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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我一生的语文老师

2016-11-26王旭明

中华活页文选·教师版 2016年10期
关键词:贾老师魏书生语文课

王旭明

语文,是人们街谈巷议的寻常话题。我们常常会听到对教材、考试、教师等的一些抱怨。从客观上讲,可能都有些道理。我以为,语文学习对于一个人的成长太重要了,当然我所说的语文绝不是指当下的语文教学,而是指真正意义上的语文,它对每一个中国人来说都非常重要。这是一个大问题,其中许多因素我们平常人无法决定,但我们能决定的是:如果做一个语文教师,该做怎样的语文教师。即使没做成语文教师,能够碰上一位或几位好的语文教师该是多么幸运和幸福的事啊!

我从一个热爱语文的中学生,到语文教师、记者、官员和新闻发言人,再到今天的所谓语文出版者、研究者,对我产生重要影响的语文老师有很多,比如我初中时泪流满面地背诵《谁是最可爱的人》的一位老师;写得一手漂亮板书、弹得一手好钢琴的另一位老师;只长我三两岁,但始终像大姐姐一样关心我成长的老师等等。截至目前,与我有过接触并始终产生重大影响的,是这样几位语文老师:吴桐贞、魏书生、霍懋征、贾志敏。

他们对事业、尤其是对语文教学的热爱、痴迷甚至一生不悔、执着追求的精神,对我影响很大。当初,是吴桐贞老师提携了我,使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所讲的语文课被评为区级优秀课。出于对语文教育事业的热爱,我们在阔别几十年后再次相逢,谈的仍然是语文教育。当我看着厚厚的、手写工整的、关于中国成语的十几万字书稿时,不禁感动万分。那时他已定居加拿大多年,有着富裕的生活保障,完全可以颐养天年,但他还担忧着汉语言文字应用退化这件事。我力荐他到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演讲。在把吴老师所著的、飘着墨香的《被误解的中国成语故事》呈给他时,他闭口不谈版税和稿酬,更不言及其他。他关心的只是正确运用成语,希望借此引起人们的重视。

二十多年前,当第一次听魏书生讲课时,我就被他的人生观和语文教学观所折服,他“把时间还给学生”的理论和实践让我特别佩服。没想到,在阔别二十多年以后,我又有幸聆听他的讲课并和他深入交谈。他对事业,尤其是对语文教学的追求始终如一。他很早就成名,并先后做了十三年的盘锦市教育局局长。当上局长前,他对上级领导的唯一请求就是:“我想教书,我想当老师。”领导被他磨得没法,最后的答复是:“你干好自己本职工作的同时,也可以教书。”就这样,他一教就是几十年,退休后,还在教学生。我问他什么原因,魏书生说:“我愿意,我快乐。”如今他已经写下100多本教学笔记,如果没有热爱语文的情怀,真的很难做到!

魏书生已经离开了工作岗位,但始终没离开语文,他奔波于全国各地的讲学和示范课上。最近他将和我一起出席一个语文论坛,我对主办方提的建议是,请安排一个上午,让我、老师们和魏书生面对面交流。我们有很多问题想向他求教。

说到霍懋征老师,我在书本上先了解的她。有幸见到霍懋征本人是某年在教育部组织的全国师德报告团上,由于工作需要,我参与了霍懋征老师讲稿的准备工作。记得当我们因为各种原因对书稿中的一些内容做删改和调整时,她始终坚持并且说得最多的就是一个字:爱。她说,一个老师,最宝贵的就是爱她的学生,爱她的学校,爱她的事业。一个不爱学生的老师,绝对不是好老师。霍老师这样说了,更是这样做了。她一生有很多荣誉,本来也可以从事行政工作,但她始终不愿离开教学一线。退休后,还不断奔波、义务讲学,直到前几天见到她的女儿和外孙女时,我简直都不敢相信,老人身后并无多少资产,拥有的只是成百上千她教过的孩子对她的思念,有的学生现在都已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在她生前每年都给她过生日,热爱着他们的小学老师。

几位语文老师年龄、经历各不相同,教学思想和方法也不尽相同,但凝聚在他们身上并放射出永恒光芒的就是这样两个字:热爱。他们对中国教育事业、对语文教学的热爱超出了常人的想象,“热爱”这两个字在他们身上散发出异样的光彩。我在想,当下我们有多少人对自己所从事的事业能像他们那样爱之如初、爱之一生呢?如果有更多的人像他们那样热爱自己的事业,或像他们那样真心热爱自己的教鞭,即使是被称为老大难的教育问题、语文问题,也会容易解决得多。

