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她亲妈
2016-12-02隋言
隋言
1
喜鹊叫
把信报
早报喜
晚报财
不早不晚有人来
——民谣
两元一斤,顶花带刺。
竖起食指和中指,像绿鸭惧热张开的嘴,停留空中几秒钟,落下来,抚摸,拽起其中的一根或者一捧,显摆一下,一道绿色的微光一闪。黄老客习惯性地推送菜品姿态,着实能让人停下脚步看上几秒钟。
那是黄瓜。两手掐起,只有盈盈的一小把,不见得恁么绿呀鲜呀。黄老客护宝似的盘起两条酸痛的老腿,坐着一动不动。街灯一抹黄晕的光轻纱样落下来,网住她苦干干的老脸,绵柔的夜风拍拍她的肩头,像提醒,忽然感觉到了什么,逛市的人流基本散尽了。
她抄起这一小堆有着白日暑热余温的黄瓜,抬起似灌满铅的腿,拖拖拉拉地走了。街面门市的五颜六色的灯光摇出了她疲沓沓的一地碎影。
可不是,你这个莉姐挺认亲。
有点。
躺在床上玩手机的彩云一骨碌爬起来,接过母亲手中剩下的那几根黄瓜。
黄老客一边嘴里嘟嘟囔囔不停地说着,一边三下两下不住地拍打着衣服上的灰尘,那心思有忘我不羁的冲动,还有一丝寒峭峭的不宁。
你那被阎王叫去的酒鬼死爹有威力呗。
好像。
无利不起早,等着,都说老话忒准。
2
燕燕燕
我拍窝你下蛋
——民谣
美女都差不多,丑女才个个有不同。
方莉的美在于骨感。从公司大院门卫,到各个科室的各色人等,都把方莉称作醉仙。刚听到这个雅号,有人以为方莉是个酒蒙子,不是,意为她的美貌都得醉倒神仙。大学没毕业,就被色狼盯上了,可方莉善于金蝉脱壳之计,玩玩应酬就抽身走人了,让其连个影子也捕获不到。
一次嚷熙人喧的招聘会上,醉仙方莉被来此转悠的楚城建筑商,快五十岁的秃头顶老鹞一眼看中。
方莉孤傲,难入情网,并不买账。
这次,老鹞的豪华别墅留下二人酸不溜丢的气味。
方莉,这几天你怎么傻了?你好像遇见了麻烦?用不用我请个大仙给你掐算一下,驱邪。醉仙美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定是遇到了麻烦,弄不好是色狼缠身,而我却错误地选择了对你的误判,你懂的。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事情,我看不了你这个样子,我要帮你,我是该出手时就出手,决不含糊。
老鹞腻歪歪地笑了起来。
我没犯傻,你别瞎猜我。都那么晚了,你却以上公司的名义离开我,想把我一个人丢下不管。
宝贝,亲爱的宝贝,我那是说气话,你想想,我能走吗?我要守护你一辈子。
我不理解,一个建筑商为什么有这样浪漫的情感。
搞笑,建筑商不能总是与砖头瓦块谈恋爱吧?
这是我恋爱的方式,你又不是不知道。
但我同时生活在梦幻的土壤中,在现实的光华中一步步踩出那么好看的脚印,我闻着都香。
那谁幻想了?我也没生活在真空中,切切实实看到了有人死皮赖脸地向我靠近。
什么意思?有人爱恋你?想在我们中间插上一脚,扮演第三者的角色,想把我挤跑?老鹞夸张地瞪了一下眼睛。
商人同志,你这浪漫的情怀想歪了。我是石柱,任何人的靠近都不会让我心动,我是爱情誓言的保卫者,但我在你面前还没有誓言。
嗯,这我知道,所以我生活在悲催中。
我不想说。
你要坦白交代,如实招来,你懂的。
老鹞想过去搂住方莉,方莉扭了一下细腰,躲开了。
我感觉我被跟踪了。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告诉我?
方莉一直开着奔驰轿车上下班。一天上班,她发现有一台黑色奥迪轿车跟在后面。起初,她并没有在意。第二天下班,她下意识地从车的后视镜看了看,又发现有辆奥迪轿车一直跟在后面,她立马警觉起来。
这辆车肯定有目的,我是个女人,他们肯定要劫财劫色。我该怎么办?我要告诉老鹞吗?还是要报警?方莉心里慌乱起来。
没少听说女人被跟踪的事情发生。
没想到,活生生的事实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的内心里有惊悚和惶惑的感觉,且越来越强烈。
这件事要告诉老鹞吗?他会怎么想?他又会怎么做?方莉的生活方式开始变化,平静的内心波澜涌起。老鹞决定采取“行动”了。
我们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这个世界需要和谐,假如你真的是被跟踪了,那是有人在破坏安宁,在破坏醉仙的心情,妈的,我不能容忍任何人胡作非为。
第二天,老鹞带领十名精壮男人将跟踪人在楚城的滨江大道围住,警察很快来到现场。
逃跑路线图、手铐、油桶、绳子、胶带等作案工具让方莉目瞪口呆,心有余悸。警方在方莉的车底还发现了跟踪器。一个本子上记载了她出行的所有情况,相当详细。绑架、强奸,并敲诈勒索,万不得已,撕票毁灭证据,两个家伙全部供认。
老鹞站在窗前吸烟,方莉轻轻地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部。老鹞将香烟伸向烟灰缸,两指一掐,摁灭,一丝刚能看到痕迹的青烟升起,随后飘散。老鹞抓住方莉白嫩的手,扭回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随后又亲了一下,转过身,将方莉紧紧地拥在怀里,狂乱地吻了起来。老鹞制造的所谓跟踪,以及刻意拦截,终于让方莉肯投怀送抱了。
日子一撒欢,三年就过去了。穷居闹市。
问题的关键是,土豪且认亲的方莉突然想起了袖筒胡同,那里有一个还有些许根系的堂婶。
方莉拎着礼品盒从袖筒胡同一过,满身的珠光宝气把这个窄仄的胡同照亮了,还留下一丝高级化妆品的香气,在空中时隐时现地漂浮。
袖筒胡同不长,也就二百多米的距离,是宋城平房区一条非常有名的胡同,整个宋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条胡同周围的居民分为两类:老户、暂住户,还有连暂住户也算不上,抬起腿就搬家的房户,多是外省人打快锤做小本生意驻扎。
方莉把礼品盒往桌上一放,转过身张开双臂想给黄老客一个拥抱。
别,这哪成,看把你的衣服弄脏了,你没闻到,我这衣服全是茄子味儿。黄老客瘦干干的身子刻意向旁边躲闪了一下,嬉笑了一声。
老叔小的时候最喜欢我了。
酒鬼老叔最喜欢看美女了,知道你出落得这么俊俏,还不得醉成神仙。到外面可别说你以前有个酒鬼老叔,别把你给沾染了,那可晦气,多丢人。
咱们是亲戚。
我们是屁股蛋子挂铃铛,穷得叮当响,哎呦,摊上你这么个亲戚,就是美出云卷了。
彩云不在家?
她替我出摊了。
彩云长得可真漂亮,出摊卖货能挣几个钱?那脸不都晒黑了?
