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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柯渡镇穿越时空

2016-11-29余戈

神剑 2016年5期
关键词:金沙江昆明红军

余戈

多年以后,我才渐渐地了解那块红土地的历史,它们在我的中年记忆里叠加起来,驱使我一次次回到那里,做穿越时空之旅——

1978年秋,父亲从那里回到关中平原的老家探亲,说是要把我带到部队去读书。这一年,我已经在爷爷奶奶身边寄养了10年。尽管很不情愿,还是被父亲带走了,而且居然很奢侈地从西安搭乘苏式安-24飞机飞到了昆明。尽管在飞机上晕机吐得一塌糊涂,还是挣扎着从舷窗往下俯瞰了一下,映入眼帘的,是耀目的苍翠与猩红交织的陌生土地。

乘北京212吉普车自昆明城北上,一条崭新的柏油公路沿着大山起伏盘旋着。近三个小时之后,即进入了那座散布在数十公里范围的神秘军营——F基地。

F基地承担着中国导弹工程的延伸项目——反导试验,它缘起于毛泽东主席于1964年下达指示的“640工程”。如今军迷仍能在网上百度到那个谓之“反击一号”的形状奇特的导弹,它是用来拦截和摧毁来自敌方的洲际弹道导弹的,大致对应于美国“国家导弹防御系统”(NMD)中的“爱国者”或者“萨德”。

在简单披露这些零星信息时,我的心里充满着酸楚和遗憾,因为20世纪80年代初该项目因缺乏庞大的科研经费支持而下马,F基地因之撤销。曾经上万人的F基地,在几年内人员走空、营区荒芜,如今仅有几十名官兵留守营区。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曾在那里服役的老兵以及曾在那里长大的孩子,近年来一拨拨地回归故地,在那座废弃的老营盘追寻旧梦、流连忘返。

我正是千万寻梦者中的一员。因了少年时代最美好的一段岁月在那里度过,怀旧的情愫来得格外强烈。甚至不久前还约了十几个儿时伙伴,回到那里搭起帐篷露营、放映老电影,活动主题谓之“不忘初心”。

F基地的大本营,位于柯渡镇附近一条荫蔽的山沟内。据说,最初选址的人员搭乘飞机在空中勘察时,看中的是碧绿的稻田间一条小河纵贯而过的柯渡坝子。但当先遣部队开进时,才发现这片可以种植水稻的平坝,正是当地老百姓生存的命脉,于是秉承“不占耕地或少占耕地,不移民或少移民,尽力减轻国家和当地群众负担”的原则,毅然放弃在平坝上规划营区,而另行选址在其南部那条幽深的山沟内。因为沟口的悬崖峭壁上有一个深不见底的石洞,这个新开辟的营区就有了一个隐秘的代称,叫作“大石洞”。

在F基地所在的大系统内,“大石洞”一度曾与“东风”“马兰”齐名。

仍回到进入F基地的这条公路吧。也是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条今天仍然少有人走的国防公路,在云南的历史地位仅次于滇缅公路,虽然其长度仅有后者的十分之一。

据载,F基地组建之初,选址在新疆库尔勒。然而,1969年8月,在新疆塔城发生了“铁列克提事件”,苏军为报复当年3月在黑龙江珍宝岛遭我重创的一箭之仇,悍然偷袭我边防巡逻部队,使我遭受严重损失。在中苏大战一触即发的严重形势下,组建仅两年多的F基地被迫另行选址。1970年7月4日,奉中央军委电令,F基地开始自大西北万里转场大西南,在滇北重建反导武器试验场(代号“7204工程”)。

毫无疑问,刚刚兴起的共和国“空天之盾”,需要寻找一条新的生路。

F基地转场之时还没有这条公路。近万人及数百台车辆、近千部机械装备,是先后搭乘24批专列自黔西进至滇东嵩明的杨林火车站,而后走古老的马帮道艰难进入滇北的新场区的——这正是当年中央红军长征时一军团“兵临贵阳逼昆明”的路线:而柯渡镇则是中革军委“调虎离山袭金沙”的中军大营。

F基地的先驱者走红军的老路进入柯渡,同时要开辟一条直通昆明的新路,于是军委总部调来了几个工兵团和汽车团,承担筑路和靶场建设、营区基建等重任。同时,云南省动员昆明、曲靖、楚雄所属17县民兵2万多人,编成3个民兵团参加施工:不久又抽调省交通局下属公路工程第4团加入,施工人力达到3万多人。当时,以两名军人配属一百个民兵,编成一个筑路连,分发炸药和机械车辆等,划分路段“承包”,这正是当年滇西民众修筑滇缅公路的模式。

据说,此前云南省“革命委员会”的领导曾向周恩来总理反映:“云南太苦了,老百姓负担很重,这条路可否不修?”总理简单作簪“这条路必须修,且要修好!”

