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杂志》
2016-12-02胡丽娜
胡丽娜
《妇女杂志》是现代妇女报刊史上的重要刊物,受众定位为中等以上文化程度的女学生和家庭妇女。该杂志于1915年创刊,1931年12月停刊,在长达17年的办刊过程中,从首任主编王蕴章到章锡琛、杜就田、叶圣陶和杨润馀等历任主编,考虑到妇女与儿童的特殊且亲密的联系,该杂志一直关注儿童群体。“在最初数年里,完全以提倡贤母良妻为主,旁及妇女医药卫生和抚育儿童的常识,等等。”章锡琛接任主编后,大力改革,加大对儿童学、儿童文学建设力度,魏寿镛、恽代英、鲁迅、茅盾、周建人、金仲华、胡愈之、赵景深、叶浅予、陈伯吹等人成为杂志的主要撰稿人,其中魏寿镛、赵景深、陈伯吹、顾均正等都是发生期儿童文学建设的中坚力量。1920年,《妇女杂志》创办了《儿童领地》专栏,这是当时少有的为少年儿童专设的发表习作、心得的园地;同时该杂志以“家庭俱乐部”为主要平台,通过原创作品的刊发、安徒生等域外经典的翻译和绍介、儿童文学理论的建设等多维度推进现代儿童文学的发生和发展。
一、《儿童领地》与儿童的发现
“在有儿童书之前,必须先有儿童——也就是说,儿童应被视为主体,有独特的需求与兴趣,不只是男人和女人的缩影而已。在西方社会史的发展中,直到近代,儿童才受到应有的重视。”只有儿童被“发现”,儿童的主体价值被认可的前提下,儿童的书籍或者说儿童文学的产生才有可能,这是中西儿童文学发展的共识。周作人曾这样论断中国儿童文学发生前夜的境况:“在儿童不被承认,更不被理解的中国,期望有什么为儿童的文学,原是很无把握的事情,失望倒是当然的。儿童的身体还没有安全的保障,哪里说得到精神?”因此,中国儿童文学的诞生与出场就建立在儿童被发现、儿童期独特性及其价值意义被肯定的基础之上。
《妇女杂志》初期“以提倡女学,辅助家政为宗旨”,创刊号的征稿启事就提道:“第所惠之稿率注重于文艺一方面,实用之学稀如麟风,殊与记者初心相反。”为此特别强调“科学上之种种,以及家政中之手工、烹饪、卫生诸作最所欢迎”。在注重实用性的指导思想下,儿童期特定生理心理特点及其需求的了解就成为新式妇女的必修课,为此杂志刊发了各种育儿知识与技能相关的文章,如《母教》(2卷1、2号)、《弗兰克》(2卷7号)、《婴儿之哭》(载3卷10号)《儿童玩具问题》(载3卷8号)等。从第4卷开始,《妇女杂志》进行了重视育儿方法的改革,对儿童这一长久以来被埋没与遮蔽的群体给予了更多元的关注,魏寿镛、恽代英等人在第4卷刊发了大量与儿童相关的文章。魏寿镛写有:《观察儿童之个性法》(载4卷1号)、《小儿之衣食住》(载4卷6号)、《年假期中之儿童教育》(载4卷2号)、恽代英写有《儿童问题之解决》(连载4卷2、3、4、5、6号)、《儿童读书年龄之研究》(载4卷3号)、《儿童游戏时间之教育》(载4卷9号)。还有《婴儿之体操》(载5卷9号)、《顽童》(载5卷5号)、《小儿心病治疗法》(载6卷第1号)等与儿童身体养护相关的文章。尽管这些文章的初衷是服务于新妇女的成长,却通过对儿童身心发展、儿童的社会化、养护抚育等问题的探讨,客观上对儿童群体的发现起到了推动作用。如《儿童玩具问题》开篇就是对儿童游戏需求的肯定:“活泼泼地儿童,无一不喜欢游戏,是其天性人也。”
《妇女杂志》对儿童群体发现的贡献最集中体现于《儿童领地》的开辟。这一专栏恰如其名所示,是专供儿童刊发思想心得和成绩的领地,其预设的作者群是儿童,是儿童参与的乐园。在儿童渐次被发现的中国,如此专门开辟的给儿童发声的园地是何其珍贵。