你能帮她安排工作?那我可得谢谢你,彩云的命真好。黄老客的心里动了一下,不失时机地把想法抛给方莉。
时隔二十多年,当方莉第一次走进黄老客家时,黄老客预感到方莉无事不登门,她特意将彩云支出去顶替自己出摊卖菜,在家中专候方莉。
美女在家里卖菜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穿绫罗绸缎,出门轿车,住高楼;彩云出门穿地摊货,用步量,住平房。谁不想过得好?黄老客爬上细纹的双眼盯视着方莉,心里掠过一丝不快。
我想把她拯救出来,改变她的命运。方莉洁白的脸挂上一抹红晕,像春风轻拍了一下。
拯救?方莉,我文化浅,听不懂。黄老客满眼现出疑惑,心里却暖融融地清爽。
不过,这是秘密,我不想张扬出去,我需要你们守口如瓶。
这得看是怎么回事,你若让彩云帮着你去拉皮条卖身就是另码事了,那我可不能答应。黄老客摆了一下手,笑出了声。
我不愿意说这件事。方莉咬了一下嘴唇,若有所思地向外面看了看,有一丝失意的神色。
嫁给建筑商款爷,老鹞帮方莉实现了追富梦想,可天又不尽随所愿,她没能给老鹞带来另一种荣耀。
老鹞的儿女梦眼瞅着泡汤了。
老鹞动不动就发脾气,当着方莉的面敲着自己的秃头顶,把烟卷掐灭塞进嘴里嚼烂吃掉,以泄不满。
方莉清楚地知道,自己患有先天性的子宫纵膈,伴单角子宫,这种情况很难受孕,就是怀孕也很容易造成流产。她私下里咨询专家才知道,自己卵子的质量也不高,卵泡发育不成熟。即使做试管,也很难成功。
借胎,还是我们的孩子,你的血脉。方莉对着老鹞说。老鹞停顿了一下,点了点头,那行。
我会给彩云一笔报酬。
这就是你说的拯救?这词真好听,我是摆地摊卖货的粗人,好像也能听懂,亏你好心。
这也不费力气啊?
给多少钱说出去也不好听,她还是个刚出校门没几天的姑娘。
二十万。
就二十万?
孩子出生后再给二十万。
黄老客眼睛里瞬间释放出一丝黄莹莹的醉人的光亮。
太阳高高地悬在空中,这个时间,袖筒胡同来来往往多了不少人。
黄老客目送着方莉的身影,一抹身拐进车流扰攘的大街,心里像噼里啪啦下起一阵五颜六色的花雨,敲着她的心壁痒滋滋地。
3
有前眼
没后眼
不管不顾雀蒙眼
——民谣
彩云背着一个海蓝色的双肩包若有所思地站在窗前。
楼下,不到二百米远,就是楚城一条车水马龙的大街。楼的对面是另一座高楼,两座楼间隔不到三十米,能看清对面楼上有一个黑色牌匾,红字,写着:明珠花园三栋。
下楼。与方莉走在一条杏红色方砖铺就的林荫小路上,两边树木苍翠,在二人的身上洒下斑驳的影子。
那个楼挺晦暗,黑咕隆咚像一所牢房,彩云边走边想。
老鹞有个潜规则:他不在家,彩云不得提前到家里等着他,他要体会彩云站在门前那一瞬的感觉,然后决定去留。老鹞追蝶招法奇崛,跟踪案的制造就是奇葩中的一朵,方莉感动于危困之际,束手就擒。事后,老鹞仰天大笑,宽肥的大肚皮一波流地乱颤。
一只手拎着钱包,随着手臂的轻摆,方莉的高跟鞋在走廊里轻轻敲出有节奏的声音,上到三楼,窸窸窣窣地从包里掏钥匙。
方莉的手细长瘦弱,手背上几条青瞿瞿的血管,这是男人的手相,全然不似女人白净精巧的小手,这是方莉美中不足的一个缺憾。老鹞曾打趣方莉,女人的身子,拳击的手,你的命里缺三斗。这话不幸被老鹞言中,她的命里缺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让她作为女人抬不起头的东西。有时方莉一想老鹞的这句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心里暗骂老鹞正因为有长舌妇般的破车嘴,才霉运临头,不得儿女。她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停顿了一下,手好像凝结在上面一样,瞬间安静下来,回头轻瞄了彩云一眼,这是我的家,鹞老板可是等了很长时间了,记住,别乱说话,要懂规矩,他烦起来就像在工地骂工人一样随便。彩云瞅了瞅方莉,看着她开门时手臂左右摆动的细微动作,感受其目光中有种轻蔑倨傲的味道。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用手拽了拽背带,瞬间,脸上烧灼起来,这可能是有钱人的一种特质,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我摆过地摊,我是穷人,我没见到过富豪,但至少听到过富豪的故事,我相信能应付得了。彩云的心里只是一闪念,就把方莉的这个特别的眼神与命令式的警告轻轻化解掉了。从她站在对面那栋楼房窗前那一刻起,说不上的自信像一首细款轻柔的曲子紧紧缠绕住她的内心,她感觉自己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体内奔突弥漫,正缤纷着她的幻想。
门一打开,彩云的目光从方莉的头顶轻轻掠过。
老鹞仰躺在旋转椅里一动不动,目光斜觑过来,只是短短的几秒钟,已将老婆方莉与彩云比了几个来回。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老鹞硕大的身躯在旋转椅里绕了一圈。
吴彩云。
哎呦,彩云,云彩,还五彩云呢,真美,太漂亮了!方莉,你是个醉仙,我看她就是个打死醉仙的人,你可比不过她了。老鹞的两眼眯成一条缝,乐得嘴角像绽开两朵小花,双手啪地拍了一下扶手。
鹞老板,我哪能与莉姐相比,她是美女,我顶多也就是个普通女人。
别谦虚了!对了,你是女人,是个美人!
别见到美女就像吃了兴奋药一样乐得神魂颠倒,小心从椅子上摔下来。
方莉说完,夹了一眼老鹞。
说得真可怜!我爱听故事,南朝北国,五行八门,九流三教,穷山沟,闹市区,随你了,我要听听彩云美女给我讲个故事,但我要先给你出个题目,然后你再选一个。我的工地到处是农民工,你就先给我讲一个农民工的故事,讲好了,我就服你,本人肯定服你。
在我们宋城,有个男人经常在建筑工地打工,有许多人都叫他时尚乞丐。别看他是农民工,时尚乞丐也有自己的超粉。一天,时尚乞丐的追随者,与来自外省的一个男人来到宋城街头,以一身农民工行头装扮自己,说要通过这种怪异行为为农民工家园慈善梦想博眼球。时尚乞丐与他的超粉头戴安全帽,肩扛扁担,背披雨衣,上身穿着发白的草绿中山装,脚旁摆了两个灰桶,左手拿着一个农民工PK周阿伦字样的大纸板。
对于这样与众不同的装扮,两个男人说,就是要先炒作自己,达到引人注意的目的。
有人问他们为什么要写上农民工PK周阿伦的字样,他们说,周阿伦和葛小优的代言费很高,这样的宣传更能引起注意。他也希望明星能参与到他的公益代言中,用所获得的收益来改善农民工的生存状态。他还希望有企业能一起参与组建他们的爱心家园。
这两个男人可逗了,有人问他们为什么要与周阿伦PK,他们就说出了十大理由:我们的普通话比他说得好,这是中国的语言,是我们的骄傲;他演了《天下藏龙》,很多争议的东西,呵呵,我们就没去演;我们是一个将军的家乡人,他就不是;中国那么多的房子都是我们农民工一砖一瓦盖的,他没有出过力气;我们的年龄比他大比他成熟;让我们代言不收代言费,只要代言的单位把这些代言费拿出来做公益,用于帮助最需要帮助的人就可以了;我们能吃辣椒,周阿伦却不能吃,而会吃辣椒的人做公益有更多的热情;我们做了代言人可以激发很多人的热情,大家都可以接受;我们做了代言人,我们会鼓励更多的农民工来用中国的电话;我们敢打扮成这个样子,周阿伦与葛小优他们敢吗?
