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欧洲一体化面临的困境及未来走势
2016-11-26王朔李超
王朔 李超
当前欧洲一体化面临的困境及未来走势
王朔 李超
[内容提要]当前,欧洲正面临难民冲击、恐袭频发等现实难题,无论是经济一体化还是政治一体化进程均受阻,主要根源在于其自身政策理念没能跟上环境快速变化,导致欧盟患上了所谓“不适应症”。欧盟及其成员国采取了多重措施应对,亦有一定成效,但深层次矛盾仍短期难解。从未来趋势上看,一体化过程依然崎岖坎坷,但仍将或快或慢地继续前行,这也正是欧洲一体化自身发展的规律。
欧盟 一体化 发展趋势
[作者]王朔,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所副所长、副研究员,主要研究欧盟一体化、欧洲经济、法国问题等;李超,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所助理研究员,主要研究德国问题。
近一段时间来,欧洲内外形势风云变幻,和平与稳定发展的大环境遭遇挑战,欧盟成员国意见相左、各自为政,一体化根基受到冲击。事实上,这些问题的产生,既有外因,亦有内因,欧盟虽然调整政策积极应对,但效果仍有待观察。当前欧洲一体化的困境根源究竟何在?今后的发展趋势将会如何?本文将就此作初步分析。
一
2015年,从开年的希腊“退欧”风险到年末法国巴黎恐袭案,尤其是难民问题错综复杂,欧盟遭遇危机不断,“按下葫芦浮起瓢”,经济社会发展受到阻碍,外界对一体化唱衰之声不绝。具体来讲,当前欧盟一体化面临的主要挑战包括如下四方面。
一是难民危机冲击。目前,欧洲正经历二战以来最严重的难民潮,根据欧盟委员会估计,2015年为逃离战乱和贫穷而到欧洲的人数至少有100万,2016年将飙升至150万,2017年回落到50万,总人数将超过300万。*European Commission, “European Economic Forecast Autumn 2015”, Nov. 5, 2015, http://ec.europa.eu/economy_finance/publications/eeip/pdf/ip011_en.pdf.(上网时间:2016年1月27日)难民危机给欧洲社会带来多方面冲击,给欧盟团结带来深深的裂痕。首先,安置难民所带来的经济负担沉重。欧盟规定,成员国每接收一名转移安置的难民,可获得6000欧元的补助,拒不参与接收难民的成员国,可能会被要求向欧盟支付最高占国内生产总值(GDP)0.002%的财务补偿。但实际上,欧盟提供的6000欧元远远不够,相关政策落实情况并不乐观。*European Commission, “Refugee Crisis: European Commission Takes Decisive Action”, Sep.9, 2015, http://europa.eu/rapid/press-release_MEMO-15-5597_en.htm.(上网时间:2016年1月27日)仅德国为例,2015年就约有80万难民到来,包括住宿、饮食、零花钱、医疗和管理成本,平均每个难民每年将耗费1.2万至1.3万欧元,总耗费很可能超过100亿欧元。*“Refugee Crisis to Cost Germany 10 Billion Euros”, Sep.6, 2015, http://www.dw.com/en/refugee-crisis-to-cost-germany-10-billion-euros/a-18696346.(上网时间:2016年1月27日)其次,欧盟成员国在应对难民问题方面意见相左,甚至相互推诿指责。相对而言,西欧成员国大都经济情况较好,也拥有一定接纳难民和移民的经验,特别是一直受老龄化问题困扰,有吸纳更多劳动力补充就业岗位的需求。但南欧和中东欧国家大都属欧盟中的“发展中经济体”,本就能力有限,希腊甚至陷入债务危机无法自拔,但它们却身处难民入欧的最前沿,担心因为本国地狭人少扛不住这样的冲击,因此明显缺乏接纳主动性,不愿“为他国做好事埋单”,甚至坚决抵制欧盟的相关安排。