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品卿、王少维合作之大瓶欣赏

陈树群

2014年，有成都藏友从国外拍回一只金品卿、王少维合作的300件大瓶，此瓶在浅绛彩瓷收藏界甫一亮相，叫好声一片。目前，与金品卿、王少维、王凤池三人有关的此类大瓶国内共发现六只，其中景德镇陶瓷馆两只，另有两只被河北藏家收入，南昌藏家藏有一只金品卿的花鸟大瓶，再加上成都这只。无论从器型、胎釉、画意还是上面蕴含的历史信息来看，成都这只金、王合作大瓶称之为浅绛瓷器中的王者绝不为过。下面我们仔细地赏析一下此瓶：

此瓶由金品卿、王少维绘画，涂家杰题跋，为黄定占赠送亲家松圃之物，胎釉、画意都非常精美，瓶上所含历史信息也非常丰富。金、王二人为光绪御窑厂两支笔，已故的景德镇陶瓷考古研究所所长刘新园先生已作了详实的考证，在浅绛彩瓷收藏界也已得到共识，在此不再赘述。而这瓶上的另外三个名字则引出了浅绛彩瓷研究中的一个重要课题——浅绛彩瓷与晚清江西地方官员的关系。

随着大量实物资料的面世，我们发现，早期浅绛彩瓷的创作推手越来越指向晚清江西地方官员。

这只作于光绪六年的大瓶一面为王少维的四相簪花图，画面用笔工整，以铁线描写衣纹，人物神态各异，色彩古雅，韵味高远。画面右侧一棵古松直上云霄，一斜枝向左方延伸，使整个画面乃至大瓶都增添了稳重之感，显示了王少维高超的布局能力。耳饰下方落款：少维王廷佐画。红色印章“王印”。瓶颈上长题为：“紫袍朱芾拥华堂，金带围开分外香。莫笑花情趋热客，由来世态逐炎凉。纵饮高歌意气奢，散筵只对夕阳斜。座间不有韩公在，粉本谁传宰相花。时在庚辰秋月为松圃仁兄大人大雅清品，弥山弟涂家杰题。”经多方考证，这段长题的作者涂家杰为同治年举人，字弥山，同治版《义宁州志》主编。同治十三年版《九江府志》载其籍贯为江西高安，但从大量史料看，其籍贯为现在的江西修水。义宁州，清代时隶属南昌府，范围大致相当于今天的修水县、铜鼓县。涂家杰在同治四年任修水濂山书院主讲，声名远播。著有《弥山诗草》，光绪二年（1876年）涂氏家塾刊本。《义宁州志》载其为同知衔候选教谕，《九江府志》载其为教谕，光绪六年，涂家杰任何官职，目前我们暂不得知。在清代，教谕是学官，相当于今天县里的教育局长。目前，修水县将涂家杰列为修水名儒。2016年6月，笔者为此专门致电修水县原黄庭坚纪念馆馆长黄本修先生，先生明确告知，涂家杰为修水桃里人，和任过湖南巡抚的陈宝箴、荆州知府的徐家干并称为“桃里三杰”。涂家杰的这段长跋是为王少维的四相簪花图所题。“四相簪花”是文人骚客时常提起的佳话。北宋庆历五年（1045年），韩琦任扬州太守时，官署后花园中有一种叫“金带围”的芍药一枝四岔，每岔都开了一朵花，而且花瓣上下呈红色，一圈金黄蕊围在中间，因此被称为金缠腰，又叫金带围。此花不仅花色美丽、奇特，而且传说此花一开，城中就要出宰相。当时，同在大理寺供职的王、王安石两个人正好在扬州，韩琦便邀他们一同观赏。因为花开四朵，所以韩琦便又邀请州黔辖诸司使前来，但他正好身体不适，就临时请路过扬州也在大理寺供职的陈升之参加。饮酒赏花之际，韩琦剪下这四朵金缠腰，在每人头上插了一朵。说来也奇，此后的三十年中，参加赏花的四个人竟都先后做了宰相。曾做过扬州司理参军的北宋科学家沈括，将这个故事记载在他的《梦溪笔谈·补笔谈》中，后来，“扬州八怪”之一的黄慎还曾以主题绘制了一幅《四相簪花图》条轴和一幅《金带围图》扇面，可见这故事的影响之久远。“四相簪花”故事得以盛传，其实是因为中国长期均处于官本位时代，“学而优则仕”的观念在作祟。这也是中国“天人合一”哲学思想的体现。在几千年官本位为社会主流意识的时代，入仕做官，吃皇粮，拿俸禄，是人生的最高追求。很多中国知识分子理想的职业是做官，做大官，这样才算荣华富贵。后人尤其是读书人谈起“四相簪花”盛会，无不心向往之。“四相簪花”故事符合中国人祈盼封侯拜相的最高理想，表达了人们强烈的功名思想。“黄定占之所以要求王少维为亲家松圃绘制四相簪花图，也暗含了企盼亲家、好友荣华富贵的意思。

