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我的标准
——黄燎原访谈
2016-12-06本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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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我的标准
——黄燎原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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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燎原
《画刊》:你身兼摇滚乐队经纪人、专栏作家、画廊主等多重身份,这么多跨界身份对你做画廊业务有什么利弊?
黄燎原:弊端就是会分散精力,但好在我这个人精力足够旺盛,影响不算大。说到跨界身份的好处,可能就是能给画廊带来更多、更广泛的人脉。有很多艺术圈之外的文化人在我们画廊收藏作品,这其中就包括了不少知名演员、主持人和作家。这些明星收藏家自身的影响力对我们画廊名声的扩散和传播帮助也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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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刊》:现在画廊签约的艺术家都很年轻,基本上是以80后为主。选择年轻的艺术家是你们的经营策略吗?
黄燎原:我选择艺术家,首要关注的是这个艺术家的创作有没有避开别人的思路,有没有卓尔不群的地方。至于艺术家是否年轻,我倒真是没特别在意,也谈不上经营策略。可能就是做事方面和他们比较契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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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刊》:在选择艺术家的时候,画廊会经过一系列评估和集体论证再确定签约对象吗?
黄燎原:没有,就是我个人说了算。像签姚朋之前,我是在出国前一天飞到他工作室,然后当天就拍板了。我是经常在海外逛美术馆和画廊,包括艺术家工作室,看多了自然就有很多经验。所以我对自己的眼光还是挺自信的,同时我觉得个人的趣味也非常重要。就目前来说,我不太关注那种宏大叙事的东西,我也不认为艺术应该去改变时代。我更喜欢那些表现自己内心细微波动的艺术家,更认可那些基于独特的个人经验去创作和展示自己与众不同的艺术作品。我自己做收藏也是如此,我经常买一些被忽略、被边缘化的冷门作品。我对历史的兴趣让我更愿意做一些历史钩沉的事情。同时,去关注冷门也意味着你需要保持冷静,需要更客观地看待艺术的纷繁复杂,这样才有可能找到那些被忽略和埋没的好作品。比如我目前的关注点是概念艺术还有加利福尼亚的艺术流派,这些都是很不一样的东西,因为当时的艺术中心在纽约,这让加州有很多特别好的东西被忽略了。现在就已经有很多大画廊开始回过头关注加州几十年前的创作,开始重新挖掘他们的价值和发现他们艺术的不同点。其实拍卖行也在做类似的事情,比如说现在有日本“具体派”的再生,后面可能会有日本“物派”的再生。我觉得这些跟我所关心的事情几乎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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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刊》:也就是说,无论收藏还是做画廊,实际上你的内心里边是有一个比较明确的艺术史的标准。
黄燎原:对,我会有我自己的标准,但是这个标准也是我经过很多年的思考和观看积累而成的。深入到艺术史里,你会发现后来留在美术史上的大名字,在当时大都不是最红的,很多优秀的艺术家都是后来才慢慢浮出水面,成为主流。所以我说大家不要着急,不要看今天一个人的东西价钱拍得很高,就趋之若鹜,可能过不了几天、过不了几年,他就消失不见了。那些追求一炮而红的艺术家,也许会一年赚到一生的钱,但他可能从此变得跟艺术不再有关系。我宁愿关注那些一直思考艺术、耐心长线做事的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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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草场地艺术区现在画廊外景
《画刊》:现在画廊每年新签约的艺术家数量有多少?
黄燎原:2010年以后,我们只签约了3个艺术家,在姚朋和余晓签约之后就没有再签新人了。我们现有的艺术家基本上可以维系画廊的生存;但客观来说,现在画廊艺术家数量偏少也确实给我们带来了一些尴尬。比如现在的博览会越来越多,艺术家的作品经常在会场上都卖光了,但是博览会结束以后,我们却发现已经没有足够的作品可以给艺术家再做个展了。而且,我们画廊艺术家的作品的销售价格,横向比起来,可能比别的画廊要低两到三倍。因为节奏太慢,有的时候我会觉得有点儿对不起我们的艺术家,觉得有点儿耽误他们。但我们的艺术家心态都挺好,他们还经常和我说,黄老师我们不要再涨价了,我们走慢一点吧。他们觉得自己作品现在价格也不低了,他们能靠这个养活自己,慢慢做不着急。这个让我挺感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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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刊》:照你这么说,现在画廊代理的艺术家应该是在性格和趣味上跟你都相投,否则艺术家如果他企图心大或者是耐不住寂寞,可能就未必愿意待你这儿。
北京现在画廊10周年联展现场
黄燎原:对,我们画廊这些艺术家确实和我都很投缘,而且他们对物质的欲望和要求也不是非常高。只要我在北京,差不多我们每周都会有聚会,我经常请大家来家里喝酒、吃饭,一起探讨事情,我们画廊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最近,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就是如何让现在画廊的艺术家区别于其他的艺术家。我不是说创作,创作是很个人的事儿,我不管他们。我指的是在生活的样式上,或者是在他们工作的环境上多下工夫。我想让他们改变一个生活和工作的方式,这也是我正在努力的一个工作。我想让我的艺术家跟我一起慢生活,想让他们舒缓下来,因为人在舒缓的时候,才会有足够的时间去吸取新东西。我现在挺想让他们多吸取一些西方的文化,因为中国的文化是长在我们身上的,骨子里的东西你扔都扔不掉的,所以我希望他们多出去呼吸新鲜空气。这不是崇洋媚外,而是文化交流。我觉得好东西就应该大家一起去共享。
