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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媒体实践与实验艺术教育

2016-12-05管怀宾

中国美术 2016年3期
关键词:跨媒体当代艺术媒介

文 管怀宾

跨媒体实践与实验艺术教育

文 管怀宾

Cross-media Practices and Experimental Art Education

管怀宾与工作室的同学们在一起

[编者按]

如果你是美术院校非实验艺术专业的在读大学生,你理解的当代艺术是何种状态?在信息爆炸与文化思潮不断进步的当下,当代艺术已不再是一堆不知所云的生活现成品,抑或是血肉模糊中湿淋淋的内容物;不再是一把具有攻击性的滴血的匕首和胳膊上带着刺青、耳朵上打着耳洞的不良少年。我们已经能够试着理解当代艺术中陌生的形式以及尝试了解当代艺术家的心路历程与成长的上下文。阻碍人们欣赏当代艺术的欲望和能力的因素正日益消减。

作为中国美术学院跨媒体艺术学院的带头人,管怀宾致力于中国当代装置艺术创作。他善于将传统文化元素和感知方式,解构并融入自身的语言系统和作品构架之中。与创作并驾齐驱的高校教学方面,管怀宾更关注:“当实验艺术正名艺术教育的属下,实验的针对性何在?经验不能简单地成为方法论而进入到艺术教育的建构,课程的设置需要符合一定的学术逻辑。”他一直在教学上保持警醒,希望自己的经验成为与学生交流中负责催化剂的那部分,而非左右学生做决定的那股力量。他希望提示多种可能的逻辑演变以及创造性方式的建立,培养学生遭遇问题的能力,不断提升学生思想的维度与深度。

任何新生事物都有老化、固化的可能,唯有深度的追问和前沿的思想令艺术魅力无穷,管怀宾的团队正在这条路上砥砺前行。

管怀宾

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博导,跨媒体艺术学院院长

关于实验艺术教育,二战后,伴随世界文化革新思潮的推进,对于传统艺术教育的挑战,早已渗入欧美国家的艺术学院与教育之中。尤其在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这场革命的顶峰不但呈现在当代艺术的前沿,同时也体现在艺术教育的现场。世纪之交的前后,图像信息技术的革新与知识生产的全球化境遇又一次推动了艺术教育的发展。我们不但面临观念推进中媒介实验的意义问题;实验艺术教育的途径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一方面,基于文化研究基础上的现场实验和具有直观性的实物作品仍在获得新的生存空间;另一方面,图像技术的生产日益占据我们的日常与感官,并出现通过网络传媒的中介而建立在虚拟现实之上的实验性空间;技术化的认知方式和经验冲击着以观念思想为主体支撑的实验艺术基盘。

虽然,前一轮的风潮由于历史性原因没有波及中国,然而,过去的30年中国艺术教育所处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板块发生了重大的位移。尤其是,这场新媒体的革命正深刻影响着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与文化形态。新的知识与媒体的推进为中国当代艺术教育的发展提供了某种契机,实验艺术教育也从寻求话语的边缘格局,进入艺术教育的系统内部,并且形成了与传统艺术教育共鼎格局的重要位置,艺术教育的方式方法也随之发生着巨大的变化。这也引发人们再一次叩问当代艺术教育的内涵以及实验艺术的本质和使命。显然,学科的跨界交叉现象和多媒体学术互动已成为当代艺术教育新的议题,同时媒体的实验性意义也是基于观念思想前提下形成的技术研发。强调当代艺术思想和实验上的突破,已成为今天全球范围衡量各国艺术教育水准与创意活力的某种指标。

跨媒体艺术的境遇与学科群的整合

虽然中国当代实验艺术教育经过20世纪90年代的局部探索,到2000年以来,已逐渐在各大艺术院校立足门户,并先后以综合艺术、新媒体艺术、实验艺术等加以冠名。虽然,这其中有出于自身发展的内部需求,也有时势所趋的跟风呼应。尽管我们也看到不少学院都在套用某种外在的模式,并没有形成一个相对整体的教育体系和教学系统,但总体来说当代实验艺术教育不再孤立,彼此间的交流互动渐渐展开。

