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维纳元年
2016-12-01王若思
王若思
在第十五届威尼斯建筑双年展的展场的入口,阿拉维纳堆放了100吨建筑废料,这些废料来自上一届双年展拆解下来的物料垃圾和废弃金属,被悬吊在天花板上的金属条总长度超过14公里。亚历杭德罗·阿拉维纳(Aleiandre Aravena),1967年出生于智利首都圣地亚哥,1992年毕业于智利天主教大学并成为一名建筑师,并曾任教于哈佛大学设计研究生院。自2001年来,他一直领导着致力于公共利益和社会影响的“行动库”一Elemental建筑工作室,尽管硕果累累,但在2016年之前,阿拉维纳这个名字对于多数媒体和从业人士来说还是完全陌生的。
2016年可以被称为“阿拉维纳元年”。2016年1月13日,普利兹克建筑奖委员会宣布,今年的普利兹克建筑得主为智利籍建筑师亚力杭德罗阿拉维纳,而2016年5月26日开幕的第15界威尼斯建筑双年展,设计总监的头衔恰巧也落在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阿拉维纳头上。一时间,这个一直致力于低成本建筑项目,从没设计过任何一个家喻户晓的国际机场和足球场的建筑师(曾几何时,这可是大牌建筑师的标配),一跃成为了今年建筑界的“头条”人物。对于那些习惯了完美3D渲图的媒体编辑和设计从业者来说,拿不出一张精美3D图纸的阿拉维纳工作室犹如一匹彻头彻尾的黑马,陌生到令人恐惧、失语。毕竟,建筑是艺术,同时也是商业。
从弗雷·奥托到阿拉维纳,近年来的普利兹克奖的天平明显更加倾向于体现人道主义精神和聚焦能源、社会问题的建筑师,虽然遭受了很多质疑的声音,但这种倾向确实是大势所趋——正如阿拉维纳所说,在今天建筑所真正面临的挑战,不是建筑本身的问题,而是诸如贫穷、污染、拥堵、种族隔离等“非建筑”的综合问题。在21世纪,人类可能再也无法承担那些高能耗的漂亮建筑,现在是时候去重新思考建筑师的社会角色和建筑语言了。阿拉维纳将本届威尼斯建筑双年展的主题定为“来自前线的报告”,旨在展示近年来在改善人居环境和可持续发展方面的不同建筑实践。
来自前线的报告
在第十五届威尼斯建筑双年展的展场的入口,阿拉维纳堆放了100吨建筑废料,这些废料来自上一届双年展拆解下来的物料垃圾和废弃金属,被悬吊在天花板上的金属条总长度超过14公里。这件触目惊心的建筑作品不得不令人思考,仅仅一届建筑双年展就可以产生如此多的垃圾,那么每天都在拆除和建设之中的城市,又将会有多少垃圾产生?命名展览主题为“来自前线的报告”Reporting from the front,是因为阿拉维纳认为建筑的现场和战争的前线并没有太多的区别。“无情的条款制约、紧迫的工期、各种紧急事务都容易让建筑师陷入手足无措的窘境,它们纷纷构成了对项目达标的持续威胁。形塑建筑环境的力量也绝非友善:资本的贪婪、追求短利或者官僚机构的保守都将导致平庸之作的产生。这些正是我们希望参与者汇报的前线,分享建筑可为的成功故事和案例。”阿拉维纳如是说。他将本届双年展的策展主题分为两个层面。首先,是要拓宽建筑所要面对的问题范围。文化和艺术范畴的问题早已是建筑领域驾轻就熟的老生常谈,但是社会的、政治的、环境的问题也应该被纳入建筑的谱系。另外一方面,他也想要强调和展示建筑能够同时回应和解决不同领域多重问题的能力。在阿拉维纳看来,所有的战争都是利益之争。建筑亦是如此。建筑师要担负平衡各端利益的角色,找到合适的出口。从满足人们基本的生理需要到满足人们随时变化和提高的对生活品质的诉求渴望,再到创造公共利益、让城市更加有效运转,建筑其实一直走在文明的最前沿。
设计半个好房子