1920年第6卷第1号的《妇女杂志》首次出现了《儿童领地》专栏且配以图饰,画面是一男一女两儿童一起津津有味埋头看书的情景。《儿童领地》的说明文字如下:“儿童领地是预备容纳全国男女儿童所发表的思想心得和成绩的。自第2号起推广地位。”第2号的《妇女杂志家庭俱乐部征文广告》对“儿童栏目”的宗旨和栏目进行了更为明确的介绍:“又本俱乐部设有儿童领地一栏,预备全国家庭中可爱的儿童,自由发表他的思想心得和一切成绩。分着谈话会(以简短为主)、观摩集(儿童的作文成绩)、美术展览会(书画手工等成绩)、通信处(滑稽的通信为主,兼收常识问答)等。如蒙投稿,当以可爱的以有益的恩物作为酬报。”第5号的征稿文字可谓对《儿童领地》性质直接、正面的强调:“儿童领地是全国男女儿童,自由发表思想、心得和学术成绩的儿童乐园。”由此,《儿童领地》恰如其名所示,是专供儿童刊发的领地,其预设的作者群是儿童,是儿童参与的乐园。
《儿童领地》下设的栏目主要有:谈话会、通信处、观摩集、美术展览会、手工、游戏算术和白话谜语(第6卷第5号新增)。谈话会的内容相对较杂,这从6卷第1号的内容中可见一斑:有“新年的感想”“最大的书和最小的书”“蚤之跳跃”“动物一分钟所动的足数”“趣味的故事”等。通信处基本是学生的知识问答,读者提出问题,编辑部署名记者予以解释和回应。观摩集、美术展览会是从第6卷第2号开始增设的:“所征集之材料如下——观摩集:男女儿童之国文成绩。其合于本俱乐部所定各号(如第2号为爱之号,第3号为春之号)之材料者,尤为欢迎。美术展览会:所征之材料为男女学生之手工、书画,各项成绩或摄影。”这是《儿童领地》设立之初的规划,此后栏目的运作与文章的刊载,基本遵照此设计。
第6卷第2号的《儿童领地》的内容有:谈话会、通信处和美术展览会。刊登的文章有《爱之释义》《可惊的战费》,还有镇江范儿小朋友的来信。其中昆陵张美新的来稿《我所爱的猫》颇有几分儿童情趣。画中的两只猫儿表情各异:一只猫儿笑,一只猫儿恼,边上还配有童趣盎然、明白晓畅的诗歌:“我所爱的猫!有时叫,有时跳,有时跟着耗子赌赛跑,一只猫儿笑,一只猫儿恼。你莫笑,留心耗子联盟和你扰;你莫恼,鲜鱼白饭给你喂饱,我所爱的猫!”留心观察,可以发现上一号中预告的“观摩集”没有出现,为此《妇女杂志家庭俱乐部征文广告》有特别的解释:“本月号家庭俱乐部,因限于篇幅有许多预订的材料都不能刊入。很为抱歉,此后当力图扩充。本俱乐部预订第三号为春之号,第四号为美之号。读者如有相当材料见寄。”由于刊物篇幅的限制,《儿童领地》的版面经常被占用,如第6卷第3号中说“本栏之通信处,美术展览会各门,因限于篇幅,未能登刊,俟下号补登。”
第6卷第4号的《儿童领地》是自创设以来内容最为丰富的一期。谈话会、美术展览会和通信处都齐全了,刊发的文章也最多。谈话会刊发了围绕美展开的系列文章,如“美”之释义、如何叫作美等。通信处的文章大多是以读者和记者先生的幽默问答,有些类似现在的脑筋急转弯,如有这样一篇:“记者先生:鄙人昨天在街中见一儿童,问他姓什么?他答道:我姓我爸爸的姓,可是鄙人也不知道那儿童的爸爸的姓,今请先生示知。吴兴上”署名记者的回答可谓俏皮睿智:“儿童的爸爸的姓,便是爸爸的爸爸的姓。”