丁世伟个展 “双簧”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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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刊》:从画廊主的角色来说,你觉得画廊跟美术馆、博物馆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黄燎原:现在这个关系是挺暧昧的,有很多大画廊和博物馆关系密切,像那种具有全球影响的恐龙级的画廊,它们有大的收藏家,这些藏家里会有大博物馆的理事、股东,这对于大画廊进入博物馆和美术馆的系统,带来了很多便利,但对于一般的画廊来说,是没有能力做类似的事情的。现在大家比较相信博物馆和美术馆的系统,更认可它们的标准。也确实有很多不错的作品在博物馆和美术馆里,但是也有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作品会进入这个系统里面。换句话说,被博物馆和美术馆收藏当然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可是如果认为只有博物馆和美术馆的收藏才是鉴定艺术好坏的标准,我觉得就太单一了,也没有必要。比如我们自己,现在画廊签约的艺术家如果有作品被博物馆和美术馆收藏,那当然挺好的,但这件事情和我们做画廊的初衷没太大关系。我甚至都不会积极地去推动一个美术馆或者博物馆来收藏我们的作品。在这方面,我们很被动,这一定程度上和我个人的性格有关系,而且我也没有这么大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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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刊》: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很少看到现在画廊在媒体上做宣传和公关。我发现你更多是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发布画廊活动的信息,这近似于一种口口相传的小圈子传播。
黄燎原:没错,现在画廊自己的媒体公关我们一点都不做。我更习惯这种小范围的传播方式。像你说的这种口口相传的方式,其实是从我做摇滚乐开始的。那个时候摇滚乐也上不了媒体,乐队和各种活动只能地下传播,所以宣传和推广也只能以一种小圈子的方式来做。我等于是把那时候做事的方式移植来做画廊宣传了。我也习惯这样的方式。我以前自己做文学的时候,也是建小圈子、印地下刊物。虽然我喜欢小众文化,一直也挺愤青的,但我不是一个个人英雄主义者,我喜欢把很多人聚到一起玩儿、做交流,我是一个集体英雄主义者。
现在我的微信圈里主要有美术圈的人、做媒体的人、做摇滚乐的人和一些作家朋友。我会经常分享和发布我们画廊的展览、活动,以及我去海外考察的所见所感,经常很多作品在展览前就已经被预售出去,微信里谈的一些话题也经常会有收藏家、媒体的人跟着讨论。我觉得朋友圈这种发布和宣传模式挺适合我的,我是在朋友圈如鱼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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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刊》:你觉得西方的画廊和美术馆系统有哪些值得中国从业者借鉴的地方?
周洁个展“36天”现场
黄燎原:西方的艺术产业链很成熟,从画廊主、艺术家、媒体到策展人、批评家等等,它有一套比较稳定牢固的系统。我去一些欧美的大画廊,看到他们的仓库让我特别震惊,他们真的有一个特别好的管理方式,这个让我印象深刻。在中国,这样的一个产业链条还不是很完整。如果从美术馆系统来说,现在国内真正有分量的美术馆还很少,当然,有一些国内的民营美术馆已经做得不错,但是这些美术馆是否能对行业有指导作用,还有待于观察。作为一级市场的画廊,也需要逐步完善。总而言之,中国自己的美术馆和画廊,想做到世界级还有非常多的工作要做,要建立和完善一个艺术大系统,还需要很漫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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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刊》:你觉得中国当代艺术在世界艺术格局中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黄燎原:去年现在画廊在迈阿密巴塞尔艺博会参展期间,我最大的感受是大部分西方人对中国的艺术知之甚少,这从当时来我们画廊展区参观、问询的人就看得出来。偶尔碰到能聊中国当代艺术的西方人,也是因为对方和中国有各种各样的渊源。这也说明,中国艺术在世界上的位置还是比较边缘的。其他一些经常参加国外博览会的中国画廊也有类似的反馈,觉得我们艺术家的作品在西方博览会上认知度太低,甚至考虑以后还要不要来参展了。其实不光是博览会,在西方美术馆的系统里,也罕见中国当代艺术的作品。基本上现状应该就是这样。当然这也很正常,因为中国当代艺术起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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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刊》:谈一谈你对目前中国当代艺术收藏家的看法。
余晓个展“绘画的可能”现场
黄燎原:我其实挺佩服这种藏家,没有那么多钱,有时候为了买东西还到处去凑钱,买完了经济上都会有点儿问题,但还是会继续努力撑着买东西。这种精神是挺可贵的。另外,现在不差钱的藏家也越来越多,他们看上喜欢的就买,也不会再卖出。一掷千金对他来说就是九牛一毛,因为他们真的是非常非常有钱。这也挺好,它也对繁荣文化有推动。如果从我们画廊自己的情况来看,有不少藏家从画廊建立开始就一直和我们合作。其中一些人,甚至在我们每一个展览上都买作品,而且他们买来后也不会出售。用他们的话说,至少自己这一代不会卖,以后当做遗产留给孩子。我也很佩服这些藏家,在完全看不到未来市场的曙光的情况下在黑暗中行进。我真的很感谢他们。
编者按:自2004年成立以来,现在画廊在12年的时间里已举办了近90场展览。2008年从北京工人体育场迁址草场地艺术区后,画廊的影响力更是随着空间的升级而水涨船高。作为画廊主,黄燎原不仅将自己个性化的艺术趣味和他对摇滚乐与文学的激情相融一炉,还固执地要带着他的艺术家慢悠前行。这在为数不多有国际影响力的中国当代艺术画廊里,或许也是孤例。黄燎原如何选择艺术家?他又怎样看待画廊、美术馆、博览会之间的关系?这些都是我们在访谈中感兴趣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