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化史料意识,助推当代文学研究“历史化”
2016-12-01吴景明
吴景明
2016年6月6日,由吉林省文艺理论研究室、《文艺争鸣》杂志社、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主办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料研究中心成立暨学术研讨会”在吉林省长春市松苑宾馆隆重召开。来自国内二十余所高校、科研院所的三十余位专家、学者汇聚一堂,就强化史料意识,助推当代文学研究“历史化”问题展开了研讨。《文艺争鸣》主编王双龙主持了开幕式,吉林省文联党组书记、主席尹爱群致辞,吉林大学张福贵、中国人民大学程光炜、南京大学黄发有三位教授分别主持了大会的三场研讨。
北京大学洪子诚教授(《当代文学中的“世界文学”》)、南京大学丁帆教授(《亟待抢救的共和国文学史料》)、中国人民大学程光炜教授(《当代文学考证中的“感情视角”》)、苏州大学王尧教授(《当代文学史研究中的史料问题》)、厦门大学谢泳教授(《拓展中国当代文学史料的几个方向》)、吉林大学张福贵教授(《当代文学史料的历史价值与构成逻辑》)、南京大学黄发有教授(《当代文学史料研究:老问题与新情况》)、中山大学张均教授(《档案文献与当代文学研究中的史料利用问题》)、杭州师范大学王侃教授(《文学史料:记忆之上、历时性、共时性及其他》)、上海师范大学钱文亮研究员(《当代文学史料与“文学年代”的“重返”》)、长沙理工大学易彬教授(《当代文学史料建设的路径与问题》)、北京鲁迅博物馆钱振文研究员(《当代文学史料应用的现状和方法》)、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申霞艳教授(《口述史:抵抗平庸之恶》)、陕西师范大学副教授杨辉(《从“史料”到“文献”——以贾平凹<文论集)(书画论集)的编选为例》)、中国现代文学馆王秀涛副研究员(《地方性史料与中国当代文学研究》)、河南大学传媒研究所李建立副教授(《“地下文学”的精神资源再议——以赵一凡及其书目为中心》)、西南科技大学袁洪权副教授(《作为当代文学史料的作家日记与书信》)、郑州大学魏华莹讲师(《关于当代文学史料的想法——以(废都)研究为例》)、东北师范大学徐强副教授(《(汪曾祺年谱长编)的田野实地考察》)等专家、学者结合自己的治学体会,围绕“当代文学史料研究的历史与现状”“当代文学史料本体特点与发掘、整理”“当代文学史料研究中的难点与困惑”“当代文学史料搜集与整理的相关经验”“当代文学史料研究中心的未来建设”等议题展开了广泛而深入的交流。
一、当代文学史料研究的历史与现状
研讨会上,许多专家、学者回顾当代文学史料研究的历史与现状,从正反两方面总结文学史料建设的经验,试图为推进当代文学历史化奠定坚实的史料基础。
张福贵教授指出,学界对中国当代文学史料的研究重视不够,似乎认为从事史料研究的不如从事理论研究或文学批评的。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现当代文学研究中的宏大叙事与理论建构成为潮流,在这种学术背景下,现当代文学研究日益关注观念、理论、方法的探究,相对忽视史料研究,导致现当代文学论文中涉及的史料多数是转引的,甚至是对现当代文学教科书史料的借用。应该说在整个当代文学发展过程中,包括文学史建构及推进当代文学历史化进程的过程中,当代文学的史料建设是迫在眉睫的。张均教授认为,对文学史料的重视,古典文学研究领域达成了共识,但在现当代文学研究领域尚需时间的检验。从事当代文学研究的学者虽然在理论意义上认可史料研究,但在具体学术操作层面上却不见得非常重视史料。当代文学研究注重西方理论的切入,一旦面对涉及理论较少,以史料研究为主要特色的文章,惯用“西方话语泡沫”的一些学者内心是比较抗拒的,这是当代文学一个比较特殊的地方。“贵远贱近,向声背实是人类的弱点。”谢泳教授如是说。二十多年前,他在山西作协当编辑时还没有史料意识,那时的编辑部每隔一段时间就处理一批作家手稿与信件。当下学界逐渐开始重视史料是一件值得肯定的事。凡成熟的学科,必定有史料基础,没有史料基础的学科不仅是不成熟的,更是让人看不起。王尧教授认为,首先,中国当代文学史料学的建设程度与这个学科的成熟程度是紧密相关的。重视使用文学史料不仅是当代文学学科成熟的必要阶段,更是其成熟的标志。长期以来,外界误以为中国当代文学史这个学科不用史料,但实际上当代文学历史的基本论述都是建立在史料的基础之上的。学术史表明,当代文学研究的不断推进与史料的整理、发掘与价值重估关系密切。中国当代文学研究面临的困惑,需要我们重新思考当代文学史料的整理及建设问题,不仅可以从新的视角及方法上推进当代文学研究走向深化,更能纠正学界空泛浮躁的研究现状。