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的主体性与新媒体的出现
——关于新诗的选本与传播问题
2016-11-27李志艳
□李志艳
诗歌选本与中国新诗的传播专栏
诗人的主体性与新媒体的出现
——关于新诗的选本与传播问题
□李志艳
主持人:新诗百年历史,许多方面都值得回顾与总结。百年以来,中国新诗所取得的成就与它所产生的社会影响是不相称的,直到今天还有一些关心诗歌命运的人不了解新诗,甚至认为新诗是可笑的,新诗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完全不如旧诗,不少人认为新诗没有前途,还得要走向古体诗词的大道。这种现象的产生与诗歌选本的编辑有重要关系,虽然我们的前人已经做出了一些努力,但我们没有《唐诗三百首》、《千家诗》那样家喻户晓的选本,严重地影响了新诗的传播范围与阅读选择。在这样一个全媒体的时代,利用现有的科技手段与运行方式,重新编选一些多种多样的诗歌选本,也许不失为新诗发展壮大的一种必要选择。本期诗歌评论,我们邀请了四位在国内外有影响的诗人与学者,就此问题进行了讨论,希望引起诗人与诗歌爱好者的兴趣与关注。 (邹建军)
当代传播学视野下,对媒介与文学之间的关系问题探讨日趋兴盛,渐臻显学。新诗自1917年蹒跚学步起,直至现今的发展壮大,其整个史络基本上伴随着媒介系统的急遽变革。媒介经历的机械、电子以及数字化时期,不仅促导了整个文学系统的发展,更催生了新诗创作的系列问题。
就媒介自身而言,一是各个系统如纸质传媒、电子传媒、数字化传媒等都拥有着各自相对独立的属性功能、情感色彩和文化意义,标示着新旧传媒系统的独立性。从整个传媒系统来说,新旧传媒的同存共处也反映出各个媒介系统其功能和价值特点具有互补性,当然,这种互补性可能更多地来自文化传承与使用习惯。一是数字化等新型传媒系统的崛起对于整个媒介系统进行着重组与再构,电子书的兴起、博客微信的恣肆、在线阅读的繁盛都昭示着新媒体势将取代旧媒体的鲜明特征。无论怎么说,数字化等新媒体的主导地位业已建立,纸质传媒的影响力逐渐消褪是不争的事实。
对于新诗而言,数字化等新型媒体改变的不仅是传播领域。首先从新诗创作来说,数字化媒体所创造的网络世界不仅成为诗人了解真实生活的途径和方式,更时时直接成为新诗创作对象与素材。网络重塑时空、再构生活、含混真假,这在创作源头就直接导构了新诗的一些特色,新诗创作的去生活性、文字游戏化和情感戏谑等都与此有着一定关联。其次从新诗传播来说,数字化传媒的“即时性”与“即地性”将新诗打造为一个无限开放的系统,它的在线方式和网民人数构建了新诗进入接受领域的最宽广和最直接通道,当下诸多纸质杂志的网络期刊化都是看重这一点而必须进行的改革。以此为基础,数字化传媒的工具属性逐渐向主体价值属性递变,从而反影响新诗创作而实现自身的价值诉求,新型媒介人,或者说复合性新诗创作者不断出现,就已经证明了新诗创作表征的不仅是自己,更是媒体。再次从接受领域来说,新型媒介打造的是多元信息共享平台,新诗只是其中一种。读者无限宽口径的接受视野与接受平台最终导致的是选择盲目性,它被媒介设定的潜在的附属信息、虚拟的消费事实(消费群体)形成消费的媒体前定性,受众选择被置换而实在性缺席,媒体退居幕后却始终是在场性消费控导。