彩云边说边瞅着老鹞,末了,看到老鹞举起胖乎乎的双手刚要鼓掌,她立马来个戛然而止,收口恰到好处。
老鹞双掌一对,啪啪地拍了数下,从旋转椅上腾地站起来,张开双臂,突然又慢慢放下去。
她好像要抱我一下。彩云心想,下意识地看了方莉一眼。
彩云这个农民工故事就像一碗麻辣烫,挺刺激舌头,容易兴奋,让某人不自觉地手舞足蹈起来。下次,你可别再讲这样的故事了,你再讲讲别的故事,否则,我担心有人把持不住,做出非常举动,那可别怪我。吴彩云,你有点像我的那个死去的喜欢喝酒的老叔能说会道。
方莉语带讥诮,一语双关,心里掠过一丝不快。
彩云,就是你了,终于找到你了!别怕,我是黑熊,方莉就是驯鹿。方莉迎合了一声,嘴角撇出一丝苦笑。
彩云面试顺利过关。
转天,方莉与彩云来到一家医院,彩云取卵保存起来。几天后,方莉带着老鹞再次来到这家医院,一个取精,一个取卵。过了一段时间,医院为彩云实施了人工授精手术。确定怀孕后,彩云决定回家一趟。
老鹞喜盈盈地直吧嗒嘴,驱车二百里亲自将彩云送回宋城袖筒胡同。美丽的彩云,这回你就是妈妈了,真好。老鹞摇下车窗,嘻嘻了两声。鹞老板,你别弄混了,我是假妈,顶多也就是个奶妈。
呦,挺酸呢,假妈真妈都是妈,可我是真爸爸,这回我是真爸爸了!
鹞老板挺高兴啊!
那当然,高兴,比他妈盖十几栋楼都高兴!他娘的,我就是高兴。
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吧,像你一样美丽的女孩吧!你叫彩云,将来我就叫她轰天雷,不,叫地震也行,那多来派。
彩云抹着嘴笑出了声,显然,她被老鹞的话逗乐了。
有些事情就跟我们摆地摊一样,有了一起劳碌时的吃苦流汗,不一定有一起收获时的幸福满足!彩云掏出一块口香糖塞进嘴里。
大清早,太阳就下火,袖筒胡同里的人越来越多。
彩云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后,轻叹一声,背起双肩包去往闹市区。老鹞走后的一段时间,她的心里有股莫名的烦躁与不安。
下楼后,彩云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去母亲黄老客那里,而是匆匆忙忙地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宋城最热闹的公园走去。
这天,她忽然想来这里走走,吹吹风,让自己纷乱的思绪清醒一下。
好久没出来散步了,都是出门到市场摆摊,回家进门就像散了架子似的,似乎都已经成了习惯!
彩云边走边想。
绿树浓荫下忽有凉爽的风阵阵吹来,她渐渐感到头脑有些清醒了。
唉!其实,我可以不那样做,真的可以没必要那么做,为了什么?为了就是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让她心绪不宁。
每天清早,她都与母亲黄老客匆匆忙忙地去摆地摊;到了晚上,她只是比黄老客提早回来那么一小会儿。
她有几个同性朋友,在有空的时候,偶尔到她的家里热闹热闹。大多的时间,她都以一个摆客的身份出现在市场。对于这一不够体面的行为,她应该说是不满意和不顺心,而现在最让母亲黄老客操心的就是自己的婚姻大事了。
这男人都怎样呢?在宋城,找份好的工作很难,比找份好工作还难的是找到一个好男人。彩云不由自主地轻叹一声。
我爱的男人名花有主,爱我的男人惨不忍睹,命苦!就在这时,彩云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她看见在停车场的亭子里,公园聘用的那个门卫正在和他从乡下带来的老婆又说又笑。女人长得很丑,眼睛一大一小,并且一个是双眼皮一个是单眼皮,五官分布得也很不合理,颧骨高凸,太阳穴深陷下去,显得脸颊异常难看。他们两个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方便袋樱桃,男人拽下樱桃把儿,擦了一下,塞进女人嘴里。那女人鼓着腮帮子使劲地嚼着,一副很不雅观的样子。
彩云凑过去。
美女今天不高兴?
大爷,你说说什么是幸福?有钱吗?
我说了你可别泛酸,心里乐呵就是幸福,放下你的执着就是幸福。姑娘,别为钱活着,别为他人活着,那多累!看看大爷。
说完,门卫又将一枚鲜红的樱桃塞进女人的嘴里,女人心满意足地笑了,高凸的颧骨有节奏地动了几下。
你看大爷有钱吗?没钱,我不乐呵吗?乐呵。你再看看我老伴,她不乐呵吗?乐呵。
我认为大爷你最幸福。
那是。
走出多远,彩云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门卫男人老两口,她影影绰绰地看到老男人又将一枚樱桃送到老伴的嘴里,还用毛巾擦了一下她的嘴。
4
份种地
伙种瓜
一屋不能住两家
——民谣
黄老客进到屋子里刚打了一个转身,就有了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有喘气不畅的感觉,像罩进一块巨大的磁场,被吸附住整个身体。
彩云怀孕没多久,方莉就在宋城租了一个房子,并雇了一个保姆专门伺候。日子过得太快,彩云非常争气,顺利产下一个健康女婴。
那天,老鹞背着手在工地溜达,后面的随从十几人,为首是瞻。妈拉巴子,那条标语哪去了?
建筑工地要有宣传语,是成文的规定,监管部门进行安全检查是其中的一项,但不是重要的内容。但有些老板相当重视,把其作为掩盖工地混乱局面的遮挡布高高悬挂。这些有着体己内容的宣传条幅,让人读起来蛮人文,似乎人性化管理方式彰显无遗,什么“乐乐呵呵上班,安安全全下班”“生命诚可贵,工地走一遭,若想挣到钱,安全很重要”等等,诸如此类。
老鹞在这方面吃过大亏,曾被上面监管部门警告过,并被罚款。为此,老鹞在标语制作方面动过不少心思,要把标语当作武器来用,应付上面的检查,有着表示决心套近乎显实力、与暗恋情人的表白要达到一个高度的姿态。
老鹞破口大骂后面的一排跟班,源于工地上的欢迎各级领导光临检查指导这个条幅不知去向。
别的条幅没了不行,这个条幅没了就是万般不行。老鹞正叉着腰交代任务,手机响了。
生了!女孩?他妈拉巴子的,彩云真能耐,真有水平,真是个好女人,孩子叫什么?就叫轰天雷吧,再不就叫地震。这么大的事情能不是地震?方莉,得了,你要不同意,我就把孩子叫火山喷发,那更来派。行,就叫轰天雷,这名响亮。
那些跟屁虫捂着嘴偷乐。
听到这个消息,正在工地巡检,破口大骂工人的老鹞脸上乐开了花,回头朝着几个随从,我说你们今天挨骂准有好事临门,遇上了好兆头,这不,我有轰天雷了,去去去,放假一天。真带劲儿。
老鹞立马驱车赶往宋城。
看看我的轰天雷多帅!像我,不,像彩云。
老鹞的脸几乎贴在女儿的脸上,左看右看,浊目放出光亮,轻轻地抱起来在屋内转个不停,咿呀不断。
我们的孩子,怎么像着彩云?