其次,21世纪以来,学界对史料的基本理解及整理史料的手段和方法都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长期以来,学界对史料的搜集与研究多集中在思潮、运动、序言、领导人讲话等方面,这表明对文学史料观念的理解与接受仍受制于《中国新文学大系》的模式。包括网络在内的新媒体出现后,对以往注重纸质材料搜集与整理的当代文学史料带来了全新的挑战。稿签、作家检讨书、内部批示、民间史料及网络电子资源等史料的搜集与整理已经超出了20世纪80-90年代学界对史料的基本理解。最后,建立在史料的理解基础之上的中国当代文学的文学观、文学史观也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这其中包含研究者价值判断的转变。我们通常认为只要讲解决问题,就需要“创新”,其实有时候更需要“守旧”,而史料的发掘与整理就是通过“守旧”的方法达到“创新”目的,这才是对当代文学史料学的辩证理解。
现今的当代文学教学与研究展现出的是历史碎片,是断裂的社会史、政治史残片拼接起来的影像。这一切皆源于当代史料的匮乏,这不仅是文学史料的问题,还涉及文学背景的政治社会的史料问题。为了纠正上述现象,丁帆教授认为,应该打破当代文学无史料的认知误区。中国当代文学最重要的特质就是与政治有着不可分割的血肉关系,我们能够看到的只是作家作品表层所呈现出的显在东西,其创作背后文化历史背景的复杂性,个体内心潜藏着的巨大波动,却是难以知晓的,它往往可能就被湮没在个人的日记与谈话之中。从大方面而言,许多文学制度中的政策还没有得到规范的整理,除大量的关于文学制度政策的文件,更重要的是领导人、文化和文学领导者对文学的批示,及他们内部谈话还没有得到全面的查寻与确认。因此,我们所看到的文学史是不完全的,或不完整的。只有随着共和国文学史料的大量发现,一部中国当代文学史才会有重写的可能性,或许这种重写是有着观念的颠覆性的。
二、当代文学史料本体特点与发掘、整理
中国当代文学史料的本体特点是与政治紧密相连的大文化史料,所以当代文学史料的搜集方法应该因循文学与政治的关系,按照时段,针对各个不同历史时期的特点进行拉网式的分段清理。丁帆教授认为这样有利于集中一批断代文学史研究者和作家作品研究专家联合作战,形成一个相对集中的研究共同体,有利于互通有无、研究切磋、辨析真伪。张福贵教授则对“史料”和“资料”的概念及其学理价值进行了辨析。他认为,不能把历史上所有发生的事实、现象事件都看成“史料”。“史料”是能够进入文学史内容建构的重要材料;而“资料”相对而言可能成为“史料”,也可能永远不能成为“史料”,它是文学史的“边角料”。文学史由“史料”构成,而不是由“资料”构成。从事学术研究时,如果发现的“史料”不足以颠覆或改变研究对象在文学史上的基本评价,那么这样的“史料”就应该把它看成“资料”。“史料”和“资料”是有本质区别的,判断二者的依据是寻找到“历史标的物”。“历史的标的物”具有转折点、关键点、本体性的属性,也就是说它不是一个单纯的事件,从历史发展的线索来看,它是承前启后的;从历史的性质来看,它是具有转折性的一个关键点。西方谚语说:“战马丢掉了一根铁钉,摔伤了一个将军,失去了一场战争,灭亡了一个国家。”“标的物”就应该是西方谚语中说的将军战马具有关键作用的那根铁钉,否则的话,它就是文学历史的“边角料”。对“史料”与“资料”的判断应该显现历史的洞察性和学者的眼光。实际上,对资料的整理、判断过程,就是构成文学史的过程。
王尧教授则谈了从事当代文学史料发掘与整理的几个方面。第一,关于体制内尚未公开的文献资料。除大量史料因特定原因没有解禁外,一些20世纪60-70年代陆续披露或者流散于文化市场的上述史料应该引起当代文学研究者的注意。这些史料对我们理解当代文学从60年代到70年代的过渡是十分重要的,有的甚至会颠覆我们对整个当代文学史框架和脉络的理解。第二,关于“文革”文学的史料问题。“文革”文学作品的搜集与整理值得关注,迄今为止,中国大陆还没有一部完备的,搜集“文革”文学较为全面的《文革文学大系》o除作品外,“文革”期间,包括“样板戏”、《金光大道》《艳阳天》等被译成英文的小说、散文和诗歌等还没有引起研究者的关注。西方学者所做的“文革”研究中也有大量的文学史料。除文学期刊外,许多非文学刊物也保存了大量的重要文献,比如北京大学的《新北大》(后改为《文化批判》),里面就有大量的关于文艺、文学的资料。还有就是文学现场的保护与勘察。“文革”期间,为了使知识分子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包括中共中央、国务院等大批国家机关在河南、湖北、江西等农村创办了大量的“五七干校”。著名的湖北咸宁“五七干校”接收的是文化部系统分支商务印书馆、作协系统等机构的人员,沈从文、冯雪峰、冰心、楼适夷、张天翼、陈白尘、萧乾、郭小川、李季、臧克家、张光年、严文井、韦君宜、牛汉、绿原等作家都在其中。上述文学现场少数的还在,但都几乎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毁,这里面有许多史料是要研究者实地勘察搜集的。第三,关于文学手抄本。以往的文学史研究存在着只有正式出版的文学作品才能进入研究视野的偏见,实际上,文学手抄本对于当代文学的文学史意义十分重要,应该进入文学史叙述。比如《九级浪》(毕汝谐)这样的“手抄本”小说,写“文革”时期高干纨绔子弟的流浪、读书、泡妞等,如果纳入文学史研究系统,会直接降低80年代王朔小说《顽主》的文学史地位。第四,关于口述史的问题。传统的当代文学史书写以研究者为中心,从不考虑作家、批评家或文学生产环节中其他人的表述。将口述史作为当代文学研究的文献,可能会打破以往文学史写作的“专制主义”,不仅如此,当代文学历史化的建构进程也需要民主的声音表述对文学史的不同理解。
