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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用盖房

2016-12-02凌洪新

章回小说 2016年11期
关键词:吴用建房房子

凌洪新

上篇

吴用是在敲门停了一分钟后,才小心翼翼地推开建房办主任的门的。

一张硕大的办公桌上放着电脑,还放着贴了照片的铭牌,办公桌的右上角两面小旗簇立着。此刻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中年人正在电脑前忙碌着。吴用仔细地看了下铭牌上的照片及名字,他叫张德开,正是他今天过来要找的人。

于是他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中华烟递过一根去:“张主任,我有点事情想麻烦你。”

那人接过烟点着火:“说吧,什么事?”

吴用说道:“我想把现在住的老房子翻建一下。”

张主任点了下头:“噢,带证件来了吗?”

“有。”吴用连忙把房产证递上。

张德开看了下说道:“噢,你是住在振华街后头老街里的?”

吴用说:“是啊。”

“你是供应户吧?”张德开问道。

吴用鸡啄米般地不住点头。

张德开提高嗓门说道:“你听我说啊,你那房子我是知道的,大概是街上最老的一幢屋了,怕有七八十年历史了吧?早就是危房了。”

吴用听了这话很是高兴,心想今天是遇上贵人了。他急不可耐地说道:“这么说我这房子你同意我翻建了?”

张德开瞪了他一眼:“谁同意了?我只是说这房子老了点,是危房,早应该拆了它,并不是讲我就有这个权利同意你翻建房子了。”

“那我该怎么办?”吴用请教道,“我这房子不用拆,它自家也就会倒了。”说着又递过根烟去。

张德开接过烟说道:“我告诉你啊,你要手续齐全了才能翻建。你应该先去土管所,由他们开出土地使用证明,再拿着证明到我这儿来,我再给你出具建房证,这样手续才算齐全,你才能动手。”

吴用一听需要这样的程序,连声道谢地离开了建房办。

建在新区镇政府大楼边上的几幢建筑物外观几乎一样,连大小都差不多,区别就在于写在建筑物上的字。

吴用骑着自行车挨个看去,从中找出“中国土地”字样的那幢走了进去,顺楼梯上二楼在缀有“所长室”字样的门上敲了几下,等里面传来请进声才推门进去。他掏出烟冲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人递了过去。

那位戴眼镜的没接,任由烟滚在桌上:“你有什么事吗?”

吴用连忙说道:“我来是想批个土地使用证。”

眼镜说道:“那你可行性报告带来了吗?”

“可行性报告?”吴用有些茫然。

眼镜笑了:“没有批文、可行性报告,我怎么知道你要上什么项目、投入多少、多大规模、需要使用多少亩土地?”

吴用嗫嚅着:“我只是想批点地盖房子住人。”

眼镜明白过来:“是张德开叫你来的吧?我跟你说,土地是国家资源,不是随便可以让哪个个人使用的。你私人建房是不可能从我这儿批到地的。”

吴用落寞地回了家。

老婆琴芳对他空手而回自然不满意,絮絮叨叨啰嗦开了。他看家里也难呆,干脆就出了门。

刚出大门,强伢和全根走了过来,见到吴用自然欢喜。

强伢拉住他就走:“正要去寻你,你出现了。”

吴用说:“没心情,烦着呢!”

“遇到什么事了?”强伢问道。

吴用叹着气把去建房办和土地所的事说了一遍,那俩人听了哈哈大笑。

强伢说:“吴用啊你真是无用。那些人是在耍你呢。他们轻易地就能跟你说真话为你办事?你要知道,你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是没有人会把你当回事的。国际歌里唱得好,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幸福全靠我们自己。这房子已经这样了,那就先扒了盖起来再讲,我就不信谁会来把盖好的房子再给扒了。你找他们纯粹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现在弄不到建房证盖房子的到处都是,别人能盖你为什么不能盖?”

全根说:“你可以先拍上几张照片留作证据,将来万一有人上门寻事好有个应付。”

正说得热闹,不防背后有人插嘴:“我看他俩说得对,就这样办,我就不信这房子盖不起来。”

吴用回头一看是琴芳。

“能不通过他们就盖房子?”吴用盯着老婆问道。

“没什么不可以的。”强伢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不通过他们同意就盖房子的人不要太多了,我小舅子就是这样做的,也没见有人去找他的麻烦。”

“就这么办。”琴芳一锤定音。

家里的事从来就是琴芳说了算的,所以这一次也不例外。

陈宝富见吴用找他盖房子自然高兴:“你那幢房子还是在我爷爷手上盖的,现在你又找到我,还真是缘分哪!”

吴用寻思,陈家确是几代泥瓦匠了,说不定这话是真的。

第二天陈宝富带几人过来,就开始动手拆屋。

陈宝富吸着烟蹲在一边和吴用说着话。

他告诉吴用,这屋已有近七十年历史了。这是新四军北撤后,被人放火烧了重建起来的。当时这条街几乎被烧光了,他指着掀掉屋顶的架山说道:“那上头就有火烧过的痕迹。这房子要不是五木落地的架山撑着早就倒了。”

吴用对这点深信不疑。三间同梁隔柱的房子,现在北面那木架山与墙面中间开裂,距离足有五十多公分,外观上看自上而下倾斜度已过尺余,让人看得心惊肉跳。陈宝富啧啧称奇,同时也有两点佩服之处,一是佩服吴用家人许多年来在这危房存身竟能安之若素,倒没有心理负担;二是佩服当年盖房的爷爷确实有一套,造的这房倾斜成这样居然不倒,而且那时所有的榫头是不用钉子的,这种工艺现在是看不到了。

这边拆屋之人还是惊叹连连。屋顶上揭瓦的大概也不耐一捧捧接下去,费力费时的,干脆一脚踹下,瓦片自上而下掉在地上发出“啪啪”脆响好似放炮仗。拆山头时老大一块用木板顶着推倒,发出轰然声响,蓬起老大的烟雾。最要命的还是差点砸进去一个人,那边在推,这人还在这边磨蹭,真是好险。

原是三间连着的屋,吴用只有其中的两间,拆掉后仅剩的一间便更倾斜了,偏生里头住的张老头又倔又硬,他拧着非要吴用先帮他把墙给砌好、扶正,否则就不许他动手盖房。吴用只得让人先为张老头拆墙砌墙,四个人忙了两天才把那间屋扶正,好在砖头都是现成的。仅是为架梁打斜撑不让那间屋倒塌却是费了不少时间。

接下来拉线定位挖基础。陈宝富为吴用配所需材料,拉出张单子,上面开列水泥、黄沙、石子、钢筋等,还列出具体数量,吴用算了下,全部花费约在十五万元左右,这个结果让他心里稍稍稳定了些。

只是拆屋,为张老头维修,下基础,这几项便结去了九千元工资。

“你这活难做,自然工资要多些。”陈宝富说。

这期间总有人来转悠,看得出有人开始关心他了。吴用心下有些着忙,便和琴芳商量道:“这几天老是有人只转不开口,是否在等着我开口?”

