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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佛登文艺理论

2016-12-02周仁成

文艺争鸣 2016年9期
关键词:社会学卡尔马克思主义

周仁成

中国现代文学自1928年创造社转向“革命文学”之后,文学更多地受制于社会、时代,甚至是政治各方面势力的影响,从原来反映人生与情感,转向反映社会与时代,甚至成为某一团体的宣传工具。文学功能向外转反映到文学理论与方法,此时有关革命文学、普罗文学的阶级论、经济论、社会论等成为此时研究批评文学的重要理论资源与手段。然而此种理论资源从一开始便打上了外来的烙印,它们要么来自俄苏日本,要么来自欧美。英美文论此时在中国的影响力虽略逊于俄苏文论,但它在当时中国的影响也不可小觑。学界一直关注最多的是俄苏普罗理论对此时中国现代文论的影响,却忽略了英美左翼批评在当时中国的传播与影响。其中最为显著的例子,便是来自美国的马克思主义批评家卡尔佛登的社会心理学批评在现代中国的广泛传播与影响。

卡尔佛登(V.F.Calverton,1900-1940),美国二三十年代著名的马克思主义批评家,《现代季刊》(ModernQuarterly)的创办者与主笔。该杂志后改名为《现代月刊》(Modern Monthly),偏于左翼社会学性质,卢那察尔斯基等人都在此刊发表文章,足见其影响力。卡尔佛登一生著述颇多,涉及人类学、社会学、性学、婚姻、文学、艺术、社会评论等多个方面,譬如《新精神:文学之社会学批评》(The Newer Spirit:A SociologicalCriticism of Literature,1925)、《文学中性的表现》(SexExpression in Literature,1926)、《婚姻的破产》(TheBankruptcy of Marriage,1928)、《美国文学之解放》TheLiberation of American Literature(1932)、《美国的觉醒》(TheAwakening of America,1939)等。

与当时流行于中国的美国左翼作家厄普顿·辛克莱相比,卡尔佛登更算得上一个真正的文艺理论家。无论是他对于社会婚姻文化的思考,还是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学、心理学对文艺的思考与批评实践,都要比辛克莱的激烈主张要深刻得多,平和得多。从现有的资料来看,卡尔佛登的文艺理论被翻译到中国的数量颇多:两部专著,31篇论文。总体看来,卡尔佛登的文艺理论译介大致包括四类:文学社会学批评、美国现代文学批评、普罗文学理论,以及婚姻与社会理论。就文学而言,主要集中于前三个方面。

一、卡氏马克思主义文学社会学批评的译介

据现有材料来看,卡尔佛登的理论进入中国最早是在1928年。1928年12月6日,康伦先先生将翻译的卡尔佛登先生的《评民主政治》一文发表在《河北民国日报》(副刊)第5期与第6期之上。自上文发表不久,卡尔佛登的理论便如潮般涌入中国,从1929年到1940年,卡尔佛登的文艺理论被集中引入中国,尤以30年代最盛。其原因在于他的理论非常恰当地与中国当时勃兴的革命文学、普罗文学或无产阶级文学形成一种呼应。

首先登陆中国现代文坛的,是卡尔佛登的马克思主义文学社会学批评。自康伦先翻译《评民主政治》一文后14天,未名社的李霁野先生便将卡尔佛登的《文学中性的表现》陆续翻译发表在《未名》杂志。它们分别是《英国小说中的性表现》(《未名》1928年12月20日第1卷第10-11合期)、《罗曼主义与革命》(《未名》1929年2月25第2卷第4期及3月10日第5期)、《英国复政时代文学中的性表现》(《未名》1929年3月25第2卷第6期、4月10第7期)、《清教徒美学中的性》(《未名》1929年4月25第2卷第8期、4月30第9-12合期)、《社会变迁与感伤的剧场》(《朝华月刊》1930年2卷1-2合期、3期)。《文学中性的表现》分序言、导论及正文10章,共12部分。而李霁野先生所译仅为其中5章。此5篇文章按李先生发表的顺序而言,分别为原书第5章、第6章、第3章、第2章及第4章。

