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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真的人:方岩印象记

2016-12-07黄孝阳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6年12期
关键词:文学批评文学文章

◎黄孝阳

这是一个真的人:方岩印象记

◎黄孝阳

青年批评家

主持人语:我和方岩是中国现代文学馆第四批客座研究员,一年多的客座,我们常到各地参加各类会议,说实话,每次开会谁发言讲了什么,似乎都忘记了。但每次朋友们聚在一起喝酒,酒桌上漫天飞舞的段子,却总是历历在目。方岩喝起酒来从不偷奸耍滑,并且极为豪爽,最为重要的是,他有着童真之趣,似乎有颗孩童般的善良的心。他的文章写得很严谨,立意也颇高,视野也很宽。他在和我的对话中说,希望自己四十岁写的文章在他六十岁后还有人读,其实,这是一个对自己很高的要求,当然,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的文章肯定会有人一直读,一直读的。(周明全)

方岩 男,1981年12月出生,安徽六安霍邱人。青年批评家,南京大学文学博士,中国现代文学馆客座研究员。1997年至2013年间辗转于四所大学,或为学生或为老师,现就职于江苏省作家协会《扬子江评论》。主业编辑,副业文学批评。曾获安徽省首届优秀硕士论文奖(2008年)、《当代作家评论》优秀论文奖(2014年)、江苏省紫金文艺评论奖(2016年)。

我对方岩的熟悉是在一次游戏中。是杀人游戏。

十几个年轻人在一个宾馆房间里,基本坐着,就他躺着,还脱了鞋,居然没异味。眼神还那样天真无辜——哪怕最后被揭穿凶手的身份,眼神还是这样,就好像在“天黑请闭眼”时他没杀过人。他的口才与逻辑能力是一流的。他的心理素质与表演能力是超一流的。更重要的是,他的颜值与他所从事的这个文学批评行当有点不搭,完全就是现在公众语境里的“小鲜肉”,完全迥异于我们对文学批评家形象的那种苦大仇深的传统想象。

这样一个年轻人的舞台应该是在屏幕那儿,那里的掌声会对得起他颜值与智商。他跑到文学批评这个行当里来想干什么?难道是想体验人生有多么寂寞吗?

就有了与他相对深入聊天的机会。

在会后的餐叙中,我随口问他对刚出版的几本名家新作的看法。结果他的直言不讳还真是把我给惊着了。我小心翼翼地问,“你在文章里也这么写?”

他睁大了眼睛,似乎不大能理解我的问题。他在寻找着合适的措词。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我的问题,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他掏出手机,把他的几篇文章通过微信发给了我。

“当然这么写啊。”他终于快活地笑起来,拿起筷子敲打白色的餐盘,又补充道,“我希望自己的批评能成为一种写作,而写作本身可以介入更多的领域。我现在其实就是通过写作来摸索文体和表达的问题。比文学更值得关心的事情多了——我不是想说文学不重要,而是因为我们当下讨论文学的方式降低了文学的重要性,伤害了文学。”

午后的阳光照进餐厅,照耀着这个如梦似幻的现实。他的样子异常干净,音乐的声音在他手下叮当流出。

我想到了“赤子之心”这个词语。

我沉默下来。我心澎湃如昨。

这些年我见过许多文学批评家,私下聊天臧否人物是一回事,写评论激扬文字又是另一回事。台下“垃圾”之声不绝于耳,台上“鲜花”之颂浩浩荡荡。在我们看来,这是正常的,是一个成人社会不言而喻的游戏规则,甚至不妨说是一个情商高的表现。

“在这样一个体制下,谁不是犬儒者加机会主义者呢?我们都要活着,活好一点。予人玫瑰,手有余香吧。”一个大V曾与我推心置腹。我懂得他的语重心长,但,真的很烦啊。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活着,不是只有犬儒这一种活法;“一箪食,一瓢饮”也能活好。人类史更没有在余华那本《活着》处终结。把什么问题都推给体制,不仅是道德上的混乱与匮乏,也还是一种知识上的偷懒与无能。我不喜欢这一小勺廉价的内心实质不知所措的鸡汤。

在这样一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人子当有他的光芒。

而这首先要去求真。

我把方岩发来的文章仔细读了,又去网上搜索了关于他的更多文章。我不能说他的目光有多么敏锐深刻,视野有多么开阔非凡,观点有多么复杂深邃,结构有多么雄浑深厚,以及他对每部作品特点、意义、场景的解读有多么准确精致,启人深思……我当然可以把这些词语毫无吝惜地赠送给他,反正不是我发明

的它们,反正它们早多半沦为逢场作戏的陈词滥调。但我做不出来。因为他的文章在这里,有着刺疼双目的真,真正的真。

我是多么迷恋“真”这个字啊。

没有真诚之心,真挚之意,真切之法,哪来的真相、真实、真理,哪来腹内的那轮骄阳?