琴芳说:“还是去一趟好,这钱省不了。我听说张德开他老婆开了店,就在她店里买好了。”

吴用去南关一打听,还真找到了云芳烟酒店,于是掏出两千元钱说是买烟酒,只是没拿东西。还和刚从楼上下来的张德开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不关痛痒的话,然后回了家。

对此,张德开也没有说什么就挥挥手让吴用走了。

房子扒了,堆边上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总要人照看,于是吴用就在街边搭了个棚睡在里面。几天来总是睡不踏实的吴用,这晚却是呼呼大睡。

巷子太窄,拉来的建筑材料根本放不下,所有的材料只能堆放在老街河边一块空地上。随着集镇的扩大,老街上原来的商店早已南移去了振华街上,老街上现在就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住户了。而临近河边的一侧,原来的房子都已拆了,空出来的场地正好成了吴用堆放材料的绝佳选择。吴用心想材料堆放在这儿应该没有问题。可是当第三车黄沙过来还没卸车,就有几个人来了。

其中一人大声吆喝着:“嗨,不许卸!谁让你们随随便便在这地方堆东西的?”

吴用连忙走过去递上烟:“是我在盖房子。这不是没地方……”

未等他把话说完就被人打断了:“你通过谁了?谁同意你在这儿堆东西了?”

吴用赔着笑脸说道:“这是块空地,又不是在别人家门口。”

“不在别人家门口也不行!这地方是国家的,不是哪个个人的。”那人说道。

吴用脑子有点儿乱:“是国家的,可我总不能向国家去请示吧?”

那人说:“这不有我们嘛?我们现在就代表国家。”

吴用这人平素不爱交际,街上的人认识得不多,对于穿制服的做的什么行当也分不太清谁是谁,眼前这几位穿着看上去像保安,但保安不会来管这事他是清楚的,就是工商税务也不会。他一时无语,只能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告诉你啊,我们是城管,你这行为已违反了城镇管理条例中第五条,因此要对你处以罚款。”那人理正词严地说道。

吴用不明白自己到底违反了城镇管理条例中的哪一条,但这些人是城管,是来要钱的,这点他心里清楚。

“你必须交五千元,我开单子给你。”那人说道。

吴用说:“我交了钱就可以卸车了?”

“那是当然。”那人点点头。

“能不能少交点?”吴用讨价还价还是会的。

双方又拉了几个来回,最后吴用交了三千元,来人开了收据。只是临走时一人又拿走一条黄南京。

地腰箍只用两天就完了工。下一步便开始砌墙,又是两天下来墙已半人高了,吴用心里十分高兴。照这样下去完全可以比预算的时间提前半个月完工。来来往往的行人对于这幢全镇挑不出第二来的老屋终于被推倒重建了,都冲吴用说着好话。是啊,吴家后人还是有些能耐的,不像人说的那样无能。吴用听得心里直乐,一上午散了三盒烟,琴芳看男人这般高兴脸上也堆着笑,毕竟盖房子对于他们来说是件大事。

人生这一辈子能做成几件大事并不容易。

这天上午,张德开领着人来了。他站在那儿没有说话,看着手下人动手。

领头过来的是吴用过去的同班同学费进。

他一脸淡漠地对吴用说道:“现在正式通知你,立刻停止施工,等建房办拿出处理意见。因为私自建房是违法的。”

吴用赔着笑脸挨个散着烟:“我不是去过建房办了吗?你们没有说不让盖,这房子又要倒了,要是压了人那不是更麻烦?”

“房子倒了压着人是一回事,要有批准的手续又是一回事。”费进说道,“正因为是没有批准你建房,你私自动手这就是违法。赶紧停下来,不然麻烦更大。我可以马上叫人把墙给扒了,你信不信?”

吴用有些慌了,一时间竟无所适从,他从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来人已散开来四处大声吆喝叫人停下来,阻止大家继续施工。

费进说:“你赶紧去办公室把事情说清楚,否则后果会很严重。给你半天时间。”

这时吴用才发现不知何时张德开已经走了,费进和其他人也都准备掉头离开。

陈宝富说:“你还是去一趟好,这儿活还是照做。这些人总归是要应付的,盖房子就是这样,鬼不打发是退不走的。”

在旁边看热闹的全根也鼓励着他:“盖房子是每家人家的大事,这又不犯法。他们还能吃了你?你根本不用怕。”

下午吴用第二次跨进建房办主任办公室。

张德开仍在电脑前忙着,见吴用进来就先开了口:“你胆子不小啊,一样手续没有就敢开工了?”

吴用把几张照片放到桌上说:“我已经向你请示过了。再说你看看这房子真要倒了啊,我是实在没办法才开的工。”

张德开把照片看也不看就推了过来:“那我叫你去土管所去办土地使用许可证的,你去了没有?”

吴用赔着笑脸说道:“你也真会开玩笑,我只是在老房基上翻建房子,又不是开公司办厂要征用土地,办土地许可证干什么?”

张德开也笑了:“可也不能不哼不哈就动手吧?”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吴用问道。

“先停下来。我向分管领导请示后再说。”张德开说道。

“我都已经开工了,这停工工人工资总是要付吧。这损失算谁的?”吴用急了。

“你说不停下来就好办了?”张德开笑眯眯地说道,“镇政府对集镇建设是有规划的,你那块地方是河边绿化带,沿河三十米内根本不允许再建房。我这儿可是有镇里的规划图,要不要给你看看?”

吴用也给气笑了:“你说的那个规划我晓得,是一九八七年宋主任手上规划的,这都过去二十多年了。”

张德开认真起来,拉过吴用让他看电脑。不过他是把正在打的四付头升级闪过去,拉出一张图让吴用看了:“你看是不是这回事?我只晓得我来建房办三年就只有这张规划图。我只能依据这张图来处理问题。”

吴用说:“要是你说在规划之内不能翻建,那你给我两间房基我去别的地方盖。”

“所以我叫你去土管所嘛。”张德开拉长声音说道,“不过你是非农业人口,不能享受农村建房的相关待遇,去了也不会批地给你。”

吴用心里真正气苦:“你都知道我不是农业户不能享受到宅基地,我是供应户又不能在老房基上翻建,那你叫我怎么办?”

