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挚的,你的科恩”
2016-12-01葛晓倩
葛晓倩
告别是他预料之中的结局
新专辑《You Want It Darker》被认为是82岁的莱昂纳德·科恩留给这个世界的
“音乐遗嘱”,在新专辑发布一个月又十七天之后,他在家中去世
男声合唱、漫不经心的韵律、考验耐心的前奏……等到这一切都过去,你所在的世界已经不是先前的那一个了,因为时间已经向前走了30秒钟。在这之后,才是莱昂纳德·科恩的低吟。他才不在乎你刚刚是不是浪费了30秒,对于82岁的老人来说,这简直不算什么。
2016年9月21日,科恩在82岁生日当天发表了个人第14张专辑《You Want It Darker》。在专辑的9首歌里,他翻来覆去地重复着一个主题——死亡。
一个月又十七天之后,科恩在家中去世。
但愿诀别时没有悲痛,当我弃岸扬帆——阿尔弗雷德·丁尼生
怀念、评论和悼文纷至沓来,伴随着R.I.P和蜡烛以及双手合十的表情。
有人说他是“一语成谶”——“如果你是发牌者,那么我打算退出这场赌局。如果你是治疗师,那么这意味着我已万念俱灰……Hineni,Hineni,我的主啊,我已准备就绪。”在新专辑同名主打歌《You Want It Darker》中,科恩放弃了惯常的吟唱,转而用monologue的方式告诉世界他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在英国《卫报》的乐评人Alexis Petridis看来,《You Want It Darker》听上去就像是科恩留给这个世界的“音乐遗嘱”。不只是《You Want It Darker》,《Leaving the Table》和《Steer Your Way》等等讲述的也都是信仰和告别。
对于82岁的科恩来说,“告别”应该是他意料之中的结局。
在给今年7月去世的旧情人玛丽安的信里,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的时候,他都说自己随时可以拥抱上帝。而在《You Want It Darker》中他反复吟诵的那句“Hineni”,就是赞美诗中希伯来文的“我在这里”。
他在那里,淡然地准备告别,像所有老年人一样,像所有诗人一样;像所有会写诗的老年人一样,像阿尔弗雷德·丁尼生一样。
作为开创了英国文学史上维多利亚时代的“桂冠诗人”,丁尼生也曾经在自己80岁的时候写过一首著名的诗歌《Crossing The Bar(过沙洲)》:“黄昏与晚钟,而后便是黑暗!但愿诀别时没有悲痛,当我弃岸扬帆。”这是他晚年最得意的一首诗,还让儿子把这首诗放在自己诗集的卷末,作为压轴;3年之后,他在过完83岁生日两个月后与世长辞。
在他的葬礼上,来宾们朗诵了这首《过沙洲》。随后,他被安葬在了伦敦威斯敏斯特教堂的诗人角,与乔叟、弥尔顿和拜伦为邻。
万籁俱寂。
如果让我必须当一分钟其他人,那个人很可能就是科恩——鲍勃·迪伦
北美大陆没有诗人角,科恩也没有“桂冠诗人”的桂冠。但他被称为“摇滚界的拜伦”,他的文学作品也不缺乏认知度。
他的《Beautiful Loser(美丽失败者)》被誉为“加拿大第一部后现代小说,他在大学时就出版过诗集《Let Us Compare Mythologies(让我们比拟神话)》,还凭借诗集《Selected Poems:1956-1968(诗精选:1956-1968)》获得了1968年的加拿大总督奖。只不过,他立刻拒绝了这个奖项,就像许多许多年之后他的老朋友鲍勃·迪伦最初对诺贝尔文学奖的态度一样。
当2016年10月13日瑞典文学院宣布授予鲍勃·迪伦诺贝尔文学奖之后,75岁的后者保持了两周的沉默。
很快就有人去问科恩怎么看待这一事件,他说给迪伦颁发诺贝尔奖就像给珠穆朗玛峰别上一个“世界最高峰”的奖章一样没有必要。他揶揄了瑞典人,也肯定了老友的价值。对于后者来说,这简直是比诺贝尔奖更重要的事情。因为此前,鲍勃·迪伦曾经说过,如果让自己必须当一分钟其他人,那个人很可能就是科恩。而“垮掉的一代”代表诗人和“嬉皮士运动”的积极人物艾伦·金斯堡对他们的评价则是:“当整个世界都被迪伦思想所影响的时候,科恩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改变的。”
科恩之所以没有被改变,并不是因为他比迪伦大了7岁,也不是他的音乐造诣比迪伦高,更不是他走过的路和交往过的女人比迪伦多……相反,他还有点羡慕对方能够在15分钟内就写出一首歌,而自己写《Hallelujah》时用了5年的时间——但是,当迪伦对这首歌赞颂不已时,他却故意轻描淡写:“我才写了两年而已。”
