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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特快与21世纪影像创造的探索

2016-12-02朱炯

数码摄影 2016年11期
关键词:摄影

朱炯

针对本届大邱国际摄影双年展“我们从哪里来,将要到哪里去?(We come from somewhere, where are you going?)"的主题,以及主展览《亚洲特快》(Asian express)的理念,我对2000年以来的中国摄影重新进行了梳理与思考。21世纪的中国摄影,基本上以2008年北京奥运会结束后为界限,从以美术语言为借鉴的观念摄影,逐步回归摄影本体语言的表达为主流。中国摄影伴随着数字影像的成熟发展,影像与社会、影像与世界、影像与个人之间产生了很多有意义的探索与表达。因此,我为大邱国际摄影双年展进行选片的原则是,作品侧重基于影像本体的创作,而不是为了达到美术审美的影像手段;艺术家在中国甚至国际上做过多次展览,有较为广泛的影响力,得到了摄影界、艺术界的认可;能够体现中国摄影语言的前沿性及表现中国社会快速、多层次发展的时代背景。

从整体上看,21世纪中国摄影创作表现出一种倾向——“影像与世界的游戏”。首先是影像创造手段的游戏化。我们可以看到摄影作品的语言非常多样,表达手段跨越传统与当代,新时代手段与传统手艺无所不及,有基于互联网的众创、有影像装置、有行为艺术与摄影的结合、有数字生成的虚拟影像、有数字影像合成、有银盐多重曝光、有制景拍摄。表达手段没有界限和高低之分,艺术家以自己擅长的手段或者是探索性的新方式,创造出个性鲜明的影像语言。刘铮、蔡东东、王彤、孙略、张巍、张冰、李志国、邬树楠、李智,这些参展艺术家,年龄从20多岁到50多岁不等,都在创造性借助影像,与这个世界做着聪明的游戏。在游戏化的、举重若轻的外在方式下,将中国社会的处境、中国人在时代的处境以及整个世界的状态都准确地表现了出来。

中国摄影10年来的第二个重要的创作倾向,在“亚洲特快”(Asian express)的状态下对故乡深情地回望、对家人真挚的情感追问。在中国现代化飞速发展的背景下,家、家乡、家人成为文明守望、文明反思的切入点。魏壁、颜长江和肖萱安、邸晋军、黎朗、木格等艺术家,有的寻找中国传统视觉符号、有的营造虚拟的时空,有的以摄影古典工艺为手段,有的借助视觉叙事的建构,也有的采用基于观察的纪实手法。他们创造了全新的“传统形象”,他们重建了关于故乡、故人的影像。在他们作品的视觉形式中,深深地根植着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人文精神的内核。无论什么手法,用影像牵引我们寻找来时的路,回到情感的源头,文化的源头,找到“我/我们”自己,确定“我/我们”自己,为“我/我们”探索未来的可能。

中国摄影21世纪最有价值的探索体现在影像对时代的质问上。风景摄影在中国有着深厚的基础。无论是20世纪30-40年代兴起的画意风景摄影还是20世纪90年代到现在的沙龙味道的风光摄影,都是针对空间的影像创作。21世纪初中国摄影理论界发出了极为强烈的反对沙龙审美情趣的风光摄影和做作、虚假的人文纪实摄影的声音,中国摄影掀起了一股强大的关注社会现实的潮流。摄影人开始转向拍摄社会空间,重建人与空间的关系,将中国社会发展的复杂问题置入以纪实摄影的手法对社会空间进行观察与表达。本次展览中的艺术家张克纯、曾翰、张晓、郑知渊、王轶庶,他们的创作是Asian Express最准确、最有效的呈现。

青年

拍摄这个项目我使用的是非常古老的古典火棉胶玻璃湿版工艺,这个肖像摄影专题选择青年是因为这个人群离我们生活最近,通过这个项目更加深入地了解当代的青年人,探究中国的当下。青年强则中国强,青年智则中国智,青年进步则中国进步!

我的拍摄对象基本都处在15-34岁这个年龄层,他们代表中国的新生,代表着当下的中国,同样代表着未来的中国。70年出生的人如今都已成为当今社会发展的主力,80年出生的我们都说不靠谱的一代如今都已成家立业!90年出生的孩子如今都已成年,开始尝试改变这个世界开启人生新的篇章。他们不论在各个领域都有出类拔萃的精英!文艺界、商界、政界,但是在这个飞速发展的中国同样有更多的青年人在扮演着农民工、理发馆的小服务员、保安、务农的农民、混迹生活的小混混、沉迷于游戏的高中生。他们也同样在书写着自己的青春。他们的内心世界有什么不同和相同之处呢?