哦,像方莉。
老鹞的亲昵行为,突然之间使方莉的内心掠过一丝酸涩与不安。
方莉,你怎么能给彩云租这样一个憋里巴屈的房子?彩云的心多宽广,给我生了一个轰天雷,真是委屈她了。
这个房子多宽敞啊!
嘁,都没有我的脑门子宽。
你来正好,明天就把我们的女儿带走。
那彩云怎么办?我的女儿不是没有了妈妈?
我的鹞老板,你不会弄错吧?她长得像我,我是你女儿的妈妈,正宗,不是旁枝乱出,她的妈妈叫方莉,姓方的方,茉莉的莉,在她的身上有我的味道,这叫血脉相连。方莉盯视着老鹞,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
谁给女儿奶喝?饿着了咋办?吃奶粉吗?
这个我早有安排,鹞老板一摊子事情无需操劳。我是孩子的母亲,我知道怎样疼我的女儿,我不能让她有一点委屈。
彩云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她的脸绯红,像落上了一层霞彩,只是眼睛寸步不离婴儿左右,突然开口说话了。
莉姐,你说你是孩子的妈妈,但她却是我生的,在我没有离开之前,请让我给孩子喂一次奶,就一次,也算了却我们之间的一次情债,一个缘分。我知道,我与这个孩子之间就这点缘分,就像一场风,刮来刮去纤毫不剩,缘分尽了我就走了,不用你提醒我,我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我想,这是人之常情,这并不过分。
只能是这一次。
方莉,孩子喂奶为什么只能是一次?多喂几次有何关系?我的女儿轰天雷不吃奶能行吗?我看不行,饿着了,她爹会闹心,会相当心烦。老鹞停下脚步,困惑地问道。
老鹞,我没想到要饿着你的女儿,那也是我的女儿,我也心疼,我早进行了安排,放心好了。况且这是协议上的规定,具有法律的效力,我们必须遵从,这是更改不了的事实,否则,那份协议就是白纸一张,毫无价值。孩子生下来她就走人,我的女儿我自己喂养与看护,我要行使母亲的责任与义务。
婴儿突然啼哭起来,方莉一把将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哄劝,而婴儿的哭声却更为响亮,有点不依不饶。
婴儿的哭声像一把蒲扇扇起无数个音符,乱乱糟糟在空中游荡,又像幻化成无数只利爪向彩云抓去。彩云伸手要孩子,身子下意识动了一下,又赶紧缩回双手,扭过身全作听而不见,她就哭吧,许是饿了,我毫无办法。
阳光从开着的窗外流泻进来,无数个金黄的颗粒在空中跳跃。六月的宋城柳絮飞扬,隔窗能够瞥见轻摆的柳影。收冰箱、彩电、易拉罐啦!偶或传来,只这一声,彩云似又回到一年前出摊早市做商贩的日子,她愣怔在那里,一动不动,轻微的呼吸也听得见。
一年的光景似梦,许多场景似碟片在她的脑海中一张张闪过。
彩云,求你给孩子喂奶!轰天雷饿了,肯定是饿极了。老鹞的身躯似乎低了下来,声音有点颤抖。
搞错了,鹞老板,你求我?我担当不起。我没说不给孩子喂奶,我希望能给她最后一次喂奶,但我不能喂奶,我无法实现这个愿望。莉姐说这是协议上的规定,她刚才也说了,协议上的事情不能更改,这你听得不是一清二楚?我该立即走人,我和轰天雷的缘分已尽,这是我的正确选择。
彩云从床上抓过双肩包准备离开。
你不能走。彩云走了,我女儿轰天雷谁管?他妈拉巴子狗屁协议!协议就不能改吗?你们的协议有我的签字吗?你们的协议能值几个大钱?狗屁不是。张口一个协议,闭口一个协议,心烦!老鹞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头顶,把胳膊一甩,坐在床上。
轰天雷的哭声时断时续。
你叫我撕毁协议?这是你的想法?方莉抱着孩子,对着老鹞,语气轻柔。方莉,放着现成的奶水不用,非要女儿喝奶粉,现在的奶粉好吗?安全吗?给孩子喝出大脑袋咋办?你这是哪门子逻辑?撕毁怎么了,天能塌下来?不就是一张纸吗。彩云,快给轰天雷喂奶,她真饿了。
你无权要求我什么,不给你的女儿喂奶我无需担责,这是协议上的规定。
彩云,别说气话了,那个协议早已经是废纸一张。
方莉的脸白一阵红一阵,趋前,将孩子准备递给彩云。
莉姐,这是什么意思?按照协议我必须立马走人,我不是她的母亲,我没有喂养她的义务,别把孩子往我怀里送。
我过于较真伤到你的内心,不过,别看我是莉姐,看在孩子的分儿上请你原谅我一次。
看在孩子的分儿上?看在她的分儿上,你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是方莉,我连奶妈都不是。我替你重复一遍,我只不过是一架不按常规运转的机器。彩云一声冷笑,抱紧双臂目不斜视地瞧着老鹞。
别生气了,就算我求你一次,轰天雷需要你的喂养,方莉是她母亲不假,你更是她的一位伟大母亲。我做出一个决定,不但要给孩子喂乳,孩子更需要你的陪伴,明天你就和轰天雷一起去楚城,我还要为你大摆筵席,庆功奖赏。老鹞从方莉手中接过正在哭泣的孩子,谦恭地递给彩云。
彩云,我现在收回我说出的话。
现在收回?将来又能怎样?我郑重问你一次,鹞老板,你能说了算?协议上的事情就这么不存在了?彩云故意高声对着老鹞说话,眼角的余光带着一丝冷漠与不屑轻轻扫了一下方莉。
别提什么狗屁协议了,废了。
鹞老板,你要深刻明白,我没做错什么,我能喂一次孩子,但不能保证天天守在她的身边,这需要一个并不过分的条件。
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见彩云情绪不再波动,已经放松,老鹞像得到赦免一样赶紧许诺。
我不能一个人在楚城守着你的女儿享清闲,把我的母亲扔在家里还在蹲市场,为人女还要有个孝道。
我以为多大个事,针鼻眼一般,这还像女人生孩子那么难吗?得了,让你妈与你一起去楚城,省得你左牵右挂心里不痛快,让我的女儿轰天雷也闹心巴拉,天天哭你个倒仰,那我不得心疼死吗?老鹞用手轻抹了一下宽阔的前额,脸上绽满喜悦的花朵。
这……可不行。方莉刚吐出一个字,还没说完,老鹞冷漠的目光一下子就扫了过去。
这,这什么?孩子吃奶要找妈不对吗?女人坐月子多一个人伺候不好吗?彩云要尽孝道不对吗?多了一个人就不行了吗?你能伺候得了吗?
