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来先生与全景画创作
2016-12-05文晏阳
文 晏 阳
李福来先生与全景画创作
文 晏 阳
Artist Li Fulai and Panorama Creation
[编者按]
他是一位从辽宁省北镇县走出去的农家子弟,他视绘画为生命;他是一位版画家,创作出了《丙辰清明夜》《嘎达梅林》等人们耳熟能详的代表作品;他是鲁迅美术学院全景画创作团队中的“司令”,他与他的团队被侯一民先生赞为“东方的米开朗基罗”,“他把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鲁美!”;他是学生眼中严肃而慈祥、睿智而多思的师者;他在学生迷茫困顿时指明方向,他更给予了“学生孵化原创的智慧”;他同时是一位孩子眼中的慈父,爱人眼中的伴侣,他是一个家的顶梁柱。他,就是李福来先生。
2016年1月8日下午1点56分,著名版画家、原鲁迅美术学院副院长李福来先生在沈阳逝世,享年78岁。李福来先生的逝世,引起了美术界的广泛关注,在鲁迅美术学院为其举办的追思会上,自发前往的人群中有美术界的名士、画家,有他的学子、亲友,更有来自各行各业的普通人士,这里面包括淳朴的农民和工人!他们从四面八方默默赶来,缓缓汇入凭吊的人群,数量庞大、场面壮观!
李福来到底是位怎样的画家?他在全景画事业上有着怎样的文化情怀?作为师者,他在尤劲东、刘孔喜等学生心目中有着怎样的地位?本期“名师追忆”栏目约请曾经与李福来先生在全景画事业中并肩奋斗的、亦师亦友的同事撰文回忆,同时约请他在鲁迅美术学院版画系所教授的77届和78届的几位学生代表撰文缅怀恩师。
李福来先生走了,但他的精神永存!
1996年底,全景画《莱芜战役》进入现场绘制阶段时,58岁的李福来先生还在副院长任上,他一面领导、指挥着这个超大型艺术项目,一面不断地接打院里的各种电话。我说,院里这么多事,您莫如回去几天,处理一下。先生笑笑,说:“院里对这个创作项目高度重视,党委把这项工作安排给我,我不能不全心全意。”然后凑近我的耳朵,说:“有重大事情,我肯定回去。日常,离开好——新班子不久就要主持工作,我们老的在边上,人家就多一道程序,也放不开手脚”。
李福来与鲁美《淮海战役》全景画创作成员在一起,作者从左至右:孙兵、李武、付巍巍、李福来、晏阳、曹庆棠、周福先
这是我留校工作以来第一次和李福来先生近距离接触。此后近二十年的漫长日子里,我和学院全景画创作团队的同仁们一直伴随先生身边。2002年5月,当侯一民先生在《济南战役》的绘制现场手杖把地板点得咚咚响,一字一句地说:“你们鲁美就是东方的米开朗基罗”的时候,我知道这句鼓励的话里有鲁美两代艺术家多少心血,更知道此中福来先生的艰巨付出和卓越贡献。
历史画,尤其重要题材的历史画创作,案头工作是至关重要的环节。我们每一次创作,福来先生都首当其冲地承担这项系统而庞杂、艰巨而又枯燥的工作。画全景画《赤壁之战》,作为创作组副组长、绘制现场的直接指挥者,单是相关的史料考证等案头工作,先生就带领我们做了半年多,从《资治通鉴》到《孙子兵法》,从兵器的考证到阵法的研究,从当地自然地理到汉代民俗,绘画创作中预期碰到的所有问题,先生都严肃、认真、详尽而周密地逐一研究。随着创作的不断深入,素描方案多次易稿,整个过程历时五年,作品最终获得第十届全国美展金奖。
