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制”时期澳门的日本天主教徒及其在东南亚的活动
2016-11-28辉明
辉 明
“禁制”时期澳门的日本天主教徒及其在东南亚的活动
辉 明
1587年丰臣秀吉发布《伴天连追放令》之后,德川幕府多次发布“切支丹禁制”令,对天主教徒(切支丹)实行迫害,迫使许多日本天主教徒逃往澳门避难。这些日本教徒带来的日本文化和风俗习惯,深深地影响了澳门社会,对澳门多元文化的形成发挥了独特作用。同时,澳门葡萄牙人在这些日本教徒的帮助下,把活动拓展到东南亚地区,从而推动了以澳门为中心的新的贸易和传教网络的形成。
“禁制”时期 澳门 日本天主教徒 东南亚
16~17世纪的澳门,不仅是东西方海上贸易的中心,也是天主教在远东的传教基地。以往学者多关注葡萄牙和西方传教士的贸易与传教,而对澳门的日本天主教徒活动几无人问津。笔者尝试利用日本与西方文献的有关记载,探讨这一时期日本天主教徒对澳门历史发展的重要影响。
一、切支丹禁制
吉利支丹(キリシタン)源于葡萄牙语“Cristão”,是日本战国时代、江户时代乃至明治初期对天主教徒的称呼。德川幕府时期,因为避五代将军德川纲吉的名讳而改称“切支丹”。自从1549年方济各·沙勿略(Franciscus Xavier)把天主教传入日本,天主教在日本迅速传播。至1583年,日本全国各地有教堂近200所,分驻所20多个,信徒也逐年增加。1569年,耶稣会称在日本有3万信徒;15年后,他们的数量达15万;1587年,《教会史》(Histoire del'Eglise)宣称有20万信徒。①
正当传教士们在日本的事业风生水起之际,1582年,支持天主教的织田信长因“本能寺之变”自杀,继承其地位的丰臣秀吉并不喜欢天主教。1587年7月25日,丰臣秀吉突然发布《伴天连追放令》②,宣布外国传教士“为宣扬恶魔说教而来,甚为不妥”,勒令所有传教士必须在20日内离开日本,但外国“帆船为商业之故而来,其性全然不同,许其从事商业。”
《伴天连追放令》虽未得到严格执行,却是日本统治者对天主教政策的重大转折,开启了江户时代“切支丹禁制”的先河,天主教在日本的传播开始受到抑制,并向受迫害转变。1596年2月5日,丰臣秀吉下令逮捕京都一带的天主教传教士和信徒,并将26人押解到长崎钉在十字架上处死,其中包括3个葡萄牙人、6个西班牙人和17个日本人,③史称“26圣人殉教”。
丰臣秀吉死后,德川家康完成了统一日本的事业,开始了江户幕府统治时代。不久发生了“朱印船事件”。1608年11月30日,一艘日本“朱印船”从柬埔寨返回日本途中在澳门过冬,船员与葡萄牙人发生纠纷。中日贸易船队司令佩索(Andre Pessoa)率葡人杀死、俘获近百名日本船员。1610年1月,佩索指挥“宙斯”(La madre de Dios)号来长崎贸易。德川家康命有马大名夺取该船并捉拿佩索。战斗进行了3天,最后佩索点燃船上的火药库,将船连同价值上百万杜克特(ducat)的船货炸沉海底。④
消息传到澳门,澳门葡萄牙人决定派遣使者东鲁讷前往日本交涉。此次交涉的结果,庆长十六年(1611)《本多正纯复南蛮舶主东适我书》曰:
“初只执欲加毘旦一人问之而已,何杀其余者乎?况复于舶而何烧乎?事实如此,足下宜知测焉,毋为恠惟幸。方今东鲁讷一介远到,吾侪为之先容而执贽,而便殿一见,事已成。是非无惠于足下也,亦今我主君不念旧恶,既往不咎,以商贾之往还通市,为国家之给足余裕,而不厌诸舶之出入。然则来夏,仍旧黑舶来于长崎,则通市随意,而有大利焉。必无拘滞,所待在在兹耳。当其时,若我官吏及诸商,有苛扰喧杂之事,则必宜告诉,依法施行。”⑤
