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昌杰《君子馆日记》中的对联粗赏（上）

●解维汉

『陆上丝绸之路』是连接中国腹地与欧洲诸地的陆上商业贸易通道， 是一条东方与西方之间经济、政治、文化交流的主要道路。陕西西安是『陆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拥有十三朝建都的历史，文化积淀丰厚，历代活跃着颜真卿、寇准、张载、路德、宋伯鲁、白遇道、井勿幕、茹欲立、柏景伟、刘锐堂、于右任、张凤翙、康寄尧、胡景翼、党晴梵、李敷仁、张寒杉、吴宓等一批楹联家，为繁荣三秦楹联创作作出了可贵贡献。 民国年间的毛昌杰就是其中的一位。

《君子馆类稿》著者毛昌杰先生（一八六五———一九三二），字俊臣、俊丞，生于清光绪年间，祖籍江苏扬州甘泉县（今属扬州市），其祖父知翰公以陕西候补知府资格曾任西安清军同知，卒于任，后人寓居西安，遂以长安人自居。毛昌杰幼承家学，十三岁时随父来到西安。 光绪二十三年（一八九七）毛昌杰中举，又中经济特科，曾任湖北知县。一八九七年夏，毛昌杰与阎甘园等自筹资金在西安创办《广通报》，为陕西最早的近代报纸之一。毛昌杰为近代著名学者、长安金石考据之父， 以经学辞章著称。 清末，曾主讲凤翔凤起书院、三原宏道书院、泾阳味经书院、西安崇实书院和关中书院。并任陕西省图书馆第二任馆长， 其门生有于右任、胡景翼、茹欲立、李元鼎、赵守钰、李仪祉、常铭卿等。 在陕期间，毛昌杰先后担任关中道尹、陕西督署暨省政府之参议、主任秘书、代省长、顾问等职。 一九二九年曾书丹由当时陕西省主席宋哲元撰写的《井勿幕纪念碑》， 曾著《续汉书郡国志释略》等书。民国二十一年（一九三二）秋毛昌杰去世，享年六十七岁。

《君子馆日记》记载时间始于民国七年（一九一八）三月二十一日，终于民国二十一年（一九三二）五月二十八日，约九万余字。顾燮光作跋。民国二十七年（一九三八）一月校印。《君子馆日记》记录了其读书、生活、社交应酬诸多事项，其中最多者是自己和代人所作的贺、挽对联，共三百七十副。在先生日记中正好记录有民国十五年（一九二六）， 西安遭受刘镇华困城时的情形，从四月至十一月历时八个月零二十二天，直至冯玉祥援军抵陕始解围，守城期间，存粮已尽，燃料匮乏，死难者五万人，毛昌杰时任关中道尹，身居危城，目击耳闻，在日记中西安当时被围的资料和有关人员的记述，富有史料价值，被列入近代中国史料丛刊， 诸多记录成为研究当时情形的重要文献。 从木刻版日记中逐条摘出的楹联粗浅感觉有以下涵义：

一、对联折射出特定时代的社会背景。

毛昌杰所处的时代，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社会凋敝，毛昌杰对联虽未对整个社会正面臧否， 但从对联的字里行间还是能感受到时代氛围和作者的指向。

早刘晓初来谈为改挽晏海臣联一副（一九一九年八月二十四）

数百年鹾弊未除，赍恨西归蜀道凄凉，怕听遗民谈往事；九十日讣书方至，举头北望燕云惨淡，深感知己赋招魂。

注： 晏海臣，清末宣统年间朝廷度支部清理财政处参议， 曾出京查盐务。 鹾弊： 盐政弊端。赍：，jī带着。『鹾弊未除』『蜀道凄凉』『燕云惨淡』烘托了当年的清凉景象。