卡氏此书与先前的《文学之社会学批评》一书,同是站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以社会、经济与阶级的手段分析西方资本主义文学的生产与社会道德、经济政治、个体心理的紧密关联。譬如对于英国小说的兴起,他以为英国小说的发展与成熟与资产阶级的兴起及其道德观念的确立密不可分。“近代小说是经济演进的一种结果。它是资产阶级的产品。没有十八世纪的经济的变迁,商业阶级的扩张的财富,和逐渐增进的教育的扩充,近代小说就要成为一种纯粹的幻想。”近代小说与新闻业之兴起,是一个社会阶级兴起的结果。新的道德发展,是随同这一社会阶级的新的兴起而来的。英国文学因为资产阶级的兴起,在整个的情调与情感上都改变了,是资产阶级完结了封建艺术的事业。又如浪漫主义的产生,在他看来,与其说是浪漫主义反抗古典主义,不如说它是反对封建制度爆发的表现。浪漫主义是那时扩张的资产阶级的经济学与个人主义发展的反映。因此从更广的背景来看,浪漫主义运动又只不过是当时社会一系列社会变迁运动的一部分。不难看出,相比西方庸俗社会学批评,卡尔佛登的批评理路当中马克思主义立场更为坚定,视野更为开阔,持论更为公允。

几乎与李霁野同时介绍卡尔佛登此书的还有刘穆。1929年5月12日刘穆在《文学周报》第370期详细地介绍了卡氏《文学中性的表现》一书。在刘穆看来,卡尔佛登“是一个唯物的阶级论者。他以经济史观的社会学观点分析英国以至现代世界的文学,说明文学的阶级根性。这一本书企图把英国文学中对于性的种种不同态度的社会和经济的基础指出来。”然刘穆介绍此书的目的却有着非常明确的现实意义。自新文化运动以来,在反对封建礼教的潮流之中,人性得以复苏,性的解放跟着社会运动而起,一方面“性心理和生理的书籍输入中国来”,弗洛伊德与蔼理斯(Ellis)的性学理论相继引入,深得青年人的追捧;另一方面性的苦闷与解放也成为新文学的表现题材,郁达夫、张资平、金满成、章衣萍等人的小说表现出反抗旧伦理大胆的态度。因此他相信,在当局视性为洪水猛兽的现实当中,“这种新文学还是在奋斗的时期”,因为“卡尔味吞说:‘这种文学上和一般的性的解放却非待到新社会建立不能实现。这是千真万确的,我们努力罢”!

进入30年代,卡尔佛登的马克思主义文学社会学批评理论的翻译进一步展开,最终达到鼎盛。纵观这10年的翻译,学界的重心似乎在于他1925年所著《文学之社会学的批判》一书。最初李兰于1930年6月1日将卡尔佛登所著《文学之社会学的批判》一文翻译发表在《大众文艺》第2卷第5-6合期之上;随后对唯美主义文学情有独钟的滕若渠又于同月再译此文,以《文学之社会学的评判》发表于《金屋月刊》第1卷第9-10期。同年9月,傅东华先生将卡尔佛登此书全部翻译交由华通书局出版。除此之外,卡尔佛登有关艺术与美学方面的论述,也几乎同时被翻译成中文。此几篇文章包括傅东华译《古代艺术之社会的意义》(《小说月报》1930年7月10日第21卷第7期)、刘穆译《艺术的起源》(《北新》1930年7月16日第14期)、天白译《文艺批评的新基准》(《读书杂志》1932年第2卷第10期)、刘易凌译《美学价值之变动性》(《国际译报》1933年第4卷第5期)、杜衡译《古代世界的艺术》(《两周评论》1卷10期,见刘修业1933年编撰的《文学论文索引续编》)。