这个数字可能令人有些震惊——在今天全球生活在城市中的30亿人口中,有10亿人生活在贫困线之下。而到2030年,这组数字预计会变为50亿城市人口和20亿城市贫困人口。如何解决贫困人口的居住问题,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座城市的未来与发展。阿拉维纳对于城市的看法,人们在城市里确实可以享受到更好的生活,但在全球城市化的发展趋势之中,同时也存在着“3s威胁”——城市体量(ScaLe)、发展速度(Speed)和物资供应(Scarcity)。而未来的建筑与城市规划,正是要去理解和解决这三个问题的过程。2003年,阿拉维纳与他的合伙人,被要求为100个贫困智利家庭设计住房,起因是这些贫困家庭在智利北部伊基克市中心非法占有了半公顷土地,在长达30年的时间里,这些家庭一直居住在他们非法自建的“贫民窟”之中。这种市民私自占用土地的搭建房屋的情况在智利非常普遍,居住环境的糟糕程度也可想而知。随着城市的发展,这些“城市肿瘤”的弊端也急速显现和锐化。最终,政府决定为这些家庭建造统一的住房,以改善这个区域中人们的生存条件。
在这个项目里,每个家庭仅享有1万美元的政府补助金,而这些钱要用于购买土地、铺设基础设施和建造住房。这基本上是一个“任何人都不会达到满意”的僵局。由于项目的困难和复杂程度,阿拉维纳决定开启一个“用户参与式”的设计流程,让这些家庭也参与到设计过程中,一起了解他们所面临的困境和限制,共同谋划建筑方案。在有限的财政预算下,要保留市中心的土地,唯一可以容纳100个家庭的方案是建造狭小的高层公寓。但是这一唯一可行的方案遭到了所有的家庭的绝食反对,因为采用高层公寓而不是独栋别墅的建筑形式,意味着他们将永远被困在40平方米狭小房屋里。最终,阿拉维纳与客户们多次沟通协商后给出的方案是打造一个全新的建筑形式——“半舍”。既然政府所提供的资金不足以满足每个家庭对于房屋的期待与需求,那么不如用有限的资金为大家建造“半个好房子”(Half a good house),即只打造建筑中最需要建筑师来完成的一半,剩下的一半则作为空余空问留给每个家庭自行扩建。这种“由政府和建筑师提供框架,之后由家庭接手”的方法不仅解决了政府的资金困难,也让这些贫困家庭以较低的成本保留了居住在市中心的权利,这意味着他们可以继续享受便捷的交通和学习、工作与社交机会,并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打造房屋。事实上,通常在居民入住后的几个星期内,“半舍”中空白的一半空间就已经被他们自行建盖完成了。
在谈到贫民窟和棚户区改造中面临的最大问题时,阿拉维纳说:“最大的问题我想应该是不切实际。在设计项目时很多建筑师并不十分了解被改造区域的真实情况,这种一厢情愿的工作方式注定会造成最终项目的失败。建筑师应该与当地的居民沟通,了解他们的需求。同时,社会各界似乎对贫民窟一直存在偏见,贫民窟里的居民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而政府也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并未真正关心底层人民的生活状态。他们居住的地方常被彻底铲除,但这只会让社会问题更加严重。”可以说,阿拉维纳提供的解决方案,为每一个贫困家庭的人们对于拥有一幢“中产阶级住宅”的梦想提供了空间,毕竟没有人会希望自己永远居住在贫民窟和棚户区之中。“当一个建筑师将试图理解和解决社会问题作为自己的使命时,他并不在意自己做出差的建筑,因为只有廉价的建筑才能够解决未来的城市住房危机。在人类与资源、环境之间的矛盾从来没有如此凸显的今天,这正是建筑师所首要关注的问题。”阿拉维纳如是说。
没有什么比正确地回答一个错误的问题更糟糕的了。
——阿拉维纳
寻找正确的问题