从今天的教育布局与投入来看,各大艺术院校开辟一个实验性空间是容易做到的,当然问题在于它后续性的内涵建设。毕竟教育的理念与教学系统的结构制定,涉及到对当代艺术进程的把握和对艺术的实验性本质的界定,涉及到它将从何起点展开的问题,又将以何种方式回应问题。另外,除了技术媒介、硬件的介入,师资人力资源的整合也是极为重要的内容。

当代实验艺术教育既与传统学科之间存在着根脉传承的关联和针对性,同时自身也交叉着许多新兴媒体艺术的实验。它涉及到影像、装置、摄影、数字媒体、音像交互、虚拟空间、互动感应、网络传媒等多个并行的领域,彼此关联,难以独立分开界域。因此,我们很难锁定在某个局部领域整事,毕竟过于专一或者局部性的探索,很难通盘权衡当代艺术教育的实质和界面,也缺乏相应的社会性对比参照的关系。

针对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现状和实验艺术教育多方面的问题,2010年中国美术学院对原新媒体系、综合艺术系(2003年成立)和艺术策展系(2007年成立)进行了全方位的优化整合,并成立了跨媒体艺术学院。新学科群的集合,形成了媒体实验、艺术创作、文化研究、策展实践等多维互动的格局,同时下设的五个工作室也没有生硬的从媒介形式来加以分割,彼此间保留了一定的互动重叠空间关系,强调了观念之于媒介的角度,“力求从媒体中发掘创意,从技术中发显人文”[1],以期推动当代艺术实验性和跨媒介研究、跨领域实践的发展。

2011年艺术学成为独立学科门类,随后其学科目录又相继增设了实验艺术与跨媒体艺术。应该说,这都是中国艺术教育顺应时势与需求的举措。新的问题在于:当实验艺术正名艺术教育的属下,实验的针对性何在?我们如何面对实验的意义?是拓展思维还是实质性推进实验的状态,建构某种具有生长性的实验精神?还有,我们如何教授实验课程,如何在新的语境下解决技术语言与人文关怀的关系,如何创造适合彰显个性的媒体研发和具有创新意识的教学氛围。

《日蚀风景——塔》 管怀宾 木材、钢板、钢管、灯等 2013年威尼斯双年展平行展现场(上图)《无人界——空际》 管怀宾 装置 金属波纹板、钢架、LED灯、不锈钢镜面、隼鹰标本、铜剑、喇叭 2015年(下图)

《过园》 管怀宾 2008年 苏州本色美术馆“管怀宾作品展”现场

作为一个新型的教育机构,我们应当看到,因为任何新生事物都有老化、固化的可能,长此以往,新媒体将成为旧媒体。尤其是,学院作为一种教育机制下的行政配制,它不得不面对一系列申报、考核、评估的指标,各种数据指标、游戏规则可能导致你最终也只是一个并列于学科行政系统中的一员。它将丧失当代艺术鲜明的立场和独特的办学思路,这是今天所有当代艺术教育必须面对的问题。

对此,跨媒体艺术学院围绕“深度社会化”“充分国际化”的发展目标,坚持“以思想为先、以实验为重、以课题为引、以创作为本”的跨学科、跨媒体、跨文化教育思路,重新聚焦专业的学术内涵。将之前的五个工作室、四个研究所重组为三个系、五个研究所。这三个系科包括:(1)实验艺术系(Experimental Art Department),主要立足当代艺术系统,以观念带动实验,以艺术开发媒介,打造跨媒体学院的“新艺术”板块。其育人目标为:具有社会参与和自我塑造能力的实验艺术家。(2)媒介展演系(Media Scenography Department),作为面向会展文化和社会各界的表演平台,以体验式空间、叙事性环境、表演性媒介,建构跨媒介展演公共平台,打造跨媒体学院的“超艺术”前沿。其育人目标为:具有跨界整合能力的“媒介构作者”。(3)开放媒体系(Open Media Department),投身开源交互的网络环境,开发全媒体时代的创造性能量,拓展跨媒体学院的“后艺术”疆域。其育人目标为:具有媒介创新与反思能力的“后媒体时代的文艺复兴人”。