通过湿法火棉胶玻璃版工艺拍摄的《青年》是和一百年前摄影发明之初的对话,也是对百年后未知世界的瞭望。

回家

这些作品是关于我的家乡,沿着长江水的回家之路,这里因为三峡水利工程的进行而发生了巨大的动荡: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的无数家庭被迁往外地,前往未知的地域开始未知的生活。

一路回家,看着一座座即将消失的古城,看着一座座建设的新城,在不断上升的江水里我依然感受着绝望的生命本身都会绽放灿烂的阳光,还有少年背后射下的那缕阳光下的温暖,旷野里知道回家的自己;而镜头前来来去去的面容,他们如静物般沉默无语的表情让我肃然起敬。

重现

我生于1967年,时值文革,童年是在这个特殊时代度过的,那个时代的很多墙上都涂绘有政治领袖的形象,这个童年记忆影响了我后来的创作。利用自己与政治领袖在肖像上的某种神似,从而将自己作为一个“演员”放置在创作中,我选择了有关政治人物的一些经典老照片和油画场景为原典,比如在北戴河、在延安、去安源、在河南农村考察、游长江等著名瞬间。将这些官方摄影师镜头或御用艺术家特定创作完成的政治人物神话书写的场景移植到当下语境里,比如建筑工地、有着白宫幻觉的区政府大楼前、大型剧院前、航空母舰前、江边。作为记忆的图像或许更为强势地先于作为价值观的图像主导了我的这一创作。尽管我们后来在众多的考察行为中发现了历史美容术之于领袖们暴露的诸多纰漏,但我的重点不在于此。我借用这种戏剧的出场来面对城市化的速度与奇迹。选择的场景,同样是一种神话书写,两种神话(政治神话人物和经济神话景观)在此见面,显得格外尴尬和荒诞。

可能

这些照片取自于我在2003-2016年间拍摄的作品,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大量的游走和拍摄,照片差不多来自于整个中国。我认为摄影是通过可见之物抵达不可见之境的方法之一,照片要有深入事物表层下又有跳离事物水面的能力。我的照片来自于现实,表面上它们记录了我所见到的中国——这个难以言说的地方,它们是构建我作品的基本材料,但我希望照片不仅仅是纪录,而是我和世界的互动。事实上我对很多事物仍然感到迷惑,我试图用照片建立起一种个人的“想像”乃至“幻像”,人生是一段旅程,照片是我对一些秘密的询问,同时也是对方给我的回答。我喜欢难以描述的照片,喜欢目的意义方向不明的摄影,喜欢倏忽一瞬的飘乎却又像钢板一样站立的照片,喜欢不依附于题材和阐释的照片,我喜欢来自于现实却又游离于现实的照片,有些东西溢出,又有一些沉在深处。我不理解很多事物,我相信有些事物是因为摄影才真正成为事物或成为另一种事物。一张好照片会独自发光,而照片和照片像山路上车灯之间的呼应,在黑暗中勾勒出山的轮廓。这是我理解的摄影的迷人之处,我用相机触碰它们,感受它们,并得到它们的提示。

梦溪

我,1969年冬月生于湘西北一个叫梦溪的乡村,放过牛耕过田,干过一个农民应该干的所有农活。父亲目不识丁,自幼热爱书法,梦想成为一个画家。擅搞恶作剧闻名一方,又因成绩不好觉得对不住先生,放弃了念书。辍学后,十三四岁开始混迹津澧一带。在电影院画过海报,文化馆做过招牌,公安局干过指纹鉴定刑事照相。20岁去了深圳,在外资印刷公司工作了15年,其间接触到当时走在前沿的《现代摄影》杂志,和当时走在前沿的摄影师。2002年开始拍照,早期作品受好友亚牛的影响。2004年,因为一张照片被捕。同年离开深圳去到大连。

在外漂泊了近20年,无知膨胀虚妄,青春就这样被挥霍。人到中年,我开始醒悟思索一些活着的方向问题,思乡之情也愈来愈挥之不去,《梦溪1》便完成于此(身在大连)期间。里头有乡愁,有童年的美好,有对父亲的对那个时代的那片土地的怀念。