谈话会、美术展览会、通信处这些小版块的设置,其意都是为了吸引儿童读者的参与,而从文章的刊发情况来看,尽管有儿童读者的参与,如6卷第8号的通信处有天津七龄童朱崇育的来信,但总体来说儿童群体的参与程度不高。事实上,《儿童领地》的大多数文章都是成人所做,甚至《妇女杂志》主编王蕴章都多次以别号窈九生之名亲自撰稿。如第6卷第6号的家庭笑话四则都是窈九生所写,还有6卷第12号的儿童领地中美术展览会有“窈九生”的一笔画。经常参与撰稿的还有何霭云、沃州卧云等。“教几个同乡的小孩子念念书写写字”学馆的老师何霭云的《奇想的小儿》描摹了一群可爱的儿童形象,他还在美术展览会中发表了《革旧便是鼎新》《急流方显舟速》的美术作品以及《最大的鸡卵和最小的鸡卵》。6卷第12号中白话谜语、滑稽问答和隽语三个小栏目刊载的都是沃州卧云的文章。这真实地反映了栏目创办之初稿源的窘促和儿童读者参与寥寥的境况。好在这些成人作品大多较为亲切平和,有较为明确的读者意识,较为契合儿童的接受。这在陈昌颐的“果人”的说明文字中体现得很明显:“我知道诸位小朋友,现在没有事一定要想做一种很有趣味的游戏,那么你且看我这个果人,非常有趣。所以我要画个图在下面供给诸位看看。还要请诸位拿果子来照样拼合。用竹丝连成做一个玩玩,试试看,好是不好?”
《儿童领地》栏目设置于1920年,是家庭俱乐部之下的一个专栏,是给儿童刊发“思想心得和成绩”的乐园,其中的谈话会、观摩集、美术展览会和通信处的内容都不具有文学性;从参与者构成来看既有儿童又有成人,但即使是儿童创作的文字,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儿童文学,只能说是儿童的习作,因其主旨在于鼓励可爱的儿童参与和展示。为此,现有多部儿童文学史论著作中关于《儿童领地》论述的失误之处就不证自明。如“1921年由沈雁冰主编的《小说月报》和王蕴章主编的《妇女杂志》,分别开辟了《儿童文学》和《儿童领地》专栏,这两本杂志除继续介绍安徒生作品,还注意了格林、王尔德、梅特林克、托尔斯泰的作品。”这种论述也在多种教育类论著中出现:“1921年开始,《妇女杂志》开辟《儿童领地》专栏,发表许多儿童文学作品,开创了我国妇女杂志为儿童办专刊的先例。”这些论述的核心观点可以归纳为:一,《儿童领地》专栏创办于1921年;二,《妇女杂志》对儿童文学的倡导、支持集中于《儿童领地》专栏,因为《儿童领地》是儿童文学专栏。综合上述对《儿童领地》的考察,可以发现以上论断存在明显的两个问题:第一,《儿童领地》的创办时间并非1921年,而是1920年;第二,《儿童领地》专栏并非刊发儿童文学作品的平台,其栏目参与主体为儿童,是鼓励儿童参与、发表儿童“思想心得和成绩”的儿童乐园。
二、《妇女杂志》与儿童文学的创作、译介
为什么现有研究谈及《妇女杂志》对儿童文学的推进作用时都以《儿童领地》来说事呢?笔者以为这与《儿童领地》作为《家庭俱乐部》的子栏目有关系。《儿童领地》的征稿启事的落款是《妇女杂志社家庭俱乐部》,可见《儿童领地》是家庭俱乐部的设置一个专栏。而家庭俱乐部是《妇女杂志》较早设置的一个专栏,是《妇女杂志》刊发儿童文学相关文章的主要平台。自《儿童领地》开设以来,家庭俱乐部经常会推出专号,如《爱之号》《不可思议号》《飞行号》《夏之初动物号》《中秋号》《国庆号》等,专号中经常有儿童文学作品见刊。如“不可思议号”刊载了童话《大拇指别传》;“爱之号”刊发了寓言《赤虎》;“春之号”刊发了寓言《茅》、童话《朴泼鼠的遇险》等。