方莉哑言。
阳光透过林荫,筛下黄老客、彩云、方莉三个人斑驳的身影,三人一前一后走着,默然不语。
刚进屋里,黄老客感觉一股别样的气息扑面而来,很特别,很怪性,很醇厚,很金贵,擦着她的眼皮轻轻地过去了。
房间里配有布艺、家具和设施,色调浓重不失活泼,布局大气奔放。房顶金碧辉煌,设计成阶梯形,染成一片海蓝色,就像那一片大海;家具相当精致,足有五十多平方米的洗手间宽敞明亮。客厅内有一个乒乓球台案,游泳池散发出淡淡的茉莉花的香味。
七百多平米的居室媲美豪华五星级宾馆。
我女儿彩云就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了?嗯,她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鹞老板真是喜欢孩子,还喜欢女孩,彩云真是争气。
二十万,不,是四十万。我们娘儿们这回可真不用愁了,机遇,人的一生可真说不准。这厕所都比袖筒胡同的房子大,游泳池,房子里还有游泳池,鹞老板可真能耐,啥是大款,这不就是大款?总说人家是大款,我哪看见过大款,这回算是开眼了,我们娘们儿还住进了大款的房子。开眼界了。
黄老客陷入一种不能自拔的情绪,伴着一丝淡淡的失落感。黄老客的紧张感与压迫感一段时间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打着一辆三轮车来到蔬菜批发市场,晨星依然闪烁。早市已来了不少摆客,前面,有一名男子正在那里吸烟。她走过去,男子转过身来向她嬉笑,忽又跑掉,成为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她认定是死去的酒鬼。一声啼哭向她耳边传来,她放下手中的蔬菜,站起来,她看见一个女孩手里拎着一个鸟笼在前面跑起来,她喊了一声彩云,接着又喊了一声。
彩云走过来,妈你叫我?黄老客扯了一下睡衣,没有,妈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了,好像你小的时候,还有个男人在我前面嘻嘻哈哈没正调地笑我,像你那酒鬼的爹。
那时彩云的酒鬼爸爸活得神仙样似的,天天兜里揣着一个扁扁的小酒瓶,得着了,掏出来,嗞啦就是一口,心满意足地吧嗒吧嗒嘴。他喜欢看街上美女,一口酒下肚,就把美女送出好远,再打一个响嗝以示赞叹。为这事,黄老客没少与他吵,闹来闹去,黄老客还是服了。黄老客服的不是一层理,是熊巴掌。这话说得噎人嗓子,我看美女,又没拽过来就亲,天天晚上还不是摸着你的瘦肉筋,闻着你满身的臭屁味。再一说,酒鬼就扬起熊巴掌专打她的肚皮和屁股,这面打,翻过去再抽,弄得满屋震天似的响,痛得她满床打滚淌着浊泪苦命地告饶,立马起来炒菜陪喝酒。黄老客自叹管不了,也不敢管了。酒鬼第二个爱好是愿意在街上摆江湖残棋,拦截来往杂人于方寸之间,在火车站周围转悠,见利抽红,几次被警察叫到派出所,放出来,还整。有次罚了一大笔,再不敢了,因为会开车,找了个司机干,不到十天,就出了一场车祸死了,有人看到他被撞得血肉模糊,手里死死地握着那个扁扁的小酒瓶。
酒鬼刚出殡不到十分钟,黄老客就回来了精神,跺了一下脚,当着众人的面,鼻涕一把泪一把骂酒鬼,这回你算他妈的躲清净了,损种,你的熊巴掌还扇谁呀?扇吧,我愿意,可你回不来了。
妈想我爸了?
打死我也不会想他,可是,他若活着看见你这个样子,他的酒是不是喝得更欢了?你爸没福。
妈你有福也行啊。
可不是,我都一个月没蹲市场了,手都光滑了。妈,我想听听你说话,想听听你当面对我说话。彩云,你不是有病了吧,我这不就是对你当面说话呢吗?
妈,你说我幸福吗?
黄老客一下还真愣住了,幸福?彩云不幸福吗?她仔细瞅了瞅彩云,那种刚出校门学生时代的青涩还多多少少留有痕迹,不过,彩云也有了另外一种韵致,是哺乳期女人的一种丰润之美。
我认为彩云现在是幸福的女人。
我的妈,你是我的亲妈,我给你数数,你看我是不是一个幸福的女人。你瞧瞧:我出校门就宅在家里没工作,与你市场卖菜一年多了吧;我是个没人要的剩女,我是个没结婚就能生孩子的女人,我是个生了孩子妈都当不上的女人,还有啊,我是个生了孩子就像条狗一样被撵的女人吧。
妈,你听了别上火,你受刺激了我反而落了一个不孝的罪名,那我就变成了生过孩子又当不成妈,还是一个不孝顺的女人了。我担不起这个罪名。
黄老客的脸腾地一下红到脖子根,一种负罪感油然而生,接着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妈的眼睛花看不清东西了,这都是妈的错,谁让你有一个摆地摊卖茄子的妈了。
妈你别自责,我没怨你,这是我的命,我认。这两天,莉姐抽筋扒骨像得了肺痨病难看死了。
黄老客疑惑地瞅了彩云一眼,我们娘俩儿没欠她呀。
就是。
这个家不是人家鹞老板的吗?
可能有她一半。
有一半我们就得像蚊子找草根眯着。
不用,我不也住进来了吗?