2011年,回到离开22年的这片故土,娶妻生子,祈愿从这块土地得到救赎,让心得到安宁。我是一个无力去靠逻辑思维来创作的人,我的作品离不开我的成长经历。我就是在荒野里长出的一棵野苗,泥土就是我的命。这组作品是拍给我父亲的。在前些年的一个下雪的春节,在父亲的坟前,燃烛两支,为他烧去一套照片,我希望他看到,这里有他熟悉的土地、邻居和亲人。作品采用书法与图片结合的形式,源于我平日的胡涂乱抹,这就是我的日常生活,只不过照片替换了画稿,这种形式对我而言就是情之所至,自然出之。

归山

这些动物标本:苍鹰、梅花鹿、仙鹤、还是豹子,在自然万物面前都应该属于灵魂的个体,而在颜和肖的影像文本里,它们却成为了一种特殊意义上的象征,被无数次地放置于大自然里,以其回归的方式“傲然站立”,看似和谐的画面,却隐约地渗透出一股哀伤之美。生命本是美好、自由的、这些属于生命的个体却因了人类,成为了“永恒”。这样的“永恒”恰恰是致命的,也是无言的,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原则,本身就是一种摧残。在这些黑白的影像里,我们看见动物的标本被妥当地安置在密林里、岩石上、河道边,本该是融合之状的场景,可是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这种反差让人在视觉上仿佛被迎面一击,看似无关痛痒,却直戳人的心窝,我们甚至会发出疑问:这就是所谓的和谐么?人类内心的本真呢,是否已经回归?或许身在红尘中的我们,都是孤独的个体,生命在历经时光的漂洗之后,烙刻了无数的印痕和沧桑,心在日益地动荡中四处游离着,却始终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归途!

人工剧团——大明星

如同网络游戏中对角色的塑造,我便将《临时演员》中演员的身份虚拟化,夸张地应用到《人工剧团》的角色当中——创造其神话性——用标志人物来淡化人物本来的演员身份,使其“表演”的成分更加荒诞。在表现上,我借用了电脑游戏式的人物虚拟方式,选取一些我喜欢的人物形象作为演员扮演的对象,将数以百计真实的普通演员的身体局部重新进行拼贴组合,利用每个演员与经典人物形象之间的微小相似点,包括肤色、头发等细节,通过人工互换,上百位演员原始的真实形象消失不见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崭新的虚拟肖像。这些家喻户晓的肖像不再是“灵魂或精神”的载体,而是变成了具象的图式,有种物化的变异之感。

整个过程虽然是一种假设,但却是一种精神上的真实体验。我还试图通过这种被篡改和处理后的冷面告诫人们,其实每一个人在社会中都在扮演着各自的角色,但终归都是表面的、临时的,甚至可能无意义的。我对这些虚拟构建的形象没有确切意识形态的评价,因为它或许是延异的一种方式。身体,作为灵魂的载体,一举一动,联系着内外世界,表象在《人工剧团》这组作品中被我打散、聚合,探究真相怕也只能是岩壁上的虚影而已。

呼吸

人工制造的花木不曾拥有生命,却持续处于盛放的状态,陷入永恒的假态。它们永远娇美,没有过成长,自然也不会凋零。反观之,那些曾经从种子慢慢发芽、成长、绽放、又凋零的自然物却迅速变化着,永恒对于它们而言是奢望。

当额外的氧气接触到它们,缠绕左右,观看发生了反应,给予它们一个多余的呼吸空间。拟态的人工制造仿佛终于舒出一口气,枯槁的花木哪怕已成风化的木乃伊,却散发着另一种魅力。即便水汽再次触及肢体,却也只能润其表面,生命不会轮回,年华也不会复返,眼前只是生命的假象。

不曾拥有的呼吸与曾经拥有的呼吸,对它们来说早就不具备意义。显出气息痕迹的并非花朵枝叶,而是散发着金属光泽的相纸。如果给予自然花木以生气的是阳光雨露,让这些了无呼吸的置物散发魅力的想必就是观看。