这几位语文名师对我的人生另一个影响就是,他们对纷纭变化的世事把握得准,参悟得透,处理得好。魏书生早已经是全国名人,又做了局长多年,还能坚持自己的追求,还成为教育系统为数不多的几个全国党代会的代表。我问他,中国人事关系如此复杂,是怎样将方方面面的关系处理得如此完美?他笑而不答。我说,这一定有很高超的人生艺术吧。他回答:“那当然是,否则寸步难行。”我理解他的言外之意:人千万要知足,否则当上地球的球长还想当太阳系的系主任,还想当银河系的系主任,甚至想当宇宙的宙长,因此越攀比越痛苦,不攀比就幸福。我在给霍懋征改写讲稿时,有一段经历特别感人,她在原稿中写到,她在“十年动乱”备受迫害的情况下,还惦念着自己的每一个学生。读到此处,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但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因素,还是决定把这段删去。我担心霍老不能接受甚至会责怪我,没想到的是,当我把这层意思转告给她的时候,她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说:“王主任,我理解你。不讲就不讲吧。”我深感在这无奈的背后,是老人家对我、对社会以及官场的深刻理解。而吴桐贞老师虽已高龄,还是极不情愿地按照电视台的要求改写着他的讲稿。当十讲被删为六讲,又被定为两讲时,我都有些难为情了,老人却这样对我说:“没什么,我知道你很为难,做了最大努力。”他的字词句段结构主义的语文教学法,虽遭到不少诟病,却使我们受益无穷。那天见他,我一再感谢他,他却连连摆手:“别提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如果说,我做教师、记者和官员的思维和讲话主要得益于这些语文老师的话,那么,2008年7月我从教育部到语文出版社工作,一下子又与语文结下了缘,而且与更多的语文教师们结下了缘。这其中有高举文本解读大旗的大师级人物孙绍振先生 (我对他的敬仰还是在大学时读到他对朦胧诗的赞美:《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没想到他还是一位语文教育研究大师;还有山东师范大学的曹明海老师,他直呼现在的语文课简直没法再听下去了,我对此心有戚戚焉;还有湖北的孜孜不倦教了几十年语文的余映潮老师,他对语文教学的字、词、句、段篇的打磨可谓出神入化;江苏的小学语文教师张赛琴等。这些教师拓展了我在语文研究领域的思路,丰富了我关于语文的许多想法,这些思考归纳概括就是:当下语文教学不必发明和创造所谓新教学法,只要回到语文的本来状态,就是真正的语文。从这里,我开始了新一轮的跋涉:高举真语文大旗,回归真语文教学。

说到真语文,永远令我崇敬、难忘和学习的是上海的贾志敏老师。

我们都上过语文课,个中滋味了然。我听过不少语文课,从小学到初中、高中,直到大学,水平高低先不说,这些课一个共同的特征或者说普遍的毛病是“假”。一些教师在课堂上设计无数个坑,勾着学生往里跳;空洞和贴标签似的升华,老师不着调的语言;PPT和各种声光设备,让人眼花缭乱;课堂上随意指点学生、奔来跑去、呼风唤雨的抽风状以及让学生朗诵腔十足的诵读和教师堆起来的假笑等,这都是假语文课,不是真语文课。

庆幸的是我听到了一堂朴实无华的语文课,“朴实无华”到老师只用粉笔、黑板和嘴,这是一堂让我难忘的真语文课。76岁的贾老师给小学五年级的学生讲阅读与写作。课前他用工整的板书在黑板上写下当天要讲述的古文(没有加标点),内容如下:“一人家贫卖画以度日一日作画一年无人问津问师师曰试倒之一年作画恐一日可售试之然。”38字的小文在贾老师的讲授里简直幻化成短文、学生和老师的三重交响曲,真实、和谐、动听而引人回味。贾老师首先由古字说起,明句逗、释意。他先说古文的三大特点是无标题、无标点、语言简练,然后让学生练标点并指导学生诵读。值得一提的是,学生一听要求诵读就开始拿腔拿调地集体朗诵。贾老师立刻止住,说:“不要拿腔拿调,就要按照正常人说话那样读。”他又点了几个学生读,学生还是习惯的拉着长音“家~贫~”,他说,“不是家~贫~,就是家贫!”纠正后,让全班跟着他一起读“家贫”。在他的课堂上学生发出的不是假声,而是真声,是活生生的、真人生活中的样子。在分析短文教学时,贾老师紧紧扣住文本内容讲解,既不添枝加叶,也不虚张声势,真真切切说文,实实在在讲课。比如讲“贫”字的理解,让学生用成语表达:一贫如洗、家徒四壁、贫困潦倒……学生用了一串。一个学生说,他家里穷极了,老师马上说意思对,但不是成语。贾老师的分析抓重点字、词,以及其在篇章中的理解和运用,符合语文教学规律和特点,也符合这一年龄段学生认知规律和特点。在指导学生练习上,贾老师简直达到出神入化之境地。他先要求学生用十分钟时间将古文扩展成五百字的文字,然后让学生当堂展示,有的念开头,有的念中间,有的念结尾。贾老师的评价不仅真,而且实。有学生说:“他好不容易爬到山顶。”贾老师说:“你这是废话,思维不清楚,该写的不写。”有学生说:“他穷得像乞丐一样。”贾老师马上止住:“别夸张,这位画家是穷,但不是穷得像乞丐一样。”有学生又说:“他的家贫穷得布满了蜘蛛网。”贾老师马上说:“蜘蛛网不是穷,是脏。”引得学生哄堂大笑,但却得到了真实的语感。他夸学生也夸得同样真实。有学生说:“这位画家画了一天,卖了一年也没有卖出去,而画了一年的那幅栩栩如生、人见人爱。”贾老师特别表扬这个孩子“人见人爱”用得好。贾老师就是在这样的真实的批评与表扬相结合的过程当中,提升着学生的阅读能力和作文能力。