于是,双方达成和解,日葡贸易恢复,翌年就有澳门葡船满载丝绸进入长崎港。然而,不久德川家康对天主教的态度却发生了逆转。1612年3月,他下令在骏府、江户和京都等地禁教,许多教堂被拆毁,天主教大名被放逐,一些天主教徒被逮捕,甚至连同他的妻子和孩子被处以死刑。1614年1月,德川家康下令严禁天主教,驱逐所有传教士,捣毁教堂,逮捕信徒,强令改宗。拒绝改宗者被绑在十字架上施以火刑。某些不愿改宗的武士和贵族被押送到长崎,或流放海外,或杀之。⑥但对葡萄牙人贸易仍网开一面。
1616年,德川家康去世,德川秀忠继位,再次发布禁制令,并发布贸易港限制令,规定除中国船外,其他国家船的贸易只限于长崎、平户二地。新的禁制令规定在全国所发现的每一个外国传教士都应判处死刑。⑦于是在全国掀起暴烈的迫害天主教徒的运动。
1623年,德川家光继任为三代将军,对天主教徒的迫害变本加厉。当年12月,在京都就有50名吉利支丹被处以火刑,其中包括江户传教会的主要传教士。⑧宽永十年(1633)二月廿八日,幕府向长崎当局下达了严厉的对外贸易取缔令,规定除御用朱印船之外的所有日本船只不得出港,在外国居住5年以上的日本人不准回国,回国者处以死罪。宽永十二年(1635)五月廿八日又规定:自今日本船渡海去外国,一切禁制;在外国居住的日本人归朝处以死刑。1636年,所有禁令被公开发布,史称“锁国令”。这时的锁国令禁止一切日本船前往海外,禁止所有日本人渡海出国,禁止所有外国居住的日本人回国,所有的混血儿都被流放海外,所有在日本的欧洲人都集中到出岛,其行动受到严格的限制。1637年幕府又下令“禁止日本人与外国人进行任何交往。日本臣民及其船只禁止出洋,违者处死,并没收其船货;从海外回国的日本人也要处死;允许给予侦查神父和基督教信徒者重赏;葡萄牙人及其家属、保姆等统统被放逐到澳门;无论何人,凡从海外返回或者甚至带回一封信,均满门抄斩;为其说情者亦将处死;无论是贵族还是士兵,均不得向外国人购买任何物品。”⑨
对天主教徒实行残酷而血腥的镇压,导致1637年10月爆发了天主教徒的“岛原起义”。镇压岛原起义后,幕府于1639年发布了第五次“锁国令”,推行更加严厉的禁制锁国政策。为防止传教士偷渡入境,禁止葡萄牙船和西班牙船前来日本,如有违者,即毁其舟,其人处死。⑩
二、澳门的切支丹
在澳门避难的日本传教士和学生为澳门的福音传播作出了突出贡献,见于文献记载的有:
倪雅各(Jacob Niwa),字一诚,华人而生于日本,是著名的天主教画家。早年服役于中国传教会诸神甫所,1601年范礼安派他来澳门协助圣保禄教堂的建筑与装饰。1606年,倪雅各再次来到澳门,为圣保禄教堂绘制了一幅《圣母蒙召升天图》。后来,他又为该教堂制作了圣母像和狗教贞女图。
日本的传教士和神学院学生大都居住于圣保禄教堂,而非神职的切支丹主要集中寓居在圣保禄教堂附近,因而在该教堂的北侧形成了日本人聚居点——茨林围,葡语作Patio do Espinho,两者意思都是带刺灌木围绕的庭院。他们同当地社会和谐相处,互相交流整合,从而影响着澳门的社会与文化。
以上可见,切支丹带来的日本文化和风俗习惯已深深影响了澳门社会,在澳门的日本天主教徒不仅对天主教的传播起了推动作用,而且对澳门的社会繁荣和多元文化的形成也发挥了独特的作用。
17世纪上半叶是澳门日本天主教徒社区最兴盛的时期,来自日本的切支丹源源不断地为日本人社区注入新鲜血液。然而,1640年之后,由于澳门-长崎贸易的终结和日本传教会的关闭,来自日本的天主教移民也告中断。17世纪后期,随着第一代切支丹相继离世,他们的第二代与澳门人混居并通婚,逐渐融入当地社会,日本人社区已风光不再。在耶稣会的文献中,澳门第一代日本移民通常称为“澳门的日本人”(japonês de Amacai),第二代则称为“澳门人,是日本人父母的后代”,反映了这一融合的过程,第二代切支丹的族群认同发生了转移,从认同于日本人转变为认同于澳门人。到17世纪末,澳门的日本人社区逐渐消失。
三、澳门切支丹在东南亚的活动
另一方面,被驱逐到澳门的切支丹,除了携带妻子、儿女,几乎一无所有。而澳门乃弹丸之地,资源贫乏,他们的到来给澳门增加了沉重的经济负担。切支丹们重返故里既无望,出于生计惟有走出澳门,到东南亚寻求发展。