这些作品的图片来源,选自我多年拍摄和收藏的照片以及底片。我像一个外科医生一样对这些照片做起了手术,我首先在暗房中手工洗印出它们,反复阅读,然后动手将其本身的信息和意义进行处理,根据每张照片本身,我利用图像符号本身具有的属性进行语意的联想、符号的嫁接、直觉的诱导、视觉的捣乱、媒介的位移等等手段,激发出新的意义空间。找到并发掘它们内在所隐藏的戏剧性结构,甚至另一个空间,这样的创作模糊了对图像的触摸体验与认知体验之间的界限,尝试扩展了一张照片的外延,甚至营造一种绘画性的假象。通过强调图像形式上的属性,通过展现质疑图像与观看关系的方式,创作了逃脱指向关系的图片,松动了图像与真实时空的联系。当图像变成一个纯粹的物体时,图片也就成为了一个有形的场所。

自拍 selfie

Selfie是一个来源于网络的新词汇,2013年被收入《牛津词典》。它意指网络媒体时代的年轻人热衷于将自己的自拍照通过手机等上传到网络与众人分享自己的状态。在全球范围内,越来越多的人在网络中展示他们的Selfie。随着影响力的增大,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这个项目中来,以自拍裸体为起点来表达、交流、聚合。“自拍裸体”这个看似简单的行为,在拥有不同生活处境、思维方式、知识储备和技术优势的个体身上,正在触发着无限的可能性。《自拍 Selfie》是民主的、开放的、成本极低的,而且它触及到个体的私密生活和更原始的诉求,更贴近他们的真实状态。在自拍裸体并发送到公共平台的过程中,《自拍 Selfie》激发的个人觉悟、创造意识、个体之间的联动等,对个体的改变可能是更加快速和深层的。同时,更方便的表达方式和更开放的价值观,正在推进中。

超真实中国

“超真实”(hyperreality),这一单词取自法国思想家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创造的哲学术语,“超真实”是指真实与非真实之间的区分已变得日益模糊不清。鲍德里亚这些在30多年前对后现代社会的描述,在今天的中国似乎已变成正在被验证的预言,身处转型期城市化的中国城市,扑面而来的现实景观似乎处处饱含着超真实的意味。而摄影这一被人们普遍认为可以复制现实的工具,用来复制现今中国的超真实景观似乎是再合适不过了,因而我便使用大画幅相机企图以超细致全景式地复制社会现实,制造超真实图像。

从2004年至2012年间,我拍摄的各个摄影计划,从最开始拍摄城市里倒闭的卡拉OK《欢乐今宵》;到在全国各地拍摄各种状态的主题公园的《东方乐园》、《世界遗迹》等;以及环游多个中国城市拍摄中国城市化进程中所呈现的城市风景,这些在某个瞬间捕捉刻画的真实场景,似乎正昭示着鲍得里亚所指的“正是今天的现实本身是超真实的今天,正是全部日常现实政治的、社会的、历史的、经济的,从现在起与超真实性的幻像维度结合起来。不论在何处,我们都已经生活在现实的‘美学幻觉中。”

北流活活

北流活活的名称源自《诗经》中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是描写黄河流水的声音。受到张承志《北方的河》的启发,我带着一台 Linhof 大画幅相机以及一辆可折叠自行车开始了我的寻河之旅。在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黄河边的人们仍然保持着原来的生存状态。我在这些普通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大环境里的小人物。在平静画面背后,巨大的变迁冲击着黄河沿岸的城镇以及人们的日常生活。它是宁静、清淡的。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原本就是这样繁衍生息,流水般向前。商业洪流的到来让人们看到了致富的希望,但丰富的文化精神也受到了剧烈冲刷。

三万零二百一十九天

父亲入土为安是在他去世后的第一个清明节前夕。黑色墓碑上仅仅镌刻着父亲的名字、他出生和去世的日期,当然还有两个日期之间的连接号,以及家人的名字。

我凝视着再简单不过的连接号,不由地想着父亲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多少天?一个人到底能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多少天?极简的符号真的能浓缩整整一生的时间?这是些简单却没有人能够回答的问题,同时也是很无聊的问题。很多人都不太关心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多少天。对于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来说,因为还活着,还要继续活下去,所以他没有时间去想这个问题。对于那些离开了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因为他们已经离开,更没有人去为他们关心这个问题。

父亲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三万零二百一十九天。是的,我以非常笨拙的方法得到了这个非常无聊的答案。因为我很关心!父亲生活过的每一天不仅对他来说很重要,对于我来说也同样重要。可能父亲并不这样认为。

我不愿父亲像其他那些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一样,只把出生的日子和去世的日子铭刻在墓碑上,然后用一个短短的连接号就概括了他的一生,尽管他的人生说不上精彩。我知道到最后连这两个特殊的日子也终将会被人们遗忘。我想要把那个短短的连接号从父亲的墓碑上抹去,把他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的每一天都还原出来,就在这样的意念指引下,我开始了漫长的书写工作。