贾老师的语感特别好,这是语文教师的看家本领。有学生说到年轻人和青年人,他和学生说:“可以说年轻人,但你在“青年”后面就不用加‘人了。”还有最后让学生给这段小古文加题目,诸如一个画家的故事、一幅画的故事、果然如此、倒过来试试、成功的秘诀、慢工出细活……学生们蹦出一个个题目,老师都点头称是,不去逼学生说主题、提升思想,让他们感受语言之美。尤其要说的是贾老师在课堂上体现出来的对学生的真实真诚的爱。贾老师上课时会在学生中间走动,不时抚摸一下孩子的头,纠正坐姿。当学生站起来回答问题时,他会走过来倾听:“嗯,不对,这里应该是……”“好,很好,这句特别妙……”学生每念一句,贾老师都及时指出其字句中的优点和不足,一字、一词、一句地指导修改。在听学生回答时,他会用手拍拍学生的肩膀,嗔怪着:“你刚才没听啊,你要听啊。”遇到好句子,他不吝赞词,抬高声调地夸。在这表扬与批评、宽与严之间,渗透出贾老师真挚的爱。我一向以为,赏识教育不是对学生一味说言不由衷的好话和甜得发腻的夸奖,真正的爱应该是严格加赏识,表扬与批评,而贾老师的课堂上充满了这种严格教学和慈悲关爱相结合的真爱氛围。

应该说一堂课,学生语文能力的提高并不显著,但可以肯定地说在贾老师的引导和教授下,学生的语文能力一定能够得到提高。可惜的是,当下这样的教师还是太少了。当时坐在我身边的一位优秀教师告诉我,有些教研员不屑贾老师的讲课,认为他太土、太传统、太慢、太不刺激、太不时尚,这样的认识还不在少数。听到此话,我这个也曾为学校语文教研员的人痛心疾首,这样的人可气可恨啊。正是“洗尽铅华呈素姿,返璞归真为语文”,我被贾老师的真语文课迷住了。

贾志敏老师,一位76岁且身患癌症的语文老师,以他全部的生命和完美的理念诠释着“语文”二字,这种诠释与我所提到的语文教师一样,成为中国语文教育的真正灵魂和强大支撑。无论小学、中学抑或大学,只有秉承真语文的理念,评议教学才有效果,学生才会真正受益。

有人问我,真语文这个概念,是如何想出来的,我笑答,哪里是想出来的啊,是从这些教过我或与我共过事的语文老师身上参悟出来的。我所崇敬的这些语文老师最共同的特点就是不矫情、不造作,不把简单的话复杂地表达,以显示自己的学问之大,更不故作高深地说些名词术语,也不标新立异。霍懋征老师是当之无愧的教育大家,但她没有什么理论著述和长篇大论。有一位学者和我说,这是霍老师的缺陷和不足,我却不以为然。霍老师的爱心教育浓缩着多少教育精华!而我听过的魏书生的几次讲座,都几乎是大白话。他举例说,这是一堆萝卜,又简单又好懂。有些学者非要把这句话变成“此乃若干萝卜的组合也”,然后著书立说搞培训,这简直是荒唐之极。他反复强化的就是这样的观点:教育不就是这么点事儿吗?哪有那么多新观念、新办法、新手段?同样,吴桐贞也非著作等身,理论先行,而是默默践行着自己的语文教学观。

世事沧桑,时代巨变,许多人为因素我们无法掌控,唯有一点可自主:为语文师者,应真诚,热爱,本分,求实;学语文者,就应这样的“名师”指导下,参悟、体味、模仿、创造。语文,让人生变得美好!

(选自《语文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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