波兰、斯洛伐克等国就明确表示拒绝接收欧盟分配的难民,希腊一开始也以“维护主权”为由,拒绝欧盟派员帮助保护其边境,斯洛伐克总理罗伯特·菲乔更公开表示,只要他在任上,就绝不会接受新的难民“配额”。同时,越来越多的国家重新启动边境检查,甚至临时关闭边境,与欧盟推动人员货物自由流动的原则相悖。2015年10月以来,德国、法国、奥地利、瑞典、丹麦等多个申根区国家执行临时边检,匈牙利甚至关闭同克罗地亚、塞尔维亚的边境。欧洲理事会主席图斯克不无担忧地表示:“申根机制濒临崩溃”。*Jacopo Barigazzi, “Tusk: Schengen at Risk of Collapse”, Nov.11, 2015, http://www.politico.eu/article/eu-asks-for-african-help-to-stem-refugee-flow-malta-summit-migration/.(上网时间:2016年1月19日)此外,难民中多为穆斯林,与主流社会格格不入,随之产生的治安问题更层出不穷。2016年新年前夜,德国、芬兰等多国就出现有难民参与的大规模性侵案,本土居民不堪其扰,正常社会秩序受到严重干扰。
二是恐怖主义猖獗。近来,欧洲极端伊斯兰势力与境外恐怖组织相互勾结,频繁制造事端,暴恐不断,不仅导致平民伤亡惨重,更使人心惶恐不安,本属于福利、就业、治安性质的问题被贴上宗教标签,社会矛盾日益宗教化,正常社会秩序被挑战。“伊斯兰国”在其社交网站发文称,伦敦将是下一个目标,还有罗马。*Tom Parfitt, “ISIS Terror Warning: Britain NEXT to be ATTACKED by Jihadists, Supporters Claim”, Nov.18, 2015, http://www.express.co.uk/news/world/619371/Islamic-State-ISIS-Britain-London-Paris-attacks-Twitter.(上网时间:2016年1月27日)德国联邦宪法保卫局局长马森也表示,已有100多名“圣战者”从“伊斯兰国”返回德国,德国“绝对是‘伊斯兰国’瞄准的一个目标”。*“Deutschland im Fokus Islamistischer Terroristen”, Dec.13, 2015, https://www.verfassungsschutz.de/de/oeffentlichkeitsarbeit/interviews/int-20151217-ostsee-zeitung.(上网时间:2016年1月27日)欧洲议会的一份报告显示,“伊斯兰国”已招募数百名具有物理、化学和计算机学位的外国战士,专家相信这些人具备将原材料制成杀伤性武器的能力。*European Parliament, “SIL/Da’esh and ‘Non-conventional’ Weapons of Terror”, Dec.2015, http://www.europarl.europa.eu/RegData/etudes/BRIE/2015/572806/EPRS_BRI(2015)572806_EN.pdf.(上网时间:2016年1月27日)据英国《独立报》报道,“伊斯兰国”宣称理论上在未来的12个月内就能从巴基斯坦获得核武器。*Heather Saul, “ISIS Claims It Could Buy Its First Nuclear Weapon from Pakistan within a Year”, May 23, 2015, http://www.independent.co.uk/news/world/middle-east/isis-claims-it-could-buy-its-first-nuclear-weapon-from-pakistan-within-12-months-10270525.html.