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会笑
2016-12-07□游睿
□游 睿
我为什么会笑
□游 睿
一开始,是两个男人在打架。一个男人高大,一个男人矮小。高大的戴眼镜,矮小的没戴眼镜。高大的拧住矮小的头发,矮小的扯住高大的衣服。拳头和拳头,胳膊和大腿,谩骂和叫嚣,唾沫和血珠,你死和我活。
自然,就有围观的人。停了车,驻了足,扭了头。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小孩。一个个,一圈圈,一层层。
笑声就在这时响起。最初很小,像破土的种子,继而发芽,生枝,开花。很快就郁郁葱葱,漫山遍野。笑得变调,夸张。
众人扭头,搜索,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谁?笑什么?”
“谁不重要,太好笑了,不能不笑。”一个声音回答。
“打得你死我活,你还笑?”又有人问。
“不笑不行,不信你们看看,看了就知道了。”
众人回头,两个男人仍在打架,你死我活,誓不罢休。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高个子丢开了矮个子的头发,矮个子松开了高个子的衣领。矮个子开始奔跑,高个子开始追逐。一前一后,一步紧跟一步。高个子扔掉了眼镜,矮个子抛掉了外衣。高个子越跑越矮,矮个子越跑更矮。手变短,皮变白,胡须开始褪去,皱纹开始舒展,两个男人变成两个少年。两个少年继续奔跑,继而双膝着地,牙齿开始脱落,双脚换作四肢,奔跑变成爬行,一前一后,一快一慢。之后,两个婴儿趴在地上,艰难地翻身,拳头粉嫩。
忽然,又一道白光闪过。两个婴儿迅速从地上站起,一前一后,摇摇晃晃,步履蹒跚。越走越快,由走变跑,由跑变追。幼儿由小变大,两个少年身着长衫,微风扬起头巾,毛笔着墨竹简。竹简化作利剑,少年变成青年。青年紧紧追逐,胡须在空中飘扬,长发罩进长帽,靴子绣满花纹。两个青年弯腰,长衫变成灰袍,菊花盛开在脸上,白雪飘落在发梢,蚯蚓爬上手臂,拐杖长在了掌心。两根拐杖轻敲路面,先后落在地上。拐杖旋转,翻滚,变大变粗变长,裂开口子,黑色,深邃,伸出舌头,两个佝偻的身体被吞噬,被掩盖。两口棺材,搁在地上一动不动。
忽然,一声巨响。棺材裂开口子,探出两颗蓬乱的头颅,两根草绳分别系在发梢。两具古铜色的躯体开始跳跃,树皮穿在上身,兽皮系在腰间。弓已上弦,箭已磨尖,赤脚踩断荆棘,猛兽已被驱赶。风在吹,雪在下,树皮褪去,兽皮脱落。两具身体蹲在木头前,手在转动,烟在起,火在燃烧。雷在响,电在闪,大雨浇灭了火焰,两个赤裸的身体开始变小,两块石头在手中挥舞,一个核桃被砸开。头发在变长,嘴巴在凸起,眼睛在深陷,两个浑身是毛的婴儿躺到了地上。
忽然又是一声巨响。两只大猩猩猛然跃起,黑的毛,黑的眼。它们龇着牙,拍着胸,一前一后,一高一矮,越过草地,跃上树梢,长臂翻飞,身轻如燕,树被扔开,山被扔开,无数线条,无数颗粒,无数影像,看不清来不及。
一道白光再次闪过。两只小猴跌落在地上,翻滚,厮咬,尖叫,龇牙。它们跃上树梢,钩住树枝,倒挂,摇荡,几粒野果簌簌而落,两只小猴悄然落下。
风往上,脸朝下,两声闷响,一道白光。两只乌龟把头缩进了龟甲,两条鳄鱼愣愣地趴在地上。两只飞鸟盘旋在上空,两朵浪花摇曳在前方。浪花变成巨手,森林、乌龟、鳄鱼、飞鸟统统揽入怀中。两只对虾追逐着两个椭圆形生物,海藻在水中来回荡漾。海浪一波接着一波,从沙滩上退回,从巨大的岩石上退回。海在收缩,越来越小,小到干涸,裂口。一条河的水在飞快倒流,从岩石的缝隙,从瀑布的底端,从草的根部到草尖。草的上方,两根倒挂的冰柱晶莹剔透,两滴水迅速从草尖分别飞到冰柱的尖端。阳光下,这两滴水一大一小,透明,修长,闪光。欲上,也欲下。
这时,笑声再次响起;“你们看清楚了么?”
围观的人们一阵哆嗦:“两滴水,你笑什么!”
“对,两滴水打架,不好笑么?一大群人看两滴水打架,不好笑么?”
我捂住肚子,迅速从人群中退出,越过许多文字,越过电脑屏幕,回到我的书桌前。我轻击鼠标,关上电脑,狂笑不止。
(原载《小说界》2016年第3期山东闵庆广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