历史题材全景画,就可视形象而言,从地理环境、战争态势、运作线路等等都来不得臆想和虚构。福来先生在创作中极为重视现场实地考察,每一次创作都带领创作组多次深入当年的战场故地,每一次都是方园一两百公里。一个笔记本,一本地图册,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福来先生就是领航员,让大家感到惊讶的是,他比当地委派的陪同人员、司机更熟悉路线和地点!进村,下车,叫声“老哥”,递上一支烟,挨近坐在碾盘或朝阳的石阶上,先生就能和村头邂逅的老者攀谈小半天……
现代战争,有关战役的综述、大堆的回忆文献都不难找,困难的是,要从中理出一条时间和空间上都较为具体,并能相互印证的线索,这将是整个艺术构思的切入点。由于多数文字资料都是事隔多年之后的回忆追述,由于当事人具体身份限定等因素,许多同一事件的描述在时间、地点、地名、规模等方面均有出入,这给创作造成了很大的困难,也使福来先生的研究和考证工作任务繁重,这种情况常常要伴随作品创作的全过程 。每一次创作,直到现场绘制接近完成,先生案头的资料依然不断地被红笔、蓝笔勾画着,笔记依然一本一本地在堆高,床头的台灯也依然整夜地亮着。浩若烟海的各种资料、文献,在耗费先生大量精力、浸满先生汗水之后,被系统而有序地浓缩到一张长达四五米的打印纸——一张直观的列表上——横向,整个战役的时间进程、参战双方战斗序列、部队番号、战役各个节点、关键情节、重要人物、战事发生地点……工致的字迹蝇头小楷大小,整齐、漂亮;红的、绿的、蓝的、黄的,各色标记清楚、醒目;直尺划出的格子,工整得如打印的一般……
《济南战役城区攻坚战》全景画(局部) 作者:李福来 晏 阳 曹庆棠 李 武 吴云华 周福先 张鸿伟 杨 海 刘希倬 李宪吾 孙 兵 吴青林 18m×126m 济南战役纪念馆藏
而后,讨论创作方案时,先生如同战役指挥员一般为大家详尽介绍事件的演进过程。绘制中,他更是胸有全局,运筹帷幄般地安排情节,调度场景。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创作组里,“司令”这个贴切又亲切的称呼替代了“院长”,当面、背后大家都习惯这么叫,先生也就乐呵呵地欣然接受。
这确是种很特殊的绘画创作,福来先生也确是位把整个战场都了然于胸的指挥者。画《济南战役》,依据有限的文字记载和能查到的仅有的几张绘制简陋的示意性地图,我们的画布上真实而确切地再现了当年的中心城区,以至于作品完成,请来作最后验收的部队老首长兴奋得不能自已,提高嗓门不断对着画面指点着“武库街……兵马司胡同……看那里,我的指挥所就设在那里”!然后兴奋地握着福来先生的双手,久久不肯松开:“鲁美,了不起,了不起呀!”
鲁美!李福来先生的一生都奉献给了鲁美——这座从黄土高原抗日烽烟中诞生的艺术家的摇篮。先生14岁来鲁美读附中,而后读本科,留校工作。在接近退休的年龄上投身全景画创作,和宋惠民、许荣初等前辈艺术家一起,开创了中国的全景画艺术事业,赢得了国内外同行的赞誉,赢得了举世的瞩目。
当我写这篇文字的时候,先生离开我们还不到百日。翻开先生送我的他的个人画册,我的目光再次停留在眼前这幅《东北鲁艺校园的早晨》——这是张小幅素描,幅不盈尺。李福来,这位笔底江山无限,胸中万马千军,二十年来率领着创作团队东奔西走南征北战、一次次把以吨计的油画颜料抹上巨大画布,创作出一幅幅恢宏巨制的艺术家,此时笔下流淌的,是涓涓细流,款款深意:一弯晓月西沉,几幢老楼参差。静谧、空灵,如诗、如歌。画面上,稍远,略高一些的,是当年的教学楼,那里面曾走出过鲁美几代艺术家……至今,还有一间先生的工作室也在那楼里,二楼,东侧,挨着楼梯口的那扇门。
合上画册,我脑子里涌出了下面几句——
六十年前旧粉墙,少年绮梦绕回廊。
依然晓色拂青瓦,忆到楼窗第几行?
组稿/刘竟艳 责编/刘竟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