时光的碎片散落一地,一个月的光阴稍纵即逝。
一天,方莉脚步滞缓地在楚城一家公园内闲逛,阳光的颗粒落在她的身上,潮濡的热风轻轻撩起她的连衣裙,她的前额生出一层细密的香汗。她慵懒地走来走去,瞧瞧这个,看看那个。
午后的阳光泼洒着人人不愿意接受的热度。
练剑、打太极拳、遛狗、跳广场舞,公园里到处都是闲散之人。她选了一个角落坐下,把坤包放在腿上,整理了一下遮阳帽,抱着双臂,靠在椅上假寐。她的思绪像一团黏稠的糨糊随意涂抹着,又像一窝嘤嘤嗡嗡的蜂群乱糟糟地嚷成一团。
她挺了挺身子,随手掐下旁侧一朵正艳丽开放的粉红色的月季花,闻了闻,扯下一枚花瓣,向方凳的后背靠了靠。接着,她又扯下一枚花瓣,放在掌心里。几秒钟后,她把所有的花瓣捧在手中,缓缓地向空中伸去,突然,又叉开手指。红色的花瓣接连不断地降落,如柳絮微风中的姿态。
忽地,她站起身,目光瞭向明珠花园的方向,一只脚踩向散落一地的花瓣,用力一捻。
我必须这么做,我别无选择。她拾起小包挎在肩上匆匆离去。碾碎的花瓣在空中留下一丝不易觉察的气息,包裹着一种情绪。
5
瞎子狠
秃子愣
一只眼睛拔豪横
——民谣
天爽,是因为干巴巴燥热后下了一场透雨;天蓝,是因为野阔阔地连个云彩丝都没有。
老鹞正说在兴头上,他妈的,我这辈子原来最大的遗憾是没个孩子,这不轰天雷说来就来了,这回遗憾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了。你猜猜方莉,我保准你猜不着,我这辈子剩下的遗憾就是无法亲到自己那张帅气的脸。唉,无论世界如何让人失望,有些东西是必须要坚守的,我做人的原则和底线概括起来就是四个字:不能饿着。小时候过家家,邻居一个小美女扮我媳妇儿,现在我还记得当时她那么深情地对我说,要天天做饭给我吃。我这个媳妇儿也算实现了她的诺言,她和她的老公开个包子铺天天请我去吃饭,没办法,我就天天往她那送钱,隔三岔五就去她的包子铺看她一眼。都说骂人不揭短,他妈的,那骂人还有什么意思?又都说打人不打脸,那不是白打了吗?还说要富贵不能淫,那我还奋斗个什么劲?昨天打了一天喷嚏,他妈的,总以为我的那个媳妇想我,心里挺高兴的,晚上发现是自己感冒了。你们知道吗?我身边的女人都叫我屌丝,她们说,就你那秃顶放光的长相,确实很屌丝,后来,我忍不住把我的收入情况告诉了她们,她们就改变了对我的称呼,你们猜猜,她们把我改成了什么,她们把我叫穷屌丝,我都快气抽了。
方莉迎合了一下,我给你们讲个笑话:一天中午,在一家单位食堂见到一名男生牵着一名女生的手下楼梯。不料,那个男的不小心摔倒了,但他没有松手,于是就拉倒了女生,两个人沿着楼梯一路滚下去,情景惨不忍睹。女的满脸是血,爬起来抱怨男生,有一种爱叫放手,你就是不放手。唉,现在的女人,有的就是死皮赖脸缠着男的不撒手,真是贱货。
方莉用眼角的余光轻瞥了一下彩云。
老鹞瞪了方莉一眼,方莉,你这个笑话不幽默,骂了许多女人,啥叫不放手?你拽着人家怎么放手?不幽默,换一个,让彩云来一个。老鹞说完,啪啪啪地开始鼓掌。
彩云笑了笑,我讲的可不一定是笑话,听了可别有啥想法。前年我在宋城看到一个长得像我莉姐、年龄也跟我莉姐差不多的一个富婆,在广场散步遛狗。突然,一个特别埋汰穿着破烂衣服满脸白胡子的老年乞丐跑到她跟前,向她伸出手要钱。那个富婆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开,可是,乞丐又撵了上去,把手伸向她要钱。富婆无奈,这回是狠劲挖了一眼乞丐,傲慢地说,老不死的家伙,你管我的小狗叫一声爸爸,我就给你一百块钱。乞丐摸了一下自己脏兮兮的老脸笑嘻嘻地说,那我要叫十声呢?富婆显得很大度,你这个家伙挺贪呢啊?你要叫十声我就给你一千块钱。这时围上来不少人,都笑呵呵地看热闹。见人越来越多,老乞丐乐了,他一笑,满脸都是褶子,可难看了,可他边笑边低头对着小狗的脸,连着叫了十声爸爸。富婆的脸有点挂不住了,抠抠搜搜从她的小包里掏出一千块钱,还当着众人面晃了晃,递给了老乞丐。老乞丐接过钱,双手合十,面向富婆连着叫了十声谢谢妈,转身就跑了。看到乞丐跑没影了,大家就笑开了,还摇头夸奖老乞丐有水平,把钱挣到了,还把富婆骂了一顿。
老鹞啪啪地拍着手掌,我说彩云不愧是位大学生,就是个故事篓子,你不但人长得美,还很有才。那次面试我就相中你了,啊不,是相中你的才华了,哪天给我当助理得了。
彩云笑笑,鹞老板夸奖了。不过,我讲的不是故事,是真事,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富婆的模样,特像我莉姐。
方莉的脸刷地红了,忽然,又刷地白了,抓起桌子上的餐巾纸走了出去。黄老客抱着轰天雷听着三人讲笑话,感觉似懂非懂,非懂又懂,还挺有意思。心想,方莉这是不想讲笑话了,她的笑话短又不好听。
老鹞一高兴,在女儿轰天雷百天的时候,带上方莉、彩云、黄老客,包括司机、秘书等一行三十多人,驱车五十多公里来到狼窝坎大摆筵宴,为女儿过百天诞辰。
狼窝坎是宋城一个著名的旅游景点,是江边一个人气颇高的休闲之地,在省内外小有名气。因为宋城是满族文化的发祥地,这里的人们还有许多生活习惯保留着满族人的传统。
老鹞要以满族遗留下来的礼仪给女儿轰天雷过百天,祝愿女儿长命百岁,他选择了狼窝坎这个当地人认为的风水宝地。
众人围着一大圈,男士一边,女士一边,彩云抱着轰天雷坐在中间。彩云高挽云鬟,穿着一件紫色黄边有褶筒裙,艳压群芳。老鹞从秘书小姐手里接过一个方方正正猩红色的盒子,小姐帮着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别致的仿古长命锁,亲自给女儿轰天雷戴上,女儿乖,乖女儿,爸爸给你戴上长命锁,锁住你心,锁住你身,别整天哭得我闹心。你放心,要睡稳,爸爸天天把你吻。爸挣钱,钱就来,让我的乖乖笑开颜。都给你,都给你,别哭别闹全归你。
老鹞花了十万块钱给女儿轰天雷找人特制了一把长命锁。
老鹞神道道地说完,哗地一下,掌声四起。
彩云脸上立马漾出两片美滋滋的笑靥。
黄老客从彩云的手中接过轰天雷,原地转了起来,左三圈,右三圈,以准姥姥的身份给轰天雷唱了一首摇篮曲:狼来了,虎来了,马猴子跳墙过来了。小孩睡,盖花被;小孩醒,要留影;小孩哭,想她姑;小孩玩,别眼馋。你就是那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找妈妈,妈不在,叽里咕噜滚下来。老鹞带头鼓掌,你姥在哪儿找出这些老掉牙的词儿?嘟嘟囔囔说些什么呀,都快把我们唠叨迷糊了。众人大笑。
老鹞从狼窝坎回到楚城就与高中同学聚会去了,特意拉着彩云与女儿轰天雷显宝。
方莉抱着膀站在卧室的窗前,她的对面,是一片平房,它深埋在众多的高楼里,像一个灰秃秃的小鸟落进了众多的大鸟群里。热浪覆盖了这片平房,也覆盖了墙角的几根泛着绿意的草叶。
方莉就在这散发着大人与孩子混杂气味的七百多平方米的房子里,从一个时间到另一个时间,从一个空间到另一个空间,重温着一个个逝去的画面。匆匆浮现,又旋即离去,犹如迁徙的紫燕,又如许多色彩绚丽的回忆卷起阵阵漩涡而去,很快又聚集回来。她把自己那件在狼窝坎穿着的白底蓝格的衣服挂在窗前靠近阳光的地方,隔不了多长时间,她就又把衣服扔在床上,抑或把它扔在一个暗角,翻来覆去,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她每动作一下,都要看上那件衣服一眼,认真地审视一番,像美丽的蝴蝶钟情它的花朵,两眼放射出光芒,像对工作的尽职尽责,像一个阳光的斑点对生命的预期。白底蓝格的衣服被阳光照耀着,被一种气息包围着,她有时抬起手抽打一下,骂骂咧咧,像在空气中拍打一枚羽毛。而后她咯咯地笑了,她说,我方莉要找她们谈谈,我必须与她们聊聊。
方莉感觉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感觉自己遭遇了麻烦与危险。
方莉转过身走进洗手间,轻拢了一下秀发,捧起水,将鼻子与嘴淹没其中,然后,揸开五指,任由那水滑落。水珠四溅。她重复了数次,意念不断地转换着一种苍郁的气息。她擦干手,轻拍了一下脸颊,盯视着镜中另一个自己,像凝视,却多了一层不可饶恕的过失,苍白的脸色潜伏着无法清退的怨怼与无奈。她斜倚在沙发上,将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双手搭在上面,嘴角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
我想与你聊聊。
方莉,有话就说吧,你的脸色很不好看,这么白,你是病了?黄老客凝视着方莉的脸,瘦干干的身子前倾着,目光混杂着一层疑惑与不解。
我没病,但却吃不香又睡不着。
吃睡不好那是心病,时间长了,还能成大病。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你是彩云的莉姐呀,我也是你的老婶。
记得那次我去袖筒胡同找你的时候的承诺吧?