(上网时间:2016年1月27日)由于欧洲人一般不会想到恐怖组织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因此一旦发生,危害更严重,对人们的心理冲击也更大。英国内政部反恐顾问柯林·史密斯提出,恐怖分子可能利用无人机,在客机飞行途中飞进引擎而引发坠机,也可安装手枪、携带炸弹或化武,在人多地方发动袭击,也可利用无人机展示标语或旗帜,达到宣传效果。*Doug Bolton, “Terrorists Could Use Drones to Attack Planes and Spread Propaganda, Government Security Adviser Warns”, Dec.7, 2015, http://www.independent.co.uk/life-style/gadgets-and-tech/news/drone-terrorist-attack-isis-propaganda-colin-smith-a6762411.html.(上网时间:2016年1月30日)欧洲刑警组织负责人罗布·温赖特就警告说:“我们正面对一个非常严重的、资源充足的、确定的国际恐怖组织,现在它正活跃在欧洲的大街小巷。这表明欧洲正面临十年来最严重的威胁。”*“Europol’s European Counter Terrorism Centre Strengthens the EU’s Reponse to Terror”, Jan.25, 2016, https://www.europol.europa.eu/content/ectc.(上网时间:2016年1月30日)
三是英国推动“脱欧”公投。2013年英国首相卡梅伦就提出,如果赢得下届大选,会在一年内批准所需法律,制定与欧盟关系的新原则,然后就“脱欧”问题举行全民公投。2015年,卡梅伦领导的保守党政府继续执政后,开始积极游说欧盟及各成员国,试图推动欧盟做出一定的妥协和让步,以此换取将英国留在欧盟。为此,英国提出了四项条件:欧盟的单一市场要保护英国及其他非欧元区成员国利益;制定一个具体的、简化手续的目标,从而提供竞争力;允许英国不参与“建立一个更紧密的欧盟”计划;限制欧盟移民领取诸如最低工资补贴等英国就业福利。卡梅伦指出,英国民众提出“让欧洲远离我”,是因为欧盟带来的问题“一个又一个”,认为“我们脱离这个组织,一定会过得更好”,尽管这些想法是“错误结论”,但必须得到重视。2016年2月20日,卡梅伦正式宣布将于6月23日就英国是否脱离欧盟举行公投。英国是欧盟第三大经济体,也是欧洲一体化的核心成员国之一,虽然一直对一体化继续深入心有疑虑,但此次却是首度就去留问题搞全民公投,其影响和意义不容小觑。因为一旦英国民众最终选择“脱欧”,欧盟或许会因此变得四分五裂。欧洲媒体普遍认为,如果英国退出欧盟,对欧洲团结和欧洲资本市场产生的动荡比希腊退出欧元区大得多。
四是经济持续疲软。欧盟目前面临的许多问题,可能不完全是经济造成的,但经济不好无疑会放大危机。一体化之所以受到质疑,与债务危机以及之后的经济持续低迷不无关系。失业长期高企必然引发诸多社会矛盾,加之成员国政府受欧盟财政纪律约束不得不削减民众福利,一体化往往成为民众宣泄不满的对象,反欧盟、反欧元的极右势力盛极一时。根据欧盟统计局的报告,欧盟28国经济2016年经济增长率为1.9%,欧元区为1.6%,其中第一大经济体德国增速也比预期要缓慢,仅为 1.7%,希腊更预计萎缩1.4%。同时,目前欧盟28国平均失业率为9.1%,欧元区为10%,虽较危机后最高峰有轻微回落,但仍持续处历史高位,其中债务国希腊为24.6%,西班牙为21.4%,尤其25岁年轻人失业率没有明显降低,极容易成为社会不稳定因素。而且2015年欧盟通胀率为零,欧元区也仅为0.1%,欧洲央行虽然推出“量宽”举措,但债务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而且继续放松货币政策,必然进一步加大欧元贬值压力,影响普通民众生活。