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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与经纪人:胜在鱼水之间

2016-12-01沈嘉禄

新民周刊 2016年46期
关键词:画展画廊画家

沈嘉禄

从彼此对视的微笑中,我们可以看到友谊与信任,还有契约精神。

画家需要

好的经纪人

在《天才的编辑》一书中,作者司各特·伯格为我们解开了海明威获得成功的秘密:遇到了好编辑。

作者认为:为作家服务的编辑应该是谦卑而匿名的身份,编辑可以是仆人,是管家,是服务员,是心理分析师、失恋者的顾问、婚姻法律师、职业规划师,或者放款人,但最终书是属于作者的。所以如果用“天才”称呼一名编辑,要不他发现了天才的作者,要不就是他发现了天才之作。

这样的案例同样出现在画家与画廊之间,尤其是在艺术市场成熟、稳定的时候。记者采访过多位欧洲卓有成就的画家,他们都由画廊出任稳定的代理人,一辈子就与一家他值得信任的画廊合作,买家别想到他家里去买画,更别想讨价还价。 画廊老板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商人,还兼具评论家和发现者的角色。他们艺术素养极高,情商也高,视野开阔,长期保持对市场的敏感性和对艺术家的判断力,不仅对艺术史研究很透,对国际艺术思潮也了如指掌。有些经纪人就是在一个家族几代人积累起来的文化背景下成长并入行的。他们对画家的意见是关键性的,指导性的。

今天我想说说艺倡画廊与王达麟的关系。

三十多年前,王达麟的名字即震烁于海上画坛。1983年他从交通大学文学艺术系西画班出来后,扛着自己的作品参加上海美术馆新馆落成后的第一个大型展览。那幅《红台布上的静物》在一片喧哗中,冷静地坚持艺术的纯粹与初心,还稍稍流露出一点拒绝潮流的偏执,反而让每一个走过这幅作品的观众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多看一眼。就是这一眼,整个上海美术界记住了这个陌生的名字。

1987年,上海有一个中青年画家代表团赴香港举办画展,组织者选了14位画家的作品,7位国画家,7位西画家,他们中有陈家泠、韩天衡、杨正新、张桂铭、李山、洪基杰、夏葆元、张健君,王达麟是这批精心挑选出来的画家中,唯一一位在登记表“职业”一栏中填写“工人”两字的画家,而且也是出访香港并亲临现场的6位画家之一。开幕当天,王达麟的作品《红台布上的静物》就被人买走了。几天后,他带去的四幅作品都花落香江。

《戴黑草帽的自画像》布本油画。

1989年冬天,作为中国改革开放试验田的深圳再次处在世界关注的焦点。已于前一年作为引进人才来到深圳的王达麟,在深圳博物馆举办了第一个个人作品展《王达麟油画展》,他将50件油画搬到深圳,题材基本体现了他的专攻方向与擅长,还有少量的抽象画。

王达麟的作品似乎是中性的,超越派别与观念纷争之上,但他的画面又不是死水一潭,也不是早期中国油画的那种呆板模仿,更非欧洲19世纪没落贵族趣味的晦暗投射。他的色彩非常大胆,对比也很强烈,笔触所到之处,洋溢着热情与追问,苹果、瓶子、鲜花、窗帘、桌子、青花大罐……从构图到色彩再到细部处理都极具现代感,每个对象仿佛处于矛盾纠结、低回沉吟、跃跃欲试、激情酝酿的状态,与当时人们的心理活动几乎同步。

展览现场人头攒动,开幕前一小时,已有一个闻讯赶来的观众买走了一幅画。王达麟来不及消化这份惊喜,又看到一位仪态万方的女士款款朝他走来,她就是被香港艺术界尊为“金太”的金董建平女士,艺倡画廊的主持人。

在这之前王达麟已经与金太结识,这次听说他办画展,金太就从香港赶来祝贺。她用犀利而精准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展厅,并与王达麟匆匆地交谈几句之后,就果断地对他说:艺倡画廊可以给你在香港再办一个画展,不知你是否愿意?

有什么不愿意的?王达麟听了这句话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金太的告诫:

永远不要愧对买家

金太思维敏捷,雷厉风行,等深圳的画展一结束,这批展品全部移至香港艺倡画廊。在香港的画展开幕之前,金太又把王达麟叫到跟前,递给他一份协议。金太决定代理王达麟的作品。

王达麟望着金太,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当场拔笔签名。这次画展果然不出金太的判断,获得了超过预期的效果,展览期间就出售了二十几幅展品。

艺倡画廊创建于亚洲四小龙快速崛起的1981年,又很快聚集起了一批杰出的艺术家,由金太代理的画家遍及世界各地,在华人艺术家中有赵无极、朱德群、丁雄泉、朱铭、赵春翔、杨诘苍等,又有张桂铭、陈家泠、陈钧德、李山、王天德等上海画家。

王达麟在深圳美术馆担任陈列部主任、艺术形象设计主持及策展人,已经退休且需要身边有人照顾的母亲,最终支持他去远方发展,一年后他太太也跟随他来到椰风蕉雨的岭南。他觉得金太之于他的事业,就是中国人所说的“贵人”。