接王幼芸函南老命拟九月一日追悼会挽联（一九一九年八月八日）百岁无几何，烈士殉名，四塞河山壮声色；九原不可作，英雄遗恨，万方寇盗尚纵横。

注： 九原不可作： 已死的人不能再生。 春秋时晋国卿大夫的墓地在九原，因称墓地为九原。『四塞河山壮声色』『万方寇盗尚纵横』真实描写了当时混乱不堪的社会环境。

挽孙中山、胡笠僧（一九二五年五月三日）抱三民主义奔走京津， 惜大功未成，

山木摧颓哲人殒；提十万雄师奠安河洛， 奈捷书初告，

风云黯淡将星沉。注：『风云黯淡』渲染了社会背景的纷纭多变和革命事业的艰巨曲折。

毛昌杰联中的时代背景与全联熔铸一体，不是硬贴标签，更非刻意强调。

挽缪夫人联（一九二六年三月二十三）

故里难归，叹豺狼遍野、魑魅窥人，痛绝烽烟阻南国；花朝乍过，正芳草粘天、垂杨窣地，愁看旟旐出西郊。

注： 『豺狼遍野、魑魅窥人』『烽烟阻南国』如实状写了纷纷乱乱的社会景象。

挽赵锡三（一九二七年三月十九）八月惊魂犹未定；一朝鬼伯忍相催。

注：『八月惊魂犹未定』指的是一九二六年刘镇华西安围城八个月期间的惨烈情景，对人们心理造成的巨大伤害。

挽于右任世母房太夫人联（一九二七年四月十二）

当年育两岁遗孤，推燥居湿咽苦吐甘，世母恩勤迈慈母；此日正三春欲暮，雨惨烟凄鸟啼花落，素车杂沓送云车。

注：『雨惨烟凄』既是送葬时节的小环境，也是民不聊生的大环境。

挽王勉之尊人蕴空（一九二六年三月十一）

乍脱红尘，五日惊魂犹未定；死有余恨，四郊群盗尚如毛。

注：『四郊群盗尚如毛』真实描绘了当时群盗蜂拥的社会环境。

二、 对联抒发了作者的深厚感情和人生价值观。

毛昌杰写作了诸多挽联、贺联，其中不乏应酬类的泛泛之作， 但有些熟悉的人的作品他还是花费了很多心思， 并灌注了深厚的思想感情，抒发了自己的人生寄托。

民国九年（一九二零）八月二十六日毛昌杰曾作四副挽督军刘夫人联，其一为：

嫁得湖海英雄，出入戎行，而汉南而渭北而节钺关中，十载艰难资内助；并取郝锺礼法，主持家政，为贤妇为令妻为慈仁阿姆，一门雍肃仰仪型。

郝锺礼法： 《世说新语· 贤媛》： 『锺郝为娣姒，雅相亲重。 锺不以贵凌郝，郝亦不以贱下锺。东海家内则郝夫人之法，京陵家内范锺夫人之礼。 』后世因以『郝锺』并称，用为妇德贤淑之典。娣姒，古代同夫诸妾互称，年长的为姒，年幼的为娣。可以看出，改后的挽联行文集中紧凑， 全面赞扬了逝者的美德和风采，更加舒朗流畅。

贺子敬（一九二八年九月二日）人息机心，阶下驯禽来就食；门多喜气，膝前幺凤又将雏。

注： 机心： 指巧诈之心、 机巧功利之心。 上联指去除机巧用心后闲散在门前喂鸡。 下联指家中添丁。 驯禽： 驯养的禽鸟。

为荫之撰挽蕴生（一九三零年四月二十四）

旧雨难忘，何日重归辽海鹤；前尘若梦，当年同食武昌鱼。

注： 辽海鹤： 辽东丁令威学道成仙后，化作白鹤回到家乡。 后用来表示怀着思恋家乡的心情久别重归， 慨叹故乡依旧，而人世变迁很大。

撰牛引之挽联（一九一八年十月二十九）秋色正萧疏，常遣绯衣召长吉；故交尚寥落，更挥老泪哭侯芭。

注： 长吉： 唐李商隐『长吉将死时，忽昼见一绯衣人，驾赤虬，持一板书，若太古篆或霹雳石文者…… 绯衣人笑曰： ﹁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 ﹂』侯芭，又名侯辅，西汉巨鹿人，著名文学家、哲学家扬雄的弟子，曾经跟着扬雄学习《太玄》和《法言》。扬雄死后，侯芭为他守丧三年。后以侯芭喻得意门生。

祝词（一九一九年四月十日）曹刿论战鄙肉食无远谋，愿与当代英雄一雪此耻；武侯治兵以妄杀为大戒，更望后来豪俊永识斯言。

注： 鄙肉食无远谋： 《左传· 曹刿论战》中曹刿认为做官的都目光短浅，没有长远的打算。 肉食者，指当官的。 一雪此耻： 赞受祝官员胸藏韬略， 故有雪耻之说。 武侯治兵以妄杀为大戒： 诸葛亮治兵主张以德感化，反对妄开杀戒，如七擒孟获即凭恩德感化敌手。

枕上作挽五妹一联云（一九一八年十一月二十五）

此际复何言，多智多谋，痛汝一世聪明随逝电；前尘了如梦，以养以嫁，惜我十年心力付东流。

对胞妹早逝深切痛挽， 既悲其聪明早逝，也惋惜自己的养育心力白白耗费。

挽大姊夫妇联（一九二二年十一月二十七）

百年静好，一夕偕归，摇落秋风，缑氏山头同跨鹤；慈竹初催，棣华又陨，凄凉夜月，秭归峡里独闻猿。

注： 缑氏山： 周灵王太子晋王子乔于缑山乘鹤成仙， 后用作歌咏仙家之典。 棣华： 喻兄弟。秭归峡： 长江三峡之西陵峡。

毛昌杰的挽联无论哪类描写对象，都能尽快切入，从方方面面写出特色。

为红城阵亡义士追悼会作（一九二七年二月二日）

诸君真海内健儿，不惜百万头颅，直视沙场成乐土；斯地为秦藩故址，际此一天风雪，聊将杯酒吊忠魂。

注： 一九二七年二月三日， 为纪念围城期间西安的死难军民，冯玉祥率众公祭，建革命公园，负上土筑冢，建立烈士祠和革命亭，供市民凭吊纪念。

挽岳持斋太夫人段（一九二四年三月二十七）

今朝瑶岛栖真，听云天箫管齐鸣，迎归海上蓬莱阁；昔日板舆就养，看邠地桑麻遍野，不数河阳桃李花。

注： 瑶岛： 传说中的仙岛。 板舆： 古代一种用人抬的代步工具，多为老人乘坐。同时也用来代指官吏在任迎养父母。 邠地： 豳州，治所在新平（今彬县），辖境相当今陕西彬县、长武、旬邑、永寿四县地。

从《君子馆日记》看到，作者社会应酬及撰联甚多，有时一日作有数副，一年多至七十五副，且挽联甚多。而一九二六年这一年的日记中作联仅寥寥七副， 按作者有联必录的习惯，他是不会漏记的，唯有一个解释———尽管这一年城中多有死难，但毛昌杰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写挽联， 而是忙于城中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