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长李福来先生
2016-12-05尤劲东
文 尤劲东
我的师长李福来先生
文 尤劲东
My Teacher Li Fulai
2012年8月,李福来老师在中国美术馆与鲁美学生马书林、尤劲东、刘孔喜、刘虎合影留念
李福来先生去世的消息通过微信迅速地传来。定好了机票,准备去参加葬礼的。可是临行由于北京交通的拥堵和我对时间估计的不足,差了数分钟,未能赶上还在跑道上尚未起飞的飞机……
事后与李先生的夫人李丽露老师通了电话,表达没能送行的遗憾和哀思,并畅谈先生的往事,谈先生和我个人还有同学们的许许多多的往事。
我与李福来先生的交往已近40年,在漫长的岁月里,和先生虽隔两地不会经常见面,但先生的工作和动态,我和同学们的情况等等,一直是相互关注的事情。1978年我上鲁迅美术学院版画系,李福来先生是我们的班主任,主要教素描。李老师长我11岁,当时也就刚刚40,他个头儿不高,上唇留些小胡子,而且总是烟不离手,看上去颇似历史照片中的鲁迅。他平时话不多,对我们几个“文革”后上学的老知青很客气,有时也和我们几个老学生互相递上支烟,感觉就像是朋友。上人体课时,李先生讲课、提要求的同时,常常会和我们一起画,通过演示,对于他所讲解的人体结构、造型、表现等许多问题,作出理性分析与图像表达之间的确切联系。先生作画熟练、精准,技法精彩,看他的人体速写如同看戏剧表演,有声有色:整开的纸上,一笔长长的线勾勒下来,炭条在指间轻微扭摆,稳健地移动行走,时而尖利,时而虚柔,时而像扫帚的一撇,粗细、轻重的变换全在一根线上,如同旋律般歌唱出来,就像对声音力道控制有佳的歌手那样,一气呵成一段引来掌声的乐句。李老师作画下手肯定稳健,几乎不作修改,但人体的肉与骨、软硬张弛,造型趋向的外转内回,以及体积感等,都形象地描画出来。班上同学不禁轻声赞叹,此时的李先生也如同刚刚写出一章好文的自信那样,嘴里吐出带着烟香的白雾,随即再燃红一段烟头……那情那景真活脱脱一个会画画的鲁迅先生。
李福来先生的教学示范,你只有在现场看过他的作画过程,才能真正理解其中精彩,并且一定要看他的未完成状态,因为那不仅只是一种绘画,而且是一种思维过程透过笔力的表白,是理解线性力量的透析。他的用线不同于中国画里的线描,不仅只是对物体边缘的界定,而且物体转折关系、前后层次的立体示意,并加之李先生作为木刻版画家那种特有的如刀笔锋中展开的个性。应该说在线与形体的表现上,李老师的素描演示,对于我此生的绘画路程给予了莫大的启示。
一次评论我的素描作业时,李老师讲到我比较注重局部,而对整体趋向把握不足,当时我并不太理解。于是,对着模特儿,李先生开始给大家做示范。首先,以其惯用的熟练笔法将模特儿从整体上快速地勾勒出来,并稍加些暗影,以此将胸腔、腰部、腹部和两腿的体积作出转折扭动的立体示意。随即,讲解从肩的整体形状和胸的局部形状的关系,再讲到腰部和腹部的形状衔接;在讲到腹部连接两腿的关系时,先生趁着炭条的软灰,用中指狠狠地抹了一把,如刀切泥,雕塑一般把两条大腿抹成一个相关联的平面。稍稍退远看去,一个简约、生动、立体感强烈的女人体,在平面的纸上展开。然后先生提高声音说道:明白了吗?那一瞬间我似乎有了一种认识上的变革:那就是相连接的物体单位,或是不相连接的物体单位,它们相互间有着一种暗暗的共同的走向趋势,或者不同的走向趋势。由这种趋势所形成的立体空间的感观,你需要有一种跨越式的视觉观照,才能更强烈地感受到,它近乎于意识里的抽象几何对具象事物的拆解和剖析,它是更为本质地认识物体造型的方法。由此之后,我在素描以及其他的绘画表现中,有了一种不同以往的变化,似乎在绘画表现上有了一种可循的基础和鉴别标准。这样一种认识方法对于我就像思维洞开了一扇规律之门,在很长的时间里影响着我在可视形象中看到若干非直觉的景象感观,而且在不同的时期,通过这样一种思维路径,不断地在已熟能的认识中再去寻找未知的境界。真是“眼睛只看见大脑需要看见的东西,手只画出大脑限定的物象”。人在跨越自身的局限时,往往思想的探索重于手头的勤奋,一切有关自己的进步或创造的果实皆源于认识上的跨越与思维的无界。
《大河之南》全景画第一稿(局部) 李福来 2007年
李福来先生去世了,他给后世留下许许多多的作品,他的版画、素描、油画,特别是他主导设计并参与制作的历史和现实的大型全景画等等。但作为美术学科的教师,他给予我最为深刻的东西,是通过思想认识的方法和思维技巧的结晶,才可能表现在手头上的技艺和精彩。在此,我为远去的福来先生鼓掌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