在专号之外,《家庭俱乐部》还发表过很多生趣盎然的儿童文学作品。早在第3卷第2号就有鸟蛰庐的《猿尾钓鱼记》。这篇童话写得一波三折,扣人心弦,生趣盎然的故事中狐狸的狡黠复仇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该文中狐狸幻化为美女的情节深受传统聊斋故事的影响,而《偷鱼》《捉鱼》情节又与法国民间故事《列那狐》颇为相似,只是主角设置为狐狸和猿猴,该童话是否参照了《列那狐》却无从考证。该文还配有类似编后记的“记者附识”:“儿童在家无事,为母者宜为讲述有益之童话。可于不知不觉中引进其德行。盖寓言故事,较有趣味。儿童脑海中异于感触也。如此篇略寓害人自害之箴砭。苟猿不先害狐,则狐亦不致设计害猿。儿童悟得此意,无故侵害他人之意,自不易害发生矣。”尽管有浓烈的道德说教意味,但其中倡导的母亲给孩子讲述故事的理念,儿童对故事的接受特点的分析却显现出刊物编辑自觉建设儿童文学的明确意识。
《妇女杂志》刊发的儿童文学作品类型有小说、童话、民间故事、歌谣、图画故事等。如教育小说《小学生》、李王采南的童话《富翁子》《贪猫》等。从时间上来评判,笔者以为《妇女杂志》开启了综合性刊物关注儿童文学的先河。在《儿童世界》《小朋友》等专门儿童文学刊物创办之前,《家庭俱乐部》对儿童文学诸多文类实践的支持有着格外重要的意义。1923年7月24日《晨报副镌》开辟了《儿童世界》专栏,在《后记》中说:“冰心女士提议过好几回,本刊上应该添加一栏儿童的读物。记者是非常赞成的,但实行却是一件难事。中国近来的学术界,各方面都感到缺人。儿童的读物:一方需要采集;一方也需要创作,但现在哪一方都没有人。因为没有人,所以这一件事延搁到今日。从今日起,我们添设《儿童世界》一栏。”两相对照,足见《妇女杂志》对儿童文学的扶植和建设的“先见”与功绩,也反映出“前行者”垦拓与坚持背后的努力与不易。
《家庭俱乐部》在为儿童文学提供发展平台的同时,还通过白话文的改革从另一层面促进儿童文学的发展。《妇女杂志家庭俱乐部预告》道:妇女杂志社自六卷一号起刷新内容,改良体例。所有社论、评论、通论、议论、读者论坛、名著、常识、杂载、家庭俱乐部各栏,欢迎来稿,只是对于投稿的规则中就要求“文字以用白话者为宜,圈点亦请用新文体之点句法。”该专栏刊发的儿童文学创作如童话、谜语、儿歌等均为白话文。《妇女杂志》跻身入最早倡导白话儿童文学的杂志之列,其对白话儿童文学的倡导早于黎锦熙主编的《儿童》周刊。该周刊是《京报》于1922年11月11日开辟的。黎锦熙在《发刊词》中说:“情感是智识底开胃品,是意志底兴奋剂,而情感教育底利器就是儿童文学。因此决定每周出一期《儿童》,以供儿童阅读。”该刊致力于推广普通话,在两年后黎锦熙写的《续刊宣言》中提出:“今后的《儿童》……尤其欢迎北方儿童歌谣、传说……以及北方小朋友们底创作,等等,因为这些乃是国语统一底基础,乃是‘国语文学底正宗……总希望渐渐地多运用字母(注:指当时推行的国语注音字母),用来曲达语言底精神,减除文字底障碍。”《儿童》周刊所倡导的对歌谣、传说等民间资源的搜集整理活动,《妇女杂志》早在1921年就已开始,通过对民间资源的搜集、整理、刊发,促进本土儿童文学的建设。如《有趣的故事》就是儿童文学中绕口令的一种:“六合县有个六十六岁老头,盖了六十六间楼,买了六十六篓油,堆在六十六间楼,栽了六十六株垂柳,养了六十六头牛,扣在六十六株垂柳,遇见了一阵狂风起,吹倒了六十六间楼,翻了六十六篓油,断了六十六株垂柳,砸死了六十六头牛,急煞六合县的六十六岁陆老头。”故事之外,编者还附加了一段如何读的说明文字,指出这故事要读得快才有趣味,充分显示了编辑对儿童读者的体贴与照顾。