相比《文学中性的表现》一书而言,这时期的翻译文章更加全面地展现了卡尔佛登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批评理论。与当时流行的庸俗社会学批评不同的是,卡尔佛登依据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理论的同时,认识到社会学解释文学个人创作与风格方面的不足,因此在后期理论建构当中,又援引心理学进入文学,从内外两个方面解释文学。有关卡尔佛登此一理论体系的完整介绍,一方面集中于傅东华所译《文学之社会学的批评》一书,另一方面也有张梦麟的介绍性文章《卡尔浮登的文艺批评论》。

《文学之社会学的批评》一书主要包括“作者自序”、“导言”“文学之社会学的批评”“歇尔乌特·安德生:文学之社会学的批评之应用”“美的价值之无持久性”“普罗列塔利亚的艺术”“关于美国批评界的断片”“道德与决定论”“所谓‘伟人的幻念”一‘客观心理学之兴起”“艺术科学及量的观念”“近代心理学的倾向”12部分,10篇文章。此10篇文章大致展现了卡尔佛登的理论思路。其中第一篇文章《文学之社会学的批评》前面有李兰与滕若渠的翻译,而第三篇文章也有刘易凌的翻译。然而此书所收文章还非常零散,最终全面反映其文学批评的文章当是1932年天白所译《文艺批评的新基准》,由此卡尔佛登的文学批评理论基本上定格在了社会学与心理学两端,这便是他所说的“文艺批评的新基准”。“社会学的研究与心理学的研究之综合,就是我们所必须为对作为现代之表现的批评之一切健全研究的背景的。我们必须接受现代知识所给予我们的材料,如若我们愿意要我们的判断明晰而确信的话。”如此一来,卡尔佛登完全确立起他所谓的“综合批评”体系,从而区别于当时流行的法国丹纳社会学批评与西方庸俗社会学文学批评。

二、美国现代文学批评的引介

以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眼光,卡尔佛登非常敏锐地看到当时西方美学与文学发展的趋势,但同时也限制了他对于现代主义文学的理解,使其对现代主义文学大加指责,斥为“反动”“病态”文学。此一系列文章包括以刘穆所译《现代欧洲文学的革命与反动》为开端。继之则有周绍仪译《美国新兴文学之起衅》(《北新》1930年10月16日4卷19号)、钟宪民译《现代美国文艺的趋势》(《文艺月刊》1930年11月15日第1卷第4号)、王守伟译《美国新兴文学的挑战》(《青年进步》1931年第141期)、赵演译《近百年美国文学之变迁》(《生力(南京)》1933年第6期)、张克已译《黑人文学的生长》(《文化评论》1935年第5期)、张薇露译《现代文学中的病态》(《文学导报》1936年第1卷第2期)、龚积芝译《萧伯纳的今昔》(《现代青年(福州)》1940年新1第3期)、陈又生译《美国文坛近态》(《国际间》1940年第2卷第6期)等文。其中周绍仪、钟宪民、王守伟所译为同一篇文章。

与《文学中性的表现》一样,卡尔佛登同样运用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眼光审视当时美国文学的现状,一方面以左翼文学的突起作为美国文学脱离欧洲文学,尤其是英国文学的标志,将自辛克莱以来的美国文学创作囊括进普罗文学大框架之中;另一方面则对普罗文学之外,表现个人消极病态的现代主义文学大肆批判。前者如钟宪民译《现代美国文艺的趋势》则持此主张,认为自惠特曼以来的美国文学便已开始形成美国文学的风格,至辛克莱最终完成,至KT所介绍的《美国文学的解放》一书,此种观点则完全成熟。后者则主要体现于刘穆所译《现代欧洲文学的革命与反动》与张薇露译《现代文学中的病态》两文。一方面以马克思主义社会学的眼光认识到“现代文学的病态之性质很明显地是我们社会的无秩序与混乱的产品”;另一方面则以为“现代文学所探求,正如其变为更病态的东西一样,接着就会变为更淫邪的东西了”。社会学眼光的敏锐与狭隘同时存在其中。

