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唐代长安市民文化生活
——以传奇小说为例
2016-11-26胡先哲
胡先哲
(浙江师范大学 浙江 金华 321000)
浅析唐代长安市民文化生活
——以传奇小说为例
胡先哲
(浙江师范大学 浙江 金华 321000)
文学是现实生活的反映,唐代传奇小说的兴盛与长安城的发展与繁荣有着密切的联系,城市的发展为文学的产生提供了物质和内容条件,文学中描述的特定场景同样也是市民生活的反映。唐代社会经济不断发展,以长安为代表的大都市崛起,唐传奇中许多经典作品描写了帝都长安民众的娱乐文化生活,体现出特定时代的社会文化精神。
唐代长安;传奇小说;市民生活
唐代是中国古代封建王朝发展的鼎盛时期,也是社会生产力和城市发展的加速期。这一时期兴起了以长安、洛阳、扬州、广州等为代表的繁华都市,其中长安作为世界性大都市,长期是国家政治、文化的中心。传奇小说的产生是市民文化需求的反映,对唐代传奇小说的研究在文学领域多出于对小说题材的演变和内容形式的探微,鲜有将其与市民文化生活和由此体现出的时代精神进行深入比较。本文旨在通过部分传奇小说作品,浅析唐代长安市民文化生活的具体表现,探讨城市和市民文化的发展与传奇小说兴起之间的辩证关系。
1 俗艳直白的情爱生活
唐代长安不仅是帝国都城和官僚士人栖居之地,也是世界各地商贾集聚、文人墨客游历首选之地。各行各阶层形成了复杂的社会关系,流传着形形色色的奇闻轶事。城市经济的发展,乐工歌伎的表演,为唐传奇提供了大量生动现实的题材。作为中国古代城市的休闲文化传统,关于妓女和情爱的描写在众多经典作品中皆有体现。
如张鷟在《游仙窟》中的写到:余以少娱声色,早慕佳期,历访风流,遍游天下。弹鹤琴于蜀郡,饱见文君;吹凤管于秦楼,熟看弄玉。虽复赠兰解佩,未甚关怀;合晋横陈,何曾惬意!昔日双眠,恒嫌夜短;今宵独卧,实怨更长。《霍小玉传》中李益炫耀自己的风流:“每自矜风调,思得佳偶,博求名妓”。前者描写作者奉使河源,夜宿神仙窟,与两女子调笑戏谑,宴饮歌舞,后者讲到了长安城中的文人对狎妓生活的渴望。从中了解到市民阶层特别是文人士子、达官贵人们业余文化生活的基本境况。
诸妓皆居平康里,举子、新及第进士、三司幕府但未通朝籍未直馆殿者,咸可就诣。如不吝所费,则下车水陆备矣。可见唐代妓女本身作为一个社会阶层,广泛存在于长安城中,与市民阶层有密切交集。市民阶层中有志于科举跻身上流社会的文人金榜题名时毫不掩饰对青楼妓女的渴望。长安有平康坊,妓女所居之地。京师侠少萃集于此,兼每年新进士以红笺名纸游谒其中,时人谓此坊为风流薮泽。而落地者的一部分也会滞留长安,以期来年再战,因此流连于青楼之中以排解科举路上的孤寂苦闷往往成为成为他们的最佳选择。《李娃传》中的郑生到长安应试,与名妓李娃一见倾心,后来资财耗尽,被老鸨设计逐出。郑生沦为乞丐后被李娃认出,经李娃调护恢复了健康,并且科举连中,登第为官,与李娃结为夫妇。这是以情爱为主题的传奇作品中少有的修成正果的例子,大多数仍如《莺莺传》中的张生,应试未中,滞留长安,与莺莺情书来往,一开始就沉迷于莺莺的美貌。“张惊,为之礼。”然后用各种言语挑逗莺莺,后寻到红娘,红娘让他“因其德而求娶”,但是张生却狡辩,“余始自孩提,性不荀合。或时纵绮间居,曾莫流盼。不为当年,终有所蔽。昨口一席间,几不自持。数口来,行忘止,食忘饱,恐不能逾旦暮,若因媒氏而娶,纳采问名,则三数月间,索我于枯鱼之肆矣。尔其谓何?”可见其好色之心艳俗而直白,但张生最终变心,认为莺莺是天下之“尤物”,自己“德不足以胜妖孽”,只能放弃。
另外,在长安城中的妓女的数量很多,大致可分为宫妓、官妓、家妓还有分散于长安城中的娼妓。但在唐代被称为妓女的更多的是各种身怀各种技艺的女艺人,靠出卖身体为生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长安城内的公共风景区因风光秀丽吸引着大量市民在业余时间聚集于此欣赏风景、举行宴会、寻欢作乐,是市民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宴会中,身怀技艺的女艺人为宴会增添了娱乐性。上巳节时,曲江池举行大型的音乐游玩活动,李蒙、李捎云等三十个进士同游曲江池,从长安选来有名的乐人和歌妓,泛舟于曲江池中。但之后由于池水大涨,船翻,二人与诸进士、船工、乐人及歌妓没有一人能生还。