张德开不紧不慢地说道:“办法总归是有的。镇里不是在开发区盖了住宅楼吗?那就是为了解决像你这种情况的,你可以去买房啊,也不贵,一平方才二千四。当然你要翻建也可以,但是这需要镇领导同意,只要领导点头我绝不阻拦。你随便找书记镇长都行,否则你别开工。”

吴用灰溜溜地回到家里。琴芳忙问事情说得怎样,吴用把张德开的话又重叙了一遍。

琴芳生气了:“简直是放屁,真要是镇长书记开了口,他还敢吱声?这肉馒头真砸到狗身上了。”

生气归生气,可事情还得解决。琴芳有个常在一起玩的小姊妹,跟镇里一个副书记关系不错,现在只能急时抱佛脚。琴芳请小姊妹出面陪着去了趟城里副书记家,连同帮小姊妹买的衣裳加起来花了三千。回来后琴芳说,陈书记说明天就打招呼。吴用听了心里也挺高兴。

果然第二天再施工,还真就没人来干扰。

转天上午刚开工,便有人走过来自称是自来水厂的,告诉吴用暂时不能用水。吴用不解。

那人说施工用水要另外收费的,要他去自来水厂重新开户,否则就不能施工。

陈宝富晓得里头机关,忙把吴用拉到一边,让他拿两条烟给他。

吴用糊涂了:“我用水都是从表里走的,就按表数收费好了。实在要我开户,就去开一个。”

陈宝富摇着头:“自来水开一个户要一千二,两条烟多少钱?”

吴用恍然大悟。连忙拿出两条烟来给了来人,来人没再说话夹着烟走了。

一层砌好,开始立二层大梁模板,费进领着几人又来了。这次与上次不同,他们是分工明确。闸刀给拉了,站竹跳上的堵住路口决不许再有一块砖送上去,在搅拌机旁边的那人几乎趴在料斗口上,一粒石子也不许往里加,水管被来人抓在手里,水龙头也早给关了。

费进点了支烟慢悠悠地说道:“老同学你一点面子不给我,这不是砸大家饭碗吗?早就通知你要完善手续才能开工,你就是不听。今天镇领导去单位把张主任说了一顿,大鱼吃小鱼,张主任依葫芦画瓢把大家给骂了,并且责令我们赶紧过来,真不是想得罪你,实在是身不由己,你就多担待了。马上停工去补齐手续,否则大家只能在这儿守着。”

吴用赔着笑脸散烟,烟接了但没效果,各路人马仍然没挪窝。

费进把吴用拉到一边小声说道:“盖房子是大事。一辈子能做几回?确是不容易。但是我们也不容易,头头们坐办公室,风吹不到雨打不着,我们不行。我们可是老鼠钻在风箱里,两头受气不说还没实惠。你也该替大家想想。”

这话说到这份儿上,虽说吴用笨但也听出里面的意思来。他连忙又拿出三条烟来,塞给费进。

谁知费进当场变脸:“不要来这套。我们毕竟是国家公务员,维护的是国家的正常秩序,还能受贿?”

吴用糊涂了,刚才的话里分明是要点儿好处,现在怎么又不要了?

陈宝富看出蹊跷了,冲吴用使了个眼色,俩人走到一边。“你这样拿出三条烟,七八个人还是难摆平,要不等会你去趟老同学家。”陈宝富说道。

吴用想了想叹口气说道:“也只好这样了。”

几个钟头过去了,大家抽烟说笑像一道的人一样,可就是干不成活。吃中饭时间到了,双方才各自散去。吴用夹了两条烟去了费进家。

费进见他就笑:“老同学,你我之间何必这样俗气?”

俩人坐下。

费进说:“我看你也不容易,看在是老同学的分儿上我就多说几句。这盖房子像你这样的情况是属于两边不靠的。让你盖不违反政策,不让你盖也不违反政策,就看你怎样处理了。你呢,哪天请大家过来坐一坐,拉个感情这事情就好做了。”

吴用回家把这事情跟琴芳说了,琴芳想了下便同意了:“这狗都纠了群的来了,光喂一两只,也是没用,不如一道喂了。”

当晚吴用就给费进打了个电话,那头说等他电话便挂了。

第二天中午正当大梁浇铸到一半时,几个人过来了,拉闸摁开关工地立马停了。

吴用急得额上青筋直冒:“你们这不是开玩笑吗?这大梁浇了一半停下来,这质量是会出问题的。”他说着就去合闸,“都给我动起来,我就不信共产党干部不讲道理!”

他这样一喊,来的几个人都围上了,一个要合一个不让,双方僵持起来。几个人揪住了吴用使他不能动弹。琴芳见状忙过来帮忙。女人本身就没劲儿,被人一搡早跌出老远去。这状况被吴用看到便火了,他挣脱开几人的控制,冲过去挥拳冲推搡琴芳的小伙子就是一拳,小伙子不甘示弱连着回敬两拳。吴用本就没有打架的经历没能躲得过,眼窝立马给砸成了熊猫眼。琴芳从地上爬起来拎把锹就打了过来,她也弄不清谁对谁,就是乱打,几人连忙闪开。有人上前把锹给夺了,又给派出所打了电话。不一会儿,一个民警带着两个联防队员来到现场。建房办来人把情况简单说了下,并强调吴用是抗拒执法。民警便把吴用和琴芳都要带去所里问话。

吴用不肯走:“明明是他们来寻事的,倒成了我们抗拒执法,还有讲理的地方吗?你再看看我……”他让民警看他的脸。

民警笑了:“他们的工作性质本来就是没事找事儿。”

“那我就被白打了?”

“你没有动手?”民警问道。

吴用连忙分辩道:“他推我老婆跌了跤我才动的手。”

“那也是你不对。”民警说,“他是无意你却是故意的。”

双方音量越来越高,气氛也变了。就在这时张德开和费进过来了。

张德开说:“大家不要吵了,先让他把大梁浇了,这房子的质量还是要紧的。这是大事。”又对民警说道,“这儿的事还是由我们来处理,等会儿我会把处理结果向派出所通报的。”

民警嘀咕了两句,带着联防队员走了。建房办的人不干了,顿时吵吵起来,场面又开始混乱。

张德开说道:“把人打成这样就对了?我再三跟你们讲要文明执法。都给我撤。”说完他率先走了,其他人也就没再坚持,一哄而散。

下午四点钟,费进给吴用来了电话,让他六点钟准时去菜场大酒店。

六点缺五分时,吴用赶到了菜场大酒店大堂,却不见费进人影,便打了他电话。费进在电话里说等着便挂了。吴用不明所以,正纳闷儿,费进却从楼上下来了,吴用迎上去刚要说话却被费进抢了先:“你过二十分钟去楼上203,我在里面等你。”说完扭头就上了楼。