针对文学史料的分级及史学史料在文学研究中运用的问题,王侃教授谈了自己的观点。他认为史料是分级的,至少有两个级别。一级史料是指文件、回忆、书信、作家的口述等,二级史料就是对作家、作品,文学潮流进行研究的论文。就近二十年或者三十年的当代文学史料而言,一级史料的整理只要肯花工夫并不是难度太大的问题;二级史料的整理、编纂难度也不大,但需要新的理念去指导。在数据库及搜索引擎极其发达的今天,搜索相关研究资料是容易做到的。问题是普通研究者如何在浩如烟海的文献中去发现真正有价值的研究材料?他以编写《余华文学年谱》为例,阐释如何通过做作家学术史,将最好的研究资料筛选、编辑出来,不仅去伪存真,更展现作家学术史的历时性与共时性。针对文学史料与史学史料的关系及其在学术研究中的运用,王侃认为,从事文学史研究的学者是不应该把精力淹没在政治史、经济史、社会史等其他领域的浩繁史料中的。文学史研究者应该将主要精力用于文学史料的搜集与整理。突破文学史研究的瓶颈一是新理论,二是新史料,或是对史料的重新解读,当代文学史料的整理与建设无疑是突破文学史研究瓶颈的重要途径。
王秀涛副研究员谈了当代文学研究中重视地方史料的意义及其史料的来源问题。他指出,新中国成立后的当代文学运动虽经上层部署,但具体执行者往往是地方,只关注国家层面的资料,只能获得纸面上的结论,甚至以理论推演掩盖了对具体的历史实践的分析。而地方性史料的运用,一方面可以丰富现有的历史解释,提供更为丰富的历史实践因素;另一方面可以建立国家文学与地方性文学之间的互动与关联,形成潜在合理的对话。关于地方性史料的来源,除了常规的资料,如报纸期刊、作家书信、日记、回忆录等,还有地方性报刊、地方档案、地方文学、文化资料的汇编等与当代文学生产有着密切关系的史料值得重视。此外,民间收藏家收藏的名人手札、重要版本、档案等史料等稀见史料无疑能够为当代文学研究打开新的空间。
在目前解密制度不健全,当代文学史料搜集受限的情况,丁帆教授认为应该依据当代文学史料与中国大陆政治风云变幻特点,将当代文献史料划分为三时段,分析各阶段特点,有针对性地进行搜集与整理。首先,1949年至1966年为第一时段,政治运动规约作家的写作任务成为创作的主流,从工农兵题材(被写的客体)到工农兵作家的培养(写作主体的介入),散佚在民间的史料和官方散落在民间的文件史料是很多的。此外,口述史料的发掘与整理刻不容缓。孤立的口述史料,虽然不可当作信史,但是,在互为参照和印证下加以客观地辨析,是可以寻觅到更接近历史真相的史实的。其次,1966年至1976年(此时段应该延至1979年)的“文革”文学是共和国文学史上最重要的一个时期,以往的文学史以“虚无主义”的观念将其定性为“历史的空白期”,但大量“地下文学”的存在,使这段看不见的文学史充满着反叛异数的地火,虽然只是短暂的十年,但提供给当代文学文化意义上的史料(即使是非文学的史料),足以让人们认清前“十七年”和后几十年文学史的变化过程。最后,1979年迄今的共和国文学史料亟待整理。一轮轮社会经济文化大潮扑面而来,大量的文学史料、文学思潮、现象如电影镜头一样瞬息闪过,随潮流席卷而去,学界陷入口号、名词与概念的狂轰滥炸之中,尚没有足够的时间重新整理审视这段史实。虽然越是短距离的史料越容易发现、搜集与整理,但这仍是刻不容缓的工作,千万不要让许多史料化为纸浆后成为历史的遗憾。
面对当代文学史料保存的严峻现状,黄发有教授忧心地指出,与其说是搜集、整理当代文学史料,不如说是抢救与保存。学界习惯性地认为离现在远的时代才有史料问题,当代不存在史料的问题,但恰恰从事当代文学史料的整理与研究学术空间巨大,因为被遮蔽得越多,发掘的空间就越大。“十七年”“文革”或80年代的文化文学史料,由于存世数量少,印刷纸张质量差,翻动易碎等特性,如果现在不加以搜集、整理、保存或电子化,今后就可能永远消失,无法恢复。当代文学史料的搜集与整理对于当代文学史而言不仅是一种补充,甚至在关键时候会颠覆学界既定的当代文学史结论。
三、当代文学史料研究的难点与困惑