*European Commission, “European Economic Forecast Autumn 2015”, Nov. 5, 2015, http://ec.europa.eu/economy_finance/publications/eeip/pdf/ip011_en.pdf.(上网时间:2016年1月27日)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乌克兰危机所带来的地缘风险,俄罗斯因欧美制裁经济已现大幅衰退。根据国际清算银行(BIS)的数据,欧洲银行持有1560亿美元的俄罗斯非卢布债务,主要集中在法国、德国、意大利等几家大银行手中,其中仅法国就达480亿美元,虽然欧洲银行经欧债危机后抗击打能力明显加强,但如俄罗斯大面积违约将会打击这些欧洲银行,即便不出现破产,也需要大规模减记,由此造成欧洲金融市场出现剧烈动荡,冲击欧盟本就艰难的经济复苏。*“85th Annual Report”, Jun.28, 2015, http://www.bis.org/publ/arpdf/ar2015_ec.pdf.(上网时间:2016年1月30日)
二
可以说,欧盟一体化在经历债务危机之后,又一次步入低谷,如果应对不当,不但一体化可能出现倒退,甚至会威胁到二战后多年以来的和平发展成果。因此,欧盟及主要成员国也积极采取措施,有针对性地应对当前危机,力保一体化进程继续前行。
针对难民问题引发成员国相互“扯皮”、申根机制受损的状况,欧盟着重加大力度弥合成员国分歧,引导相互合作。正如英国智库“欧洲改革中心”报告所言,欧盟当前最主要的问题“不是危机有多严重,而在于不能同心协力,一致应对危机”。*Camino Mortera-Martinez, “Refugee Crisis: Europe’s Leaders Meet to Tackle Crisis for the Sixth Time This Year”, Nov.10, 2015, http://www.cer.org.uk/in-the-press/refugee-crisis-europes-leaders-meet-tackle-crisis-sixth-time-year.(上网时间:2016年1月16日)有鉴于此,数月来欧盟已相继出台一系列决议,希望团结各成员国,找到一个“欧盟框架下的解决方案”,如推出难民摊派方案,综合考虑成员国人口和经济实力,将在意大利、希腊等申根边境国登记的难民按一定比例分配给各成员国接收;欧盟边防警卫队协助希腊、意大利等国进行边境巡逻,阻止偷渡和非法入境;完善“欧洲边境监控系统”等。一直对接纳难民积极的德国态度也有所改变,总理默克尔已打算放弃“联合所有成员国应对难民危机”的想法,更多寻求建立“自愿联盟”,避免“内耗”。同时,欧盟深知,不从源头下手,问题就不可能真正得到解决。因此,欧盟对外重点加速推动地区冲突的解决进程,一方面,明显加快推动叙利亚危机的政治解决进程,力争减少因战乱外逃难民数量,并尽早实现其重返家园;另一方面,为周边的土耳其、约旦、黎巴嫩等国提供高额援助款和优惠政策,促其接纳更多难民,减轻自身压力。如欧盟决定建立“对土耳其难民救助机制”,向土提供30亿欧元援助,甚至同意重启土加入欧盟谈判进程,以换取土在安置难民方面发挥更大作用。
针对不断加剧的恐袭风险,欧盟难得地展现出了高度一致的团结,尤其在巴黎恐袭案发生后,各成员国军警部门明显加大协作力度,清剿恐怖分子。在欧盟层面上,内政部长们迅速就久拖不决的“民航乘客姓名数据系统”达成一致,并敦促欧洲议会尽快审议通过;欧委会迅速成立了“欧洲反恐中心”,拟建“欧洲情报局”,加强成员国情报信息分享。成员国层面上,法国实施并多次延长“紧急状态”,扩大情报安全部门的权力;英国出台“反极端主义战略”,计划5年内增加三成开支购买装备和聘用人员,坚决打击伊斯兰宗教极端主义;比利时一度将首都布鲁塞尔的警戒级别提至最高,加大对极端分子尤其是回流“圣战者”的监控。此外,部分成员国迅速缓和同俄罗斯关系,法国甚至称俄为“盟友”,在中东军事行动上开展合作,欧盟则积极协调推动俄美合力打击“伊斯兰国”。德国也一改往常对海外派兵的谨慎态度,派出1200人的“二战后最大海外军事规模”支持法国打击“伊斯兰国”。