对草创期的本土儿童文学发展来说,《妇女杂志》的另一重要贡献在于对安徒生等域外经典的译介和传播。在《小说月报》1925年推出安徒生专号之前,《妇女杂志》是发表安徒生译文最多、最集中的杂志。赵景深、顾均正、伯恳、仲持、汪廷高、天赐生等人都在《妇女杂志》发表安徒生童话译作。主要篇目有学懃译《玫瑰花妖》(7卷1号)、《顽童》(7卷3号)、红霞译《母亲的故事》(7卷5号)、赵景深译《芋麻小传》(7卷6号)、《鹳》(7卷8号)《一荚五颗豆》(7卷11号)、《恶魔和商人》(7卷12号)、《安琪儿》(8卷2号)、《祖母》(8卷12号)、《老屋》(9卷3号)、《柳下》(10卷1号)、伯恳译《老街灯》(7卷7号)、石麟译《一滴水》、仲持译《她不是好人》(8卷3号)、天赐生译《一对恋人》(10卷11号)、顾均正译《大克劳斯和小克劳斯》(11卷1号)、《夜莺》(11卷4号)、汪延高译《飞尘老人》(11卷2号)。1930年,《妇女杂志》发表了《介绍安徒生童话集》的文章,可见该杂志之于安徒生中国传播的持续热情与巨大功绩。这其中,赵景深的安徒生童话翻译最为典型。赵景深曾言“我极爱安徒生童话”。徐调孚评价赵景深是介绍安徒生最努力者中的一个,也是出版安徒生童话集中译本最先的一个。早在五四运动后几个月,赵景深就译介了《皇帝的新装》《火绒匣》和《白鹄》(即《白鹅》)等刊登在商务印书馆的《少年杂志》。1920年至1922年,赵景深在棉业专门学校纺织科求学,功课余暇,继续翻译安徒生的童话,投给《妇女杂志》,即《鹳鸟》《一荚五颗豆》《祖母》《安琪儿》等译作。
作为传播国外儿童文学经典的重要平台,《妇女杂志》还刊载了梅特林克的《青鸟》(仲持译,7卷第9、10、12号)、英国的王尔德的《星孩》(伯恳译,7卷9号)、法国白罗勒的《穿靴子的猫》(8卷5号),还有英国威尔士的《一套美丽的衣服》(仲持译,8卷5号)、俄国爱罗先珂的散文诗《鱼的悲哀》(鲁迅译,8卷1号)、《小鸡的悲剧》(鲁迅译,8卷9号)等。这些国外儿童文学经典的译介和传播,对本土原创儿童文学的发展提供了积极的示范意义。
三、《妇女杂志》与本土儿童文学理论的建构
1913年之后,周作人陆续发表了《童话研究》《童话略论》《儿歌之研究》《古童话释义》等重要论文。只是,民国初年到“五四”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儿童文学理论的耕耘都是一项孤寂和冷清的事业。周作人在《儿童文学小论》的初版序言中对此有过描述:“这里边所收的共计十一篇。前四篇都是民国二三年所作,是用文言写的。《童话略论》与《研究》写成后没有地方发表,商务印书馆那时出有几册世界童话,我略加以批评,心想那边是未必要的,于是寄给中华书局的《中华教育界》,信里说明是奉送的,只希望他送报一年,大约定价是一块半大洋罢。过了若干天,原稿退回来了,说是不合用。恰巧北京教育部编纂处办一种月刊,便白送给他刊登了事,也就恕不续做了。后来县教育会要出刊物,由我编辑,写了两篇讲童话儿歌的论文,预备补白,不到一年又复改组,我的沉闷的文章不大适合,于是趁此收摊,沉默了有六七年。民国九年北京孔德学校找我讲演,才又来饶舌了一番,就是这第五篇《儿童的文学》。以下六篇都是十一二三年中所写,从这时候起注意儿童文学的人多起来了,专门研究的人也渐出现,比我这宗“三脚猫”的把戏要强得多,所以以后就不写下去了。”周作人所述民国十一二年关注儿童文学的人多起来了的状况,是对当年儿童文学发展境遇的准确判断。