媒体力量的日益强大,使它在不断再构与新诗关系的同时,导致了新诗创作的系列问题。在表象上,新诗文本显现形式一方面维持了传统状态,一方面又融合了当下科技属性,文本音像化,与他门类商品如装潢、广告等结合紧密,新诗存在显现方式日趋多元;在系统结构上,新诗系统构成的完整性与纯粹性被打破,新诗系统运动机制之动力属性由外部系统逐渐倾入,渐有取代内部系统之势;在根本上,新诗创作以审美属性为内核而外显的文体学元素与科技、商业三元角逐,在这场角力中,审美主体性力量明显不足,以商业利益为根本驱动,以科技为运转手段和显现元素所造成的新诗文体学混乱是当下主要乱象。新诗创作非诗化,且非诗化并未转化为新诗发展的元素与活力。
在此条件之下,新诗创作出现了一些问题,如新诗艺术主体性的矮化与含混;新诗创作的语言游戏化、受虐性;新诗文体学的错位与迷失;新诗创作目的诉求的关注度与市场化。当然,这也给新诗的发展提供了更为广阔的空间,如诗人群体的解放与多元化,新诗与他门类商品的融合性,新诗创作探索力度与探索方式的拓展,新诗创作、接受交流的直接性、互动性与有效度等。因此,新诗所面临的特殊境遇对新诗创作者与研究者提出了两个尖锐的问题,即何谓新诗?新诗的主体性何为?这两个问题的解决必将成为新诗诸问题解决的基础、突破点与方向。
何谓新诗其实就是关于新诗文体学的思考,它直接针对的是新诗的文本呈现形态,及以此为中心而关涉的新诗系列问题。这是一个常论常新但始终没有解决好的问题。吕进、王淼在《中国新诗文体学研究30年》 (《中国诗歌》2010年第12卷)中通过梳理中国新诗文体研究30年历史,提出文体研究的两大视点,“内在的审美视点”和“独特的艺术媒介”。继而提出“诗体重建”的现实使命在于“规范自由诗”、“倡导格律体新诗”、“增多诗体”等。王珂在《新时期三十年新诗得失论》 (三联书店2012年版)中也概括了新诗文体学研究已有成果中显现的具体问题,包括在诗歌发生学上,主要是“自由”问题;在诗体特征上,主要是“音乐性”,及其诗体特征的“公用性”和“稳定性”问题等。可见文体是新诗由本体而具体实践化的过程与显现,是稳定性与动态性的统一,是本体与征象的整体。稳定性形成新诗的公共性认识与确认,动态性昭示新诗的发展轨迹与生命态势。结合中国自身的发展脉络、学界研究前沿成果,对话西学,我们集中提出,第一,关于新诗本体论。从中国自身的诗学发展史络来看,我们还是提倡新诗之情性本体论,即如《毛诗序》言:“诗者,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新诗缘情而发,而情感来源于诗人对现实生活的主体性反应。第二,关于新诗发生学,即“自由”与“非自由”的问题。“自由”确实是新诗独有的标志,是立足于中国诗学传统的时间性区识与自我辨别。我们认为这其中最关键的问题是,新诗自由的具体指涉是什么,创作界存在着“自由”即“随意”的误区。首先,在根本属性上,“自由”是一种革新的勇气和力量,它意味着对于所有已经存在的诗体形式都具有质疑、促进甚至是颠覆的发展可能性。其次,新诗“自由”意味着新诗创作选择的无限性,它贯穿着整个新诗的发生历程,如,新诗创作的主体审美情感产生,新诗文本元素向古代、西方、网络、民间俚语等的学习,创作手段的音响化、影像化等。再次,新诗“自由”是相对与绝对的统一,绝对是指新诗创作的不断突破与革新,相对是指新诗创作要服从其文体学自主性与排他性原理,即新诗创作不能使其文体含混于(或同化于)其他文体。第三,关于新诗文本呈现。在当代数字化媒介语境之下,该问题发生了几个重大转变,首先,新诗文本的本体构成由审美经验向审美信息转化。在传统文学理论中,文学的基本构成是审美经验,而在数字化语境中,新诗接受传媒的影响,被科学技术重构,演变为以“bit”为核心单位而不断构建的审美信息。它的两个基本属性与其他数字化共载而具有科学同一性,另一方面又在秉承传统审美之情感与想象中显现自身的独特性。其次,以前者为基础,新诗文本显现拥有更大空间、更多方式,声音、图像、动态效果都可以直接实现。