中国当代文学是在各种文化资源交互作用下建构起来的,如果忽视了外国文学在中国的传播与接受,包括引起的冲突或发生的摩擦诸多复杂问题,学界是无法深入研究当代文学的。洪子诚教授以《当代文学中的“世界文学”》为题,讨论了中国当代文学与外文学交流,特别是中国当代文学与俄苏文学之间的关系研究有待深化的问题。俄苏文学与20世纪中国文化,特别是当代中国政治/文化关系密切,但遗憾的是这方面资料整理和研究却不尽如人意。除20世纪80年代夏中义写的《别、车、杜在当代中国的命运》论文外,这样的研究并不多见。现在能看到的专门研究著作是荷兰佛克马教授1964年出版的《中国文学与苏联影响(1956-1960)》,其中文版直到2011年,才由苏州大学季进教授等人翻译出版,收入程光炜教授主编的“当代文学史研究丛书”。这本书到现在为止仍是了解1956-1960年苏联文学与中国文学在理论跟文艺政策上的一个比较可靠的参考书。中国学者这方面的研究还很不够,当然研究这个问题有它的难度:很多当代文学研究者对外语、外国文学的了解程度比较有限,只能借助译本或中文材料进行研究,不可能使用原文进行研究,所以这是一个难度比较大的研究项目。俄苏文学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影响好像是很清楚,但实际上还是有很多复杂的问题学界没有很好地澄清,包括中国对俄苏文学开始的接受与后来的抗拒,以及接连发生的摩擦,这个过程很漫长,一直持续到80年代,这期间有很多细节值得深入研究。
另外就是18、19世纪的西欧文学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影响,这个问题学界也没有很好地进行清理。一般认为与中国当代文学发生紧张关系的是西方“现代派文学”,但现实主义为中心的19世纪西方文学与当代社会主义文学的关系也相当紧张。它既是可以用来批判帝国主义、殖民主义和旧时代社会制度的资源,但对社会主义、集体主义个性,对颂歌性质的文学的建立也是威胁。当代开展的对现实主义作家的重新阐释,包括1958-1959年中国对法国文学《约翰·克利斯朵夫》(罗曼·罗兰)和《红与黑》(司汤达)的批判性讨论,对人道主义的批判,都证明这一点。所以50、60年代,中国对西欧19世纪文学持一种非常警惕的态度,这方面的问题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进程,深深嵌入世界政治斗争之中,这方面的史料整理也大有可。20世纪50年代,身处冷战格局中的苏联成立了以它为主的世界和平理事会。该组织是苏共控制的统一战线组织,它的职能是团结全世界,特别是西方及社会主义阵营的科学、文化、体育、艺术的进步人士,为社会主义阵营服务。这一组织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也产生了十分复杂的影响。通过这一渠道,当时的中国认识了一批西方并非主流、非左翼、非社会主义阵营的艺术家。这些艺术家包括西班牙的毕加索、法国的阿拉贡、智利的聂鲁达等。虽然上述艺术家后期都已经转向现实主义,但早期超现实主义的痕迹还残留在他们的作品中,因而对中国当代文学产生了复杂的影响。此外,萨特、波伏娃等法国左翼知识分子与中国当代文学的关系也没有很好地清理。他们都曾访问过中国。50、60年代至“文革”期间,中国曾有意借助西方左翼力量宣传自己的政治与文化,但这期间却出现了矛盾与纠结。“文革”时期,江青曾邀请意大利导演安东尼奥尼访问中国,并拍摄了纪录片《中国》(ChungKuo-Cina),不久,该片即被中国政府以“反华”与“反共”为理由严厉谴责,并遭到禁演。上述作家的文化/文学观念显然不能完全归入正统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但是对当时中国作家、知识分子产生了影响,间接地带来了某些中国看来不规范的西方文化。
网络资源出现后,当代文学史料研究产生了新问题。黄发有教授直面新媒体出现带给当代文学史料研究的挑战,指出网络文学的生产和传播都呈现出速生速灭的趋势。他举例说,慕容雪村的网络小说《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最早在天涯社区BBS上连载,作者每写一段,后面就会有很多读者跟帖,为了吸引网络读者,里面有较多的情色与暴力描写,但现在这个网络初版本无法在网上找到了。后来小说出版纸质本时,作者又对原作进行了大量的删节。许多研究网络文学的论文都谈到这部著名的网络小说,但其所引用的基本上都是公开出版的纸质本的二手史料。针对上述新问题,有些学校甚至制定了引用网络文献不仅要标注网址,更要注明文献复制日期的规定,但如果最原始的证据链接已经不存在了,做再细致的注释都是无意义的。新媒体时代的学术研究,看纸质材料进行研究的学者越来越少,许多博硕论文都以中国知网等作为唯一的资料来源。中国知网数据库、读秀数据库的建立对学术研究是功德无量的事,但某些方面,其数据存在的问题也应该引起史料研究和学术研究者的关注。许多史料经电子化处理之后,存在字词显示缺字、错字、别字等问题。此外,注释的来源与原始史料对照也存在很多错误,这不仅是对当代文学研究者,甚至对整个人文科学研究者来讲都是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电子史料的甄别与辨伪。