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海寺的钟声

苏卢群

相传清朝初年，大海里飘来三具神像，到了小海地界，竟不走了。当时的小海，正被日益泛滥的潮水折腾着，苦不堪言的民众，做梦都想找个靠山保护自己。神像的到来，给了他们无限的想象和希望，于是他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只几个月，一座像模像样的寺庙便巍峨耸立。

说来也真神了，镇海寺建成后，海水温柔了许多，毁灭性的潮汐再没有过，人们抓住这难得的安宁，烧盐煮海，繁衍生息，不知不觉，小海竞成了繁华的贸易中心。

时光的年轮，很快走进1941。这天，天气有点反常，都4月底了，还像在隆冬中。

僧众打坐念经，灶民刮泥吸海，商铺忙碌生意，娃娃读书写字，一切温馨安详。晌午时分，几发炮弹呼啸而来。硝烟过后，温馨不见了，安详没有了，僧人死的死伤的伤，镇海寺成了废墟一片。

人们顿足：菩萨遭殃了，大难要来了。

大难真的来了。一群强盗，挑着膏药旗，端着三八盖，所到之处，火光冲天，哭声一片。镇海寺已遭重创，强盗仍不放过，所有值钱的东西，能拿的拿，拿不走的砸。古诗中提到的那口钟，乃唐代宝贝，几个识货的，团团将它围住。危急时刻，古钟突然坠落，将为首的当场砸死。强盗害怕了，只得乖乖地将其放回原处。

翌年深秋，寂寞了一年多的镇海寺突然热闹起来。

一大早，满地的残砖碎瓦就被清理一空，原先安放香炉烛台的地方，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棚子，里面一张四方桌，几条长板凳。

长老们回来了？要修复寺庙了？路人不由得停下脚步。

哪里。是邹先生演讲，比修建庙宇重要多了，知道邹先生吗？大名鼎鼎的“七君子”之一！

谈话间，新四军战士来了，民兵武工队来了，附近的民众来了，偌大的场地，片刻聚满了人。

不一会，一位身穿浅蓝色长袍，戴着一副眼镜的中年人，在司令员的陪同下步入会场。司令员兴奋地介绍：同志们，邹先生是著名的爱国人士、杰出的新闻记者，早在抗战初期，邹先生就大声疾呼，停止内战，一致对外。他主办的《生活周刊》，不知鼓舞了多少热血青年。今天，邹先生不远万里来到这儿，宣传抗日道理，传播革命种子，他的演讲，将对我们的抗日救国运动，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

热切的目光中，邹先生扶了扶眼镜，从卢沟桥事变到南京大屠杀；从正面战场的浴血奋斗到敌后抗日民众的顽强不屈，激情演讲引发强烈共鸣。谈到皖南事变时，邹先生说，“皖南事变”后，蒋介石宣布新四军为叛军，取消番号，可是我看到更多的新四军，仍战斗在大江南北。中国人要想过好日子，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团结一致，共同对外，将日本人赶出中国去！

“当”，激越的钟声骤然响起。抬头望去，余音还在缭绕，钟下却无一人。镇海寺被毁后，幸免于难的僧人，早已投奔他处，古钟不敲自鸣，是助威？还是警示？人们不觉挺起胸膛。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不知是谁带的头，随即，惊天动地的口号轰然炸响。

讲演结束后，乡民也好，路人也好，纷纷涌上前去，要求参加新四军。

看着这沸腾的场面，邹先生很激动，当即改变计划，接受邀请，到分场巡回演讲。

连日的奔波和辛劳，邹先生讲到最后一场时，竞晕倒在演讲台上。医生一检查，耳癌！其实刚到小海时，邹先生就已感到不适，耳朵里像开着飞机，轰隆轰隆的。咽喉又红又肿，咽口水都很困难。可邹先生从没跟谁讲过。延安是去不成了，邹先生只得在众人的劝说下返回上海，但还是错过了治疗时机。

消息传来，凡是听过邹先生演讲的，无不悲痛和隗惜。为了纪念他，人们在镇海寺东侧竖起了一块纪念碑，上面写着：邹韬奋同志发表抗日救国演说纪念地。

岁月悠悠。一晃，邹先生已离去七十多年。然小海的一些老人，只要想起那段往事，还是会啧啧称奇：你说神不神？邹先生刚说完，钟声就响了，惊堂木一样地震撼人，要我看，分明是菩萨在喊好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