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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彭加木和余纯顺

2016-11-28刘道功

中外文摘 2016年21期
关键词:科考队罗布泊任性

□ 刘道功

我与彭加木和余纯顺

□ 刘道功

2016年春节前受家人邀请说要回河南老家过个年,并特意叮嘱我说找一些老的照片和资料回家做个家谱。因30年没回老家过年很是激动,便立即开始着手收集资料和照片,在收集照片的过程中突然看到两个人的名字和几张老照片。一个是彭加木,另一个是余纯顺。前者是1980年在罗布泊考察中失踪的科学家,后者是孤身徒步走遍全国的探险家,在穿越罗布泊时遇难。这两个都是给我留下深刻记忆的人。

彭加木(1925—1980),广东番禹人,1947年在北京农学院任教,1949年后进入上海生物化学研究所担任研究员,1979年任中国科学院新疆分院副院长,1980年在罗布泊科考中失踪。事件当时震惊全国,出动大批人员进行多次搜索未果。我也参与了第一批的搜救活动,那是1980年我在乌鲁木齐军区政治部当兵,6月17日突然接到去罗布泊执行任务的命令,我们一行人员包括八一电影制片厂驻乌鲁木齐军区政治部记者柯美松、张培中,18日我们抵达罗布泊。同时到达的还有马兰基地部队的150人,我们抵达之后便立即开始大面积的地毯式搜索。因人员众多,供水只能靠飞机运送,每次大约需要7000元的资金,这在当时是非常庞大一笔费用,因此水只能在非常渴时饮用,平时吃军用罐头和大蒜,不洗脸也不刷牙,白天温度52摄氏度,夜晚只有8摄氏度,官兵们都苦不堪言,受了很大的罪。更糟糕的是从天津和上海调来执行任务的警犬因地表温度太高,下车后热得直叫,根本无法正常完成搜救任务工作。我们看到科考队的队员们,个个双眼通红,光着膀子,身上被太阳晒得脱皮,声音沙哑还在不停地叫着:“彭院长,快回来!”

在寻找彭加木的日子,听地方的考察队员讲,因前期准备不足,科考队5月3日从马兰基地出发进军罗布泊,6月3日油、水、干粮就几乎用尽,队员们情绪低落,甚至可以说是已经陷入绝境。6月5日科考队返回马兰,经过几天短暂休整,6月11日一行人员重新上路,准备再次横贯罗布泊地区,考察历时一个月。科考队6月16日下午到达库木库都克(维语有泉水的意思)以西找水,本应前两日就离开,可彭加木院长要求再延长两日,因之前准备的水、干粮、油已完全耗尽,6月17日科考队开始等待军方援救,恰巧当天早上两名考察队员发现了一只野骆驼并用枪将其打死,准备剥皮吃掉再等待军方的水、干粮等救援物资。彭加木看到队员们不想工作,在剥骆驼皮心里有点不高兴,就给司机王万轩留了个纸条称要往东去找水井,便独自离开了。等到队员们发现纸条时已是下午1点,距离他离开已过去两个半小时,起初大家并未在意,以为他只是在附近转转寻找水源。可3点过后彭加木仍然没有回来,队员们这时开始慌了,分成3个小组,3人一组分头寻找,晚上9点各小组成员回来都说没有找到,许多队员当时就急哭了。

我记得非常清楚,部队在执行任务前的点名会上明确指出时任中共中央主席的华国锋同志去苏联访问路过新疆时说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彭加木,我们当时都很受鼓舞,随后军区又派了两个连再次拉网式的搜索,依然无功而返。当时内地很多传言都说彭加木是被苏联的隐形飞机接走了。在罗布泊寻找彭加木的17天,我们意识到这种说法是不可信的。出事的地点位于罗布泊腹地,那里沙子松软,大风刮来时沙子就像流水一样。科考队员们说彭加木走时只带了1瓶水,走得远了没水喝了就需要坐下来休息。当时彭加木55岁,身体状况一般,很有可能是在像蘑菇云一样沙土风化的雅丹下休息时遭遇雅丹坍塌,因风起沙动,人很快就会被流动的沙子填平。罗布泊腹地到处都是雅丹,你根本没法找到他是在哪个雅丹下,我想这可能就是谜底,而他跑到苏联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彭加木

在和新疆科考队员的接触中,他们经常向我们谈起彭加木院长根本就不听别人劝,水、粮、油都没有了,部队援助又还没来,按照惯例,谁都不能行动,这是纪律,可是他太任性了,任性就自己走了。

