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别处望去
2016-12-07汤鹏飞
□汤鹏飞
向别处望去
□汤鹏飞
真的没什么。不过,如果认真想想,离婚归根到底使人感到兴奋,不是谁都能有机会又一次做单身。但是,麻烦也紧跟着来了,朋友、同事、领导,这些人莫名其妙地扎堆来关心,让人应接不暇,心烦意乱。他们中,有的曾是仇人,现在在我的客厅里,坐在我的沙发上,喝着茶,一边劝我不要离婚,一边握手言和。
我不善于频繁地握手致意。还好,很快,客厅就空空荡荡,像球赛之后的看台,一片狼藉。
此刻,他们正在亮着灯的窗子内,一边满足于对我所做的关心——虽然只不过说了几句话,拍了拍肩膀——一边剪着指甲。
但是他们没有如愿,我到底还是离了婚。他们竟然也不吃惊,仿佛早已知道结果。我离婚了,他们没有得到也没有失去什么。当我走过来时,他们低下头,假装掸去裤子上粘的一点灰尘。这时我就向别处望去。
这一切都没有影响我的正常工作。
这天,快下班时,我把桌上散乱的纸张理了理,正趴在桌面上用嘴吹烟灰,手机响了。老肥说:“下班来‘聚友’吃饭。”
我心里略微一沉。吃饭这事对我来说并不轻松。自己很有可能变成话题,我还没做好准备。
就吃饭这一点,我倒是稍微有点想念之前的日子。饭是她做,我吃。碗是我冼,她看韩剧。久了,就成为模式。虽然离婚的摊牌起于一只没洗干净的碗,我仍坚持认为,即使洗净了这只碗,还有另一只,对结果毫不影响。不知道离了婚的她,怎么样。我偶尔想到,她以我熟悉的姿势与别人在床上共舞的场面,心里面总有点不舒服,但这种念头一闪即过。
老肥电话里的语气,叫我不好拒绝。我得习惯在桌上观看男人们熟练地用些段子,占女人的便宜,女孩子抽烟的嘴里不时冒出脏话。
我来早了,站在门口等,看着人来车往。一名光膀子的小伙骑着摩托车,一名浓妆艳抹的胖姑娘坐在后头搂着他的胸,摩托车放着流行歌曲,闪着灯,扬长而去。
今晚有些闷热。
饭局上有新面孔,一名女人。有人悄悄告诉我,她也刚离婚。
吃饭时,她不爱说话,低头玩手机,碰杯才抬头,喝完又低头玩手机。她和这些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也不清楚,也没人介绍。
话还是那些话,玩笑也似曾相识,脚底下的瓶子却渐渐多了,上厕所时总会碰倒两个,声音很惊心。
大家的舌头逐渐变厚了。我记不得去了几次厕所。有一次从厕所回来,发现大家坐的地方不是酒桌,而是KTV的包厢里。酒醉会使人产生时空移位的错觉。
我不会唱歌,但喜欢这种地方。迂回曲折的通道,昏暗的灯光。某一扇门被推开,囚禁在房子里的歌声忽然奔出,声嘶力竭,接着马上又被拖了回去。
我坐在角落,看屏幕上的画面,脑子不用思考。有两名女人把头凑在一起,玩自拍。有人抽烟,有人玩骰子。
几乎每个人都有拿手的歌。那个新女人也唱了。她声音哑哑的,涩涩的,像被什么划伤过。唱完歌,就提起瓶子,仰头喝酒。
人越唱越少了。有些被点的歌,没有了主人,字幕仍认真地走动着。
那些熟悉的歌,平常不曾留意,这时细看歌词,每一句都是一段生活、一段情感的浓缩。人人心里都有柔软的地方,平时不轻易碰触,这时却被歌词像揭痂一样,去掉了坚硬的保护,露出了带血的软组织。
不知过了多久,就剩躺在沙发上睡着的新女人和我了。好在我已习惯了这种鸟兽散之后的埋单,但对这女人却不知怎么处理。
推了几下,欲醒又睡。“送你回去?”她嘴里“呜、呜”的像是听懂了。拉起来,能走几步,却又瘫软欲坠。
好不容易问清她住在哪里,拦了几辆出租车,一看她的站姿,都不愿停。终于有辆停下,赶紧塞进车里,刚扶端正,又歪倒在我怀里。酒气混合热烘烘的体温,让人窒息。忽然又冷笑了两声,绯红的腮边,被细汗沾上了几缕乱发。风吹不起。
到地方了。拖拽出车门,她却推开我,踉跄着奔向墙根,窝在那里呕吐。我拍着她的背,月光照亮了她露出的一段白腰。
她吐得似乎再也没了可吐的东西,才抬头:“你是谁?”说话的舌头仍是厚厚的。
“你住这里?”
她寻找了半晌:“嗯。”
“能回去吧?”
“嗯。”
吐了一大堆,开始有些醒了。她慢慢起身,往巷子里走。
“行吗你?”没有回头,无力的摆手代替了回答。
在路尽头的路灯下,她打了个趔趄,又努力站正了,自己笑了自己两声,又继续走,手寻找着墙的依靠,拐进黑影里去了。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的。夜变凉了,半片月亮钻进了云。
(原载《羊城晚报》2015年10月19日 湖北韩玉乐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