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

◎婷婷花下人

琴师

◎婷婷花下人

月光如水，洒在冰冷的宫墙上，琴女披一件白衣静坐案前。这一夜，注定无眠。宫人们匆匆的脚步声似在提醒她死亡的来临。陛下宾天，她身为琴师，逃不过殉葬的命运。

她抬起衣袖轻轻擦拭玉琴，沉思片刻，终于抚了一曲。音律回荡在咸阳宫中，宫人们放慢脚步，十七年了，他们以为永远不会再听到那熟悉又陌生的旋律。

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从她入宫那天起，便被人唤作“琴女”。乐师无须趋炎附势，只要拨弄琴弦便可，宫商角徵羽，一弦一音，只要不出差错便好。

那日，她同往常一样进入大殿调弦抚琴。

“燕国使臣觐见。”看见荆轲捧着卷轴一步步走向秦王，她心底泛起一丝慌乱。果然，图穷匕首见，青光突闪，大殿内乱作一团。

琴女见状，以手拨弄琴弦，让心在乐曲中冷静下来，轻声唱道：“罗縠单衣，可掣而绝。八尺屏风，可超可越。辘轳之剑，可负可拔。”闻曲，秦王断袖拔剑，刺伤荆轲的一瞬间，琴女指尖的弦也断成两截。

荆轲倚柱大笑，目光紧紧望向她，即便咽下最后一口气，也不肯闭上愤恨的眼。经此一事，荆轲成了侠义之士，而她则成了后世百姓唾骂的千古罪人—只因她救了秦王。

她救驾有功，得了赏赐，宫人皆以贵族之礼待她，可她心中并不欢喜。每当走进那座熟悉的宫殿，她会想起荆轲，仿佛那日的血腥气仍未散去；哪怕琴弦稍微作响，她便会想起荆轲那道利刃般的目光。

后来，她遇见了琴师高渐离。他本是风流儒雅的乐师，秦王爱他的才，却也因他是荆轲故友而对他心生防备，命人刺瞎他的双目以绝后患，他也就此失了灵气。她和他合奏一曲又一曲，高山流水本该遇知音，可惜他们永远不可能成为知音。无论她弹得如何出众，都无法得他一句赞赏。

乱世之中，他们各自走上不同的路。或许，天下乐师对她早已嗤之以鼻，出了咸阳城，她便无法得到一个乐师应有的尊重。

那个午后，琴女与高渐离一同入殿抚琴，高渐离拿着灌满铅的筑击向秦王，刺杀未成，被当众处死。她亲眼望着这一幕，可又能如何？她只是乱世中一个依附于秦王的乐师而已。

“你没有错！”她总蜷缩在寝殿角落，自言自语地骗着自己，试图说服心中的悔恨。咸阳宫内，何人的琴音能胜于她？可她却比任何人都孤独。

不知从何时开始，琴女也受了冷落，许久未曾入殿。这便是乐师的宿命，贵人们不会记得她有多少功劳，只会埋怨她的琴艺渐渐粗浅。四季轮转，她整日待在没有一丝光亮的屋中拨弄琴弦，曲不成曲，调不成调。转眼十七年，可她永远忘不掉那日的《琴女歌》：“罗縠单衣……”

多年后，秦王病逝在巡游途中，赵高伪造诏书，扶持胡亥登基，逼扶苏自尽，咸阳宫内没有一片净土。她紧紧抱着玉琴，不肯松开分毫。昔日琴声终成绝响，谁还在念念不忘？

世间之事，对错难分，不过各司其职罢了……

龙吟红袖招

夕落霞染，星辰隐炊烟。抛却落幕繁华，许谁共享人间？

— 未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