瓶的另一面是金品卿的鹦鹉绶带图。上方绘两只绶带鸟栖息于盛开的玉兰花花枝之上，下方绘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立于牡丹花花枝上。绶带鸟是长寿的象征，此外，还是富贵、官职的吉祥物，玉兰花又称木笔，木笔的“笔”字和“必”同音，因此上半部分是“必得其寿”之意。而鹦鹉是爱情的象征，牡丹是富贵的象征，所以下半部分象征着爱情美满、富贵荣华。整幅画面色彩绚丽，一改大部分浅绛彩瓷设色浅淡的风格。且鹦鹉体型硕大，为浅绛彩瓷所罕见。耳饰下方落款：品卿金诰画。红色印章“诰”。

大瓶的侧面题款为：仿华秋岳画法奉松圃亲家大人雅供，定占黄衍之持赠选于昌江珠山之环亭。红色印章“定占”。

黄定占是浅绛彩瓷研究史上绕不开的重要人物。他是晚清除王凤池之外与金品卿、王少维接触最多的江西地方官员。金、王二人都有多件和黄定占有关的浅绛彩瓷，其中一部分是两人直接赠送黄定占的，还有他人委托金、王二人绘制后赠送黄定占，也有一部分是黄定占委托金、王二人绘制后赠送他人的，还有一块瓷板是王少维绘画，王凤池款，黄定占持赠。沧州博物馆的金品卿墨彩大瓶就是金品卿赠送黄定占之物。本人藏有一只山水蒜头瓶，就是黄定占赠送给浮梁知县任玉琛之物。2008年沧州第九届文人瓷画研讨会召开时，有藏友曾撰文考证黄定占是光绪御窑厂督窑官，江西修水人。几年来，本人一直致力于黄定占的身份考证，但收效甚微。仅在同治十三年的《九江府志》上查到：黄定占，邑庠，城工保举候选县丞，捐授布理问加同知衔。2014年，有藏友告诉我，黄是修水人，其后人现居九江。有人在其后人所藏的《黄氏宗谱》上见到过黄定占的画像及做官经历。2016年，终于找到这位见过宗谱的江西藏友，问起此事，他说，宗谱上的内容已记不清楚，因城市拆迁，也找不到定占的后人了，继续考证的线索就此中断。修水的黄本修老师也不知黄定占的生平，但令我欣慰的是，出差在外的黄本修老师答应回修水后查阅各支黄氏宗谱，看有无定占的记载。从存世的浅绛瓷器看，黄定占是一位与御窑厂关系非常密切的官员，这一点不容否定，否则，不会有这么多金、王创作的浅绛彩瓷上有黄氏的名字。

这只瓶上的第五个名字松圃也就是黄定占的亲家，无从查考。从涂家杰和黄定占的身份和四相簪花的画面推测，可能也是九江府的官员，极有可能是修水籍人士。

从这个大瓶上，我们可以看到当时江西一种相当独特的文化现象，就是官员间以浅绛彩瓷作为赠贺之物，或者是聚会时共同创作浅绛彩瓷，已蔚然成风。这些官员以此互相联络感情，交流思想。而这些官员多是长期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饱读诗书，以吟诗作画为乐的雅士，他们的才情、思想不可避免地通过浅绛彩瓷流露出来，使浅绛彩瓷成为了真真正正的文人瓷画。

在目前存世的浅绛瓷器上，出现的晚清江西地方官员比比皆是。在省级层面上，有贵为一省之尊的江西巡抚刘秉璋、执掌一省财赋和人事大权的江西布政使李嘉乐、掌管江西学子命运的江南乡试主考官冯文蔚、江西正考官张世恩。在地方层面上，有吉南赣宁道贺元彬、南康知府王凤池、饶州知府薛云阶、临江知府鲍孝光、饶州府学训导黄柱楠、临川知县倪廷庆。而在浅绛彩瓷的生产地景德镇，有景德镇同知翁宝仁、浮梁县令任玉琛、御窑厂督捕唐基桐、职务不明的四品官员杨芝泉、黄定占等等。瓷器浅绛上每一个名字的背后，都有一段历史。这些名字串联起来，就是一部活生生的晚清江西地方史。地方官员深度介入一个瓷器品种并参与创作，这在中国陶瓷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也正是由于他们的参与，才给后世的收藏者和研究者留下了无数的遐想。

由此可见，同光时期文人瓷画的兴起，江西地方官员是一只重要的推手。这个大瓶，便是一个最好的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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