更令人担忧的是新媒体电子化的发展趋势也许会使史料以后没人保存,甚至期刊以后也可能只出电子版,这是我们从事当代文学史料研究面临的新问题,但如何解决,无疑也是各位学者需要深入探讨的问题。谢泳教授也提出了网络文献保存的困惑。学界对于当代文学纸质史料是忽略的,而当代文学史料里面对于电子史料又是特别忽略的。余华在《兄弟》出版之后曾开过博客,他在博客上与读者的互动非常多,但上述互动的短文和发言是研究者们在纸质媒体上看不到的。此外,如苏童、毕飞宇等作家也都在腾讯上开了微博,他们的微博内容十分有趣,多是针砭时政的,如何保存上述网络资源用于学术研究也是一个新问题。“原以为只要网络存在,网络文献就存在,看来并不是这样。”黄发有指出某些作家的博客和微博,非由作家本人主持,而是由网站指派专人进行维护和推广。因此,如果以这些博客和微博的文字为根据,去判定作家本人的观念和立场,就难免会产生误差。
张福贵教授指出电子史料和传统史料的存在与搜集方法肯定是不一样的,它被覆盖的速度要比传统纸质史料快得多。许多网络文献刚在网上出现的时候,并不被认为有价值,等意识到价值的时候,它已经不存在了,无法恢复了。而且保存网络文献的技术手段也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新媒体时代的电子文献资源对当代文学史料的搜集与保存提出了挑战。
四、当代文学史料搜集与整理的相关经验
谈到当代文学如何做史料研究,张钧教授对程光炜主持的“重返八十年代”倍加推崇,认为该研究具有启发性,构成方法论意义。“重返八十年代”以问题意识切入史料研究,而不是让史料本身构成论文的核心,用大量繁杂的史料说明非常有深意的问题,对中国当代文学史料学研究的深化做出了贡献。程光炜教授则对当代文学史料搜集原则进行了阐释。他指出,梁启超在《中国历史研究法》中已经讲述了史料搜集的“多”与“少”、“繁”与“简”的问题。但梁氏以古代文学为研究对象,沉淀时间很长,资料浩繁,因此在史料整理时主张应经过多次筛选,以“宁缺毋滥”为原则运用到论文写作中,崇尚“少”与“简”。但对当代文学史料的搜集而言,程光炜却主张“繁”与“多”。其认为当代文学史料太缺乏了,在整理资料时与其“简”不如“繁”,与其“少”不如“多”,这种原则在目前当代文学史料稀缺的时期无疑对保存史料有重要的指导性意义。待经历长时间的搜集、积累,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对当代文学史料的遴选工作自然是下一代研究者义不容辞的学术使命。由“简”到“繁”,再由“繁”到“简”,文学史料自身积累与选择的过程得以彰显。谈到当代作家文学史料的整理,程老师说:“了解当代作家,一定要把关于他的故事讲述好。”但同代学者研究同代作家,因为距离太近,完全感同身受,高度重合,讲述者的感情经历与被讲述者产生共鸣后,如何保持讲述的公正、客观性是亟须解决的问题。他结合自身撰写《教育——莫言家世考证》进行了例证。作为莫言的同代人,程光炜说:“研究者与被研究者感同身受,高度统一的好处在于能在资料的整理中给后来的研究者提供一种历史感。但应该说这种历史感的真实性、准确性融入研究者很多的自身感受,这是优点,同时也是缺陷。”
张钧教授则从搜集史料的途径入手谈了自己做史料的收获。他认为,档案对当代文学史料研究非常重要。虽然中宣部、中国作协这两个与当代文学关系最密切的档案研究者查阅困难,但地方档案馆的档案材料有很多是与文学相关的。上海和北京的档案馆就收藏了好多当代文学史料。有些材料虽然与文学不直接相关,但是可以加以利用。比如研究《林海雪原》这样的由真实历史事件写成的小说,它背后的那些战争档案、剿匪档案在档案馆就收藏很多,很容易被参考用于文本生产的历史背景。其次,十七年报刊资料。目前学界对十七年文学的研究可以进行得更深入,因为这些反思不仅在50年代被研究做过,而且做得很好,今天的学者不参考50年代资料的原因多半是还没有意识到50年代报刊史料的重要性。实际上50年代的报刊上有很多很好的理论、史料和学术价值的文章,编辑出版一本《当代文学报刊稀有史料汇编》也是当代文学史料研究的收获。第三,日记。日记中有很多有价值的文学史料。比如丁玲前后两天日记关于《死水微澜》的评价的变化等就值得研究。将史料应用于当代文学的最大挑战就是如何搭建丰富史料与有洞见理论话题二者之间的关系,如果搭建不起来,我们就很难走出古代文学的边界;如果搭建起来,当代文学就会形成很大的发展空间。钱振文研究员认为,当代文学史料工作包括两个方面,一个就是重读旧文献,另一个是发掘新材料。两个工作互相应用,互相支持,密切关联。如果没有旧文献阅读的根底与知识框架,新材料拿到手里也产生不了作用;当然有新材料的刺激对旧文献的阅读会产生更好的效果,对于当代文学史料研究而言,后一个方面更重要、更急迫一些。对于史料搜集,以往学界强调泡图书馆,但实际上大量的一手资料,没有在学校图书管理,都在校外的社会上。他以自己做博士论文《(红岩)是怎样炼成的——国家文学的生产与消费》为例,论述了档案材料对当代文学史研究的重要性,指出:“当代文学史研究真正需要档案资料,但是真正去档案室查资料的人太少了。”不仅如此,当代文学各种史料都面临着损毁的危险。以往我们认为保存在图书馆的文献资料是比较稳固,不易损毁的,但实际上,因为空间的限制,图书馆经常进行藏书的“剔旧”,使相当多的当代小说的版本及有价值的报刊资料沦为“废品”。当然最堪忧的还是所谓的活史料,就是私人记忆与私人收藏,这更是亟须抢救的珍贵史料,不管原件还是复制件,能够收藏起来就好。