三、普罗文学理论的翻译

在当时中国“革命文学”大行其道之时,卡尔佛登的普罗文学理论同样也被引介入中国。卡尔佛登一方面有其独立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心理学的综合批评理论,另一方面对当时美国蓬勃兴盛的普罗文学也有着独到而清醒的认识,与俄苏文论家所谓的“普罗文学”观念不尽一样。此类翻译性文章包括:严兆晋译《布尔扎维克之社会学的美学》(《群言》1930年第7卷第3-4期)、晋武译《卡尔佛登致托罗茨基书,论共产主义的危机》(《民风》1933年第2卷第8期)、杨瑞粤译《美国文学的普罗运动》(《北平晨报学园》1933年5月30日,6月1、2、5日514-517号)、F·w译《陶器或苹果》(《世界文学》1935年2月1日第1卷第3期)、衡节译《论普罗文学(特译稿)》(《文摘》1937年第1卷第3期);介绍性文章则主要出自毕树棠所介绍的LiteratureGoes Left(《最近英美杂志中的文学论文》(五),《文学季刊》1935年3月16日2卷1期)、Literature As ARevolutionary Force(《最近英美杂志中的文学论文》,《文学季刊》1935年6月16日第2卷第2期)。

与他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学心理学批评一样,卡尔佛登的普罗文学也与当时普遍流行的俄苏普罗文艺理论颇不一样。身处资本主义阵营的卡尔佛登,始终对俄苏普罗文学保持着戒心,结合美国普罗文学的实际,总结出一套独特的卡氏普罗文学理论。譬如在他致托罗茨基的书信当中,就认为“共产党原来是一个富有创造的革命工具,现为斯大林等所利用,却变为一个官僚政治的机关了,它将来一定会促成悲惨的结局。他还以为现在共产之所谓‘纪一个律那完全是欺骗,不但卑鄙,而且拙劣,这种情形,已经够危险的了,但他以为最大的危险乃是不许人们批评,禁止人们指示或矫正他们的错误。”因此当众多布尔什维克反对托罗茨基的理论之时,而卡氏却表示了支持,认为他“对于社会学上的美学的贡献,还是极其重要的。”

面对日益蓬勃发展的倾向于左翼的文学,卡尔佛登则提出了他的普罗文艺理论。随着俄苏文艺作品日渐传入美国,卡尔佛登认识到俄苏普罗文学带有太多的宣传性,无论是题材,抑或是创作手段都日趋程式化。有鉴于此,卡氏认为,没有一位革命的批评家应该否认,艺术在各种形式之下都和陶器制造一样无二,是一种Trade,而因为是一种trade,所以它有本身的技巧,这技巧更须充分地被体现,如果艺术的创造须是具有相当价值的话。革命的艺术在未能蕴藏深意之前,应该先具完美的艺术条件。因此革命批评家不应该轻视文学技巧,仅让文学成思想宣传的工具,而是通过技巧的综合利用,让“艺术能够完成它在当代的使命”。反之“有革命的意义而没有文学的技巧和有文学的技巧而没有革命的意义都足以造成同一无望的混合”。在卡尔佛登的心目当中,真正的普罗文学,并不是狭义上的无产阶级文学,它的界限要比这宽广得多。“所谓普罗文学,并非如一般之所见,只是一种工人阶级的文学,把文章里的人物由绅士学者商人教士一变而为工人苦力而已;实则,它是由革命目的所启发出来的一种工人阶级文学,它不以工人为同情与怜悯之对象,它是一种新社会之创造的因原。”所以普罗文学不只是写实,而且包含有力的理想,有着证实将来的种子。虽然中产阶级的道德文学接续了贵族阶级的享乐文学,同样普罗文学将以工人阶级的新道德以造成一种集团的社会。因此普罗文学不仅仅局限于以无产阶级为对象,它可以描写贵族而仍不失为普罗。普通人都把劳工阶级文学和普罗文学相混了,普罗文学是一种充满了浓烈的革命观念,被集体宗旨所激起的文学。它的普罗与否,不在于它的性格和地位,而在于作者的如何处理及解释它的性格和地位。如果在题材结构和主旨中有着劳工阶级是明日的支配者和未来创造者的信仰,它就是普罗的。如果只以劳工阶级为对象,而对于它在社会中的任务并无此种信念,那就不是普罗文学了。

