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月和柿子
2016-12-07□马卫
□马 卫
青月和柿子
□马 卫
青月望着柿子,才农历七月底,已有了鸡蛋大。
家中有一棵柿子树,每年都要结上百斤,可是,差不多全被沤烂,无人摘,更无人吃。青月望着柿子,心中一酸,泪如雨下。
三火特别喜欢吃柿子,而且吃法也怪:他不让柿子在树枝上成熟,在七八分熟时,就摘下来,放在一个泥罐子里,用盐水泡。这样,脆、香、甜。树上成熟的,没有这种脆。
可是,三火再也吃不上柿子。结婚欠了几万外债,三火新婚不足一个月,就到甘肃打工。那年青月泡了整整一坛柿子,等啊等啊,盼啊盼啊,说好元旦一定回来,因为那时甘肃已是冰天雪地,建筑工地无法干活。但是三火没有回来,因为他受了工伤,住院。一条腿被钢筋刺穿,伤及骨头,无论如何也要养四个月。三火也着急,电话天天打,这边青月温言相劝。那罐柿子,只好倒掉。
三火医好了腿伤,没落下残疾,已算万幸。可恶的是老板,竟然只付医药费,不付误工费。那年,三火根本没挣到啥钱。第二年的端午回家后,就不愿再到甘肃打工了。
三火不敢耍,如果不打工,种粮食,一年下来绝无节余。所以,在家休息半个月,三火和人结伴,南下广东。这次是进厂,做打包工。按说,这工种安全,只是累点。为了让青月放心,三火每月结了账,马上把钱给青月打到卡上。倒不是怕青月差钱用,是让她安心。
青月在家,差不多不用啥钱。
公婆各住一处,不相干。娘家呢?父母已逝,哥嫂嫌她,所以极少回去,又没得孩子,寂寞无聊。她种点地,种点菜,葱姜蒜芫荽全有,喂几只鸡。零用钱么,鸡蛋可换,有人专门上屋里来收土鸡蛋。
青月这年又泡了一罐柿子。可是三火并没有回家。原来这两年,沿海的劳动力开始紧张起来,只好让工人加班加点,连元旦也不放假,春节只放三天。三天怎么回家啊?三火和同伴,都想多挣点钱,只好放弃和亲人团聚了。
那罐柿子,再次被倒掉。
三火回家,是次年的六月了,避暑。青月不想他出门了,她想怀个孩子,或许,这样不会太寂寞。可是,三火的屁股坐不住,不能怪他。村里人家,差不多家家有了摩托车,有彩电冰箱啥的,他们家刚刚还完结婚时欠下的债。
青月说:“你不能在附近找个活干吗?”附近有活干,可是工价低,不划算。
三火走后的半个月,青月开始打干呕,有经验的堂嫂芬儿说:“弟妹,恭喜你啊,你有喜了。”
青月的脸上涌起红潮。
那年的柿子才长出拇指大,青月就迫不及待地摘来吃,涩,一口就吐了。
青月挺腆着个大肚子,叫村里的小朋友帮她摘生柿子,她泡下了一大罐。
“三火,你好久才回来呵?柿子都泡好了。”
“青月,我一定回来,你得把我们的儿子怀好呵。”
“你就想儿子,万一是闺女呢?”
“儿子,儿子,我种的我还不知道?”三火在电话那头,像是在吼。
进了十月,三火就辞工了,他要早点回家,陪着青月。还有几个月,青月就要生了,他要当爸爸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转车麻烦,三火选择了坐长途汽车。
可是,这车途中出了车祸,一车人全部丧生。青月等来的,是一个骨灰盒和十几万块钱的赔偿。
青月哭得死去活来,可是哭不回三火的命。
那罐柿子,成了三火的殉葬品。
他们的儿子能说话了。
儿子望着青青的柿子,嘴里说:“妈,要。”
青月拍着儿子,对着柿子树说:“孩子,我给你泡柿子吧。”
青月抚摸着柿子,就像抚摸着三火光洁的背,心中涌起股坚强。
(原载《佛山文艺》2015年第11期 边际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