·新刊地理四书序[C]//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51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41](清)李复庆,等.道光阜阳县志:卷13[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42](清)舒梦龄.道光巢县志:卷13[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43](清)李应泰,等,修,章绶,纂.光绪宣城县志:卷27[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44]方光禄.清末徽淳边江湖术士的隐语结构及生活世界——以抄本《江湖备用切口》为中心[J].黄山学院学报,2007 (4).

[45]陈晨,方显明.浅析“堪舆”、“风水”与中医学的关系[J].中国医药指南,2012(10).

[46]黄晖.论衡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1990.

[47]赵吉士.寄园寄所寄:卷7[M].上海:大达图书供应社,1935.

[48](清)汪韵珊.同治祁门县志:卷33[C]//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49](清)陈梦雷,蒋廷锡.徽州府部汇考六·徽州风俗考[C]//古今图书集成:卷792.北京:中华书局,1934.

责任编辑:曲晓红

Warlocks,Work and Way of Making a Living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Based on a Study of the Local History of Anhui Province

Gao Chang
(School of Law and Humanities,Zhenjiang College,Zhenjiang212003,China)

A huge number of warlocks belonged to a marginalized group,and their spells were also considered trivial technology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when Confucian culture was dominated.But their work such as selecting location,speculating fate,eliminating disaster,solving mystery and predicting harvest is associated with the country,s fate and the people,s safety,thus,to some extent,is practical and can not be ignored by various history books including the local history.In the case of rare records about warlocks in official history books,the warlocks and their deeds in the local history are valuable materials for later generations to understand the composition and living situation of this group of people,and for researchers to study the regional culture deeply and completely.

warlocks;spell;Ming and Qing Dynasties;local history;Anhui Province

K29/B992

A

1672-447X(2016)04-0039-07

2016-01-20

高畅(1981-),江苏镇江人,镇江高等专科学校人文与法律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为中国文化与文学。

猜你喜欢

术士县志古籍
唐代前期的星变、术士与占验
中医古籍“疒”部俗字考辨举隅
Glubbdubdrib and Luggnagg
关于版本学的问答——《古籍善本》修订重版说明
县志里的乡贤
敌人来了快退位
关于古籍保护人才培养的若干思考
我是古籍修复师
缠访者入县志
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