另外,五个研究所包括:当代艺术与社会思想研究所、总体艺术研究所、空间影像研究所、基本视觉研究所、网络社会研究所。[2]

跨媒体艺术学院的这次调整,总体侧重于跨文化和新兴媒体的挖掘研究,以开放形态和革新意识拓展跨学科的技术交叉与媒介研发;以培养兼具跨界整合能力和媒体创意能力的复合型创新人才为旨归,紧扣当代媒体文化和创意产业的发展趋向,持续拓宽教育视野,设立具有高度社会行动能力的育人目标。在教学中强调现场的实践训练与智识培养,其感受力、创造力与问题意识都是人才培养的重要环节。

我们的课程结构包括:跨媒体基础理论与实践课程以及核心课程、专题特色实验课程;也包括各研究所推出的艺术项目及工作坊式的流动性课程等方面。我们在二年级学生中还全面展开了选修制。一方面,学生可以通过二年级一整年的时间自主选择其基础课程,同时也比较深入地熟悉工作室与系科的学术方向。这为他们随后选择进工作室或系科铺垫了宽泛的基础和空间。无论是媒体实验课程设置还是当代艺术史相关的分析性阅读,我们强调思维建构中的判断性和问题意识,注重建立在人文关怀基础上的创作实践和实验语言的研发。在大的学科构架和三个系的建制上,我们既关注当代艺术本体的发展,也对建立在本土文化语境基础上的相关知识渊源进行梳理,同时也希望在“超艺术”“后艺术”界面上,在系与研究所之间,展开跨学科交叉和技术媒介的链接。

《过园》 管怀宾 瓶胆、铸铁、频闪灯、金属墙、影像 2008年 苏州本色美术馆“管怀宾作品展”现场

消化当代艺术的流变性与教育普适性系统建构的矛盾

当代艺术的思维定律和它所创造的作品始终处于一个流变与推陈出新的格局之中。无论就观念更新而言,还是新的形式语言与技术媒介的研发,都具有一定的不确定性和流变性,它的问题、途径与对应方式是多样复杂的。学院可能成为一批批创造者的平台,但它无法完全预测未来。实际上,今天的艺术教育总体来看,无论是传统学科还是当代艺术教育的新学科,都在经历着一场深刻的视觉文化转型,它涉及到图像与媒介系统的更新问题,涉及到新的视觉生产问题。然而我们的教育又能多大程度上面对这个问题,学院如何教授经得起质疑的教学内容,并在具体的课程设置系统中消化这些问题。既有适时性的应对,同时也保持恒定的知识结构所必须配备的内容,这实际上也是一个悖论关系。实验艺术与传统学科教授技术、传播知识不同之处在于对知识的判断与对经验的问题意识和对置态度,包括某种试错的精神。一方面,我们相信经验中的知识支撑,同时也意识到经验容易导致方法论与标准化的结局;当经验成为方法论,也就是说方法成为可以被推演的知识,必将忽略它在艺术本质上的暂时性和不确定性。另一方面,跨媒体艺术教育的过程在一定程度上侧重于对经验的分享和实验性,但却不简单抛制成功学的范本。我们强调对经典案例的阅读与评判,这都涉及到一个消化系统的建构问题。包括对现当代艺术史的阅读,旨在清理其文脉,强调它的过去式,强调创造的意义在于对经验、经典质疑基础上的独创性。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代艺术教育内部普适性系统的建构,是在短暂的、不确定性的前提下,建构有效的问题点,追问艺术的意义和形式创造的实验性氛围与情境。首先,在机制上需要努力建构“多层联动、内外打通”的学术系统,重构学院在国际艺术界的视野和格局。这也要求师生在一种状态中面对课题、深化课程,使得国内外、院内外双向打通。另外,课程设置需要考虑许多方面的因素,诸如学术与研发、基础与核心、理论与创作等教学内容的深化。不但学院要有效地组织教学资源,教师也要不断挑战自我的知识结构,从一个新的角度探讨观念与知识、技能与方法等普适性基础问题,以使得思想与技艺相通并融。尤其强调与学生共同分享经验的非逻辑性创造。正如许江院长在跨媒体艺术学院成立大会的致辞中提到,作为方法的跨媒体所说“这种方法活在那里,不应该是某种结果,而是载着我们去切近时代思考、在技术不断更新的生态中开启原创性根源因素的那个东西。它仅仅是方法,如若深得变化之机的武林秘籍似的方法”[3]。

