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乎其他
2016-12-02燕思雯
燕思雯
再一次见到张恒泰时,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印象中的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影像创作中,似乎“进步”得有些缓慢。从早期作品湿板火棉胶摄影法拍摄的海洋鱼类,到近期创作的动态影像,看似南辕北辙、让人费解,但其中却有着隐秘的联系。听他慢慢阐述,我才理解原来这一切的初衷是这么的“简单”。
我们习以为常的鱼类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海洋)的生物,这些生活在深海里的物种,由于压力的改变,在被打捞上岸的那一刻就已经濒临死亡。这对于它们来说无疑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重大“灾难”。而张恒泰正是对这样一种戛然而止的“死亡现象”产生了追问。用摄影的手法“记录”已逝的生命。影像中的海洋生物带有一种凝重、怪异以及石化般的呆板,仿佛这些生物在凝视着自己被动结束生命的愤懑、哀嚎与无可挽回。在他看来,或许生命就是这样——易逝。
如果说《OCEANBORN》表述的是“死亡”,那么时隔了两年才拍摄了这组《Under the Skin》系列则是对“生”的某种诠释。他拍摄的是妻子在皮肤下孕育着的新的生命。从第一个细胞分裂开始到分娩结束,对他和妻子来讲都是漫长的。他试图将这种对新生的期待和喜悦、艰辛与痛苦记录下来,感知且体验这一过程。神奇的是,在拍摄的过程中,他发现这个新的生命能与他发生感知和互动,有时他也将自己置于其中。或许,他觉得自己也是生命的一部分。
湿板摄影——摄影术发明之初对感光材料的化学实验,本身就带有一种不稳定性和不确定性,这对张恒泰来说,或许是诠释该主题的最恰当媒介。首先,流淌的药液的增减和操作手法的偏差,都会使画面产生差异,就像每一张湿版照片(正片)都是特定时刻凝固,没有两张一模一样的图像,甚至带有某种唯一性。这也酷似每一个生命,都是独立存在且强大的个体。其次,刚刚拍摄完成湿版照片又是易碎的,稍微不注意就会划伤图像表面,或是材料上的失误也会使药膜面脱离片基或溶解。所以,作品《OCEANBORN》的海洋生物的生命,在杀戮与危机下又是脆弱和易逝的。此外,工艺制作上带来的多种可能性(不同的药液、显影时间、操作手法等都会使呈现出来的图像产生不同的效果),也像每一个生命的个体,在循环往复的过程中,存在无限的未知的可能。这也许就是湿版摄影的魅力,也是生命存在的魅力。起初,张恒泰在摸索工艺制作的过程当中也曾追求影像极致“完美”,力求火棉胶涂抹均匀、显影时间准确、避免任何瑕疵的出现。但在后期的拍摄中他故意打破“秩序”,不再精确称量药品、随意倾倒火棉胶,努力地放大了影像潜在的可能性,同时也避免材料上的束缚,在不可控制中寻求另一种制约,力求回到影像最初的体验。因此,我们看到影像虽然是不近完美、模糊不清、甚至支离破碎,但并不妨碍我们走入张恒泰刻意“制造”的语境中。
其实,由于材料的特性,湿板的感光度只有1度左右,因而曝光时间往往需要几分钟、甚至几十分钟。在这个过程中,张恒泰凝视的不仅仅是拍摄下来的静物,更是对生命的重新审视。在拍摄过程中,他看到的景象和所感受到的情感都会产生变化,画面中的生物在某种意义上或许就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及意义,也相当于回到了一个原点。这也难免会让我们反问:在生命的这个过程中,什么能够证明我们曾经存在过?恐怕就是这一小段时间吧!
张恒泰近期的动态影像的尝试,则是对时间概念的探究。他将每一张静止的湿版照片逐帧拍摄后组成连续的定格动画。“古老”的手法与“新鲜”的元素结合起来,呈现一种新的视觉感官。如《贪吃鱼》这个作品,鱼头一直向前,试图咬自己的尾巴,但却永远也咬不到。在他看来,无论是时间和生命都是处在一个无限循环的状态下不断前行的,而循环的运动也永远处于时间和生命之中,那么,张恒泰的影像则是立足于在不断重复的日常生活之中,也试图让我们看清楚每一个细微的瞬间而已。
因此,他的作品无论是对生命的理解,还是对时间的体验,对循环概念的探究,还是摄影工艺的应用,都逃离不了个人情感上的延续:从哀伤到叹息、从痛苦到喜悦、从他人到自身……
另一组作品《IMAGE in MOTION》在绚烂的色彩中盘旋的冷酷器官,其灵感来源却非常细微。在妻子怀孕时需要做婴儿的胎心监护,他发现婴儿的心跳速度要比成人快一倍,而且跳动非常有力。这触动他开始关注生命体上的每一个器官,在网络上搜索每一个器官的知识以及图片,在此基础上,主观地进行再创作:加入他猜想出来的该器官的色彩、使用GIF动画循环播放,呈现出来的粉色背景下的心脏在缓慢的呼吸、在不断旋转的眼球等,看似光怪陆离,实则微观至极,或许是一次促痛、一次昏迷、一次眼花缭乱、一次拔牙、一次心跳......
虽然生命这个议题,难免会掉入庞大且空洞的囹圄,但张恒泰的这些作品对生命的理解和体悟无法给予定义,因为他只是与自己相关,只感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