在英国寻求“脱欧”的问题上,欧盟也试图拉住英国,竭力避免自身分裂。欧盟自然不希望英国退出,但必须在追求成员国共性的同时注意维护个性,在发展问题上兼顾欧元区“核心国”与英国等“外围国家”利益,并在关键时刻做出妥协。过去数月间,欧盟已一再向英国“示好”,力争创造对话协商的大环境。2015年12月初,欧洲理事会主席图斯克就表示,关于英国提出的前三个改革目标,相关协商都“取得了不错进展”,将敦促各成员国和欧盟机构做好妥协准备,以促成谈判取得成功。*“EU Ready to ‘Look for Compromise’ on British Demands”, Dec.17, 2015, http://www.telegraph.co.uk/news/newstopics/eureferendum/12057353/EU-summit-David-Cameron-live-as-it-happened-on-Thursday-December-17.html.(上网时间:2016年1月20日)就连一贯坚持原则的德国,也做出了较大让步。默克尔总理不但借各类会面场合向英国领导人表达挽留之意,表示将“重视英国提出的改革要求”,2015年12月17日的欧盟冬季峰会上,她还明确表示,欧盟条约“有修改必要”,只要英国选择留在欧盟,即可商讨“修约”。*“EU-Gipfel Zum Drohenden Brexit: Merkel, Cameron, Tusk - jetzt Geben Sich Alle Optimistisch”, Dezember 18, 2015, http://www.spiegel.de/politik/ausland/eu-gipfel-zum-brexit-david-cameron-und-angela-merkel-geben-sich-optimistisch-a-1068446.html.(上网时间:2016年1月29日)英国方面也留有余地,卡梅伦首相表示,英国不排除采取修改自身社会保障系统、限制本国新就业人口福利待遇等措施,缓和外界对英“歧视外来移民”的指责。同时,他也将在国内宣传“推动欧洲改革”的努力,说服民众选择留在欧盟。2016年2月19日,欧盟春季峰会经过30多个小时的“马拉松”谈判后,终于就英国提出的欧盟改革方案达成一致意见,并承诺给予英国在金融业、福利政策等方面某种“特殊地位”,一定程度满足了英国的利益需求,这使得英国“留欧”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面对目前经济困境,欧盟的想法是“先把蛋糕做大”,然后使成员国能“雨露均沾”。一方面,采取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为避免欧洲国家陷入持续通缩,欧洲央行于2015年1月22日宣布启动“欧版量宽”,从3月起每月购买600亿欧元主权债和机构债。欧央行在利率已经接近零的情况下再推积极货币政策,提振了市场信心,较为有效地推动通胀回升、欧元贬值,增大流动性,一定程度缓解了各国的困境。欧委会还提出设立“欧洲战略投资基金”计划,欧盟和欧洲投资银行共同筹资210亿欧元,以成员国公共部门投资、资金担保私营部门注资和欧洲投资银行发债等方式,在2015到2017年间吸引3150亿欧元公私资金,杠杆率为1:15,用于投资能源、交通和网络等基础设施、促进就业、社会融合、教育科研创新等各方面。该基金运行以来,已经在西班牙、克罗地亚、比利时、葡萄牙等多国投资早期项目,效果良好。另方面,以数字和能源领域为重点,大力推进单一市场建设。在数字领域,2015年5月6日,欧委会出台“数字单一市场战略”,针对欧盟数字市场存在的诸多弊病以及创新力明显滞后的状况,推出改革措施,欲打造统一的数字商品服务和资本市场。