这短短的由八个数字组成的日期一次次地被我书写在关于父亲身体的照片上,书写在父亲留下的遗物照片上,夜以继日地书写,这个过程是缓慢的,以我的时间的消耗来构筑父亲生活过的时间,并以此来满足我虚幻的臆想,从而把父亲的一生书写完整。

这样的书写过程一次次把我带回父亲曾经生活过的每一天,也一次次地让我完成了对父亲生活的想象和回忆,对父亲的记忆也由模糊变得清晰,直到父亲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天,这天发生的事情仿佛就像发生在昨天。

在我看来,父亲度过了平淡的一生。他是一个可以被忽略的人,他的离开和任何一位普通人的离开一样普通,普通得让我们会很快忘记。我以我的方式抵抗着这样的遗忘,抵抗着随着时间流逝而对父亲越来越模糊的记忆和情感。

上海地图

我在街头疾走,城市迎面而来,风景无穷无尽。我能看到风景中的一切,它们都是熟知之物。它们正在我的眼中无休止的变化着自己,不断占据新的地理位置,新的心理位置。没有什么边界是恒定明确的,地平线并不存在。它们从我的眼球中心滑向我的眼角两侧。它们已经进入蜕变的最后阶段,体型巨大,面目不清。最后它们向外一蹦,消失了。事物就这样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眼睛变得反复无常,目光游移不定。究竟什么才是事物本来的样子?事物有确定的样子吗?或者说事物的存在于我们而言仅仅是一次又一次向外观看的目光。在这种目光中,所有事物都是未完成状态,要么显现要么消失。

海岸线

中国拥有漫长的海岸线,北起辽宁的鸭绿江口,南到广西的北仑河口,绵延一万八千多公里。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中国每天都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中国的每一座城市都像是一个永不完工的大工地。中国也正在加快步伐紧跟全球化的大潮流。这一切在中国的沿海地区显得尤为突出。大批的国人背井离乡潮水般的不断涌来。城市化进程持续高速,人们的精神生活却缓慢停滞。

在中国,每年有几亿人在沿海地区打工,每年春节有几亿人口在很短的时间内为了全家团圆大规模集体迁徙,由南到北,自东至西。我们时常会在这样的过程中迷失,哪里才是我的家乡。在中国面貌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同时,许多传统观念和生活习惯也被颠覆。中国人传统的生活习性受到了强烈的冲击。缺乏归属感,或许是我们当代中国人内心里的集体困扰。

在路上时常会被人问到,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们这里有什么好拍的?我也经常问自己同样的问题,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我总是回答:“来看看,看看……”我想我只是想拿起相机去记录当下中国这些真实的人和真实的景观,去面朝大海。

小时候的我对大海就有一种渴望,觉得大海很神秘,无法接近,现在依旧如此。我来到这里寻找那些强烈的情感冲突和丰富的影像画面,或许还会有许多的伤感与失落。海是生命和梦想开始的地方,同时我也在寻找我内心的那个故乡。

大象无形

曾几何时,人类认为世界是惟我独尊、自命不凡、自高自大的,实际上在宏观的概念里或者空间的概念里,我们人类在宇宙中,犹如一粒沙尘,并不比任何小动物更具有存在的价值。只不过在人类进化当中,人类的大脑比别的生物进化提前了一点点而已,从哲学的角度讲,大与小只是相对的概念和主观的错觉,生命本身应该是平等的,不应该存在等级的差别,所谓的高等动物、低等动物之分,只是人类本身的主观意念。

生命平等这个问题早已在宗教中得到共识,一切的弱势生物在生物链当中,都有特殊的意义所在。我看过一些资料,世界各地的动物因为栖息地的丧失和全球气候异常而消失或者减少,地球正处于第六次大灭绝当中,全球人口数量在过去的35年间大幅增加,但无脊椎动物数量同期减少了45%。无脊椎动物包括甲虫、蝴蝶、蜘蛛和蠕虫等等,最微小的甲虫的消失,也可能显著的改变人类赖以生存的多项生态系统。我们往往将已经灭绝的视为一个物种从地球表面消失,但关键的生态系统可能也在消失,在生态系统功能中,动物发挥着核心的作用。

