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花的墙
2016-11-26张喜武
张喜武
牵牛花,在我的故乡叫喇叭花,山坡灌木丛里、河谷路边、房前屋后都有她
那俏丽的身影——或缠在高高的树身上,或爬满木杖子上,或挂在依依的垂柳
上,在水面照出一张张喇叭状含羞的笑脸。那时我们家,就有一面喇叭花的墙。
每年一开春,地上的积雪一天天变薄,没几天的功夫,房前屋后的壕沟
里,便有哗啦啦的流水声,在屯东头汇成慌慌张张的溪流,一路跑着叫着,奔
向老榆树下的水塘里。水塘里的冰面一天天变小,最后消失在水里不见了。
塘边堤岸上那一棵棵婆婆丁、一簇簇小头蒜率先醒来,揉揉眼睛,伸展出一星
半点儿的绿色,边打呵欠边告诉大家——春来了。
于是,大地在一缕缕暖风的召唤里,欢实起来了。天上长长的银线牵拉
着一张张可爱的风筝,孩子们踩着湿润的土地奔跑着。家家户户忙着夹起了
杖子,每到这时,母亲都几次和挖杖沟子的父亲说,照着原来的底儿挖,别挖
偏偏了,有时还提示父亲稍稍往自家这面挖。这样的目的,就是怕占了邻居
家的园子,哪怕占了一丁点儿,母亲也坚持恢复回来。在夹面对老屋的那面
杖子时,母亲总是提示父亲稍稍往里面挖一点儿,说是怕伤着喇叭花的籽
儿。宁可少种那点儿园子,少种能爬架的豆角,这面杖子每年都要为喇叭花
留着,这也成了我们家春天里不变的打算,这在人口多、园子很小、种菜有限、
土地金贵无比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对一个农家来说,无
疑是一个极为奢侈的决定。
种子陆续都下地了,一场透雨过后,向日葵、豆角
等顶着嫩绿的叶子破土了。老屋前的那面杖子下,一
个个嫩绿的幼芽儿成锥形从土里拱了出来,如散兵线
般排列着。第二天再看,长着短柔毛的嫩茎,挺着尖尖
的顶蔓,托举着一小片还没有打开的叶子,努力地向木
杖子伸够着,如雏鸟张嘴拥向回巢的母鸟般。不几天
的功夫,挂着圆形碧绿叶子的茎蔓,从杖子的木棍缝隙
钻出来,又绕过去,呈螺旋状上升;顶蔓如攀岩者一般,
齐刷刷向上张伸着。又过几天,那面杖子不知不觉便
漫延成一面绿色的墙。大白鹅挺着胸脯、扬着长脖在墙
前驻足,几只好事的麻鸭不懂装懂地大呼小叫,小花猫
瞪着那双圆溜溜的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面绿墙,
时而沉思,时而用毛乎乎的爪子理理钢针似的胡须。
那是一个雨过天晴的早晨,一朵红艳艳的喇叭花,
笑呵呵地开放在晨阳洒满的那面绿墙上,花朵如薄绢
裁制而成,在微风中抖颤着,向大家招手致意。接着,
在几天的时间里,红的、粉红的、紫的、蓝紫的喇叭花赶
趟似的开起来。一朵朵花儿,如一只只彩色的喇叭,从
那面绿墙里伸出来,个个笑脸盈盈;一枚枚小彩灯似的
花骨朵儿,顶着晶莹剔透的雨滴,像将要登台的演员,
静静地等候着,是那样沉着。她们无需浇水,无需剪
枝,无需特殊关照,一期花落,后期马上接力般迎头赶
来。每年节令一到,她们便那样执著而热烈地准时集
合。母亲说,就愿意看喇叭花这个喜庆气;收工的父亲
也常常在喇叭花的墙前洗手擦脸;回乡务农的姐姐,也
爱在喇叭花前照着镜子,梳理那飘飘的长发。
喇叭花墙前,更是孩子们的乐园。以往我们玩耍,
大多时候不是在生产队院子的草垛里,就是在臭气熏
天的马厩里,有时会沾一身草沫子,有时不小心还会蹭
上牛粪,还时不时受到喂马的那个歪嘴老杨头儿的追
撵,回到家又要受到家长的训斥。在这面鲜花满缀的
绿墙前,在我家那不太宽绰的院子里,孩子们无拘无
束,欢天喜地,玩起了娶媳妇过家家,我也感到美气得
很。因为我长得丑,加之胆儿小,不楞实,新郎官总是
由最能打架的三强子当,他每次都把脏得分不清底色
的背心用手扑拉扑拉,别上一朵喇叭花,两只耳朵上也
各戴了一朵,和屯里长得最俊的老李二丫面对面站在
一起,我们七手八脚地用喇叭花给他俩打扮,用喇叭花
汁给二丫涂红脸蛋,把她的头上插满了喇叭花。之后,
由我担任吹鼓手的头儿,指挥着孩子们揪喇叭花,掐住
花托,放在嘴里,学着大队扭秧歌时喇叭匠子的姿势,
把腮帮子鼓得圆圆的,边摇头晃脑地吹着,边扭着秧歌
步缓缓移动着,旁边没吹花儿的孩子“嘀啦哒、嘀啦哒”
地伴唱着。前头是铁蛋子敲着家里的脸盆开路,后边
是一长溜的娶亲队伍,大家吹着唱着,说着笑着,簇拥
着合不拢嘴的三强子和红着脸低着头的二丫,从我家
院子如“六一”游行般走上屯中街头,引来收工大人们
前仰后合的大笑,而我们这些孩子则如接受检阅似的,
神气活现地行进在夏日的欢乐里。
收工的母亲到家后,看到满院的枝枝叶叶,看到眼
前已难觅花影的绿墙,她问我是怎么弄的,我如实讲
明。母亲听后,摸着我的头,用粗糙的大手为我擦了擦
满脸的汗水,笑着对我说:“我刚才都看过你们在街筒
子里疯了。以后玩可别祸祸人啊!记住,在咱家祸祸
行,可决不能去别人家祸祸去。这花马上能长出来的,
长出后,你们就随便去玩吧!”
母亲说得真准,没过几天,喇叭花又开满了那面绿
墙,我们就又在喇叭花墙前,演绎着儿时那难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