首先是要破除法律与行政壁垒,引导各国修订相关法规,对网络平台和数字产品知识产权等新兴领域采取灵活有效的管理措施,促进数字商品服务自由流通,同时支持各国发展“大数据”和“云计算”,推动政务贸易电子化进程,取消移动通讯漫游费等。预计通过数字单一市场将每年为欧盟增加4150亿欧元,收益创造380万就业岗位。*European Commission, “Communication - Digital Single Market”, http://ec.europa.eu/priorities/digital-single-market/docs/dsm-communication_en.pdf.(上网时间:2015年12月16日)在能源领域,欧盟致力于实现能源基础设施的互联互通,压低成本,带动基建,发展“低碳经济”,通过200余个能源联网设施项目,联通中东欧及伊比利亚半岛等“能源孤岛”与邻国的天然气、电力供应,同时通过投资优惠、引导市场等手段推动可再生能源及节能技术发展,提高能源利用效率。
三
面对危机,欧盟迅速反应,一定程度上有助于缓解危机,但也应看到,这些措施更多是起到“缓解镇痛”的作用,一体化还面临诸多巨大障碍,根本性问题仍然没有得到很好解决。
首先,传统主流价值观难以适应矛盾日趋激化的新形势。一体化并非空中楼阁,需要有较为坚实的历史文化基础。欧盟有着特殊的地理人文环境,各成员国种族、语言、宗教、风俗习惯均不同,发展情况必然存在差异,必须要有相互尊重、彼此平等的基础,才能在保留各自民族文化的基础上,寻求共同的欧洲认同。因此欧盟一直提倡文化多元、兼容并蓄,将其视为一体化的重大成就。同时,欧洲是现代资本主义发源地,又自诩为西方文明发源地,人权价值观被视为其先进性的体现。但理想与现实之间存在巨大落差。在难民问题上,欧盟出于人道主义考虑,亦出于对中东、北非的前殖民地的历史责任,持较为开放的态度,认为自己可以包容不同的宗教文化族群,但事实证明代价巨大,欧盟因此陷入复杂难解的困境,接纳难民最积极的德国甚至被指责为推行“道德帝国主义”。毕竟从根子上讲,欧洲仍然是一个以基督教(包括天主教、新教和东正教)为主的社会,尽管政府试图保持对不同宗教中立平等,但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外来穆斯林增多,融入主流社会困难,这使得文明冲突不可避免,人道主义救助甚至可能变成灾难,欧盟不得不承认自己文化多元政策失败。可以说,欧盟目前还没有找到平衡理想与现实的良方。
其次是自身安全理念难以破解地缘危机频发。欧盟一直认为,如果能够推动周边国家的民主进程,自然会带来地区和平,从而实现自身安全,因此在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中,一直坚持主张价值观外交,强调所谓规制性力量(normative power),即偏向软实力。但事实证明,欧盟的这种作法行不通。中东、北非地区发生“阿拉伯之春”,确实是由于部分国家问题积重难返,但很大程度上也与欧盟所推行的错误的地区政策有关。民主可以是发展的催化剂,但绝非充分条件,民主并不必然带来和平与发展,而且民主会因不同的国情、社情而内容有所差异,并非只有单一形态。中东、北非地处亚非欧三大洲交界,地缘战略位置重要,资源能源丰富,但同时民族宗教矛盾异常复杂,不但没有因为民主化浪潮实现和平稳定,反而持续动荡,陷入大国的激烈博弈中,甚至在欧南部形成了一条不稳定弧,欧洲难民危机、恐袭风险等难题都与这有着千丝万缕的内在联系。另一个例子就是乌克兰,欧盟期望通过推动乌克兰的民主化进程,使其向欧靠拢,形成相对稳定的东部边界,但事实上却因此陷入了与俄罗斯的争夺中,乌克兰反而陷入危机,欧洲一度再现战争阴霾。而且当局势恶化时,欧盟又往往显得束手无策,无论是乌克兰还是叙利亚,主导方都是美、俄,欧盟虽然是利益攸关方,但却无法左右局势的发展。这种周边安全形势的持续恶化和自身的无力感,给欧盟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迫使其不得不去反思一直以来安全理念中存在的问题。
