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小巷时光
2016-12-02杨隐
文 杨隐
最美的小巷时光
文杨隐
要亲近一座城市,绝不能停留于纸面上的想象,也不是单单去一趟博物馆就能了然,两者都隔着一层,前者失却眼见为实的真切,后者则笼着茫茫岁月的浩渺烟波。
如何才能走进一座城市的内心?那么请你从城市的主干道离开,慢步走进它的幽深处,那些叶脉般的背街小巷,它们构成了一座城市新陈代谢的毛细血管。只有在这里,你才能身临其境地触摸到存在之手的温暖和冰凉,将你的当下实实在在楔入城市母体的过去和未来之中,感知时光缓慢地流逝,一砖一石皆是岁月的遗照。
算起来,来苏州已经十年。作为第二故乡,它的文化因子早已渗入我的血液之中。还记得刚来时候的光景。一个毛头小伙骑着单车,在大街小巷里穿梭,不时停下来拿出地图仔细辨认。
来苏州的第一个目标,是去找一个叫唐伯虎的人。像我这个年纪的人,被周星驰的电影荼毒不少,一部《唐伯虎点秋香》虽然纯是戏说,但也让我对唐寅的身世飘零产生不可名状的敬慕和唏嘘。骑着自行车沿着桃花坞大街颠簸的石子路哐当而过,兜来转去,才找到一个门脸边写着“唐寅祠”三字的地方。大门紧闭,一问,才惊讶地发现还是民居。跟没来之前对它的想象大相径庭。另一次,我又骑车从苏大出发,到达解放西路的“唐寅园”,不起眼的一个地方,里面却藏着一座唐寅的衣冠冢,进去的时候他的坟前已经有人放了一束美丽的鲜花。这一刻,我深切地感受到这座城市的温情和风骨。
苏州遍地故事与传说。随便一条普普通通的小巷,走进去,不期然,就会与一个寂寞的灵魂相逢。
有一阵子,要做一个“桃花坞非遗寻访记”的专栏,跟着一群寻访者三天两头在小巷子里穿梭,寻访那些身怀绝艺的匠人大师:他们专注于苏扇、缂丝、漆雕、泥塑、灯彩、二胡制作等传统手工艺,每个人都仿佛背负天命,被上天选中去继承一项技艺。也正因此,苏州的小巷给我留下最初最鲜明的印象便是,这里是藏龙卧虎的所在。
也许正是这一点,赋予了苏州文化性格中那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风范。人外有人,深藏不露,你必须学会谦恭。
还记得一次在观前溜达,乘兴去一个朋友的工作室喝茶,信步踱到锦帆路,才发现别有洞天。一路萧索,却别有风致,几栋民国建筑卓然而立,冷不丁发现其中有章太炎的旧居。漂亮的小洋楼,坐落在一个紧致的小院中,保存得相当完好。门口挂着市侨办的牌子。一代学术大师,就起居在这样一条不起眼的小巷之中,著书立说,傲视天下。
伟大的学问和寂寞的小巷从来就是知己。这样的惊喜,与朋友分享之后,他来了兴致,热情地非要带我再去寻访一处“前人遗迹"。
九如巷。教育学家张冀牖的故居。虽然这一条巷子因岁月变迁,早已面目全非。毫无特色的普通民房建筑,外墙刷得惨白,但仍然一下子抓住了我的目光。这里曾生养着张家的四朵金花。叶圣陶说:“九如巷张家的四个才女,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我想到我最喜欢的现代作家——沈从文。这个从湘西穷乡僻壤走出来的乡下佬,因为对文学的执着,将本名岳焕二字改为从文,然后一发而不可收拾,跻身为现代文学夜空中一颗无比闪亮的星。
我环顾四周,仿佛能够听见他叩响张家门环的“咚咚”声。美丽的张家三姐——张兆和终被他的诚心和执着感动,成为他美丽的妻子。而另一位我同样非常喜欢的诗人就没有这样么幸运了。他的害羞和迟疑终令他错过了张家四妹——张充和。这位诗人就是卞之琳。他的名篇《断章》中的那一句“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我私心以为便是在讲述对张充和的痴恋吧。是否卞之琳也曾站在我现在站立的地方,在夜色中仰头凝视窗帘上那透出的婀娜剪影?
苏州的巷子里就藏着如此众多的悲欢离合。是啊,这就是生活本身的模样。
突然想到苏州街巷中有一条街的名字我最喜欢,它最美,最富诗情画意。“花驳岸”。第一眼看到它,就会浮现出这样一副景致:微凉的清晨,雾气弥漫,在小巷的尽头,一叶小舟载着满舱的各色鲜花停泊在青石码头。很多已经被搬上岸了,沾满新鲜的露水,摊放在湿滑的青石板上……
嗯。“花驳岸”,这是我心目中最美的小巷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