吴用出娘肚皮也没经历过这阵势,只能在沙发上坐下来等着。瞅着服务员端着一盘盘炒好的菜送上楼。他看着挂钟分针指向二十,便起身上楼径直推开203的门。他看清了里面坐了八个人,六个是建房办的,都曾经在他建房的地方出现过。其中就有打他的那位,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那民警,另一人他不认识。

费进见他进来连忙站起身来:“啊哟!你怎么现在才来?快,这边来坐。”

吴用心里虽然起腻,但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笑脸和大家打招呼,虽然在场的人对他都反应平平。再溜一眼桌上已是杯盘狼藉,墙根立着三个空酒瓶,在场的人也都面红脸涨,酒气喷天了。费进吆喝着让他给大家敬酒,他笑着答应了。费进忙叫服务员再送瓶五粮液来。坐在上首的张德开见吴用进来却作势要走被费进拉住。吴用开始敬酒,自己拿只杯子倒满走到张德开面前刚要张口说话,张德开却端起酒杯一干而尽便起身离开,费进连忙跟着出来。吴用端着酒杯站在那儿,一时不知所措。费进出门一趔趄撞在墙上,吴用见状连忙放下酒杯追了出来,就听张德开说道:“早知这样,这酒就不来喝了。”吴用听了顿时一滞,便没再追上去,仍回房间继续敬酒。剩下几人倒是痛快,轮上自己便一干而尽,还让吴用吃菜慢点喝酒。就是出拳的那位此刻也是一团和气,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一轮下来正好费进进来,吴用忙将他杯子倒满,自己也倒上冲着费进开了口:“老同学我敬你……”

让他没想到的是费进却勃然作色:“谁和你老同学?”费进把脸转向一边对人继续说道,“只是一个年级的,当年我是班干部,在学校时经常上台讲话,认识我的人多,但这也不能就叫老同学。”

吴用听这一说也不再开口,自己把杯中酒干了,寻位子坐下,胡乱搛了几筷子菜朝嘴里塞,不再去迎合他们。但他还是扫了一眼,看每人面前都放着一盒中华,估计是在店里拿的。这时候众人已纷纷离席告辞,吴用也只得随大家下楼来收银台结账。一共五千三百四十八元,零头抹了不算,收了五千三。

就在吴用掏钱结账的当口,费进送众人回身打着酒嗝对吴用说道:“那个李所我让他拿了条烟,人家毕竟为你出警了,不礼敬一下说不过去。”

俩人出了酒店,费进接着说道:“在这种场合扯什么老同学不老同学的,不是讨人厌?再说了,做任何事都该桥归桥路归路。吃点喝点不是原则问题,原则问题是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至此,吴用感到胃里一阵恶心翻腾,嘴一张,在路边树下把吃下的酒菜全数吐出,心里才感觉好受了些。此时的费进早已不知去向。

回到家,吴用用水泡了点饭吃下心里才好受些。琴芳闻听今晚竟唱了这么一出,不禁心里也有些难受,坐那儿抽泣起来。吴用只得劝慰道:“说得也是,虽然今晚没提房子的事,但在座的那些人个个都是心知肚明的。至于那个警察,人家毕竟来了,真要是把你我拉去关上一两天,那事情不是更糟?”

安稳了一段时间,二楼顺利吊上楼板,往上又开始砌墙,立模。

这天上午张德开领人来了:“你怎么还往上做啊,赶紧停下来。你一家三口带个老的,二层是足够了。再往上做就违反政策了。”

吴用说:“现在不是有政策,人均居住面积要在五十平方米吗?再说你看周围谁家都是三层四层的。”

张德开说道:“你说的那个规定是针对沿海发达地区的,我们这儿还达不到。再说人家盖三层四层不是在我手上盖的,我管不着,你不行,必须给我停工。”

吴用急了:“可我这是在浇大粱,你叫我停工不是在毁我吗?我一层两间前不伸后不涨,合共才六十个平方不到。三层也不超出一百八十个平方,我家里现在就四口人,哪里又超出规定了?”

张德开说:“这大梁我让你浇了,但这以后你必须立即给我停工。要做也可以,让镇领导给我招呼,否则你不要说我不近人情。”

“上次陈书记不是打过招呼了?”吴用有些不解。

“那个招呼只说是你盖两层的,现在你开始盖第三层了,那个招呼时效已经过了。”张德开说道。

吴用一下子便愣在那里,他根本就没想过这招呼还要分时间段的。

转天开始吊楼板,果真一大早就来了几人。楼板刚吊起半空,来人将闸刀拉了,楼板在空中晃着撞在二楼墙上撞出个窟窿来,吊楼板两头挂钩被撞脱一头,原本平衡上升的楼板如今像晒在竹竿上的尿片样在空中飘着,楼上工人喊了起来。这种简易小吊车本身轻巧,起平衡作用的靠的是临时搬上去的几袋黄沙压着做坠块的,如今突然受外力振荡这坠块经受不住已开始向前倾倒,幸亏几位工人手疾眼快拥上去死命压住,才避免了一场危情。就这样吴用站下头抬头仰望着,双脚已发软身子往下矮了。

费进走过来说道:“你看多危险,赶紧按张主任说的去办。否则你还只能停工。”他笑眯眯地说道,“这吊楼板不需要讲时间质量的,早一天晚一天都不要紧的,你赶紧得去找领导出面,省得麻烦。”

陈宝富也咂嘴:“赶紧想办法,这样活没法干下去,还耽误工夫,那边人家还等着我开工呢!”

吴用心里抓狂,他认识的最大的官就是原来的厂长。吴家门中就没有当官的,连亲戚中跟当官的走得近的也不多。这让他发愁。连着停了三天工,陈宝富干脆把人都抽别处干活了,吴用嘴上都急起了泡。就在这时,强伢给出了个主意,说是他有个表兄和一位副镇长熟悉,请他帮帮忙。

晚上,那位表兄过来了,三人一起吃了顿饭。表兄说明天上午陪他去找那个副镇长。

第二天上午,那表兄就拉着吴用去了镇上最大的超市。吴用掏钱要买烟酒,表兄不让。让他拿出两千块钱交柜台让给出一张代金券。俩人出了超市。

那表兄说:“现在烟酒不行了,扎眼又不实惠,这种券拿手上买自己喜欢的多实惠,也不招人惹眼。”

俩人去了开发区。刚造的镇政府大楼外表看上去跟人民大会堂差不多。

吴用和表兄走上三楼敲开一个办公室门。

那表兄和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年轻人打了个招呼:“这位是我亲戚,他盖房子遇到了点儿麻烦,张德开老是找茬,房子拆了却盖不起来。”

那人说:“有这么严重?”