实际上,在今天这样一个价值体系繁杂的社会现状中,跨媒体艺术学院作为一个以实验艺术为平台的教学部门,其知识系统的建构,依旧涉及到我们对于知识体系的论争。我们将如何处理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是知识系统中技术层面的问题,也就是知识基础的普适性问题。我们的传统学科一直延续着这样的传承,犹如童子功般地操练,或许在其后发展进程中起到一定的支撑作用。然而,实验艺术中的媒介与技术总是在不断更新,它需要伴随明晰的观念意识的推进,成为一种动力能源,也需要不断补充新的知识给养,深化媒介的表现力,以获得真正意义上创造性意识的建立。第二个问题是:如何将这种知识与技术传播的施教方式分配在阶段性的教学单元之中,使实验艺术的智性模式成为创造的动力,而不仅仅停留在方法论上的纠缠。这也是我们所要建构的具有普适性意义的学理和技术要求。除了通过技术的传授与施教探讨创造的意义,同时还将面临文化创造中的人文关怀、本土关怀等问题。

在具体的操作中,一方面,我们强调专业课程模块化建设:集中基础课程、强化核心课程、删除过时课程、开发新型课程,以期形成教学目标明确的课程模块,保证专业教学的递进性和系统性。另一方面,采用常态化、结构化的“课堂教学+专题工作坊”的专业授课方式,推动常规性教学与拓展性教学的深度互动。以系统化、系列化思路,整合“课题式教学”课程。此外,我们推行联合导师制,建立“流动工作室”“联合实验室”,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学院与社会的内外打通,对接学院教育和当代艺术的业界动态。我们还以研究院所制为平台,实现研究生与本科生、专业教学与学术研究的多层联动,建立以研创为动力、以学生为主体的学术共同体。

当然,我们应当看到,虽然目前根据不同系科专业方向的循序渐进,建构了一整套的课程系统,但从严格意义上来看,任何课程都有它在时段上的局限性问题,更何况四年制本科教学的时间安排极为有限,尤其是跨媒体艺术所涉及的界面如此宽广,再好的课程设计都不可能面面俱到。为此,在教师与学生之间建立互动的教育机制,显得尤为重要。这也是为了成就智性开发、激发感受力与创造力,我们需要在这个场域中建立有效的问题意识和精准到位的表现方式,需要加强学生们主体意识的建构和思辨能力的培养。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一种开放的语境中,遭遇对置各种纷杂的艺术事象和现实问题,才能对现有课程的设置进行必要的学术判断和有效的链接补充。这都是实验艺术教育中解决课程设置普适性问题的一个重要环节。

创作与教育在场的交替思考

2003年秋,中国美术学院成立了综合艺术系和新媒体系,我也同时确立了回学校参与教学的意向。2004年开春不久,我便从东京回杭州,结束了我在日本十年之久的创作与留学生涯,正式到中国美术学院综合艺术系任教。起先在总体艺术工作室教学,后来又主持综合造型工作室,兼管系里的日常教学管理工作。2010年参与了跨媒体艺术学院的整合,并持续分管日常教学工作。从我回国不到一周便开始授课至今已经十二个年头,其间一直参与本科生和研究生的课程教学,这也让我见证了这段里中国当代艺术教育的形成和发展,亲历了教学内部种种鲜活的现状与问题。