这个忘不了。
你能说出来我承诺什么了吗?方莉的手交叠在一起,轻轻地揉搓了一下,又一下,冷冷地看着黄老客。
彩云帮你生孩子,你给她四十万,你还说这四十万要有个协议,一分不少。黄老客特别强调了协议,并加重了语气。
对,说得没错,是四十万,但这不是协议上唯一的内容,我得提醒你,你还需要仔细回忆一下。
年纪大了,我的记忆力严重减退,别较真,想不起来了。黄老客木然地笑笑。
别装糊涂,能记得四十万,就能记得别的内容。
你不该对我这么说话,怎么没大没小?你可以轻视我,可以轻视彩云,这是你自己的意愿,但你不能轻视一些事实。你不能把我想不起来与装糊涂混在一起,就像我蹲市场,人家要买茄子,我能硬拉着人家往袋子里装黄瓜吗?
这是两码事。
我看就是一码事。
用不用我提醒你们?方莉加重了你们的字音,把彩云也捎带进来。
你愿意说我就听听。
她怀孕我支付二十万,生下孩子一个月我又支付二十万,这是协议上我的责任,我都做到了,且全部完成了。
这我知道。彩云的责任是怀孕,并生下孩子,我说话嘴笨,照葫芦画瓢,就像你说的,这是协议上她的责任,她的责任也尽到了,做得像你一样,也很好。
扯平了。
扯平了你还拿出这个东西与我说话。黄老客抓住方莉留下的漏洞毫不客气反击。
问题是,你与彩云都得从我的这个屋子里出去,不要再回来,还回你们的袖筒胡同。我是轰天雷的母亲,我能伺候了她。
问题是,问题是什么?我和彩云没死皮赖脸住在你这里,我可以离开。彩云是鹞老板留下来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对彩云,你最好去找鹞老板说话,与我说话解决不了问题。别骑毛驴串门不把驴当客,说话得讲究些,怎么忘了到袖筒找我时的一脸讨好相。黄老客冷笑了一声,转过头不理方莉。
你怎么骂我?
你不招骂吗?
这个家有我一半。
这是你和鹞老板的事,与我们无关,这个家都是你的,鹞老板不也撕毁了协议把彩云留了下来?彩云不想留下来,那个孩子对她没有多大吸引力,她即使现在不是姑娘了,她还得嫁人。有啥想法你与鹞老板去讲,我们是鹞老板留下来的人。
我按照协议办事,协议上没说让你留在我这里,你最好识相一些。
我没说你不按照协议办事,刚才不都说了嘛,我们扯平了。别把自己抬得太高,有钱就有一切吗?有钱就能有孩子吗?我有时就想,你的屁股大怎么就不能有孩子呢?你还是个女人吗?黄老客冷笑一声,摇了一下脑袋。
你还骂我?黄老客的一席话刺痛了方莉。
我承认,我是仁慈的摆地摊的穷人。如果彩云的酒鬼爸爸活着,像你这样狼心狗肺的女人,这么胡言乱语,他早就给你一巴掌了。
方莉的脸煞白难看,浑身哆嗦起来,豁地站起身,指着黄老客,你赶紧从我的家滚出去,我的家不容许你在这儿住上一分钟。
我没说错。
你滚吧。
我能滚,彩云一会儿回来也能滚。我让彩云跟鹞老板说说,让他把我们送回袖筒胡同。告诉你吧,我不喜欢楚城,我还是喜欢宋城,我们摆地摊仍能活下去。黄老客从沙发站起来,剜了方莉一眼,转身走进卧室。
6
东风雨,
北风开,
再过三天雨还来。
——民谣
黄老客的影子刚在早市晃一下,就有人抓住了。
顶花带刺,不嫩不要钱。
黄老客竖起中指和食指,又像绿鸭惧热张开的嘴,停在口中数秒,落下来,掐起几根脆嫩的旱黄瓜,抬起,放下。
地摊的左邻右舍一男一女。男女都五十多岁,都做了多年的摆客。男人的俏皮嗑用火车装,女人也毫不逊色。男人自称是黄老客的蓝颜知己,女人自称是其超级闺蜜。黄老客说他们三人是铁三角,那关系就像铁一样杠杠地结实。呦,哥们儿变白了,三个月不见成美女了。男人说。
别胡扯,美女都像我,凡是女人就是美女。黄老客白了男人一眼。
你在我心中就是美女,那叫超美。
别见到美女就流口水,真骚。女人抢白男人,咯咯笑出声。啧,没夸你长得丑不愿意了。男人笑笑。
少扯,你埋汰人就像给人捶背似的那么舒服。黄老客笑笑。哥们儿,你这三个月去哪了?都变白了,看了就想咬一口。去海南泡温泉了,还是让一个老头儿包养了。
靠,那能行吗?我的女人谁敢碰?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吃着碗里总想占着锅里。女人边付钱边抢白男人。
说正经的,你家彩云去哪工作了?去上海了,被聘走了。
我说黄老客,你可得睁开眼,别把女儿往火坑里推,找个男人你千万要给把脉,别找穷光蛋,一辈子都不翻身。要找就找款爷,你一年摆摊累个贼死能挣几个钱?
彩云长得美,错不了。女人附和着说。
别不好意思,现在啥新闻没有?看见好的就占上,不结婚给他生孩子也行,他就跑不了了。
黄老客心里一抖,感觉男人好像知道彩云的一切。
你净是歪理邪说。女人笑骂男人。
靠,你别清高,你也不想摆摊,你遇到有人看上,你也想那么做,早都把你老公甩了,拎着裤子跟人跑了。可惜,就是美丽得让人看不下去直恶心,才干这个挣不了几吊钱的买卖。
真恶心。女人拿起一根黄瓜甩了过去。男人捂着脑袋假意躲闪。
闹闹哄哄的早市不到十点钟就散了。
这两个家伙是混吣吗?这是彩云最好的选择?迎着中午热辣辣的太阳,黄老客撵了一地碎影向袖筒胡同走去,铁三角中那一男一女的话语在她的心里像细砂搅来搅去。
妈,我回来了!彩云迎出来。黄老客刚进家门,惊喜交加,你怎么回来了?轰天雷呢?