如此看来,卡尔佛登所说的普罗文学更多的是带着一种无产阶级信念,而并非仅仅是狭义的布尔什维克所谓以无产阶级为表现对象与题材的文学,它既有广泛的文学题材,也重视文学的技巧形式与美学特质。无疑,卡尔佛登的普罗文学理论相比中国当时的普罗文学、革命文学、无产阶级文学理论,其理论视野更为开阔公允。从某种程度而言,卡尔佛登的普罗文学理论在当时中国的传播对于日渐兴盛的普罗文学或无产阶级文学应该具有一种补偏救弊的功效。遗憾的是,当时的普罗文学并没能给予他理论更多的关注,致使在辛克莱理论的影响下使文学日益沦为各个文学流派之争的一道工具,无论是表现题材,抑或创作内容,还是艺术技巧,文学日趋程式化与公式化。

四、卡氏马克思主义批评理论

在现代中国的接受与批判

尽管卡尔佛登的文艺理论在当时中国的翻译颇为集中,且数量不菲,然就当时中国文坛对之所做出的反映却显得有些冷淡,并不如辛克菜理论在当时那样流行。究其根源:一方面在于卡氏的理论主要用于纠偏补弊左翼文学的激进;另一方面,俄苏文艺理论在30年代的主导地位遮蔽了世人对卡尔佛登理论的接受。尽管如此,从现有材料来看,当时文坛大多接受卡尔佛登的马克思主义文学社会学批评理论,而忽视其普罗文学理论。这种选择与过滤,无疑是30年代中国文坛的时代语境与文学主体共同合谋使然。内外社会矛盾的白热化,革命文学的提出,普罗文学的盛行,俄苏文论入主中国,多种势力,多方力量,都最终促成接受主体选择与之相合的文学社会学批评,而放弃其过于宽泛的普罗文学理论。

最早引述卡尔佛登理论的是赵景深。他在《作品与作家》一书论及英国诗人罗塞蒂的时候,将卡尔佛登的Sex Expression in Literature列入其参考书目之中。其后1930年丘玉麟在其《白话诗作法讲话》当中再次引述了此书只言片语。1931年赵景深又在《现代文学评论》介绍英美文学杂志之时,也提到了卡尔佛登所创办的杂志“《摩登季刊》(Modem Quarterly)”。

赵景深等人的引述显得支离破碎,远不如翻译那么完整。至林疑今于1931年在《现代美国文学评论》一文当中,专门论述到“社会派批评家卡尔浮登”。照林疑今的介绍,美国社会学派批评创始于约翰·马西(JohnMacy),其经典代表作《美国文学的精神》(The Spirit ofAmerican Literature)是其社会学批评的结晶。然而在他看来,卡尔佛登的“立场比马西正确一点,他的批评时时有惊人的新见解”。在此文当中引述了卡尔佛登有关“艺术革命化”“生活革命化”观点,以及美学的经典名言:“‘虽则美学的革命是由于观念的革命,但凡观念的革命,必都是由当时主要的物质状况而起的社会组织上的革命的结果。”最后,林先生站在美国批评界的立场,认为卡尔佛登的文学社会学批评“或许是美国批评界的一线曙光”!