这些年,我的课程涉及到《素材与创造》《文本与方案》《造景与造境》《媒介基础——装置》《动力装置》《光与空间叙事》《空间多媒体叙事》《装置艺术与空间多媒体表现研究》等等。它们基本涵盖了我的创作与思考的范围,但在我看来,经验不能简单地成为方法论而进入艺术教育的建构,课程的设置需要符合一定的学术逻辑。因此,我的这些课程都有它不同的界面和针对性,既有形式语言探讨与基础实践,也包含了理论的梳理和思辨的延展。所有的课程都附带着大堆的思考问题。至于课程的目标,我更在意的是相关领域的深入和界面的拓展。

至于我个人的创作,过去的二十年,我的创作实践主要围绕装置艺术和空间多媒体领域开展。就作品的观念与形态而言,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东方诗性语言,包括传统绘画和造园空间美学的影响。我一直关注东方的空间美学与空间营造方式在当代艺术创作中的可能性问题,有意将一些概念和元素介入装置艺术创作之中,当然我希望指涉的是今天的文化现实,包括视觉与空间建构问题。2003年前后我在东京写过一篇篇幅较长的论文《空白的艺术——构筑非视觉空间的意义》[4],回国后不久我又写了《园语——传统造园美学介入当代艺术实践》[5]。之所以关注这些问题,是因为在我看来中国当代艺术领域一直有着双向误读的现象,尤其是套用、盲用的问题。实际上,无论当代艺术还是当代艺术教育,其新的语言系统的建构与运作都涉及到与它相关的社会历史和美学范畴。我们需要来自自身文化机制的支撑,才能判断发生眼前的种种炫目事象,也才能从中建构良性的批评机制。同样当代艺术教育的发生不只是校园内部的筹谋和设计,我关切的是对现实与传统这两个庞大资源的梳理如何输出到个体意识的确立。希望从实质上探讨东方空间美学的问题,并且借用这些美学的概念与形式,来揭示今天的文化与社会问题。

再回到我所涉及的那些课程,我比较强调它们与艺术发展总体的关系。比方说我的《素材与创造》和《造景与造境》课程涉及对物与材料的理解与动用,涉及景与境 的营造。然而,如何把握素材与媒介在创作中的位置,这是关键所在。其实,很多的中国当代艺术作品都存在着过于具象或者表征性地看待物与素材,总是习惯符号化地拿一个物体或者材料去表征意义。在这里,我在课程中比较强调面对物与材料,要有一个抽象化的距离。虽然装置艺术是有关物与物、物与空间、物与时间、物在特定场域中的种种关联与矛盾状态形成的空间情境、并由此诉诸观念与思考。但素材在创作过程中被赋予不同的细节与形态,无论是现成品还是自造物,包括空间与场所本身,它们不再是客体化的物理存在,它们的自然属性在装置创作中常常是被异化、消减或者被释放强化到一个崭新的语境轨道,生成语意与情境。就像诗词歌赋中的文字被赋予新的指涉和语意。

我在教学中常常谈到契合与短路的问题,物或者素材在创作系统内部形成新的关联、新的矛盾冲突,构成运动,甚至融合它们没有定格的归属。我常常有意在作品中导入诗的语法,强调造景在于造境。素材之于作品就像建筑师造房子,它们在整体的构架中被消解,而在重构一个新的物理系统与心理系统。事实上,无论是当代艺术作品还是一个新的建筑,如果吸引我们眼球的仍是材料本身,是物的表意,而不是空间的建构、空间的关系以及观念的诉求,那肯定是有问题的。

《伤痕》 朱 玺 牦牛头骨,皮毛,白鹭标本,草,压克力,玻璃,青蛙骨骼,喇叭,功放,铁 尺寸可变 2014年(上图)《征服者之歌》 朱 玺 琴谱架,旧五线谱,鸽子 尺寸可变 2010-2011年(下图)

