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一个园子
2016-11-30王太生
王太生
园子里花木扶疏,春光融融;水池里,水草稠厚,锦鲤肥胖。砖有雨水浸润、风抚过的痕迹,瓦也旧了,墙角苔藓漫漶,我再到这里时,园子已养成了。
朋友是搞景观设计的,十多年前,在这个小城设计了这个园子。园子原先是在一块荒芜的土墩上,周围搞商业开发,在那些建筑的一角,一个较偏的位置做了这个园子。
刚造园时,就像小学生写作文,造一个句子,缺乏整体协调,也没有意境。按当地古韵民风,筑一小楼,楼有二层,镂空花窗,八扇木格门。庭挖水池,堆乱石假山,移植树木,但园子里缺少烟岚之气。朋友说,园子要养,养好长一段时间,它才会有灵气。那个园子平时就闲,一任花木乱长。
到过园里几次,皆是雅聚。房角一隅,有小厨房,园子时有来人,在厢堂招待宾客,喝点小酒,聊完事,人如鸟兽散,匆匆忙忙,头也不回。至于园子的花草树木如何,没有谁在意。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想不到,那个园子就渐渐稠厚起来。
我坐在园子里看风景,想养一个园子的事。
如何让一个园子变得灵动起来?让它内涵丰富,十步之间,有芳草,容大天地,藏大智慧?这就如同一个人,缓步走入中年,从幼稚走向成熟,由浮躁走向安静,需要时间、经历,以及这两样东西背后的许多东西。
园子刚建时,草木稀疏,它只是圈一道围墙,房子架起框架,没有体温和灵魂。园子里没有人住,没有人的一呼一吸,再精致的园子,也如死一般沉寂,空留时间流水声,哗哗作响。园子宛若一块美玉,要有时光的包浆,把玩得愈久,包浆愈深沉光润,一个园子,才与人的肌肤贴近。
我如果住在园子里,会养一群昆虫。惊蛰过后,虫子们从洞穴中苏醒,它们爬上嫩柳荡秋千,坐上叶子的龙椅。不仅有晓风杨柳岸的蝉、一蹦三尺远的蚱蜢……甚至有毛毛虫和洋辣子。容许一二只鸟,筑巢枝梢檐下,让鸟雀在春光里哺雏。看两只老鸟,一只在窝里照料,一只到外面找虫子,四处奔波。秋天留几只红柿子,在墙的高处挂小灯笼,让它自然老熟。
园子里的水池,在挖时,最好与外面的河渠相通,让外面的水流溢进来,园子里的水流出去。外面的鱼,顺着一条窄窄的通道,时光绳索通道,泼泼游进来,在水浅处,发出哗哗声响。当然,春天园子里的水池上,落红无数,那些肥胖锦鲤噏合圆口,在春水微澜里追逐花瓣。
泥土,是一个园子的生命。现在城市里的土,被水泥和沥青全覆盖,不留半点裸露,就如一个性格内敛的人,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而园子里的泥土,是要与空气、阳光、水分做充分的交流、沟通,一览无余,即使有青砖铺道,一条狭长,弯弯曲曲的通幽小径,那些草尖还是从砖缝中钻出,就连叠石假山,也不能没有一个园子所需要的营养和一株植物胚胎发育所需的温床。
养一个园子,需要多久?草木深起来,房子已经有了宅气,园子里有一层淡淡烟岚……她,气质初显,淡淡中处事不惊,没有大红大紫,大富大贵,有的是寻常日子,细小处的生动,和颜悦色,风轻云淡,已然天成。
养园如养心。
(摘自《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