钱文亮教授就文学史料与文学观念问题进行了研讨。首先,他认为当代文学史料研究有两种方式。一、文学史料的共时性研究,即研究某一个时段的文学生产、传播、消费环节的面貌,以及它们之间非常微妙复杂的互动,属文学史外部研究。把这个呈现出来,对于了解当代中国人的精神历史、文化的变迁有非常大的价值。二、文学史料的历时性维度。属文学史内部研究,即研究文学作品与文学作品、文学风格与文学风格、文学价值观念与文学价值观念之间,前后不同年代之间是否存在影响关系。其重要意义在于,如果忽视了文学影响史,对整个当代文学的内在变化,对起支配作用艺术作品的价值与意义就无法把握。其次,文学史料、文学观念和文学叙事的一元与多元。文学史研究实际上是价值判断过程。这个过程与文学史料关系密切。如果研究者秉持单一或明确的文学观念进行研究,那么可能需要滤掉大量史料,这种进入文学史的方式是否真实客观。但是如果研究目标过于模糊与笼统,将所有的资料都塞进文学史,资料的芜杂也无法处理。所以处理一元和多元的关系问题,分寸和尺度确实是比较难把握的。每一个研究当代文学史的人都要考虑这个问题。最后,文学和史学的关系,他认为二者是“文史互搏”的关系。文学与史学互相借鉴、修正。文学文本和历史材料二者之间的关系有时好像在打架,但越打越清楚,最后厘清线索。文史哲不分家,一个研究者的知识面越广越好,新媒体时代,如果有学者掌握信息技术进行研究会更好。
曾经任职于广州花城出版社的申艳霞教授,以《花城》杂志的史料整理为例,探讨了文学口述史搜集与整理的相关问题。她指出,首先,受访者的选择具有首要意义。编辑是“文学场”中仅次于作家的角色,对文学风气的倡导具有较大的社会学意义。但编辑的历史意识不同,口述史的收获也大相径庭。比如她曾采访过的王小波《黄金时代》的责编钟洁玲就是一个有历史意识的编辑。为了此次访谈,钟洁玲搜集了大量的原始资料,包括同作家的通信、著作的出版合同等,甚至当口述史的整理稿件出来后,她还同作家核实具体的细节。出版口述史的真实性在很大程度上源于责任编辑的历史意识。其次,应警惕记忆的“化妆”功能。口述史是一种后置的历史,包含着当下的选择及采访者的主体价值判断。从采访经验来看,受访者在回顾亲历历史事件时,由于自身的遭际及时代变迁,会在口述史中夸大自己的功绩,夸大环境的阻碍力量,甚至会隐匿不利于自身的事情。因此,必须通过与他核对资料,纠正记忆的遴选和“化妆”功能。对此,王尧教授指出,在口述史访谈时,我们可能存在误解,一定要讲述者是历史事件的亲历者,认为其讲述的内容一定是真实的,但这不过是研究者给定的假设参照,谁也无法确定讲述者口中历史的真实。口述史的意义在于它指向同一事件,作为研究者,你要将误记、出入的标注下来,并加以修正,指明错误之所在,并分析原因。不要把口述史理解狭隘化,不同人对同一事件,或同一人不同时间对同一事件的讲述都会存在差异,研究者要追问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异?如何产生?”因此就需要做大量的注释和差异化的比较工作,以实现对集体记忆垄断性的反抗,最大限度地恢复主体多样化的历史记忆。谢勇教授则进一步阐明,“口述史”的概念是西方的,最早由哥伦比亚大学华裔学者唐德刚提出。其主要学术要求就在于口述者所有的讲述最终都要凭借原始文献进行核对。他提醒当代文学研究者注意的另外一个研究维度是关注当代作家私生活与文学创作之间的关系。但中国文化认为这是隐私,在研究中很少涉及,只有少数文坛内部的人才知道私生活对作家创作的深刻影响,因此隔膜了研究者与作家之间的关系,妨碍了对作家作品之间关系的进一步理解。作为文学研究者,作家私人生活对理解他的作品是有帮助的。口述史可以适当地把这个方向理出来,因为情感经历与作家的文学创作关系密切。