2010年,智利遭受了里氏8.8级地震与海啸。地震与高达6米的海浪席卷了南部城市孔斯帝图西翁,80%的城市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毁,滨海地区几乎被夷为平地。在其灾后重建工作中,阿拉维纳和他所领导的Elemental要在100天的时间里完成这座城市的重建规划,这包括重建城市街道、公共空问和住房,并且找到一个可以帮助城市抵御未来可能的地震与海啸的可行方法。在这个项目中,当地政府和建筑商都倾向于在海岸线上建造防护堤,阿拉维纳却认为这是一个劳民伤财且收效甚微的举动,因为这种方法在日本已经被证实对于海啸的防范效果仅仅差强人意,但在金钱的耗费上却十分巨大,最终的得益者可能仅仅是建筑承包商而已。在这个项目中,他同样让灾民们一起参与到讨论的过程中,这些人有渔民、农民以及普通的工人,不同人群都有着自己不同的利益诉求。对于阿拉维纳来说,协调的问题比资金的问题更加棘手。但他认为,与市民们的讨论并不是为了得出一个正确的答案,而是去寻找那个正确的问题。“没有什么比正确地回答一个错误的问题更糟糕的了。”阿拉维纳说。在与市民的讨论过程中,他发现虽然海啸和地震席卷了市民们的家园,带来了严重的灾难,但他们真正担心的问题并非是这两项可能几十年一遇的自然灾害,而是几乎每年都会困扰他们的降雨和洪水。阿拉维纳提出的解决方案是将入海口处的河岸改造成一片绿化森林带,用减弱自然灾害的方式来代替抵抗自然灾害——因为许多事实表明,人类无法真正去抵抗那些强烈的自然灾害。绿化森林带可以减弱海啸的威力,同时有效排解疏导日常的降雨与洪水,并将入海河岸变成面向每个人开放的公共空间,而非一面冰冷丑陋的水泥堤坝,或是部分有钱人的私有财产。孔斯帝图西翁市的城市规划项目,被评价为“为这座已经死亡的城市带来了新的生命”,也在2014年获得了专门奖励可持续性创新建筑和改善人居环境的奥德堡集团奖(Zumtobel Group Award)。
让人们相遇的建筑
人们每天乘坐电梯,按下一个按钮,便可以穿梭在现代化的写字楼之中。然而7层的你可能永远都不会在意或者有机会去认识在3层办公的那些人们。在阿拉维纳看来,这是建筑的问题。安杰利尼集团于2011年在智利天主教大学投资了一座创新中心,旨在鼓励知识和技术的创新并找到他们的商业机会,提高资源效率和增强国家竞争力。在安杰利尼创新中心(Anacleto Angelini UC)的建筑项目中,阿拉维纳将“创新源自于融合”的理念发挥到极致,他将现代办公建筑中惯用的玻璃幕墙使用在建筑中心内部开放的“天井”之中,而建筑外立面则采用了厚重的混凝土墙面。这样可以让建筑在智利炎热的环境中避免阳光直射、增强通风,从而减少空调的使用,降低能耗。
可以说,阿拉维纳的建筑所利用的,并不是现代尖端的建筑科技,而只是渐渐被人们遗忘的古老、原始的建筑常识。阿拉维纳认为,可持续性就是对于常识的严格运用:一座采用玻璃幕墙的现代办公建筑每年每平方米的降温能耗为120千瓦,而安杰利尼创新中心每年用于降温的能耗则为每年每平方米40千瓦,仅仅是其三分之一。内部开放的空间设计,更可以让人们每次上班的过程中都可以看见不同楼层的人们在做些什么。因为在阿拉维纳看来,人们在创造知识时,面对面的交流方式是无以伦比的。为此他们在建筑的公共空间里都设置了休息桌椅,增大不同人群的接触和信息分享机会。要知道,他所领导的ELemental就是由自由建筑师、智利天主教大学和一家石油公司三方所共同组成的一个被他成为“行动库”而非“思想库”的新型公司组织。“建筑师的角色应该是一个可以将不同领域的专家组织在一起,共同将复杂的问题转化为解决方案的人。”阿拉维纳如是说。在TED演讲中,阿拉维纳也曾发表过这样一番言论:设计的整合力就是尝试高效地利用城市中的稀缺资源。好的设计可以作为工具,让资源更合理地分配,让社会中的更多人得益。这也是这位智利建筑师所追求的设计哲学——用设计为社会带来进步。(编辑: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