妓女和情爱是唐传奇小说的热门题材之一,“唐人登科之后,多作冶游,习俗相沿,以为佳话,故妓家故事,文人间亦着之篇章。”同时士人与妓女交往碰撞出的火花也契合了中国古代小说的好奇传统。唐代传奇小说根植于唐代社会生活之中,尤其是唐长安城的生活中,众多传奇小说包涵的妓女情爱题材也反映了唐代长安市民文化生活的多样性和开放性,体现了作为帝国首都长安的进步和繁荣。
2 侠义尚胆的风俗精神
自春秋战国以来,侠义尚胆精神是唐代极富时代特征的潮流,在司马迁为游侠立传的近千年后,“侠”的形象和精神在唐代得到了进一步的彰显。长安无论是对外族文化的吸收,还是将少数民族迁入长安,都使长安风俗中多含豪侠之气。《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中指出:李唐起自西陲,历事周隋,不唯政制多袭前代之旧,一切文物亦复不问华夷,兼收并蓄。第七世纪以降之长安,几乎为一国际的都会,各种人民,各种宗教,无不可于长安得之。长安城作为汇聚各种三教九流人物的帝国首都,自然少不了放荡不羁的侠客,卢照邻《结客少年场行》所谓“长安重游侠”并非虚言。其豪迈跌宕的激情,以及燃烧的生命情调,不仅令唐代诗人神往,也成为唐传奇的热门题材之一。
中唐以降,各类涉及侠义精神的传奇小说喷薄而出,如李朝威的《柳毅传》、裴铏的《昆仑奴》、杜光庭的《虬髯客传》等,这些作品中塑造了一个个鲜活生动的身怀绝技、见义勇为、扶危济困、不受约束的豪侠之士,表达了传奇小说作家们对当时社会腐败黑暗、奸臣专权等丑恶现象的不满。磨勒遂持匕首,飞出高垣,瞥若翅翎,疾同鹰隼,攒矢如雨,莫能中之。顷刻之间,不知所向。然崔家大惊愕。在《昆仑奴》中,为成全红绡和崔生的感情,黑人奴仆磨勒飞檐走壁,拯救被压迫的弱女子﹐成全青年男女对幸福的追求,极具浪漫色彩。《柳毅传》中的柳毅,不过是一介书生,但他路遇不平,毅然挺身相助,而且“敢以不伏之心,胜王不道之气”,他凭凛然正气,不仅救柔弱的小龙女出于水火,还让暴烈的钱塘君折服。它们问世并广泛流传反映出了唐长安城市民阶层意识领域的变化和追求。
传奇小说所描述的侠客形象,无论是磨勒还是柳毅,都具有一定的“超现实”特征。其行为本身不合情理,但却为长安人盛传,原因自然是人们对这种行为所包含的侠义精神的认同。人们在对其高超技艺和尚胆精神的惊叹之余,还有些许仰慕的成分,更表明在长安市民中所盛传的侠客故事中,“侠”己升华为一种文化精神或者说气质性的东西,不再完全是一种客观实体或行为,具有很强的主观色彩。长安人对侠客及侠义的理解,从侧面反映出他们侠义尚胆的文化精神,如武后圣历元年,有杜审言之子杜并为父报仇事。“司马周季重与员外司户郭若呐共构之,审言系狱,将因事杀之。审言子并,年十三,伺季重等酬宴,密怀刃以刺季重。季重中刃而死,并亦见害”。杜审言十三岁的儿子杜并为父报仇,潜入刺杀了周季重,杜并也被侍卫武士当场杀死,季重临死前说:“审言有孝子,吾不知,若讷故误我。”另外,玄宗时发生了张审素二幼子为父复仇之事,引起了朝野的广泛争论,大臣们形成了“罚”与“恕”两派不同意见,最后玄宗裁定:“复仇礼法所许,杀人亦格律具存。孝子之心,义不顾命,国家设法,焉得容此?”于是宣判二人“律有正条,俱合至死’。只不过认识到“杀人成复仇之志,赦之亏格律之道’,玄宗最终坚持法大于礼。
每个社会都以它的时代精神,铸塑着生活在其中的每一个个体。唐代长安是帝国民族融合和经济繁荣的缩影,长安的繁荣则为游侠提供了生存的基础和任侠的广阔空间。市井常为游侠的藏身之处,商贾中亦有豪侠之士,因为其“载货行贾,冒雪霜、犯危险,经年累岁,不获利不归”的冒险精神培养了他们豪侠气质。开元、天宝时期,“海内富贵,米斗之价钱十三,青、齐间斗才三钱,绢一匹钱二百。道路列肆,具酒食以待行人,店有骤驴,行千里不持尺兵。”高度的物质和精神文明孕育出开放豪迈的时代精神。侠文化与传奇小说的关系即文学创作本体与创作主体的关系。长安侠文化促进了咏侠诗和豪侠传奇小说的创作与繁荣,并以其昂扬向上的文化内涵赋予了长安市民刚健豪放的文化精神。高度的民族自信心、自豪感成为唐代长安市民文化精神的基础,形成唐代独具特色的社会风貌。
3 形式多样的休闲娱乐
唐代长安是太平盛世的象征,经济发展,人口众多,长安市民崇尚各种休闲娱乐。城市规模不断扩大,伴随着商业的发展,城市流动人口的增加,尤其有利于传奇小说故事的交流和搜集,“唐时有传奇,皆文人所编,犹野史也,但资谐笑耳。”这与唐传奇的发展相辅相成。经典文学作品的问世本身具备一定的社会功用,唐传奇的娱乐功能也是其重要价值之一。