研讨会上,众多青年学者结合自身的史料研究工作,展开了学术交流与经验研讨。长沙理工大学易彬教授以《当代文学史料建设的路径与问题》,结合自己编撰《穆旦年谱》及整理彭燕郊口述史的经验指出:“作家年谱需要突破谱主的单一性材料的局限。20世纪中国的文化语境盘根错节,复杂难辨,这种突破的力度越大越好。突破越大,越能呈现出广阔的传记知识背景,也就越能呈现出复杂的时代面影。”陕西师范大学杨辉副教授以《从“史料”到“文献”——以贾平凹(文论集>(书画论集)的编选为例》,指出:“以中国古典文献学的方法,做当代作家史料的整理工作,是当代文学经典化的重要途径。”河南大学李建立副教授在《“地下文学”的精神资源再议——以赵一凡及其书目为中心》的发言中提出:“资料整理除了具有一般意义上的学术积累的作用外,它还具有特殊的文学批评功能。在从事资料整理工作时,有没有这样的自觉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对资料整理本身的理解、对整理对象的认识和资料编选后的面貌。”《作为当代文学史料的作家日记与书信》是西南科技大学袁洪权副教授的发言题目,他认为“当前学术研究界对共和国初期文人信件的研究,还处于比较薄弱的‘环节,其原因在于共和国初期的文人信件搜集和整理的难度很大,因此亟须研究界下大气力,以便为学术研究提供最为直接的‘材料”。郑州大学魏华莹讲师以《关于当代文学史料的想法一以<废都>研究为例》,指出“以文史互证的方式重新解读《废都》,通过故事周边的叙述,考证《废都》故事与贾平凹人生故事的重合之处,可以更好地释放作品的张力,寻找那些被集体批评话语遮蔽的文学力量,进而帮助我们理解这一时期困扰贾平凹的疾病、官司、婚变等等如何成为作品的故事元素,还原作品如何将作家的个人遭际与时代境遇结合起来,完成其‘废都意识的整体思考”。东北师范大学徐强副教授以《(汪曾祺年谱长编>的田野实地考察》为例,认为“史料学的研究虽然是一项务实的工作,但它需要一定的理论指导。‘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这里的‘阅人无数就是多与人交往,多与知情人和当事人交往。研究一个作家就是要力争讲好有关这个作家的故事,对汪曾祺研究而言,就是要讲述好汪曾祺和他师友们的故事。一是要讲清他的行动,二是要说清他的创作,三是要体会他的心态,四是要描述好他的交游,最后阐述他的影响”。上述青年学者还同与会专家就如何深化相关研究及史料搜集与辨伪工作展开了深入的交流。
五、当代文学史料研究中心的未来建设
研讨会上,与会专家学者除了围绕当代文学史料展开关于其本体特点、研究现状、搜集整理的经验方法展开研讨外,还对史料中心的建设建言献策,规划其未来发展。资深史料学专家谢泳教授针对当前从事文学史研究不重视史料的现象指出,从事当代文学史研究的人要有清晰的意识,那就是在做当代文学或判断当代文学发展的时候一定要借助史学界的研究成果,以深化当代文学研究,如果没有这个维度,当代文学史的研究就无法深入历史文化的层面。关于史料中心史料搜集与整理的努力方向,他认为可以从以下六个方面进行:第一,注意档案材料的搜集。档案材料的运用在史学界是常识,但当代文学研究界却很少使用。文学史上鲁郭茅、巴老曹、丁两萧、沈张钱师废等一线作家,除张爱玲、萧红不一定有档案外,以鲁迅的档案资料最为完整,剩下的作家都有较为完整的档案材料。虽然学界存在无法有效使用上述材料进行研究的困境,但应该意识到上述作家是有档案材料的,相关研究成果做出来后,应该与将来档案公开的材料接近,否则就无法谈学术研究的客观公正性。有些小作家现在散出来的档案材料有很多,我们应该尽力搜集,或者复制,以备今后研究。第二,注意收藏内部文献。“内部文献”的概念,一是包括文件,同时也包括会议记录。因为当代文学是党领导下的文学,所有文学活动,重大文学事件都由行政机关开会决定,不再是现代文学史上的自发性质的社团活动,因此都会有会议记录。而“会议记录”和“内部文献”又恰好是介于公开材料和档案材料之间的一种史料,相对来说保留的真实性史料较多。史料中心将来要大量搜集这些散出来的会议文献或会议录音,上述内部文献量也很大,搜集起来也有难度,所以显得也比较宝贵。第三,应该重视内部期刊材料。内部期刊是我们党管理国家、收集民情的主要依据,现在比较成型的大型史料系统有两种:一种是新华社办的已经电子化的《内部参考》,它保存在香港中文大学中国研究中心里。其中关于当代文学决策。尤其是与政治密切相关的史料是相当可观的。上述材料是大量的读者和新华社驻各地的记者,通过他们的调查以情报的方式送达中央的,所以不会太遮蔽一些东西,保留了大量史料。国内省级档案馆应该存有这些史料。另外一种是中共中央宣传部办公厅主办的《宣传动态》。中共中央宣传部办公厅负责整个中国社会舆情管理,依靠《宣传动态》这种周期性的杂志传达指示,因此它包含的史料是非常丰富的。还有一种《思想界动态》,是中共中央政策研究室的内部文件,主要收集的是当时信访百姓或有知识的文化人为国家献言献策所写的文章.信访局和政研室将上述材料汇编起来给高层做参考。如果史料中心有这三种史料——《内部参考》《宣传动态》《思想界动态》,涉及文艺界决策性问题的研究与查找就十分方便而详尽了。第四,作协及作代会简报。每次作协、作代会开完后,都要上报会议简报。凡作协开会都设简报组,印刷简报。比如研究第四次作代会,如果只看作代会文件肯定不行,还要看大家是怎么活动的。整个四次作代会,都有简报记录与参会者所说的话,会后回收,因此它流传得比较少,也属于档案序列的一部分。我们要设法找到会议的简报,并尽力还原历史真相。第五,1978年前后中国高校的学生期刊。1977年恢复高考,1979年西单民主墙关闭之前,中国高校里涌动学生办刊物的热潮,比如北京大学的《未名湖》,武汉大学的《珞珈山》,中山大学的《红豆》,复旦大学的《大学生》等。