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与成长
2016-12-01
一
11月的天气,氤氲着潮湿的寒意,即便坐在教室里,照样觉得冷得不行。听到我的名字后,我茫然而机械地朝讲台走去,老师正坐在那儿,分发昨晚的英语考卷。
早已厌倦了为那些说不上有多大用途的分数日日夜夜地刷题,习惯了去坚强地面对一场场考试,一个个惨淡的分数。无所谓了,更准确地说,是我整个人已经堕落了。一个曾被老师寄予厚望的好学生,如今竟和一帮喜欢惹是生非的“坏小子”混在一起,故意不穿校服,在学校里晃来晃去,对着过路的漂亮女生吹口哨。好在翘课之事并未发生,倒不是因为心中还有些许“良知”,只是不愿父母被请去政教处,对他们我总有一种莫名的愧疚,尽管他们为我提供的物质条件让我羞于启齿。
其实从前并非如此。小时候,虽说生活更为艰难,但我认为他们是全天下最好的父母。冬夜里,母亲端出一碗香气扑鼻的鱼羹,那年父亲的厂子难得发了一次海鲜。父母亲看我一口口地吃完鱼羹,剩下些鱼骨头,他们推来让去谁也不肯要,最后剁碎熬成鱼汤给我喝。童年的我体弱多病,父母总想给我补充些营养。可即便如此,我还总是被父母抱在怀中,坐着火车四处求医。为了省钱,很多时候买的只是站票。每次我总在父母的怀抱里安然睡去,从前的火车很慢,我通常一睡就是一整夜,但他们毫无怨言。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我应该是幸福的吧。
二
渐渐地长大了,我开始有了一些疑惑:为什么母亲肯花一天的时间陪我玩捉迷藏,却难得几次带我去游乐园; 为什么父亲总是吃力地蹬着自行车送我上下学,却不肯包一辆三轮车……再后来,又大了一些,那些从前怎么也想不懂的问题仿佛在一夜之间忽然全懂了。那些事都需要大大小小的纸片或硬币,而这种叫做“钱”的东西,父母身上似乎没有太多。
父母的整日操劳与克勤克俭终于有了回报,日子慢慢地好过起来。周末我常常会收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小礼物,一组航模或一张影票,一本漫画或一张光碟。正当我以为时光将会这样平静而又不失幸福地流过时,无情的现实狠狠地击碎了我对未来的憧憬。父亲所在的厂子突然倒闭。那一年,我正值初二。
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业,父母在我面前极力地掩饰这个事实。他们不知道,每次我悄悄地拉开门,都能看到他们研究报纸的招工广告。父亲给一个又一个工厂打电话,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拒绝。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就到建筑工地上打些小工。父亲也曾是一名大学生,解得了奥数题,背得了古诗词,如今却在工地上蓬头垢面地搬砖,我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造化弄人”。那段日子我变得极其敏感,很怕别人会窥见我家的困窘。人们总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可是那些夜晚,那些实实在在的悲伤与痛苦,又有谁会懂?
三
失意的父母把整个家庭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期待我有朝一日可以“鲤鱼跃龙门”,拥有更好的未来。然而叛逆的我选择了麻痹自己,不再去认真读书,不再去遵守纪律。看着落魄潦倒的父亲,看着电视上那些“硕士失业”“海归宅家”的新闻,自暴自弃地想:如我这般的家境,即便得到一个光鲜的学位又能怎样?不如就这样过一辈子吧!初中毕业后,随便找个地方打打工,能填饱肚子就行。
我的成绩直线往下,老师们觉得这一切不可思议,起初是恨铁不成钢,慢慢变成了嘲讽。这些我都无所谓,只是每次将成绩单递给父母时,总会有点心虚。每每他们看过后,又默默地还给我。他们的沉默,令我稍许感到了心安。离中考越来越近了,我不觉得慌张,也没有所谓自由的快感,只是如行尸走肉般游走于家和学校之间。
那一天,正当我又一次将成绩单递给父亲时,我听到了一声叹息。那天深夜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有灯光穿过门缝从父母的卧室中透出。耳边又回响起那声叹息,像是一个锤子重重地叩击我的心房。我披衣坐起,看着窗外深邃的夜幕,一直以来,我都在干些什么?这是所谓的青春么?想了很久,依旧没有答案。
是夜,我静坐到天明。
四
第二天,我早早地来到了教室,不经意间看到昨晚老师写在黑板上龙飞凤舞的一行大字:知识——生命飞翔的羽翼!那一刻,忽然有种泪水即将夺眶而出的感觉,在这之前,我几乎忘了如何流泪。
在我还未沉沦之前,多少个晨光熹微的清早,多少个艳阳高照的午后,多少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多少个夜幕沉沉的黑夜,课本构成了我生活的全部。后来,厌倦了这种日子,我幼稚地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像一把刀子,锋利而敏感,看似强大,实则脆弱。那些刀刃处细微的缺口或是卷起的锋刃,一如埋藏于心底最深的疼痛。
我开始像所有回头的浪子一样不要命地读书,有时太累了,冷水一浇脸就好了。就连做眼保健操时,我都会默念几个英语单词。渴望在中考时一雪前耻的我,意外地收到了市重点高中的提前录取通知书。得知消息的时候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又不知如何诉说。
放学后回到家,看见满身疲惫的父亲正笨手笨脚地给自己擦背,我忽然心中一酸,说道:“爸,我帮你吧。”擦背的时候,父亲总让我用力些,我问他不怕痛吗,父亲说:“之前背砖时,背上的皮常常被磨破,破得多了就长了茧,不怕痛了。”
我怔了一下,隐隐约约地像是懂了。
或许,疼痛,即意味着成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