东京(越南北部):
交趾支那(越南南部):
上文已经提到,胡斯托·卡扎里亚神父于1614年11月被放逐澳门,1624年和1629年之间他在交趾支那和柬埔寨从事传教工作。罗马奥·志仁神父,也是在1614年11月被放逐澳门,1620年代在印度支那传教,后来死于那里。其他见于记载的澳门切支丹还有:
此外,还有数名日本传教士,因生平不详,兹不罗列。
柬埔寨:
暹罗:
巴达维亚:
日本学者村上直次郎通过对荷属东印度政府档案中公证文件的研究,追踪了1640~1674年之间居住在巴达维亚的大约30名日本人,发现日本天主教徒社区同他们在平户和长崎的亲属之间有通信联系。日本天主教徒不仅仅是武士,更主要是相当成功的商人,他们有的为东印度公司服务,有的是独立经商,他们也把钱借给土著和中国人,从而积攒大量财富。如:
Miguel Boesaijmon,是17世纪下半叶巴达维亚最成功的日本商人。从1640~1664年,存档的有80多份是有关Miguel Boesaijmon的文件,其中61份是贷款给土著和中国人,贷款月利率是1%或2.5%。中国商人则利用贷款从事与日本的贸易。
Miguel Ichiemon(米格尔·市右卫门),是来自大阪的天主教徒,1651年死于巴达维亚。他不仅是一名商人,而且也是巴达维亚日本町的首领。他至少有4个儿女,其中一个Marten Ichiemon为东印度公司工作。
澳门切支丹在东南亚的活动,不仅促进了天主教在东南亚的传播,而且加强了澳门同东南亚的宗教和商业联系,对东南亚社会经济和文化的历史发展作出重要贡献。
结语
16~17世纪的澳门,不仅是东西方海上贸易的中心,也是天主教在远东的传教基地。然而,东西方文化交流并非总是顺畅。“切支丹禁制”本质上是东西方文化交融中所发生的剧烈碰撞和冲突,诸如这样的碰撞,以后在中国和东南亚各国仍然相继发生,尽管形式有所不同,碰撞的烈度也有差异,但根源却是一样的。澳门为处于惊涛骇浪中的传教士和天主教徒提供了一个“安全岛”,无疑大大舒缓了碰撞所产生的冲击波。另一方面,“切支丹禁制”对天主教会来说是悲剧性的,但对于澳门来说,虽然失去日本市场,却未尝不是一种新的契机。切支丹来到澳门,葡萄牙人在他们的帮助下,以澳门为基地,把活动扩张到几乎整个东南亚地区,从而推动了以澳门为中心新的贸易和传教网络的形成,促进了澳门的经济繁荣和多元文化的发展。
②村上直次郎译: 《耶稣会日本年报》,新异国丛书,第一辑,东京:雄松堂,1984年,第234页。“伴天连”(バテレン)源于葡语“Padre”,是神父、传教士的意思。
③F. V. Williams,TheMartyrsofNagasaki,Fresno,CA: Academy Library Guild, 1956, pp.27-37.
⑤早川纯三郎编辑:《通航一览》第五,国书刊行会,1912年,卷182,第3~4页。
⑧Hubert Cieslik, “The Great Martyrdom in Edo 1623. Its Causes, Course, Consequences”,MonumentaNipponica10, no. 1/2,1954, pp.7-8.
⑨张天泽著:《中葡早期通商史》,姚楠、钱江译,中华书局香港分局,1988年,第167页。
[责任编辑 李振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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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明,深圳大学社会科学学院讲师,博士。广东深圳 518060
广东社会科学 201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