余纯顺

再看看余纯顺,两位有着惊人的相似。1993年12月31日的下午,陕西省计划生育培训服务中心的大厅总台接待了一位大胡子的客人,说要住宿吃饭,但是声称不付钱,工作人员把当时任经理的我叫了下来。第一眼看到此人,我的印象是像一位日本浪人,背上背着个大红包袱,上面印着“徒步走遍全中国——著名探险家”的字样,身穿野外登山服,左手拿着一米多长,鸡蛋粗的红枣木棒,右手拿着各地政府部门盖的路过红印大章,像极了《西游记》中的通关文牒。我看他不像骗人,就让他免费住下。他还要求要住在二楼8号,两小时后又叫我到他房里说要喝本地最好的啤酒,并让服务员送饭到他房间,说他不想招惹别人,只想给我讲故事。我看这人有点意思,就叫来情报中心(人发中心前身)的李弘拿相机来给他拍照,这下他更“人来疯”了,连喝5瓶汉斯啤酒,开始滔滔不绝地给我们讲他徒步走遍全国的事,李弘问他还有哪些地方没走,他说就剩新疆了,本来想离开上海后用几年时间走完全国再回老家上海,并说为了徒步老婆都已经和他离了婚,上海人还骂他是小瘪三都不晓得自己是谁了,只因老母有病才回上海照顾老人,这次去新疆路过西安。看他越说越来劲,我当时感到这人有点自负,为徒步婚都离了,真有点不靠谱。他说在青海走草原时就遇到一只草原狼追他,当时手持红枣木棒,心想自己身高1米75,体重90公斤,还害怕一只狼?当狼向他扑来时,轮了两棒都没打中,心中不免有些慌乱,于是他镇静一下,想起了一位高人曾告诉他,见狼不能跑,要在原地转圈圈,速度越快越好,因狼脖子是一根筋,转几圈你突然停了朝相反的方向转,狼脖子就会别死。这招还真奏效,狼因脖子卡死摔倒,他顺势两棒就把狼打死了,听得我和李弘直喊“英雄”。这时他已喝8瓶啤酒,本想他可能已经醉了,谁知他还早着呢,一边与我碰杯,一边又说再给我们讲一个给予的故事。故事大概意思是说从前有人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饥渴难忍濒临死亡,他拼命坚持向前走着,终于找到了一间废弃的小屋。这间屋里已经久没住人,在屋的后面他发现一个吸水器,于是便用力抽水,可滴水全无,他气恼之极,忽然发现旁边有一个水壶,壶口被木塞塞住,壶上有一个纸条,上面写着要先把壶里的水灌到吸水器中,然后才能抽上来水,但在走之前一定要再次把水壶装满。他小心翼翼打开水壶,里面果然有一壶水。这个人面临着艰难的抉择,要不要按纸条上说的把水壶里的水倒进去?如果倒进去之后吸水器吸不出水,那自己的生命岂不是完了?犹豫之间一种奇妙的灵感给了他力量,他决心按照纸上说的做,果然吸水器中涌出泉水。他痛快地喝了个够,然后又把水壶装满盖上塞子,在纸条上又加了几句话——请相信纸条的话是真的,你只有把生命置之度外,才能无私,才能尝到更甘美的泉水。听了他讲的故事后,我忽然觉得敞亮起来,没想到他粗中有细,生活经历丰富,心胸又如此豁达,令我佩服得不得了。这时一箱12瓶啤酒已经见底,酣畅淋漓时,他让我拿来纸笔留字以示念想。我把纸笔准备好后,他龙飞凤舞地写下“慕名前来计生委 闹中有静招待所”几个字,落款余纯顺,1993年最末一日。我说:“今天是12月31日,为什么这样写?”他说:“今天是93年最后一日,不如写最末一日,你看看!”

第二天,我送余纯顺走时要给他50元钱在路上花,他说什么也不要。他说一路走遍全国吃、住、行都不花一分钱,也不要别人一分钱。我说你喝的汉斯啤酒等于给酒厂做广告,你是名人,说不定他们还要给你钱呢。他笑说要是真用了、火了,他也不要一分钱。你看看这不也和狼一样是一根筋吗?1996年,当我听到余纯顺在穿越罗布泊时遇难,伤心了许久。报纸介绍,他在当年6月11日至13日准备徒步穿越罗布泊,当时风沙很大,别人让他更改行程等两天风平了再走,可他不听,执意要走。劝说的人看劝不住他,就告诉他之前穿越罗布泊的汽车会在一定的位置埋下一些水供过往的车辆和人员有难时急用,并给他说了放水点的位置。他在30公里处第一个水点没取水,第二个水点取了1瓶水,第三个水点取了2瓶,第四个点没取水,可见他并没有按照指定的路线走,而是走了另一个路线,并且在33公里处走错了方向。他遇难时帐篷防潮垫均未打开,附近有他用军刀挖地取水的大坑。遗体面向东方,左腿弯曲,姿势像是在做一种仪式。找到他的人就是前几天劝他更改行程的人,大家不停地后悔说没拉住他,也说他刚愎自用,又说这家伙吃了任性的亏,太任性了。我不禁又想起了彭加木,他们两个是不同的人,一个肩负高尚的科学使命,一个要证明自己是第一个徒步走遍全国的探险家,可他们的任性是一样的。我们如今流行说任性,可是现在所说的任性和他们的任性是不一样的,任性在我们的年代是说这个人犟,一条道走到黑,不知迂回,听不进劝,他们那其实才是真任性。斯人已去,唯余追思。他们的伟大和崇高我们会永远记住,但他们过早的“任性”离去我总觉得有着满满的遗憾,对国家、对社会、对他们个人都是如此。想到彭加木、余纯顺的不幸去世我不禁又想起了三国时诸葛亮的《出师表》,“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谨以此文纪念彭加木诞辰91周年,余纯顺诞辰65周年。

(摘自《美文》2016年第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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