1932年,曾经翻译过卡尔佛登《文艺批评的新基准》的天白在《青年界》第2卷第3期发表了《综合文艺批评及卡尔佛顿近况》。该文介绍了“所谓综合的文艺批评论”者,“急进作家”卡尔佛登的近况。“他的理论,虽带急进的色彩,然始终却站在‘自由的立场上,所以最近也不免被人批判。Communist方面,对他攻击最为厉害,竟斥他为‘Idaeolgie的骗子‘马克斯的谑画家。”有此攻击实属正常,因为无论从哪方面来讲,卡尔佛登的理论都与当时庸俗马克思主义相差甚远。同年,余慕陶在其《近代美国文学讲话》一文中也认为,卡尔佛登的文学社会学批评是“接近社会主义的”。

虽然没有翻译过卡尔佛登的文艺理论,但陈北欧先生对他的理论很是推崇。其书第四编“文学的批评”之第四章“文学批评的方法”当中,介绍了近代批评之后,用专节介绍了“社会的文学批评论”。陈北欧认为,近代批评的主观性与个人性,显然很难成为客观有效的批评方法,而批评本身是与客观的社会紧密相连的,因此除却个人的主观立场的社会学批评应该是最为客观有效的批评方法。他在引述了卡尔佛登《文学之社会学的批评》两段文字后,以这一番话结尾:“总之,真实的文学批评方法,是完全基于历史的、社会的关系上。而真实的文学批评家,也唯有从作品中发现社会的力倾向方面之努力,才能完成真实文学批评的任务。”显然,陈北欧的观点与卡尔佛登对批评的规定如出一辙。

中国现代文坛对卡尔佛登理论运用最有力者应该是他《文学之社会学的批评》一书的翻译者傅东华。虽然在该书的翻译当中,傅东华对他的理论未置可否,无一字褒贬,但他在后来的两篇文章当中却明确地表示他对其理论的欣赏。

先是在《文学之社会学的批评》一书出版前两个月,即1930年7月10日,他在翻译卡尔佛登所著《古代艺术之社会的意义》一文“译者赞语”当中给予了卡氏很高的评价,心生敬慕之情,溢于言表。傅东华称他是“美国现在唯一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的——或宁说社会学的——批评家。”卡尔佛登的社会学心理学批评将现代批评从判断的与印象的批评转到客观说明一端,自然有其功劳。但就卡尔佛登的批评立场,傅东华认为他虽然“竭力要做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但从严格的马克思主义立场看,也是“驳而不纯”的,因为在他的理论当中还含有泰纳等人的批评立场。尽管如此,傅东华却认为正是此种立场,“却正是显出他的不太偏狭的精神。这样的分析,虽不免要嫌它太粗一点,但它的方法是全部可采取的”。

在卡尔佛登的影响下,傅东华很快地吸收其理论成果,将其运用到他本人的文学批评当中。1933年8月-12月,他在《青年界》杂志第4卷第1-5期连续发表了一组五篇名为“文学心理学”的系列文章,包括《刺激与反应》《所谓文思是什么》《文学的情绪》《文学的意识》《文学的个性》。其中最后一篇《文学的个性》,大多是照他翻译卡尔佛登的《文学之社会学的批评》一书第七章的内容写成。在他看来,一个作家的个性其实就是他的风格。如果两位作家同处一时代,他们的风格则由“社会学家所说的‘社会意识‘阶级意识或寻常所谓‘时代作风‘民族作风”等所造成。因此作家的个性与风格没有什么神秘性可言。由是在下文当中则从中西文学当中举例说明。当举及西方作家,诸如彭斯(RobertBums)、论及天才、作家习惯等方面则大段摘抄卡尔佛登的理论,全文总共10页,而有摘抄卡尔佛登的部分竟占去全书的一半。如此可见傅东华对卡尔佛登有关文学心理学的论述是充分认同的。

1933年,傅东华更是在其半译半述的文章《世界文艺的前途》一文当中将卡尔佛登的理论运用于中国现代文坛。从其内容来看,本文大部内容都译述卡尔佛登的另一篇文章《在歧路上的美国文学》。至于此文的内容,傅东华这样介绍,卡尔佛登在《歧路上的美国文学》里,首先指出现在(指1931年)的美国文学在一个歧路上。这是一个三岔路口:一路是“新人文主义”(NewHumanism),一路是“新地方主义”(New Regionalism),一路是“新普罗列塔亚主义”(New Proletarianism)。三路之中,哪一路是真正的出路呢?美国文学的前途就决在这一点上。对于这一问题,卡氏虽然没有解决,但他为暗示一个解决的根据起见,曾经把这三岔路的书面所以造成的由来做一种历史的叙述。