在当时思想解放运动思潮的影响下,1979年武汉大学学生刊物《珞珈山》联合全国13所大学学生刊物编辑出版《这一代》,可惜《这一代》只办了一期就被腰斩了。上述杂志有的是定期的,有的则是不定期的,出版的总量也不是很多,多数是油印的,个别是铅印的,远比《人民文学》《文艺报》《收获》等杂志更难得。当时众多好的文学评论、有名的小说,甚至早期的一些朦胧诗都是在这上面刊登的,从中能看出这些作家、学者早年文学思想和理论的源头。当代文学这方面的相关研究基本没有,研究中心可以复制或编辑《高校学生期刊书目提要(1978-1979)》一类的工具书,只要耐心积累,将来必有所成。第六,旧诗人的诗集。新中国成立后时代转型,旧文学虽然逐渐衰落,但旧诗人的写诗活动仍然没有中断,如鲁迅、郁达夫、郭沫若、聂绀弩等。时代转换后,旧文人的文学活动尚没有引起学界的关注。其实在20世纪50年代,上海、福州、广州、宁波、杭州、温州等地,有大量的旧诗人依然在活动,他们写旧诗除了互相唱和、传抄之外,大部分人都会将诗作刻成油印的诗集,存世量非常大。这种传统文学的存在方式一直持续到20世纪80年代末,复印手段普及后,旧诗集就比较少了。这个群体非常庞大,其中水平高的人旧体诗写得非常好。上述旧体诗内容有抒发个人情感的,也有揭露当下现实的,“文革”期间,他们中的某些人仍坚持写旧体诗,因为旧体诗这种形式能较好地表达那些比较隐晦的情感。当代文学史写作中,这一时段的旧诗活动,必然会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可惜目前我们的史料工作还没有跟上。当代文学史料研究中心如果要定位于世界一流,就必须持之以恒地搜集、整理、保存、购买、复制各种当代文学史料。中心不在于大而全,而在于专而精,如果能在某几类史料搜集上特色鲜明,就能得到学界的认可。
张福贵教授则认为,建设当代文学史料中心,全而大是根本实现不了的,因为我们起步晚,只能抓住自身的特色,建设成为国内外有特点的史料中心。至于如何面对不能公开使用的资料,他认为这是一个历史化的过程,是由当代中国的特殊机制决定的。任何一个时代的史料其实都不是一步到位的,都是一个被不断发现、被允许发现的一个过程。应相关学者的要求,谢泳教授介绍了史料获得的相关途径。如果从文物角度获得史料,就是掏钱购买。如果是研究史料的获得,如复制本,就不需要用太多的钱。主要的渠道有三个:一是国内大型的拍卖会,要经常看拍卖图录,孔夫子网就有十几家拍卖图录;还有一个是孔夫子旧书网。要经常浏览关注,通过竞拍获得;第三个渠道便是私人的交换与馈赠,抑或学者对史料研究中心的捐赠。黄发有教授补充说,当代文学史料研究中心未来发展方向还可以考虑建设数据库,但要注意这个史料数据库与现有的数据库不能重复。比如,建立一个中国知网或读秀网等没有搜集材料的独特数据库,这不仅涉及史料中心的长远发展,甚至也会成为新媒体时代的趋势。但在建立这个数据库的过程中,必须克服新媒体时代对文学史料研究的挑战,当然,这其中也涉及网络文献的版权问题,史料的知识产权问题也需要面对。
与会专家一致认为,21世纪是中国当代文学研究历史化的关键时期,当代文学研究的学理化、规范化及新学术增长点的建构,急需当代文学史料的搜集与整理。吉林省文艺理论研究室、《文艺争鸣》杂志社、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发起成立“中国当代文学史料研究中心”,无疑是推进当代文学研究深化,参与时代学术体系建构,推动“院校——期刊”的双向互动与优势互补的例证,必将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研究史上的标志性事件。
《文艺争鸣》王双龙主编在闭幕词中指出:“成立中国当代文学史料研究中心的动因源于对目前中国当代文学理论与批评的不满。当前的当代文学研究不是借用空洞西方理论与浮泛概念阐释文本,就是面对作家、作品胡思乱想,过分吹捧,因而希望做些对文学史有意义的事。”而近年来史料研究日益受到重视,与会学者的艰辛努力无疑为研究中心的成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当然,研究中心的成立仅是起点,绝不是终点,史料中心如何做、怎样做是今后的当务之急。
中国当代文学史料研究中心成立后,拟开展的学术活动包括:中国当代重要作家史料研究;中国当代重要作家年谱;中国当代重要作品出版始末及版本演变;中国当代重要文学思潮史料研究;中国当代重要文学流派史料研究;中国当代口述史料的搜集与整理等。
中国当代文学史料研究中心成立暨学术研讨会的召开,既有对以往当代文学史料研究历史与现状的总结,又有当代文学史料研究的理论与经验分享,更有对今后当代文学史料建设与研究的规划,本次研讨会是当代文学研究历史化、学理化承前启后的转折点,必将推进当代文学史料研究工作持续深入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