床上睡了。
妈,你怎么回家了呢?
我要出摊卖菜。
不是这么简单,你没说过要回家。
我说过。
那要等到轰天雷一周岁,这你说过。
我就想回来。
别瞒我,我敢肯定是莉姐又耍阴阳脾气了。
那日,彩云带着轰天雷参加老鹞组织并负责买单的几十人的高中同学会,老鹞一个重要的节目,就是显宝,女儿轰天雷要精彩亮相。
老鹞抱着女儿轰天雷,秘书将麦克风放在他的嘴边,我的女儿叫轰天雷,我的宝贝说了,承蒙各位大爷姑们夸奖,她要给你们敬酒,要你们多喝两杯。老鹞的身子转了一圈,替女儿敬酒。
老鹞,你老来得女,看把你乐的,女儿这么漂亮,得让我们看看嫂夫人吧。有人起哄。
嫂夫人不在。
那不是嫂夫人吗?长得真漂亮。有人瞅着彩云高喊。别搞错了,那是我女儿的保姆,名叫彩云。
那嫂夫人为何不来?小恙,染点小恙。不是老鹞与方莉离婚了吧。有认识方莉的女同学在下面嘀嘀咕咕。
老鹞酩酊大醉,车上,一路抱着彩云不放。
莉姐,我妈什么时候走的?
你们刚走不长时间。
你知道她为什么走了吗?
我哪知道这个,你什么意思?方莉冷冷地说。
我没什么意思,你在家我问你很正常。
我没闲情搭理这些乱糟事。
那天,莉姐对鹞老板耍了脾气,鹞老板也没说什么,还是他们两口子近。你就是个奶妈。
我没想做奶妈,我才是轰天雷的母亲。
彩云脸上流露出一丝轻蔑的神情,黄老客立刻就捕捉到了。我儿打定了什么主意?
我是轰天雷的母亲,鹞老板要我与他上床,你说我该怎么办?让他离婚?
别看莉姐那抽筋扒骨阴阳怪气的德性,我没想那么做,但我得告诉他真相。
你是孩子的母亲,你这样做也不算过分。
妈,你希望我这么做?
不知你对鹞老板感觉如何?
他对我心存幻想。
这是什么意思?
他希望我与他在一起,但他认为莉姐是孩子的母亲。
你应该告诉他谁是母亲。
我要带着轰天雷走两天。
你要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连续两天你我不开机,鹞老板就会认为我把轰天雷拐跑了,第三天开机,我有话说。
别让他误解你。
我知道怎么做,我了解他的脾气。
狼窝坎人流如织。热风像一只顽皮的小狗拽着行人的裤脚不放,这里就像一个妖艳魅惑的天堂。这里距离闹市区有五公里的路程,守着大江,江边有一片不很原始却很蓊郁的森林,林中有一座千年古刹,狼窝坎就是宋城的生态公园。狼窝坎三多:饭店多、烧烤摊多、人多。这里的烧烤摊星罗棋布,随处可见,多是亲朋或者家人休闲放松而设。由于远离市区,这里的管理不是十分严格,故而烧烤摊成为此地一景。
彩云说得没错,老鹞两天没打通彩云的电话就站不住脚了,待第三天再打电话,这回接通了。
我在狼窝坎呢,你找我有事?
哈,我还以为你把我女儿拐跑到国外去了,别把我女儿轰天雷热着,你给她扇扇凉风。
那可没准,说不上哪天方莉等同于是孩子的后妈。老鹞的心里猛地抽动了一下,脸色煞白。
鹞老板,后妈与亲妈你应该分得清了,明天我就把彩云领回来,她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她还要嫁人,不能总给你孩子当奶妈,这是我们的选择。你也别上火,方莉很希望我们娘们儿离开,就像不喜欢猪走进金窝里。她这个人太傲慢。老鹞哑言,看了一眼彩云与轰天雷,满脸愠色,悻悻地转身钻进车里,车尾打了一个烟尘,嗖地一声急速驶去。
7
王八头
老猫肉
啥人摊上都够受
——民谣
方莉每天晚上都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远处的楼房、平房,和几块长方形窗玻璃切碎了的院落。墙壁灰暗晦涩的色调,潮湿地存在,黑黢黢地炫耀,冰冷冷地沉寂。瘦柳垂着沧桑般的长须。院落显得阔大无极,却又窄仄得毫无缝隙。方莉对这种景象开始不可理喻地青睐。
这是真实世界的图景,是她的,而不是彩云的。
几个月来,方莉在云中思想,她似乎逐渐飘离了这个世界。打从走入袖筒胡同那一刻算起,将所有的东西都归档到绵延不绝的记忆之中。如果她说我不是轰天雷的妈妈,像蝴蝶一样飞走了,是因为无数个记忆的荆棘划破了她的大脑,要么她怎会提到轰天雷像个小物件已经飞走了!这样令人悚然的语句。眼前的景致不仅仅限于这些事物,琐碎的思绪嘤嘤嗡嗡无头无主,简化的记忆进入头脑勾勒成了一幅苍然的图画。
作为某种克制和无奈,方莉认定了轰天雷强加给她的世界虚幻而无极。现在,这次打击唤醒了她失去的疲弱的意志,也沉陷了眼前的景致不属于她的抗议。我必须让她离开,方莉起身走进彩云的房间。
我可以走,但轰天雷需要我陪伴一段时间。
她不需要你陪伴,我是她妈。
真不害臊,你是她妈?我往哪儿放?彩云的嘴角挤出一抹冷笑。
协议上说得非常清楚,你很不要脸。
别说我不要脸,小心割了你的舌头,我只是告诉你,我是轰天雷的亲妈。
我才是她妈。
别自欺欺人,能生孩子何必找我。
你想让我离婚?
别把我想得那样坏,我告诉你,我是轰天雷的亲妈,老鹞多次抱我上床。
方莉脸色煞白,嘴唇哆嗦,转身离开。
彩云从床上下来,走进洗手间。
你梳妆完可真美若天仙,方莉背剪着手站在彩云面前。
有话直说,我不喜欢玩鬼画符的人跟我说话。彩云还没迈出洗手间的门口,却站住了。
我喜欢。
是吗?那你就朝着老鹞说上几天。
我就想与你说。
请让开,你这种堵着门的说话方式我更不喜欢。
方莉冷笑了一声,突然抡起酒瓶向彩云头部砸去,而后骑在彩云身上,左右开弓,扇了数个嘴巴,狂傲地啸叫着。
方莉停下来,狠劲踢了一下彩云的身体,转身走进厨房,拎起一小瓶汽油,来到轰天雷的房间。
方莉点着汽油,拎着包跑了出去。
当晚,警方就控制了方莉。
轰天雷三度烧伤,彩云头部轻伤。
后来,有人的微信朋友圈开始扩散一条消息,谣传冬季的一场大雪天气里,老鹞自驾车去楚城看守所看了一次方莉。老鹞说,我一看见雪花在空中忽悠悠地不靠谱地乱飘,就有一种今生被忽悠的感觉,就感觉这辈子恐怕不行了,下辈子我再玩一次跟踪,还追你方莉。
责任编辑 郑心炜
插 图 王仁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