三是政治一体化深化难以克服分离主义倾向。无论是联盟也好,联邦也罢,首先要有共同的利益,否则都不会长久。正如西班牙加泰罗尼亚和苏格兰搞的所谓独立公投,其实这些自治地方并非要真正脱离母国,无非是要更多自主权,是利己主义在作祟。在欧洲联合运动中一直存在两派主张,一派是联邦主义者,一派是联盟主义者。联邦主义者倾向于最终成立一个联邦式的组织和机构,其核心思想是超国家主义;联盟主义者则更满足于使各国的政策趋向一致,不希望出现一个超国家的机构,也不想让渡国家主权,其思想是政府间主义。*李世安、刘丽云:《欧洲一体化史》,河北人民出版社,2006年9月,第65页。英国是自由市场经济的典型国家,一向以金融立国,金融业发展本就要求相对宽松自由的环境,而且英国地处大西洋两岸之间,伦敦金融城是欧美资金往来交换的枢纽,因此英国在保持与美国特殊关系的同时,选择了加入欧盟但不加入欧元区,为的就是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债务危机发生后,欧盟决定建立更紧密的经济货币联盟来应对,其中对金融监管的加强对英国尤为不利,让其倍感边缘化,无论融入与否均利益受损,“脱欧”情绪渐升自然不可避免。事实上,英国只是欧洲政治一体化困境的一个缩影。欧盟作为一种创造性的产物,有着诸多理想主义的色彩,一体化越往下走,要解决的问题就越棘手,需要更高程度的政治认同与契合。然而当今世界,民族国家仍然是国际政治舞台的主要角色。欧盟在朝着逐渐淡化民族国家方向前行的同时,一体化显然未能同步跟进,至少相对落后,于是出现了一个所谓的“空窗期”。在民族国家认同应该在多大程度上让位于欧洲认同的问题上,不仅成员国政府之间有争议,民众也普遍感到迷茫,认为欧盟麻烦不断,反生出“离开就一切都好”的想法。欧盟成员国都是典型的西方选举制,民众的倾向或者说选票最终决定政府的政策。在这种背景下,卡梅伦选择搞“脱欧”公投,不仅是为英国争取更多的自主空间,也是为迎合民众情绪,巩固自身执政地位。但英国的这一举动不仅让欧盟以更深度一体化解决深层问题的努力遭遇挫败,同时也自然引起其他成员国的不满,甚至纷纷效仿这种“利己主义”,给欧盟本就有些涣散的人心再撒上一把盐。因此,政治一体化与分离主义之间的矛盾实际上就是利己主义与集体主义之间的平衡问题,但要做到平衡无疑非常艰难。
四是制度建设难以跟上经济一体化进程。欧盟一直将经济一体化作为政治一体化的前提,相对于政治问题,经济合作最容易在短期见效,主权让渡也相对最小,因此成为被最先着力推动的重点,目的是以点带面,以经促政,最终实现一体化全面发展。货币一体化也因此被提出来,欧元得以诞生。货币一体化本是经济一体化的最高形式,从理论上而言,最优货币通区应是建立在区内具有充分流动性的经济均质化基础上。对欧盟而言,在提出建立经济与货币联盟时,也应首先以经济联盟为基础,然后才是货币联盟。但事实并非如此,欧盟在最优货币通区条件没有满足的情况下,也就是说没有稳固的经济联盟之前就提前建立了货币联盟,欧元因此更多成为了一项政治工程。欧洲主权债务危机恰恰就暴露了这一问题,毕竟没有债务危机,很多问题就不会被放大,更不会尖锐化。相对而言,欧元区北部国家技术水平较高,产业竞争力相对较强,在区内逐渐成为净出口方,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德国;欧元区南部债务国,产业竞争力则相对较弱,在区内逐渐沦为净进口国。北部国家出口出现大量盈余,于是将巨额资金借贷给南部国家,南部国家则因过度消费、超前消费,导致债务不断累积,最终爆发危机。如果没有单一货币,南部国家可以通过货币贬值来稀释债务并提高出口竞争力,或者即便加入了欧元区,如果能够有效统一财政,用欧盟层面实现一定程度转移支付,那么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但这两点都没能够实现。欧盟虽然实行更为严格的财政纪律,要求希腊等重债国进行结构改革,并采取一些刺激经济的计划,以防债务重新过度积累,但欧元区根本制度性问题却大都没解决,可以说债务危机的祸根还在,仍然会对欧洲一体化构成严重威胁。