表兄说:“小老百姓做点事情还真不容易。哪像你们当官的,一句话就能把事情摆平。”说着,表兄把优惠券放到他面前,又在一张纸上写下吴用的名字放到他面前。

那人看了一眼,拎起电话摁出一串号码:“喂,张主任吗?我是韦军。嘿嘿,我有个亲戚叫吴用的在盖房子,你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适当照顾一下,我在这儿先谢了。”又说了几句话就放下电话对吴用说道,“没事了,就是要适当交点钱办个手续,让他下个台阶。”

下午,吴用第三次去了建房办。

张德开说:“办个手续吧。先交五千。”

吴用说:“你能给我开建房证了?”

“我没有这个权力,现在只能给你打个条。”张德开说。

吴用掏出口袋中的钱数了下:“我只有三千八。”

“那就先交这点吧。”张德开说道。说着话,他写了条盖了章递给吴用。吴用看了看,见上面写道:今收到吴用文明施工保证金叁仟捌佰元整。

“文明施工保证金?”吴用念了遍说道,“这就是说我房子盖好只要不出事这钱还能退给我。”吴用毕竟读到了初中,这几个字的含意还是能理解的。

张德开笑了:“你真没办过事。你见过谁交了钱还能往回拿的?”

经张德开这么一点,吴用方才恍然大悟、茅塞顿开,敢情这仅是一个收钱的借口。

三层楼板上去后,陈宝富说:“上面隔热层不如加高点,还能派个用场。”吴用想想也对就同意了。

不想墙刚砌到三米,费进又来了:“你这次真的违规了。要么给我扒到两米,要么交罚款。”

吴用问:“交多少?”

“五千。”

吴用吓了一跳。

费进说:“五千不多,这房怎么也得花上二十万吧,多花五千多一层呢。天底下到哪找这划算的事?”

吴用拖了两天,没办法又送去三千才没追究,不过这次就是开的罚款单。

前前后后花了两个半月把这房给盖起来了。吴用想想这中间发生的事情让他觉得委屈。

其实真正让他头疼的事情都在后头,当时他根本没去想。

下篇

让吴用没想到的是房子虽然盖好了,竟会欠下这么多的债。到现在他才明白,敢情大家都在骗他,当时说只要花十元的,现在肯定是花十五元了,甚至还多,一切都超出了预算。

夫妻俩原来就只是上个班挣个死工资,家里还有一老一少要负担,根本就没有多少积蓄,靠着琴芳平常精打细算从牙缝里抠出来一点,加上厂子改制时夫妻俩买断了工龄,拿到的一笔钱,才敢麻着胆翻建了原来的房子。当然当时夫妻俩看了陈宝富开列的明细还是比较乐观的,两人万万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现在这些钱全砸进去了,还添了这么个十万元的窟窿,吴用一时间真是愁得吃不香睡不着。在厂里时他就是个仓库保管员,又没有什么特长,年龄也摆这儿,下岗就等于失业,所以下岗后一时间他并没有去找工作,原因是多方面的,而他的身体不好却是主要原因。琴芳倒是在超市找了个工作,拿八百元的月工资,只能维持一下家里的日常开支。本来老人可以跟他弟弟过,只是老人不干,弟弟也不提,他也不能把老子往外推。他结婚晚,儿子现在还在读大学,这怎么能叫他不发愁?可这房子实在是没办法才翻盖的。

今年梅雨季节,南边的山墙墙壁鼓出两个巴掌去,面积有桌子面那么大,在外头看更吓人,从上到下竟差了一尺多,把人吓得都不敢在家里住。于是便在外头租了个房子一家子都搬了过去,可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事儿。再说老人整天唠叨,说儿子越混越回去了,连个房子也盖不起,放着自己房子不住,出来租房子住。夫妻俩一商量咬咬牙还是扒了重盖吧。两人搜罗一下,家里的几张存单凑起来一共才八万元,靠这点钱要把房子盖起来恐怕还差得远。第二天琴芳就回了家,几个哥哥都支持了一把,拿来五万元。这下吴用心里算是吃了颗定心丸,天一好就开始找人商量这事情。

陈宝富包下了这活。他帮着造了个预算,吴用拿着预算心里更有底了。所有材料除了砖,水泥,黄沙,石子,钢筋需用现钱外,其他都可以先把材料拿来用了,以后再结账。这样算下来,有十万就能先动起来。倒是陈宝富贼精,先报的价都是盖房子的,拆房,打墙基,粉刷都不包括在内。工资按平方算的价,只要两万元工钱就行。但是,结果并不是这样,七七八八前前后后加起来光泥瓦匠这块就要去了四万元工资。加上原来预算的材料全都超出,手头仅有的现金全买了材料,剩下的就不多了。再碰上建房办、城管、自来水的这些事,想不花钱也不行。

接下来后边的事情更多。房子盖成了,还就是个空壳,还是住不了人。夫妻俩一商量,咬咬牙就是再欠点儿债也得让人住进去。于是吴用便去了建材店里一说,店家马上就把材料给送了过来。这下家里更热闹,先是做楼梯铺地砖的;然后是装门窗的;再后来是油漆匠。这一阵折腾又花了三个多月,夫妻俩真正把几件换洗衣服拿过来也算是搬了家,这时间已经是腊月二十了。

这住进了新房,夫妻俩根本就没有欢喜的感觉,夜来夫妻俩躺床上开始发愁,没几天就要过年,要账的都该来了,这在当地可有什么债在大年三十前都要付清的习俗。拿什么给?琴芳那边的亲戚都借过了,再不好开口,吴用这边也有兄弟、妹子,只是他心里没底能不能借得到。吴用觉得自己混得不如他们,所以平常相互间来往就很少,可事情逼到这份儿上了,说不得也要开开口试试。

傍晚的时候,他给弟弟打了个电话,问准了在家他才过去。走近弟弟家时,他想起当年弟弟买房时他也帮忙了,虽然钱不多,可毕竟是上班族没多少积蓄,也算是尽了力,想到这他心里有了底气。弟弟夫妻俩都是老师,收入稳定,跟他开口应该问题不大。他爬上三楼敲了门,弟弟过来开了门。

弟弟说:“房子盖好了吧,这向一直忙也没过去看。”

吴用说:“房子是盖好了,可差人家债,眼看到年底要债的都要来了,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弟弟说:“我刚刚买了套房子,手头有点儿钱都付了首付,你要是早一个月开口,我还可以做个打算。”言下之意就很明显。

只是吴用还不死心:“你就不能挤点帮我一把?”