1921年正是本土儿童文学发展的重要节点。周作人的《儿童的文学》刊载于1921年的《新青年》8卷4号,第一部本土童话集叶圣陶的《稻草人》出版于1921年,专门性的儿童文学刊物《儿童世界》《小朋友》分别创刊于1921和1922,最早的儿童文学理论著作魏寿镛、周侯于的《儿童文学概论》、朱鼎元的《儿童文学概论》分别于1923年、1924年出版。此外,《教育杂志》《民铎》《中华教育界》等杂志也相继刊发郭沫若的《儿童文学之管见》等儿童文学理论文章。在这一轮本土儿童文学理论建设中,《妇女杂志》是倡导和扶植儿童文学理论建设的重要领地。
1920年《妇女杂志》刊载了丁锡纶的《儿童读物的研究》。丁锡纶(1889-1946),现代画家,字叔言,曾任山东潍县丁氏第一小学的校长,该学校创办于1913年,位于潍县县城南门里,学生人数达65人。这是现代儿童文学史上较早关注幼儿文学需求的论文。文章对五六岁儿童的文学需求有细致分析:“儿童到了五六岁,知识渐开,时时要因着事情发展他那固有的能力。这个时候是儿童最要紧的时期,总要用种种合适的法子引诱着他那能力向正道上去发展。儿童将来的善恶,全在这初步教育的培养。”初步教育实施的第一个问题便是选择儿童的读物,第二个问题是慎重对于儿童的训话。他认为对于这两个问题都需要切实的研究。作者分析了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出版的《儿童教育画》《童话》《儿童画报》等书,其中适宜于五六岁儿童不过一两种。在对出版物评判的基础上,丁锡纶对儿童读物提出建设意见:“我希望热心教育的人,组织一个儿童读物研究会。就借这《妇女杂志》做一个机关报,将各书坊所出的儿童读物,破除情面,把他的优点劣点,一一指出,登入《妇女杂志》。大家交换交换意见,着实地研究研究,各书坊也可以借得他山之助,改改良进进步。大家也可以另发明几种相宜的读物,发表发表。或者就请妇女杂志社印行。此事若果实行,必然给儿童造一极大的幸福。”“五四”之后儿童读物编撰尚处于起步阶段,丁锡纶关于幼儿文学需求、儿童读物的编制、出版等方面深入且富有远见的论述,于中国儿童读物研究是有开创之功的。在他之后,儿童读物研究作为儿童文学理论建设的一个维度得以推进,王人路的《儿童读物的研究》、仇重的《儿童读物研究》等论著就是这方面的后继成果。
《妇女杂志》第7卷第7号上张梓生发表了《论童话》一文。张梓生是童话研究的先行者,赵景深就曾受惠于他的指导:“由于张梓生的导引,知道研究童话的书有英国哈特兰德的《神话与民间故事》和《童话的科学》以及麦苟劳克的《小说的童年》。”张梓生从民俗学的角度,探讨了民间童话所保存的原始人类文化因素,童话的变异与形式,给出童话的界说:“根据原始思想和礼俗所成的文学。”张梓生对童话的阐释,顺应了“五四”前后西方人类学理论对儿童文学的影响潮流。他认为在童话研究中人类学方法有着意义和作用:“我们要想从童话研究的历史中,寻出他进步的事实来,不可不晓得英人兰克的名字,因为自从他用了人类学、神话学去研究童话,童话的真意义真效用方始显出来。”另外,《论童话》一文也极为重视童话在儿童教育上的功能。“我们在此有应注意的地方,就是我们要利用童话去教育儿童,必须单纯地讲述他的本事,切不可于本事外面,妄自加上诫训的话头;因为童话中怪诞不经的事实里面的道理,只可使儿童自己无意中去领会出来,倘若将人勉强加上一番大道理,儿童非但不易懂得,或者还要为此发生厌倦心,全功因此尽弃哩!”