四
由此可见,欧洲一体化面临的挑战,首先是源自内部存在的深层次矛盾,同时在外部巨大冲击下,欧盟患上了一种“不适应症”。未来一段时间,在外部环境难以有效改善的情况下,欧洲一体化恐将很难摆脱困境。其一,当前世界经济仍总体疲软,新兴经济体下行压力增大,需求放缓不利于欧盟对外出口,美联储加息使欧洲央行释放的流动性被美国市场吸纳,而非流入欧洲实体经济,“欧版量宽”的效果被弱化。其二,欧盟周边局势短期难以平息,欧俄在乌克兰问题上虽都有缓和意愿,但双方发展战略、国际定位乃至所属阵营均有根本不同,为确保自身安全,均利用东欧大搞博弈,相互之间不可能做出过多妥协,仍将保持一定程度的紧张和对峙;中东和平进程进展缓慢,民族宗教冲突难解,大国政治博弈激烈,恐将长期陷入动乱,继续输出伊斯兰恐怖主义,直接威胁欧盟安全。其三,欧盟自身的改革依然阻力重重,任重道远。受危机负面效应侵袭,欧洲社会已呈“碎片化”,聚合力和向心力明显下降,民众思想彷徨,对于一体化未来怀疑加大,极端思潮日益上升。政府为赢得选票,不得不屈服于国内各派政治势力,虽有意愿推动改革,但真正执行起来却举步维艰,尤其一旦涉及到削减福利问题,即遭强烈反对,其“带有民族国家色彩”的政策无疑“不符合时代的要求”。①乌尔里希·贝克著,袁杰译:《德国的欧洲》,同济大学出版社,第20页。因此,在这种内外环境下,欧盟短期内仍很难克服这种“不适应症”。
当然,对欧洲一体化的认识还应理性客观。因为从过去几十年的发展进程看,一体化前进始终都不是一帆风顺的,相反,总体上都伴随着困难与挑战。欧盟往往显示出很强的两面性,一方面,纷争和内斗不断,尤其在面对危机时,无论德、法这样的大国,还是葡萄牙、希腊这样的小国,都不同程度地在维护本国利益,缺乏“集体观念”,颇有一番“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景象;另一方面,欧盟也具有很强的抗压性和韧性,总是能在最后一刻达成妥协,不但没有分崩离析,反而一次次向前推动制度建设,尽管有些反应迟钝、步伐缓慢。因此,对欧盟来说,挑战同样可以理解为机遇。例如,在欧债危机倒逼下,欧盟经济治理就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签订了《财政契约》,成立了“欧洲稳定机制”,还初步建起了银行联盟。在极端伊斯兰恐怖主义威胁的倒逼下,欧盟迅速整合反恐资源,成立相关合作机构,在枪支管控、旅客信息共享方面取得突破,在军事行动上加强协调,共同推进“国际反恐联盟”。难民危机虽引发欧盟内部纷争,但同时也促使欧盟国家考虑优化《申根协定》,加大力度管控好外部边界,做好移民融入和难民救助工作。甚至极端地说,如果没有危机倒逼,欧盟一体化可能很难取得当前的成就。事实上,伴随着危机发生,欧盟的吸引力仍在扩大。2015年,克罗地亚加入欧盟,并正式申请加入申根区,立陶宛成为欧元区成员国。欧盟这种“抱团壮大”的模式不仅帮助德、法等大国扩大国际影响力,还是中东欧小国获得更好发展的“捷径”和“有力保证”。因此,欧盟一体化前行脚步不会停止,不会因危机困扰而发生根本性逆转。
综上所述,欧盟一体化未来的走向必将是磕磕绊绊、曲折前行,不会一蹴而就,但也不太可能出现大的倒退,欧盟更不会解体,而是将处于不断塑造和完善的过程中,虽然因遇到的困难错综复杂而进展缓慢,但终将“积跬步成千里”,这正是欧洲一体化的规律。正如德国前总理科尔在其新作《忧心欧洲:我的呼吁》中所言,“我们处在一个朝着统一的欧洲方向发展的、结果开放的过程之中,这个过程既有机遇,又有挑战”, “绝不应低估当前面临的艰巨挑战和任务”,但对于曾经克服过更多困难和挑战的欧盟来说,如今“有何理由不去重现昔日的辉煌”?②赫尔穆特·科尔著,郑春荣、胡莹译:《忧心欧洲:我的呼吁》,同济大学出版社,2015年9月,第59、75页。○
(责任编辑:沈碧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