回昧着总理这句话,我仿佛能看到他紧蹙着眉头,将目光投向1935年4月29日在柯渡镇为红军寻找生路那个夜晚。

据载,1935年4月25日,中央红军摆脱国民党军的围追堵截,自黔西进入云南的东大门曲靖。28日,军委纵队从曲靖西屯、面店一带出发,经马龙的鸡头村、王家庄一线,率一军团(军团长林彪、政治委员聂荣臻)、三军团(军团长彭德怀、政治委员杨尚昆)均进驻寻甸境内。由于红军各路大军连日向滇中疾进,迫使滇军主力不敢离开昆明,而后面的追军又无法及时赶到。这一情况表明,敌人已经无力阻止红军北渡金沙江,加之金沙江两岸空虚,军委首长抓住这样的时机,果断决定各路红军立即向金沙江推进,准备抢渡金沙江进入川西。

宏观历史叙事,总会略掉一些至关重要的细节。

比如,初次进入云南的红军,此时手上只有一份云南省略图,图上滇东北地名、路线都不很准确,特别是金沙江各渡口位置均未标明,军委首长怎么就敢贸然将三万大军引向可能背水作战的兵家“死地”呢?

开国空军少将吕黎平,此时担任红军总司令部一局作战参谋。多年以后,他在回忆中道出了拥有地图对于长征至关重要的作用:

1934年10月21日至25日,红军从江西于都西南的王母渡、新田之间突破敌军第一道封锁线,而后渡过信丰河(桃江),使8.6万人顺利进入湖南,正是因为事前对突围地带进行了图上作业和实地勘察之后,才选定的突破口。但在突破第三道封锁线到达临武、蓝山地域后,向湘江西进途中,因处在湘粤桂三省交界区,没有大比例尺地图。在敌人重兵追击下,殿后的红三十四师进入江华县境内萌渚岭山区,无法撤出渡过湘江,最终深陷敌军重围损失殆尽;师长陈树湘受伤后被俘,苏醒后从伤口处掏出肠子绞断,慷慨就义。

据吕黎平回忆,红军进入滇东后的几天,因为没有精密地图,仅靠询问向导搜索前进,每天只能查明两三天的行程,经常要走弯路。这使得上下都为之忧虑,迫切需要搜集大比例尺地图,以迅速找到过江的渡口,摆脱紧追而来的敌人。

我不是宿命论者,但难以解释的是:恰好1935年云南省测绘完成了第一套十万分之一军用地图。而追击红军的中央军进入云南后也是两眼一抹黑,云南省主席兼第二路军总司令龙云,派人给担任前敌总指挥的薛岳送地图,恰好就被红军给“打劫”了。

战事发生在曲靖以西8公里的关下村,时间为4月28日下午。担任军委纵队打前站任务的作战参谋吕黎平和管理科长刘金定,率领先遣分队——侦察通信队,发现从昆明方向驶来一辆汽车,立即伏在路边向车轮开火,致使汽车抛锚。众人端枪冲上去,俘虏了驾驶室里的一名军官和几名司机、押运员,并在车厢内发现十套十万分之一云南省地图,及云南白药、宣威火腿、普洱茶等好东西。

经审讯被俘军官,得到的口供是:本人是薛岳的副官李某,奉命前来昆明向龙云请求支援地图和药品,拿到后即准备返回贵阳,却没料到红军进展神速而有此劫。

当天晚上,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刘伯承等军委首长与红军总部直属机关即进至关下村附近,并决定在此地附近的三元宫宿营。刘金定和吕黎平汇报缴获地图的情况后,毛泽东如获至宝,对二人大加夸奖,并打趣说:要“感谢”龙云,是他解了燃眉之急!

这一夜,自然是首长们读图、掌控各路部队行军进程的不眠之夜。

我虽然已经多次重回故地,却没有到过曲靖,它位于F基地大本营所在的寻甸县境以东。通过卫星地图检索确认,320号国道上的关下村车站附近现在立着一块纪念碑,碑文简单记述了关下村战斗始末,但不了解背景者恐怕难以体会这件事多么要紧。

4月28日夜,侦察科继续审问薛岳的副官,实在问不出什么来,就让他睡觉了,但29日早晨却发现他跑掉了。刘伯承听科长毕占云报告后,不高兴地说:看守人员睡大觉,岂有不跑之理。