弟弟摇摇头没说话。这下屋子里空气也显得沉闷起来。吴用也是面嫩的人,这谁也不开口就僵着了,最后吴用只得起身告辞。

吴用下楼时脚有点飘,人一下子从三楼滑到了二楼,他硬撑着爬起来试了下,觉得后脑勺疼痛异常,眼前一阵发黑,他摸了一下那里已鼓起个包。左脚也很疼,他坐在楼梯阶上缓了一会儿,还是咬牙下到底层,他就这么一瘸一瘸地推着自行车回了家。

琴芳正在收拾打扫,见他进门忙问:“见到吴军没有?有指望吗?”见他不开口就叹气,再看到他瘸着走路的样子关切地说,“这脚怎么啦?”

吴用说:“走路上不小心扭了下,这脚一痛我就回来了,没去成。”

“你连撒谎都不会。”琴芳说。

这一宿,不知怎么吴用没睡着,一直在床上折腾。早上起来才发现,脚背已肿起老高,像有个小火炉在炙烤着,头也昏沉沉的,他现在连床都下不了。琴芳买来伤湿膏给贴上,在床上躺了几天才慢慢好起来。

这期间陆续有人来结账。几个车老板过来见他这副模样倒不好意思开口了。

吴用说:“没钱还,这账还是要算的。”他叫琴芳把账跟他们算了,给每个人都打了欠条。

这天李木匠来了。他也挺倒霉的,拉模板过来卸车时把路过的一老太给砸了。一下子连看带赔花去两千多。由于吴用和他签协议上说得很清楚,安全问题自己负责。他这账好算,一共一百八十平方,二十元一平方,共三千六百元。已支了两千,吴用叫琴芳出去先借来一千六给了他。

李木匠说:“能不能再补一点?”

吴用干笑:“你也看见了,就这点钱还是刚借来的。你还是情况特殊我先给你清了,其他人一个都没结。”

李木匠叹着气走了。

没过一会,吴用手机响起来,他看了下号码是朱水电的。他现在人还在南京,他父亲肝癌晚期从县城转院过去的,吴用家里的活他没能干完就去了南京,剩下的活还是叫别人来做的。他在电话里问能不能给结账。吴用说没问题,让他回来拿。吴用收起线心里就发紧,嘴上跟人说得五好六好,其实他心里是虚的。眼下就是紧着付,还需要五万元才能把已经来跟他结账的打发掉,而那些店里欠下的还不包括在其中。事实他现在身上连五十元也拿不出,从哪儿弄这么多的钱去?他躺不住了,从床上爬起来就往外跑。

琴芳在门口喊住了他:“你已经这样了还出去?”

“没办法,这钱的窟窿还很大,我出去看看。”吴用说。

琴芳冷笑道:“刚才我碰到王鹏了,他看到那天你去了吴军家,你还骗我说没去,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吴用说:“你既然知道了也就不说了,气坏了身体不值得。”

他瘸着脚走在大街上茫然逛着,他真不知道该去哪借钱。他摸到了袋里的手机,突然想起来,应该给妹子吴琳去个电话,妹夫李宏根可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老板,只是平常不大来往。再说李宏根一直也看不起他这个没用的大舅子。吴琳还是上梁那天来的,娘家哥哥盖房子,妹妹是要过来上梁的。她带来了一担东西,还把礼带了来。不过吴琳在家里做不了主,家里的财政大权是抓在李宏根手里的。现在吴用也是病急乱投医,有用没用也是要试一把。

于是他当即拨了吴琳的手机:“吴琳啊,你在家啊,我想来看看你。”

吴琳说:“你来啊,我会到哪儿去?”

其实吴用知道自己纯粹是没话找话。自从两年前吴琳下岗以后就成了家庭妇女,也就是待在家里,侍候男人孩子,她还会到哪儿去?又摊上李宏根这个能人,她家里的日子不会难过。两个小时后吴用就到了吴琳家。这里是县城的高档别墅群,住在这里的都是有钱人。李宏根十年前从半死不活的单位办了停薪留职后开始涉足股市,到现在他到底有多少钱连吴琳也不清楚。李宏根一直就看不起吴家的人,原因是他是城里人,只是因为娶了吴琳,才跟乡下人沾上了边。这吴家兄弟和李宏根除了礼尚往来外,可说平常也没有交集。今天,吴用还是斗着胆才跨进他家门的。

吴琳在门口接着哥哥,让他在客厅坐了,泡了茶看着他脸色说道:“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吴用点头。

“是不是还缺钱?”吴琳问他。

吴用还是点头。

“还缺多少?”

吴用伸出巴掌翻了一下。

吴琳起身上了楼,一会拿着一沓钱下来放在吴用面前:“我身上只有这点儿钱,你先收起来。要是还不够,一会等宏根回来让他给你想想办法。”

吴用想想也是,毕竟来了一趟,借这几千元是借,如果李宏根能再多借他一些,还能多解决一些问题。于是他就靠在沙发里喝茶、看电视,等着李宏根的出现。

快到中午时李宏根开车回来了,看到吴用在那儿坐着不禁一愣,但很快就满面春风地打起了哈哈:“今天是什么风把大哥给吹来了?”

吴琳在一旁说道:“大哥等你有一会儿了,他今天找你有事的。”

李宏根说道:“你这话说得真不在路数,亲戚嘛,有事才登门哪还叫亲戚?要是有事有人无事无人,那就不是亲戚了。大哥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不过,大哥你真有事就说,只要我能帮得上。”

吴用说:“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借点儿钱。你也知道我这房子是盖了,可是留下的窟窿也不小,宏根你能不能帮我一把?”

李宏根为难地咂了咂嘴:“啊呀,你只要早一个小时和我联系就好了,那我就可以不买进,挪个十头八万下来也不是问题,现在我除了身上的现金就再没有可动的钱了。”说着他掏出皮夹,从里面掏出一沓钱来放在了吴用面前,“也就三千元,你都拿走。也不要说借不借的,算是我对你的赞助,不要你还。大哥啊,你要知道一个道理,别以为住着别墅、开着车子的人就是有钱人,其实是错的。如今的社会很多人都是光鲜在外面,有句话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说出了真谛。说起来还真是大有大难。最重要的一点你不了解,真正手里有点钱的还就是像你这样的人,你不要不相信。像我这样的人都是有一万元的钱就想做十万元的事,所有的钱都拿去生钱了,所以说到底我还是个穷光蛋。而像你这样的有些钱会攥在手里,那就真成了钱。因此你听我一句话,千万不要向有钱人开口借钱,而且他也不会有钱借给你。”

这番话让吴用听了目瞪口呆。

李宏根说道:“看你这模样就是没想明白,这也正常,因为你还没达到那种境界。这就跟你现在盖房子一样,只能挑八十斤的身子骨非要去挑一百五十斤,能不趴下?”