方岩的文字让我重新感受到真的力量及其衍生的美感。

他尝试着去理解人子中间那些隐秘而伟大的情感、经验,结合历史深处的秘密和呓语,当代各门学科所贡献的理性与知识,构成我们日常的众多细节、繁华表象,以及此时代诸多秘而不宣的肌质、纹理,来辨析一个文本的真伪好坏,并借助于它们来论述 “中产阶级的文化幼稚病” ,“改革开放后出生、市场经济体制下成长的一代人的某些精神状态”,等等命题。

我也不能说方岩的论述有多么振聋发馈。我已经过了一个被某个观点“振聋发馈”的年龄。在人文学科领域,我是不大相信有一个要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犹如深藏于金伯利岩层的钻石,等着人类去挖掘发现。而更让我着迷的,或心生敬意的,是我们寻找真理的旅程,是关于这趟旅程的地图与手札、祝祭与汗水等,所谓“路漫漫兮我上下求索”。

方岩表现出了这种潜质。在字里行间我读到了他的情感与梦想,读到了他的固执与专注,读到了他的不讨好自己与不逢迎别人。这些文字乃他的血肉分娩之物,虽然目前还不能称为一座完美无缺的琉璃塔(这是一个令人恍惚、心生疑虑的意象),许多字词段落还只处于一种构件状态,但毫无疑问:

这是一个真的人。

这还是一个能抵抗世俗层面诸多诱惑、内心有着磐石的人。

也许哪天,这石里便跃出一个猴王。

我很喜欢方岩那篇《“卑贱意识”与作为历史证言的文学批评》。文章不长,但是对文学批评价值、地位与意义的总体沉思。方岩借助黑格尔关于“个体意识与外部社会权力进入一种对抗、质疑的关系所产生的卑贱意识”,论证了文学批评摆脱对作品的依附性与从属性(把作品当作中介)的可能性——在一个“历史证言”的高度,获得主体性;在一个“自由的言说和创造性的精神活动”的起点,获得有效性;在一个观念与思想层面的讨论,获得公共性;在一个以文学为土壤的言说空间,获得共振性。

主体性,有效性,公共性与共振性,构成一个自洽的国度。

这是方岩对文学批评的渴望。为此他不惜清算了当下两种占据主导地位的文学批评模式,又继而清算了自我,还提出了一个面目依稀可见的方法论。逻辑大致如下:

1. 今天我们谈论的“文学”“哲学”“历史”,是一个现代性话语建构的结果。在文学内部谈论文学,基本上不大可能摆脱已有某种理论和某个概念的策缚(这已经提前预设了批评论述过程和价值判断),以及面向文学史的价值招魂。

2.能否来到“文学”外面,在一个“哲学”“历史”的角度,或者说回到一个“文史哲不分家”的角度,又或者说在一个人文学科外面审视文学(这个“又或者说”是我的添加)?

也说一点意见,并不一定对。

这些年,有两句话很流行,一句话叫“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出自于《诗经》;另外一句叫“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出自于《华严经》。

什么是初心?在我的理解里,无外乎,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发现这个世界的更多奇妙,以及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而不是那件事等等。

方岩希望自己的写作,能通过文学批评这种文体,介入更多的领域。所以他辩护与自我辩护,所以他找来黑格尔、阿兰·巴迪鸥、萨义德、以赛亚·柏林等大师,为这些辩护词背书。这固然是学院知识生产体系严谨与规范性的要求,但我还是希望有一天,他把大师们都忘掉,把一篇文章的摘要、关键词、参考文献等都忘掉,就站在一个人的立场,基于一个国族的经验与传承,用一个世界文学的视野与高度,以一个独与天地往来的格局,踏足自由之境,书写文字与梦想。

我知礼法,但礼法岂为我辈所设。

我辈当以植物的精神,咬定青山不放松;我辈当以动物的精神,披毛带甲,横冲直撞。

那时,如果说文学作品是一种价值,那么我相信,文学批评就是“创造价值的价值”。

(作者系江苏文艺出版社图书编辑室主任)

责任编辑:程 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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