《我曾在那个角落患过伤风》 潘子申 材料是药渣、生牛皮、无影灯等 尺寸可变 2014年

我们既需要将物与材料从现实中抽离到合适的距离点上加以认知,同时也需要将物或者造物扔到创作系统的有效点和距离上,也就是需要建构物与情境的关系。其实,装置艺术中材料或者物需要经过艺术家自我建构的消化系统改变其表征和功能意义,而释放到一种新的语境关联之中。也就是说,素材在创作的轨道上不被定格静化,相反其物理属性、运动属性与时间空间的关系都被一定程度地揭示出来,并形成新的矛盾体,在新的轨道上生成语义和情境。重要的是语言在情境层面的生效,情境的感受力超越着物体的建造,它的过程性与时间性也在拓展作品的视觉内涵。在诗人的世界里,物与自身、现实总是有距离的,实际上装置与诗歌在语言的表达方式上有许多是一致的。诗以“境界”为上,装置艺术何尝不是。其实,有关现实与境界、形而下与形而上在装置艺术与诗歌中都有很多相似的玄河暗道,它们都不是靠观念符号的输出,重要的在于感受力。装置与诗歌的意义在于从周遭的现实中发现诗性并赋之以形、凝炼成诗,感触心灵,溢发想象。

艺术教育不是向经典致敬,而是为了寻找可能的起点

我们阅读艺术史,也研究前辈艺术中闪光的内容,并不等于我们拥有了法则与标准,历史与经典不只是某种过去式,而应当成为流动的篇章。我曾经跟学生说:“我们今天了解的艺术史或者装置艺术史都是某种过去式,如同历史与传统有挖掘的意义,但需要有新的诠释和建构,它可以被理解但不可以成为规则。无论是绘画还是装置艺术,我们从刚刚逝去不久的过去中挖掘不同的表达方式,不是为了向经典致敬,而是为了寻找可能的起点。”这是我给学生的寄语,也是我自己的镜子。面对艺术史和现实,在我看来,无论教师还是学生,都需要拼出一张对自己构成意义的艺术史版图。狭义说,就是需要有一份时刻提醒自己的艺术史经纬,而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艺术史。它可能就是几个人物、几个事件、几句关键词,也就是说,需要建立在个人意义上的艺术史解读。需要明确当下的现状与艺术家的个体立场。其实,艺术中有意义的工作,就是不断挑战这些既成的经验与模式,包括挑战自我的思考经验与知识储备。显然,推动实验艺术教育的动力,不只是经验,而是一种思想,是建立在思想深度上的问题意识和批判精神。媒体的实验性也是基于这种追问的前提下形成有效的技术开发和创造,重要的是强调当代艺术思想与实验的突破。

实际上,应当承认不少艺术家都存在一定的局限,包括今天实验艺术教育一线的很多教师。这种局限包含了对历史、时政的了解,对文化的判断,对观念的拿捏,包括对媒介的运用。对我们这一代艺术家来说,很多人是在一种拼凑碎片的状态下,确立了对自己构成意义的艺术史版图,也在行进中选择和运用了媒介。其实,关于媒介,没有太多的技术神话。实验艺术教育在本质上所追求的是一种思想与判断力的持续,是其教育可持续的生态系统。而媒介本身始终处于一种流变动态,我们很难以媒介的新旧、优劣来判断艺术作品的创造意义。同样想象的力量并不取决于媒介的方式与复杂程度,重要的是媒介技术的拓展与观念更新的对应,是它们相互间融合后的锋芒和角度。艺术观念的呈现,总是要求相对应和精准的媒介选择与语言表现,重要的是拿它整什么事儿,又怎么去整事儿,这是关键。语言与火药的穿透力、杀伤力在于有效的组织和配比,就像诗歌可以传咏千古是其语言的有效组织。