这话吴用更听不懂,像是遇到了外星人……

一分钱能逼死英雄汉,这滋味吴用算是尝到了。吴用忍受了李宏根一番说教,连中饭也没吃,捏着这钱就往家赶。虽然没达到他所预想的,但哪怕是少一点总比一点没有要好,毕竟这一万元也能解决掉一些债务。在回家的路上,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都是眉开眼笑的,手里都是大包小袋地拎着,看来每个人心情都很好,只有自己是垂头丧气的。他还真弄不明白,看别人做事都是容易得很,怎么轮上自己就这么难?他想这时要是能中个大奖或者捡个钱包那该多好?

就在他买了车票在车站等车时,突然一个人在他面前站下:“你进城来了?”

吴用抬眼一看,原来是个熟人,他叫赵洪山,在厂里时他也在仓库里做事情,不过吴用是保管员,他是搬运工。论起来,吴用还是他领导,因为赵洪山是要听从他安排干活的。厂子被买断时,他也和吴用一样,被一刀切下了岗。这两年在哪里混,混得怎么样,吴用就不得而知了。

“你这是也要回去?”吴用问道。

“我在这儿等人,碰到你,正好,这个包你帮我带回去,你先帮我收着,等我回去去你那拿。”说着话,赵洪山把一个黑色的拎包递到了吴用手里。

吴用也没有多想,伸手接了过来,嘴里还在说着:“不会是钞票吧?如果是贵重的东西丢了我可不负责。”

“没事。你尽管放心,如果连你也不相信,我还能相信谁?”赵洪山急促地说道,“就这样,拜托你了,回头我请你吃饭。”说完便慌慌张张地走开了。

看着赵洪山的背影,吴用感觉有些不对劲,可也没有往深里想,赵洪山这家伙一直都是这样的。原来在厂里,他也是这样,做事情从来都是急急匆匆,经常出纰漏,好在仓库里进出的都是铁家伙,摔一下碰一下的都无关紧要。当然关键还在于他从来都不会在背后给人使绊子,不论对错,谁都可以在他面前吼一嗓子,而他从来都是虚心接受,绝对不会发怒。并且他的胆子特别小,所以仓库主管换了几个,搬运工也换了几茬,唯独他一直留了下来。他有把子蛮力,倒是做搬运工的绝佳人选,并且舍得下力吃苦,还听话。仓库里几个搬运工,数他最听使唤。更有一个好处,手指甲不长,从来不想着沾集体的好处,不像其他人整天就惦记着沾集体的光,能拿的就变着法往家拿。也正因为是这么一个老实的人,吴用才没有多想,连包里装的是什么也没有去看。好在没有多久,吴用便坐上了公交车,这一路上摇摇晃晃花了一个多钟头才回到前王镇。让吴用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刚刚下车,便被警察给拦住了,偏偏来的这个警察他认识,就是那天去他家处理事情的那个。在菜场饭店还拿了他一条烟。

“等你多时了,跟我们走一趟吧。”警察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

吴用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我只是进了趟城,没有做什么犯法的事情。”

“犯没犯法,不是你说了算的。你手里这个包不是你的吧?”

“是别人托我带回来的。”吴用感觉有些不妙。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根本没容他多想,两个警察已经一边一个,把他的两条手臂给抓住了,手里的包也到了对方手里。紧接着吴用被推进了停在路边的警车里,警车拉响警笛很快就到了派出所。

吴用被关进了一间空屋子,并被喝令脱得身上仅剩下一条三角裤,冻得他直打哆嗦。好不容易允许他穿上衣服,他发现那一万元钱给搜走了。这让他感到恼火,于是他马上拍着门喊了起来:“我的钱你们不能拿去。”

一个联防队员走过来站窗户那儿吼道:“叫什么叫?你现在是犯罪嫌疑人,只能乖乖接受审查。再不老实,信不信我把你铐起来?”

吴用一听这话,不禁打了个愣:“谁犯罪了?”

“你就装吧。”那人冷笑道,“现在是人赃俱获,还在狡辩。”

这下子吴用整个人是堕入了冰窖。回想一下从下车到现在自己所受到的待遇,还真就是一个犯罪嫌疑人的待遇。但这让他感到了疑惑,他第一个反应是赵洪山摊上事情了,而让自己带回来的那个黑皮包,里面装的恐怕就是赃物,只是自己没有打开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同时也为自己无辜而受到牵连感到沮丧。

想到这,吴用连忙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我冤枉啊。”

可惜,他这喊声根本就没有人理会,他也只能在喊了几嗓子后自觉住了声。这时吴用才注意到一个问题,他饿了,可以说已是饥火攻心,早上起来连早饭都没吃就进了城,这城里一个来回,又在吴琳家坐了近两个钟头的冷板凳,现在已经是下午了,这一天是粒米未进。人在烦恼或是紧张时是会忘记一些事情的,但民以食为天,不吃饭,就是铁打的金刚也会受不了。吴用摸遍了全身,身上什么都没有,就连原有的两枚硬币也给收走了,手机也没有了,他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这些警察现在却可能去吃晚饭或者饮酒作乐了,自己是被他们遗忘在这间屋子里,想逃走根本就没有可能,唯一希望的是能有人通知琴芳,给他送点吃的来。至于脱离这场罹难,他倒是不愁,因为他没有做任何错事,离开只是时间问题。

吴用在煎熬中捱到了天黑,才有人过来招呼他,当然这招呼是把他直接带去了审讯室。

“能不能先给点吃的?”吴用开口便是急不可耐地要吃的。

大概这两人是刚刚来接班,还真不知道吴用没有吃晚饭,见吴用开口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因为他们怎么对待嫌疑人都行,就是对嫌疑人提出的问题是可以答复也可以不予理睬,对于吴用提出的请求两人都笑了起来,很快就有人拎了盒饭过来,吴用可以说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地吃完了饭。

“现在你可以回答问题了吧?”其中一个问道。

“问吧。”这时的吴用感觉好多了,在他看来,他自己根本就没有做什么犯法的事情,不怕他们询问。

第二天一大早,吴用跨出了派出所大门。手机还给他了,只是钱却没有能拿回。因为警方怀疑,这钱属于赃款,任吴用说破嘴皮子也是没有一点效果。从警察嘴里,吴用知道了事情的大概,这赵洪山是跟着人在城里做无本生意的,让他拎回的黑皮包,里面装的就是将盗窃来的钢材卖掉得来的赃款,因为晚上还有行动,赵洪山只能到车站碰运气,如果有熟人便把这钱带回家。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他回到住的地方,却被守候在那儿的警察逮了个正着,仅一个回合下来,赵洪山便交代了自己伙同别人盗窃的犯罪经过。并且他交代了让吴用带赃款回家的事实。城东派出所立即和前王派出所通报了案情,于是便有了警察在车站守株待兔的一幕。只是吴用遭到了无妄之灾,从城里借来的钱看来是打了水漂,连个响都没听到。更因为自己自从昨天离开家便一直没有了音讯,恐怕琴芳在家早就急了。

果然当他走进家门时,迎接他的便是琴芳的责问。当听完他的叙述后,琴芳依然用不相信的目光看着他。

“这种事情你还能遇到?”