综合此文,傅氏将卡尔佛登所描述的美国文学划分出三个时代,即“反叛时代、讥嘲主义时代和信念时代”。进而他将这三分法运用到中国文学。“就现在的中国文学而论,可说极尽五花八门之奇观,绝不止是一个三岔路或四岔路,五岔路,六岔路……的局面。”“但在这样混乱的现象之中,我们却仍可以见出一种发展的步骤——就是仍可把卡尔佛吞的原则应用上去的。”照他的分析来看,“五四时代”可以称之为“Age of Revolt”,五四以后便渐渐进入了Age of Cynicism,其中以鲁迅先生初期的小说及散文,和语丝派的论述都可称之为讥嘲文学。因此照傅东华先生看来,从新文学到那时为止,整个文学还没有进入Age of Conviction。即使是那些所谓民族主义等文学最多也是鲁迅先生所说的“遵命文学”而已。那么什么时候才会产生信念呢?依据历史的规律,傅东华先生认为:“必定要到某种局面发展到非常迫切的时候,比如两个斗争的团体已经到了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的时候,那就无须代言人的开导,两方面都会自然发生信念了。”

不难看出,傅东华站在当时中国文学的立场,运用卡尔佛登的理论传达出对当时各派文学团体之间的不满。但他过于信仰二元斗争的立场,最终在非此即彼的选择之中失去其本身所应有的态度,也许这便是后来傅东华在新中国成立后基本上不再关注世界文学的发展,也不再从事翻译,而是全身心地投入文字学研究的原因所在。

当然对于卡尔佛登的批评,与辛克莱的批评一样,都来自于梁实秋。他站在人文主义的立场,在其《文艺批评论》一书中对社会学批评进行了批判。在他看来,社会学的批评方法,号称为科学的,实际上不是如此。社会学认定文学的创造乃受社会影响的支配,故“批评文学作品应解释其当时社会之状况,这个学说是不错的,但是我们也不能否认文学作品一方面固是表现了当时的社会,但一方面也表现了作者个人的人格,并且解释社会状况,只能算是解释了作品产生的状况,不能算是评衡其内容的价值”。因此社会学的外部研究只能算作文学批评的有益的准备,而不能代替判断,“最好研究文学的方法是在作品里面去研究,不是到作品外面去研究”。不可否认,梁实秋的批评确实看到了马克思主义文学社会学批评的不足,然而他却有意过滤了卡氏引入心理学补充社会学批评的遗憾。其实梁实秋的新人文主义批评何尝又不是文学外部研究呢?

当然除此之外,卡尔佛登的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在现代中国的传播,还有通过日本中介的转译而来的第二手的印象与评价,因其中所含见解未能代表中国当时文坛的意见,所以这里仅提及而已,不做深入分析。再者,除却以上三个方面对于卡尔佛登理论的译介之外,尚有其社会政治、妇女婚姻等方面的理论也有很多译介。因未涉及文艺理论,这里也不再提及。

综观卡尔佛登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在当时中国的译介,翻译与介绍、引进与吸收、转化与实践等方面确实没有美国左翼批评家辛克菜的理论那样受当时中国文坛的热烈欢迎。但正如傅东华所看到的那样,他那自由主义的批评立场,毫不偏狭的理论视野,既看到美国现代文学的病态与扭曲,亦能看到俄苏普罗文学的激进与狭隘。而这,也许正是卡尔佛登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翻译大于接受的原因所在。作为一种无言的接受,用以对抗流行的革命文学与普罗文学理论,补偏救弊,正是他在当时中国的价值姿态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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