我试图利用底片多次曝光这种手段,重新构建作品的表达形式,幻化作品平凡为奥妙,讴歌和赞美弱小的生命之伟大,以超级大画幅相机的细腻质感,表达我内心超现实、想象空间的创意理念,在作品的内涵、逻辑层面,赋予它艺术价值,以哲学的角度探讨生命存在的价值,以特有的充满细节的影像方式,弘扬原始记忆的特殊使命,唤醒人们最原始的仁爱和悲悯之心。

扭曲的时间

从时间纬度上,我们可以将摄影划分为常见的三种:瞬间摄影、长时间曝光摄影和连续(动态)摄影。另有一种摄影是极其鲜见的,但似乎能够与以上三种并列讨论。此种摄影英文称之为Slit-Scan,英文直译为“狭缝扫描”,我称之为“扫描摄影”。如果说瞬间摄影是时间的切片,而长时间曝光是切片的叠加的话,那么扫描摄影可以称为切片的展开。它是将动态的过程转换为静态影像的一种特殊方式,是将动态过程“物质化”的一种方法。与长时间曝光不同,扫描摄影可以“清晰地”呈现动态过程,但是这种呈现是局部的或者是片面的,以至于我们利用这种片面制造出了各种“奇观”。

照片的真实性不在于照片本身,而在于观者相信照片是真实的,这种相信首先来自于人类视觉的直接感知,也是来自于后天的教育与认知。从这个意义上讲,每一张照片都是“奇观”。时间可以书写一切,时间本身并没有被扭曲,扭曲的只是表象与现实之间的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讲,现实是没有被刻意篡改就注定被篡改的,如果我们相信现实是存在的话。

鸟瞰——介质的袭击

电路板与城市的职能是相同的,两者能够找到对应关系,从空间上说两者即是开放的,又是封闭的。在试验过程中,电路板放在球体旁边被映射到球体表面,好像Google地图中近看的城市,这种视觉冲击力比把电路板放在球体中震撼多了。发现了电路板与卫星地图的相似之处后,怎样把两者结合得既真实又震撼呢?这是个视觉游戏,在不经意的游戏中让观众产生触动,是我的目的所在,也是当代艺术的精神所在。于是有了这个尺寸巨大的作品,由远及近的欣赏最终画面由美丽的地图转化为赤裸裸的电子元件。如果我走在街上,突然意识到整个社区不过是电脑的一部分,我一点也不会惊讶,前面问题已经说明了城市与电脑职能的相似之处,只不过是宏观与微观的转换问题,如果社区是电脑的一部分,我想我会转化成一个电子,在各个元件之间流动。

选用元件不仅考虑到了外形特征,也考虑到了所对应替代物的职能特征。例如:故宫的中轴线上的大殿是权力的中心,是决定国家大事的地方,我选用的是电路中代表核心职能CPU的背板;曼哈顿倒塌的双子塔我用了混在一起的电线与电阻等。鸟瞰都市,建筑与街道,这一格局是人类的聪明与才智的产物,并建设和规划了美好的家园。电子科技同样也是人类智慧创造的成果,同时也危害着我们的环境,我不想隐喻什么,这是个我们需要面对的现实问题。

我做了一个扁平的大盒子,把石膏粉末放在里边,然后在这块白色“原野”上塑造月球的地貌,手、纱巾、棉球和气吹是我的工具,当一盏灯照亮这个盒子,我用“8×10相机”将它们描述于一张胶片上。星空的面貌是通过软件还原了月球上所拍摄位置的星空效果,命名和地理面貌来自于开放的科学资料,我按照每个被命名地点的地理面貌来制作环形山的模型。所以,一切都不是真实的,我并没有到达那里拍下照片,虽然我希望那么做,但也许一切又成为了另一种真实。

世界为人与时空之间设置了永恒的距离,无论人多么珍视这个世界,“距离”是不可逾越的,这是人呈现于世界的背景,是人于世界中游戏的规则。月球便是如此,在那段遥远距离之外人将自身的想象放置于那里,将人的名字放置于那里,一个与我们一样生长于此,我们尊敬的人“位于”那里,那是人的气息,人的呈现,人对于世界的情感便呈现于月。因此,我如同拍摄一位人物的肖像那样拍摄了那些环形山。面对着时空,人将自己的温度放置于世界中,这是人在空旷世界中发出的声响,这个声响包含着人对于世界的探寻,同时这个声响也温暖着人自己,这就是人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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