“我也不想遇到,可偏偏轮到我头上了。”吴用这时才感觉自己软绵无力,仿佛身体被瞬间抽空了一般。

“昨天你离开家后,那些人都来了,一直到晚上才走,临走还丢下话,今天还来。”琴芳似乎没有注意到吴用身上的变化,仍旧在喋喋不休。

可惜吴用没有听进去,而是拖着疲惫的躯体直接上楼躺到了床上,直到被饥饿再一次催醒。

当他走下楼映入他眼帘的是几个债主。大家见他都是笑脸相迎,异口同声说:“老板起来了。”一个说,“听说你昨天进派出所了?还是吉人天相啊。”另外几人也是同声附和。吴用看着那一双双眼睛就如一根根捆仙索缠绕着他,吴用也只能笑脸相迎,请大家稍静。

吴用说:“实在不瞒大家,我现在身上身无分文,欠大家的还得再缓一缓。”

他的话音刚落,几个人都不干了,乱成了一锅粥。嚷了一会儿,谁都不愿意让步,更是有人来吴用身边对他推推搡搡,吴用立脚不住后脑勺磕在墙壁上,还正好碰到了那个痛处,他倚着墙出溜在地上昏了过去。这下在场的人都慌了,大家手忙脚乱地把他抬上楼,放倒在床上,琴芳急得哭出声来。过了一会儿吴用才醒过来,他睁眼看到的是几双眼巴巴的眼睛……

接下来两天,吴用根本就不敢开机,大家留给他的话都是一样的:腊月二十九见。二十八的早上,一宿未睡的吴用瞪着一对熊猫眼在家里兜圈子。几天来他是吃不好、睡不着,更让他难受的是头还老是痛,老是痛得他直抽冷气,他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给撞坏了。不知情的琴芳还直冲他嘀咕,他心里是满肚子委屈没处发。家里呆不住干脆去街上溜达,心里是满是懊悔,早知道这样就不盖这房子,修修补补还就过去了,人也不会摔跤,也不会遭人白眼,更不用听人吆五喝六、冷嘲热讽,还让自己在派出所关了一宿。现在离债主们给他的期限只剩下一天了,可他拿什么还债?阴冷的天上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地在空中飞舞,他想这要是飘的钱该多好。

正思忖着冷不防给人拉住了:“老同学,发财了见面都装看不见了。”

他抬头一看,原来是朱成金,初中时在一条板凳上整整坐了三年的老同学。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在年级排名倒数三名之内。听说他这几年在外面捞油发财了,现在碰上自然该打个招呼,只是他说话有问题。“啊呀,真是老同学。我到哪儿去发财啊,倒是听说你现在是大老板了。”

朱成金倒不见外:“那是什么老板,只是挣了几个小钱。我听说你盖楼房了,去你家看看。”说着推了吴用就往回走。

吴用说:“你不知道现在我听到老同学三个字腿都抖。”

朱成金笑了:“看来你受老同学欺侮了。”

吴用说:“你还记得费进?”

“听说他在政府里混得挺好。”朱成金点着头说道。

“就是他,我算是认识这位老同学了,真的是又做婊子又要竖牌坊……”吴用气愤地说道。

两个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吴用家里。

进门看琴芳脸色不好看,吴用赶紧使眼色:“琴芳这是我老同学朱成金,是一条板凳上坐了三年的老同学。”

琴芳忙着泡茶敬烟,只是那脸上的笑比哭好不了多少。

朱成金说道:“我和吴用真是一条板凳上坐了三年的老同学,不是那个费进。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我可看到了你脸色不大好。有什么为难之处说出来,说不定我还能为你们分点忧。”

吴用赶紧摇头:“没什么为难的事情。”

琴芳真生气了:“刚才刘胖子来了,说是明天要是不把账给结清,就要你好看。你还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我看你拿什么还人家?”

朱成金笑了:“就靠上班挣工资做这么大的事,欠点债也是正常的。跟老同学说说有什么要紧?”说着就掏出手机拨了出去,“小王给我拿五万元现金送到振华街后面的老码头来。”

不一会儿,一个小伙子提着包走了进来。

朱成金掏出五沓钞票递给吴用:“先用着,要是还差给我打电话。”

吴用夫妻俩乐蒙了,怎么也没想到会碰上这样的好事,有人上门送钱,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吴用哆嗦着非要请他吃饭,琴芳也在旁边拉着他。

朱成金乐了:“没想到五万元钱就把你俩激动成这样,我拎着五十万去人家里,他就是瞅一眼连茶都没倒一杯就让我走人了。今天我还真有事,我改天来。”他婉拒了吴用夫妻俩的挽留。想想也是,人家一年到头在外头,后天就是年三十,家里总有些事情要忙的。

琴芳说:“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老同学。”

吴用神气地说:“这可是真正的老同学,在一条板凳上坐了三年哪。不过现在不能和人家比了。”

“你拿什么和人家比?”琴芳鄙夷地扁了扁嘴。

吴用不好意思地笑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吴用把所有的账都盘了一遍,挑紧要的都叫过来,按原来想好的百分之七十给付。真像朱水电那样的就全给结清。人家为了给爸爸看病恐怕外头也借了不少,虽说得了这病再多钱也救不了。三十儿那天下午,朱水电拿走了最后一笔钱。吴用身上还剩下了十五元钱。

琴芳烧好饭喊躺床上的吴用,连喊了几遍没人答应,就跑上楼房间里去看,这时琴芳才发现躺在床上的吴用满面通红。她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连忙叫上已回家的儿子,用自行车推着他去了医院。

外面天已黑透,满世界鞭炮响成一片时,吴用醒了,他看了看周围,除了他再没有别人,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医院里。琴芳和儿子还有他老子还在家等着他,三十儿晚上是阖家团圆的时候,他应该回去。他翻身下床走出病房,穿过走廊,也没有碰到医生或是护士。

想想自己年三十儿晚上还在医院里,他不由得苦笑着:这都是让房子给闹的。

责任编辑 郑心炜

插 图 王明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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