从载体上讲,新诗文本也从单一的语言媒介演变为以语言为中心的多元媒介。再次,新诗文本的动态性不断增强。新诗通过即时性的网络传播,更容易发生以新诗为中介的读者与作者的直接对话,从而形成某一特定诗歌的衍生性再创作与循环性创作。比如说“中国诗人阵线”博客及其微信群就是显著例证。第四,关于新诗评价。在本质上讲,新诗评价就是新诗创作的程度衡量和价值标准,对新诗创作从一开始就具有推动与限制的双性功能。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新诗的自由性奠定了新诗评价标准的多元性,从目前诗坛的“梨花体诗”、“羊羔体诗”、“乌青体诗”、“余秀华诗”事件来看,都存在不同程度的苛责与偏执,从整个新诗发展史而论,这些诗歌创作形式都有最起码的探索价值与反叛勇气,反映的是新诗系统与其他系统之间相互缠绕、相互影响、相互借鉴融合的复杂场域形式,其暴露的问题更值得我们关注和思考。
新诗的自由与文体开放给新诗发展带来契机和挑战。契机表现于上述种种关于新诗的开放式摸索、探讨以及发展的多种可能性。挑战在于新诗在自身系统不断开放之时所不断遭遇的被工具化后的种种异变,包括新诗成为单纯的语言游戏,如乌青体诗在某种程度上确有这方面的趋向;新诗成为影像注脚或附属,比如说当下很多人将古诗、新诗制作为集音乐、朗诵、影像一体的Flash形式,这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读者获得了音乐、影像的直观感受而忘记了诗歌本身;数字化语境中新诗的泛功利性,尤其是很多网络诗人写作纯粹是为了“点击率”,通过新诗来宣传、夸饰、炒作自己,制造信息爆炸效用等。分析这些现象可以发现:第一,新诗在艺术门类中,依然是一种关注度极高的文体,历史传统中的文化积习和价值观念在当代得以流传,新诗的精英性持续发展,新诗依然持有潜在的强大接受群,尤其是在当代“快”、“微”、“奇”的消费观念中,新诗的接受场域更为宽广。但另一方面,受到传统文化的影响,受众对新诗的接受眼光更为苛刻严格,新诗的生存语境并不宽松。第二,新诗创作群体的数量增大,新诗作为信息载体更多元化。创作群体的数量确保了新诗发展的可能与持续性,新诗承载、传播信息的多元化也昭示了新诗可渗透领域的拓展性。这两者之间最大的问题是创作群体的数量大与新诗创作的“非诗歌”方向所造成的困境与灾难,新诗创作人数越多、新诗功能越强大、新诗文体越自由灵活,新诗发展道路的歧差性越明显。第三,进一步探索可以发现当代新诗创作症结点主要是新诗主体性系列病症,主要表现为新诗创作的功利性、新诗传播的被工具化与从属性、新诗接受消费的一般商品化、新诗评价的简单粗暴等,归结为一句话就是新诗发展的去诗化方向。该问题的产生源起于新诗内部系统与外部语境之间的多元关系及其建构规律,即新诗在创作、传播、接受及其循环运动中,新诗主体性不断被压缩、矮化,甚至是置换。在这个角度上,新诗自由其实质是新诗主体性的完整呈现与自主运动,就当代诗坛现状而言,维护新诗主体性应是当务之急。
为了避免过度学术化,我们试图在最大限度维护新诗主体性的前提下,提出基本的诗歌创作思想,即彻底释放创作者的灵魂、情感,在对生活的直接感受体悟中获得审美经验,以情感为催动,让审美经验自发、自觉、自主地寻找以语言为主的多元表现方式和载体媒介,以情感的节奏性变化来形成诗歌的文体样式与排列布局,最终形成文本。以此来确定新诗文体学及其主体性,或许能够确定新诗的主体与征象、新诗运动发展的恒常与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