教与学的位置,主体意识的确立

面对当代艺术教育,总有一个难以回避并值得思考的问题,那就是当代艺术教育的主体性何在。教育的现场总是会有一代不如一代的忧虑,总是会埋怨体制与价值观的飘忽。的确,今天的社会现实正面临着一个总体价值观不断被消费、被娱乐化的问题,教育也在不断地迎合市场化、大众化的需求,我们今天的学生大都是在这种文化被过于娱乐化、教育过于讲究时效性的阶段中成长的一代。有两种情形间现于他们之中:一类是中学教育的惯性导致的过于依赖教育的流程,将知识实用化的对置,循规而进,唯效益而进;另一种是在意识与行为上抵制过于死板和效益化的教育方式。这两种情形实际上都要求我们转换成具体的对置方式。事实上,学生的知识与品格以及主体意识的养成,需要一定的自由思考和选择的空间。我们既要培养对当代艺术共同的关切,又要在教学的互动中点拨经验与知识的可能性。这里的自由度或者规范是相对的,自由不但应该体现在具有个性的思想和意识,同时也应包含着对专业学理的感受力和判断性。另外,规范涉及到技术的基本流程,是有关基础的操练与研究。事实上,任何行当,只有进入一种谙熟的技术掌控和表现氛围,才能使理念有所皈依,才能真正接近创造的本质和心灵的对应。无论作为一个艺术家还是媒体人,你的问题意识、终极诉求和批判的姿态需要有效地通过媒介载体的通道介入现实。它要求既要有犀利的思想,又要有敏锐的语言载体,而不至于流入重复的形式翻版。

在教育的格局与现场中,如果说学院是一个大的平台,教师在教学过程中的位置则始终应当处于某种动态之中,他的职能是在知识传递过程中的有效疏导,而非完全传递。如同水分之于植物的生长,有它的时机与节点。我们通过艺术史重要案例的形式生成与思想动因的分析,是为了获得它恒久的启示性意义,在这里,师生间的互动无疑是思考的突破点。我曾经在《画廊》杂志的一篇关于实验艺术教育文章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教师是其中有意识的中介体,他的责任是在交流中催化、激发某些有意义的思考,提示多种可能和逻辑演变以及创造性方式的建立,所谓的汇通型人才的培养体现在思想的维度与深度以及遭遇问题的能力。”[6]无论教育的现场存在多少可变的因素,但我始终认为主体依然是具有独立思考与学习能力的学生,而教师的意义是在这个交流过程中,有意连接并提示一些问题点。教师可能以他一方的经验和知识触发学生十倍的想象。在这里,强调自我建构的重要性,帮助学生以自由的思想发现自我,建立自己的人文关怀与问题意识,并以理性的方法面对自身的工作和可持续推进的问题点。师生们在不断的互动交流和终极追问的过程中获得实验艺术的切实意义,以形成当代媒体研发、个性创造的活性平台和教育格局。优秀的实验性课程不但要有它明确的目标和相应形态创作的阶段性要求,同时也要有多种思考途径和一连串的思考题,需要学生对发现与创造意义的追问成为某种自觉的行为和主动意识,以抵制来自外部或艺术界庸俗的价值取向与表象模式。比方说简单地把教育机构作为就业的途径,把技术的养成作为适应市场目标的功利化思考,包括抵制在他们成长过程中依赖教育的惯性,只有深度的追问和前沿的思想才能推进课程中的实验,才能实现所谓技术媒介与思想锋芒相交叉的实验艺术意义。因此说独立的视角、独特的语言方式不但是验测实验艺术精神所不可缺失的,同时也是今天实验艺术教育所必备的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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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系列-2》 宋戈文 金属、木材、电机、灯泡、霓虹灯、时间控制器 尺寸可变 2016年 罗中立奖学金

组稿/刘竟艳 责编/刘竟艳

注 释

[1] 跨媒体艺术学院编《中国美术学院跨媒体艺术学院专业培养方案》,2010年。

[2]《跨媒体艺术学院专业方向与设置》跨媒体艺术学院编,2016年。[3] 许江《重建先锋——中国美术学院跨媒体艺术学院成立大会致辞》,《中国美术学院学报》编辑部,2010年9月。

[4] 管怀宾《空白的艺术——构筑非视觉空间的意义》(东京艺术大学大学院博士论文) ,2004年1月。

[5] 管怀宾《园语——传统造园美学介入当代艺术实践》,《迁徙者的家园》2006年1月,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

[6] 管怀宾《关于实验艺术教育的几个问题》 ,《画廊》2011年6月,《画廊》杂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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