该文引起了赵景深的关注,他去信给张梓生进行研讨,这就是刊载第8卷第1号的《童话的讨论》。赵景深就《论童话》一文提出了几个问题:“灰娘式三字怎样解释,研究童话应该买些什么书,有哪些研究童话的书出版,童话的定义”等几个问题。赵景深敏锐洞悉了这一时期儿童文学界对“童话”概念混用情况。需要补充的是,这次讨论是赵景深对童话探究的序曲,1922年赵景深与周作人就童话问题进行了通信,刊发在《晨报副刊》1922年1月25日,2月12日,3月28日、29日,4月9日。在通信中,赵景深就“童话”一词的由来,童话的定义、性质、演变,童话与神话、传说的区别,童话对儿童的教育作用,中外童话比较等问题进行了探讨。这次对中国儿童文学理论影响深远的争鸣与《妇女杂志》的探讨相应和,成为儿童文学发生期对童话研究的重要事件。
作为后续,1924年1月,赵景深将“五六年来悉心搜集各报章杂志”的童话研究论文辑录为《童话评论》,这是发生期儿童文学理论的重要文献,是中国现代童话理论体系建构的最早尝试。赵景深依据论文的研究视角和方法的异同,分为民俗学上的研究,教育学上的研究和文学上的研究。其中民俗学上的研究辑录的文章大多刊发于《妇女杂志》,除了《论童话》《童话的讨论》之外,还有冯飞的《童话与空想》、胡愈之的《论民间文学》等重要文章。
赵景深曾说自己是从童话翻译走上了童话和民间文学研究的道路:“我对于民间文学的探索是从童话开始着手的。早在中学读书时期,我就译了许多安徒生童话在商务印书馆编的《妇女杂志》《少年杂志》上刊载……直到1922年之后,我才陆续发表了《童话的讨论》《童话与小说》《研究童话的途径》《童话的意义来源和研究者的派别》等一系列文章。应该说明的是,当时我所谓的‘童话是:‘原始民族信以为真而现代人视为娱乐的故事,亦即神话的最后形式,小说的最初形式。”这就从一个层面解释了缘何《妇女杂志》会成为“五四”之后儿童文学民俗学研究的重要阵地。或许就是考虑到《妇女杂志》在当时儿童文学上的建树和影响,《儿童世界》创刊的时候,郑振铎选择将《<儿童世界)宣言》交付给该杂志。
《妇女杂志》对儿童文学理论的探索,一直延续到刊物后期。1930年第16卷刊发了署名霜葵的《童话与妇女》,该文基于妇女在儿童养成中的重要作用以及童话与儿童的契合,阐述了妇女与童话的关系。作者指出:妇女应以童话来养成儿童的向上心,妇女应以童话养成儿童的互助心,妇女应以童话养成儿童的同情心,妇女应以童话养成儿童的勇敢心,妇女应以童话养成儿童好奇心和想象力,妇女应以童话养成儿童的高尚人格与感情。文章还就妇女选择童话材料的标准与几个应当注意的重点进行阐释。如取材的标准应与儿童的想象、好奇、记忆等心理上的特征相符。在最后的结论部分,作者更是将这种对儿童的文学熏陶与健全人格的养成上升到了民族国家的高度:“欲得到完美人生的佳果,做到强盛伟大的民族,必须从根本上训练儿童。儿童最亲切的人,便是妇女,所以我希望中国的妇女们,大家尽量地将故乡的童话,陶冶儿童性情,发扬儿童本能,使他们将来个个都是强国的中坚分子,这是你们的最大使命啊。”
综上所述,因为女性和儿童的天然亲近,在10多年的办刊历程中,《妇女杂志》一直重视对儿童文学的扶植和建设,通过《儿童领地》的创设、儿童文学作品的刊发和域外经典译作的刊载,儿童文学理论的倡导与建设,多重维度参与并积极推进了现代儿童文学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