胡应麟将“小说”分为志怪、传奇、杂录、丛谈、辨订、箴规六大类,“传奇”的含义是“传写奇事,搜奇记逸”,名下作品有《飞燕》、《太真》、《崔莺》、《霍玉》等。“传写奇事,搜奇记逸”是因为社会产生了一定的文化需求,既长安市民休闲时间的增多和对娱乐文化消费需求的增加。中唐以降,唐代城市性质和功能出现了很大变化。“沿街开店,坊内商贸,夜间交易,完全违背了城市设计的初衷,挑战着城市里坊格局的合理性。城市的商业气息冲击着旧有的制度。随着市民队伍的壮大,那些旧有的规定开始逐渐松动,‘城’与‘市’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严密封闭的街区结构开始松弛和裂变。”长安商业和经济的发展促进市民休闲娱乐需求和消费的增加,由此产生大量的传奇小说作品,阅读和传播、娱乐和助兴是长安市民借助此类作品打发业余时间、宣泄心理情绪、表达思想观念的重要途径。
唐代城市中主要的娱乐形式还有郊游、赏花、宴饮及其他的民间百戏等,其中,参与人数最多、举行次数最频繁的便是宴饮集会。唐代的集会活动不但盛行于京城长安,而且扩展到地方,成为市民一种重要的生活方式。在唐传奇篇末,多有述及创作本文的原因,多为友人宴谈,内容主要为奇闻轶事。元和元年冬十二月,太原白乐天自校书郎尉于盩庢。鸿与琅玡王质夫家于是邑,暇日相携游仙游寺,话及此事,相与感叹。质夫举酒于乐天前曰:“夫希代之事,非遇出世之才润色之,则与时消没,不闻于世。乐天深于诗,多于情者也。试为歌之,如何?”乐天因为《长恨歌》。意者不但感其事,亦欲惩尤物,窒乱阶,垂于将来者也。歌既成,使鸿传焉。《长恨歌传》的问世缘起于陈鸿闲暇游玩之时,该场景便是在一次宴饮集会之上。再有第一部分提到的游玩观赏,特别是在长安盛名的曲江宴游,所行成的“倾动皇州,以为盛观”的景象,是长安市民游观习尚活动的集中体现。长安市民对集体游观活动的热爱也体现在传奇作品《李娃传》中,东西市二凶肆在承天门街所举行的竞歌比赛,消息一经传出,“士女大和会,聚至数万”,“四方之士,尽赴趋焉,巷无居人”。
另外,斗鸡也是唐代长安城盛行的休闲娱乐项目。唐代皇帝及王公大臣很多都喜欢斗鸡,其中以唐玄宗为最。在《全唐诗》中,有多篇提到“斗鸡”诗文,如“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神鸡童”贾昌因为善于驯鸡、斗鸡得享荣华富贵。传奇作品《东城老父传》则全文介绍贾昌因善斗鸡而受玄宗宠爱近四十年的经历,以为佐证。还有《冯燕传》也记录了冯燕善斗鸡戏而得宠的过程。“上好击球,由是风俗相尚。”上行下效,因为帝王的喜好,长安市民百姓亦爱之成风,斗鸡也成了长安市民的休闲娱乐活动之一,有的妇女因喜好斗鸡,把斗鸡绣在枕头上。正是“枕绘鸳鸯久与栖,新裁雾谷斗神鸡。与郎酣梦浑忘晓,鸡亦留连不肯啼”。阎立德,张萱和周昉等著名画家,也把斗鸡的形象绘在丹青上。
4 结语
唐代传奇小说的兴起和发展与城市的繁荣有着密切的联系,长安城的发展与进步是整个唐代城市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缩影,也是唐代都市市民社会生活的核心凝聚。城市生活为唐传奇的产生提供了条件,宏大的城市建设规模和完善的基础设施,繁荣的商市影响了传奇小说的发展。青楼妓院的林立,市民文人狭邪狎妓的风气刺激了情爱传奇的诞生,豪杰侠义盛行的社会民风,促进了任侠传奇的兴旺。
反之通过部分传奇作品作为切入点,可以看到唐代长安的高度繁荣继而形成市民阶层的崛起,市民阶层在物质生活领域的富足产生了精神文化领域新的需求,由此使得传奇小说作为市民文化的一种载体,其创作也随其市场需要也就是市民阶层需求的变化而变化。俗艳的情爱、豪迈的任侠题材等作品皆是长安市民文化需求在其生活中的具体表现和真实反映,释放出唐代长安混合多元、开放进取的城市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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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先哲(1991-),男,汉族,浙江温州人,大学本科,浙江师范大学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中国古代史、海洋史与海洋文化。
I206.2
A
1672-5832(2016)12-019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