王达麟对记者说:“金太生活在香港这块土地上,中西方文化在此交融、碰撞、互相欣赏,这里得风气之先,香港人视域开阔,艺术圈的人士尤其如此,金太就是这个领域里的佼佼者。她身上有一种文明优雅的气质。比如包容,她从不轻易臧否一个人,对竞争对手也多从积极方面来揣测,对合作者总是以鼓励、肯定、协商、引导为主。再比如从容,她拒绝市场炒作,厌恶泡沫,故而从不滥用定价权,对画家作品的定价都经过反复斟酌,然后给出与香港市场相对应的合理价位,更深入的功课是在她对市场的培育,与收藏家建立充分信任的关系。她总是说:画价要‘一块一块地涨,收藏家、画家、艺术市场都要统盘考虑,照顾到彼此的利益。一夜暴富的传奇在香港很多,但更多的是转瞬之间倾家荡产、灰飞烟灭的实例。”

那时候,金太来大陆“发现”有潜力的画家,除了探访画家的工作场所,还会造访画家的家,借以察看他们的生活情况,若有困难,必定会以一种不让对方难堪的方式施以援手。金太让王达麟感到踏实和温暖,并让他在远离故土时不再孤独和飘零。

1993年,金太为王达麟举办了第二个展览《温馨诗情——王达麟》,画家欣然呈现最近数年对艺术本体的思考,而且市场反应也相当积极,虽然画价定得有些偏高,不少买家却容不得自己的犹豫,果断下单。金太却在一片喝彩声中悄悄提醒他:“我有些忧虑,你是不是走得太快了点?”

还有一次,王达麟发现自己的画价与他所尊敬的几位老前辈相差无几,未免有些惶恐,他对金太嗫嚅:“我的画……能不能卖得便宜点?”金太用上海话大声拒绝:“瞎三话四!你不要干涉我,我会控制成本的。我去过世界上许多博物馆、美术馆,我知道国内外艺术市场的现状和走势,我心里有数。”

金太说:“只要你觉得自己是真诚的表达,加上精湛的技巧和丰富的人生经验,就会打动买家的心,他觉得值得收藏。这不单单是一件画作,而是一位知心朋友。你要努力做到这一点,永远也不要愧对买家!”

王达麟向我由衷感叹:“现在我真正体会到赚钱不是金太的唯一目的,更不是终极目标,她是在营造香港的文化环境。金太教我如何遵守现代社会的规矩,如何做一个可以行走在全世界的文明人。”

金太的坚毅目光

给了画家极大鼓励

世纪之交,王达麟考入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研究生班深造,在校期间,王达麟开始在整开的牛皮纸上用丙烯颜料尝试画出不一样的人体素描来,不过他还不能确定。“是我的第一次试验,如此大的纸本上怎样去表现立于我面前的人体对象?在试验之初,我必须坦承‘我没有把握。然而我的敏感和审美直觉告诉我,由此产生的画面它会很美。”

他拿到香港给金太看,这位目光犀利、沉着镇定的艺术经纪人差点惊呼,用坚毅的目光给了王达麟极大的鼓励。后来她在文章里是这样说的:“……在全牛皮纸上几乎等大的人体素描,造型精确,‘骨法用笔,力透纸背,充满了阳刚之美,每张都是力与美的赞歌,实属见所未见,给人巨大的震撼。我个人觉得他在人体素描的成就更在他的油画作品之上。”

王达麟为之深受鼓舞,他的线条更加流畅、果断、肯定,也更为简洁传神了。总有一种意外之音传导给观画者,心绪飞扬,蠢蠢欲动。

王达麟不止一次对记者说:“我有多个老师:葛鹏仁、靳尚谊,还有一个就是金太。”

现在,经过十三年的创作,王达麟已经积累了近千幅素描和油画人体原创作品。除了女人体还有别人画得很少的男人体。他认为男人体之所以重要,不仅在于有种陌生感,更在于“这两者是不可缺一的,只有画过男人体,对人体画的创作才算完美。亚当与夏娃在一起才能成就伊甸园的美丽故事。画人体也是这个道理”。

地球转得太快,岁月恰如奔腾不息的河流,浪花飞溅之间,彼此的脸上又增添了几条皱纹。现在金太退居二线了,艺倡画廊的业务交给她的女儿姚金昌玲女士打理。新一代掌门人将重设棋局,开拓属于她的疆土。

金太与王达麟的故事,早就超越了鱼水之间的关系与内涵,应该成为一种经验被上海的艺术经纪人与艺术家分享。

今天,在阔别二十多年后,游子王达麟回到了故乡。熟悉的街景似乎没有太大的挪移和切割,但眼前的一切又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后来他才想明白:变化最大的是迎面走来的那些陌生人的眼神,写满了焦虑、盘算、恍惚,被抹去的可能是昔日上海人一贯从容淡定,还有智慧、自信和知足。

游子还乡,是世界文学史上不朽的母题,也是美术创作的灵感源泉。王达麟则在沉思:我将以怎样的作品重建与故乡的关系?

有朋友感觉到了他的渴望与迷茫:也许为他举办一次画展,可以消解那份沉重的乡愁?

于是,今年圣诞节前,王达麟的画展将在半岛美术馆拉开帷幕,观众可以在他的作品面前感知游子的一番心绪:《一对水果》《酒杯与一对红石榴》《苹果与香蕉》、《萨克斯与黑色转椅》《中提琴与白色转椅》《木马与贝尔电话》《草原上的中提琴与白色画架》《玩具小火车与水果》……

王达麟的画中有自己的故事,有他者的表情,有城市的记忆,有虚拟的历史,更有金太的亲切絮语。在他重新架构的物象前,观众可以寻找自己以及关于这个时代的字迹漫漶的日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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