刘伯承似乎没有特别生气,虽然明白跑掉的这个副官已了解红军动态。当然,这可以解释为拿到地图、确认金沙江渡口位置后,红军首长们心里有了数:而薛岳追军一时半会还来不了。我曾比较系统地翻阅过云南省及所辖市区州县的文史资料选辑,其中有一篇文章的说法比较新鲜:此前,龙云与朱德暗中早有联系,曾交换过密码本,对这次红军借道过境云南心里其实有底。送给薛岳“礼物”的同时,已密电告知红军,双方共同演出了一出“双簧”给蒋介石看——这仿佛是三国时期张松献地图的翻版。

据我分析,这很可能是一种基于“事后心态”的想象,当不得真。

实际上,中央红军全部进入滇东后,中共中央曾于4月25日在富源营上召开会议分析形势,认为蒋介石对龙云把持云南向国民党中央闹独立早有忌恨,但苦于无法插手云南。此时,借追剿红军之机让中央军进入云南,正好达到控制目的;同时又可驱使滇军与红军作战,削弱其势力。而云龙云害怕红军入滇抢其地盘,一方面企图借蒋之力将红军拦截消灭于滇东;一方面又对中央军入滇存有戒心,因此在军事行动上未必能与中央军保持一致。3月底,中央红军四渡赤水威胁贵阳时,在贵阳督战的蒋介石急命龙云派第三纵队司令孙渡率部东进“救驾”。但当红军入滇后,龙云于4月26日急令紧随红军的三个旅停止追击,赶回昆明防守。孙渡率部追至曲靖后,即转向昆明集中。

4月29日,中革军委于寻甸鲁口哨向各部发出“万万火急”的《关于我军速渡金沙江在川西建立苏区的指示》,指出:“由于两月来的机动,我野战军已取得向西的有利条件,一般追敌已在我侧后,但敌已集中70个团以上兵力向我追击,在现在地区我已不便进行较大的作战机动:另方面金沙江两岸空虚,中央过去决定野战军转入川西创立苏维埃根据地的根本方针,现在已有实现的可能了。因此,政治局决定,我野战军应利用目前的有利时机,争取迅速渡过金沙江,转入川西,消灭敌人,建立苏区根据地。”

为此,指定总参谋长刘伯承为渡江先遣队司令,负责组成渡江司令部、统一指挥全军渡江。决定红军兵分四路行动:一军团抢占元谋龙街渡:三军团抢占禄劝洪门渡:干部团抢占禄劝皎平渡,军委纵队随干部团跟进,五军团(军团长董振堂、政治委员李卓然)殿后;九军团(军团长罗炳辉、政治委员何长工)在巧家至东川之间过江。一军团从昆明东面和东北面绕过,兼有佯攻昆明,掩护其他纵队的任务。

鲁口哨,是从曲靖西进寻甸途中的一个小村。从关下村至鲁口哨约30公里,从鲁口哨至寻甸县城约40公里。28日夜至29日上午,就在这短短70公里行程中,红军确定了前进方向。

29日,红军各路以急行军速度,向金沙江方向推进:

一军团从马龙的红桥、寻甸的塘子一线出发,进入嵩明县境并攻克县城。红军利用有线电话与昆明守敌通话,扬言要攻打昆明。先头部队还进抵距昆明15公里的大板桥,沿途张贴要攻打昆明的标语,造成威逼昆明之势。昆明守敌被红军的佯攻所震撼,不敢出城应战。

三军团从高田村一带出发,经七星桥攻克寻甸县城。

军委纵队和五军团则以急行军速度,从嵩明、寻甸交界地带超越一、三军团,进驻姚家村。

姚家村属寻甸县先锋镇,就在镇政府所在地东面两公里处,均在今天东西走向的77号县道沿线:路基下有一条与公路平行的小河,叫作蟒蛇河。先锋镇北面,是一座双峰大山,两峰分别叫作大黑山、馒头山(地图上标为斧头山),海拔均为2700多米,是寻甸境内的制高点。

对于F基地的军人和孩子来说,大黑山和馒头山是无比神奇的存在,每天早晨都能看到太阳从那里升起。基地很多部队曾去那里爬山拉练,父亲所在的医院组织人员去那里采过中草药,孩子们则把能爬上大黑山当作“成人礼”来炫耀。

彼时的77号县道,可能是由寻甸县城通往柯渡镇的旧官道。由先锋镇西行十几公里,途经一个可“赶街子”的可郎村,进至下沙朗村后转弯向北;再沿河谷前行5公里左右,经过甸尾村,即进入南北狭长约6公里的柯渡坝了。而77号县道以曲尺形半包围的这个区域,就是F基地的大本营所在地,包括基地本部“大石洞”、医院、通信总站、子弟学校等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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