这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多年以后还成了佳话。然而不管是五年还是两年,不管是30岁还是80岁,他最被迪伦所认同的,是自始至终同样的创作态度:“当你写作的时候,所谓的‘艺术就会随之出现,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但如果你只是为艺术而写作,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其实是他对自己当年拒绝加拿大总督奖时所做的解释。
我忘记为天使祈祷,以至于天使也忘记为我们祝福——《So long,Marianne》
事实上,科恩是个很少做解释的人,他的解释都在诗和歌里。
“你知道我愿意与你生活在一起,可你却让我忘得如此彻底。我忘记为天使祈祷,以至于天使也忘记为我们祝福。再见,玛丽安。”1967年,科恩发表了单曲《So long,Marianne(再见,玛丽安)》。他把自己形容为街头的吉普赛少年,利用读掌纹的伎俩去俘获爱人的心;然而他还是太年轻也不够勇敢,只能看着她改名换姓最终远去。
歌里的玛丽安是真实存在的人物,她是科恩最早的缪斯。
1960年3月的一天,带着那件著名的“蓝色雨衣”在伦敦盘桓了一年却一事无成之后,科恩碰巧听到一位希腊银行柜员说起来自己的家乡是如何春光明媚。他开始幻想着自己在这个叫做“Hydra(九头蛇)”的小岛上,在地中海的和煦微风里,细嗅桃金娘的清香,头戴橄榄花环漫步。
他迅速踏上了这座荒凉的小岛,在那里认识了挪威作家埃克塞尔·扬森和他的妻子玛丽安·艾伦。在此之前,挪威夫妇已经在“Hydra”上生活了两年,还有一个刚刚出生的儿子。
然而,艺术家们的情感都是来去倏忽的。扬森很快就忘记了在自己写作时会从港口背粮食回家的玛丽安,转而爱上了科恩当时的女友莱娜。不久,挪威作家又和另外一位女人同居,并且离开了希腊。而玛丽安则带着他们6个月的儿子埃克塞尔二世,成为了科恩的缪斯。
整个60年代他们都在一起,期间科恩还和她一起去了奥斯陆,帮助她和扬森离婚。他们有时候住在奥斯陆,有时候住在蒙特利尔,也有时候回到“Hydra”。
科恩的头两张专辑《 Songs of Leonard Cohen》和《Songs from a Room》都留下了玛丽安的印记——在后一张专辑的封底上,她裹着一条白色的浴巾,坐在他的打字机前转头微笑。
他们在60年代末分手,他在《Bird On The Wire》里写道:“我看到一个拄着拐杖的乞丐,他对我说:‘你不能要得太多。一位美丽的女子却倚在暗色的门里,对着我大喊:‘嘿,为什么不能要求更多?”
Im leaving the table,Im outta the game——莱昂纳德·科恩
在女人和女人之间,在雪茄和大麻之间,在木吉他和曼陀林之间,在诗和歌之间,科恩成为了科恩;尽管他的身高仍然是个有点恼人的问题,尽管有时候人们分不太清他和达斯汀·霍夫曼、阿尔·帕西诺以及克里斯·克里斯托弗森。
关于科恩和克里斯托佛森,八卦史上有一则桃色往事。1967年,布鲁斯女歌手詹尼斯·乔普林凌晨3点在纽约的切尔西旅馆遇到了科恩。当他知道她想要找的是谁之后,他说:“我亲爱的女士,你运气不错,我就是克里斯·克里斯托佛森。”
那个晚上,他在对方明明知道的情况下假扮了一位著名民谣歌手暨电影演员,然后在《Chelsea Hotel No.2》里写道:“没关系,我们很丑,但是我们有音乐。”
可是,科恩本人才是更多人想要成为的那一个。在涅磐乐队的“Pennyroyal Tea(胡薄荷茶)”中,科特·柯本写了一句这样的词,“在来世给我一个莱昂纳德·科恩,这样我就可以永恒地叹息。”
在诗人的才华之外,“叹息”是科恩的表演方式。这个32岁才为了赚钱而唱歌的加拿大人,用低沉浑厚的嗓音来演绎欢愉和抑郁、结合和离别、冲突和信仰……就像,催眠一样(他在十几岁的时候,还真的像模像样地学过几天催眠)。当年在纽约,他第一次走进录音棚,就是用这种方式征服了曾经打造过鲍勃·迪伦、布鲁斯·斯普林斯汀的星探约翰·哈蒙德。
“你要小心!”科恩一开口,哈蒙德就惊呆了,对着迪伦大喊。
人人都对莱昂纳德·科恩无法自拔,科恩却用了将近50年的时间,战胜抑郁、毒品,在犹太教、佛教、印度教和写作、歌唱里去寻找自己。他在《You Want It Darker》这张最新也是最后的专辑里说“Im leaving the table,Im outta the game”;然后,永远地离开。
“诚挚的,你的科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