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红
2016-11-26阿垅
◎阿垅
高原红
◎阿垅
特别推荐/徐红晖图
迭山
绵延千里的迭山,是一部群峦叠嶂的巨著。
封面,有着日月同辉的光芒。
扉页,打开的一扇门,除了森林、雪山、河流、原野之外,那些镀金镀银的藏传文字,留下了一行行沉重思索的印迹。
沉默的石头在停顿,标注下满腹经纶的符号。
在空白处以民歌做插图,四季就有了风花雪月的景色。
如同母亲一般伟岸的身躯,她的胸怀和博大,使一个人有了信仰的高度。
那高度,比过往的风云还要高。
格桑花
我多想写下她们。
多年前的一个愿望,已经长成了一棵大树,但我却还迟迟未能动笔。
我一直在犹豫,该拿天空的蓝,还是雪花的白,写下这受苦受难、包容万象的爱?
还是该用朝露或晚霞,铺就一条通往明媚春天的路?
积雪融化,溪流悸动,深冬踩进心窝里的马蹄,直到现在才拔出了一步一步的生疼。
格桑花开了——
草原上最早的、唯一的花开了。
衣裳可以薄如绸缎,爱情可以隔河相望,微笑和哭泣可以在一朵云下驻足。她们是爱憎分明的花,也是坚贞不屈的女人。
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年新婚的格桑,梳着十八根细小的发辫;那一天秋收的格桑,胸乳浸湿了酿酒的青稞;那一晚背水的格桑,在冰天雪地里晃动着一片月光……
——一路格桑花,在你身旁。
由爱恋到倾诉,由相思到仰慕。
只是无以言表,抹不去在天边回旋的衣袖和歌声……
白龙江
很早了。可能那时我们还穿着长袍马褂。
可能那时的山路上还有大胡子的劫匪在出没。
土墙高耸的迭州城,除了茶叶、盐巴和布匹,我还想借一把刀。一把含着泥沙的刀,浪花雕刻的刀,还未从落日的鞘中抽出的刀。
一盏摇曳的灯,就是你我借宿的客栈,在冰雪消融的夜里,春天忸怩的三寸金莲,让人心悬。
油漆的桌边,撕开一处光亮,酒碗里有知音,也有桃花。
木质的轻薄,铁制的易锈,我想借的一把刀,在沉寂的水底紧闭着锋利的嘴巴。
一把柔软的刀,会在穿越高山峡谷时发出激越的鸣响。
不远的下游,柳暗花明之处,你嫣然一笑,我们再次抱拳相约,下一个遥遥无期……
雪莲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花,属于上天的恩赐,只为孤独和寂寞绽放。
在雪山之顶,无人居住的庄园,我们精神的高地超出了尘世,让飞鸟都望而却步。
那死亡刀刃上久久不熄的闪光,我要借助你的力量,斩去心头根深蒂固的迟疑,今夜我要拥抱梦想的全部,那冰清玉洁的女子,赤裸的身子泛起层层夺目的光辉,颤动透明的骨叶,默默流淌高原的一丝丝红。
这一生难以亲近的崇尚,使我脆弱、无助、忧伤、缠绵。
这举目难以摘取的爱唇,使我在虚无的一场美中彻底绝望。
倾听一首藏族民歌
这发自一个男人的低沉的嗓音,为炎热的夏日撑开了一束清凉。
我想,这悠扬的曲调里应该有散步的马、荡漾的泉水和风吹过的草坡,还应该有那个分别的夜晚、手腕上慌乱不停的铃铛。
我一直坐在山坡上,看太阳落山,炊烟缭绕,羊群归圈。
不知谁家女子,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又很快低下了头。
手中搓捻的一根细羊毛绳子,越来越长……
对旺藏的另一种怀念
应该如一枚纽扣:它的名字。
我时常不经意地去触摸,手指的温度,可以唤醒那些光滑的——
伏在上面的梦吗?
可以折叠起来储藏,像花瓣或者像羽毛,旺藏寺的梨花呈现出一片雪白。
也是一个雨后的傍晚,在发黄的木窗边,一条尚未及腰的发辫,两棵挺着脖颈的葵花。
已经记不清了——沿湿漉的石阶而上的背影和课间的嬉闹。
三十四年的记忆蹒跚着脚步,和我擦肩而过。
大门口的杨树老了。
那些鸟鸣还在。
那孔锈迹斑斑的锁头还在。
那条通往山坡的路还在。
隔壁是学校,隔壁是寡言少语的敲钟老人,隔壁是书中的五月和南方的大海。
来到高处,再往前——
是一片被乡愁浸湿的荞麦地。
拉尕山
黎明的首句,应该由一路探访的脚步来吟颂。
上山的路被大雾遮掩,十八道弯里都站着一行转折的句子,变幻着不同的风景。
山顶之上,虚无演示着真实,一次又一次在缥缈之中,试探我们的眺望和想象。
——一位深居老林的琴师,灵动的手指应该就是让人赏心悦耳的琴弦。
——一位打水织布的妇人,笨拙的身影应该就是落叶堆积起来的秋天。
——一位头巾掩面的女子,她朦胧的笑靥应该就是这个早晨的第一抹阳光。
醒来了,升起炊烟的古朴村寨。
醒来了,我们忘情的呼喊,在山脚下找到了它们落地的回声。
四季歌
四辆马车,朝着同一个方向。
四个箱子,装下四个我。
打开第一个箱子:草鞋正合我的脚。杀出一条血路,没有刀光剑影。看着我,所有饥渴的眼睛,都在发绿。
打开第二个箱子:你不要跑。有人在水面上点灯,在日记里种花。我不能轻易摘取其中的一朵,稍不留神,你就会盘起长发,成为我的新娘。
打开第三个箱子:我不在。蜂王不在。你用树叶缝制风流浪的衣裳,四处果实滚动,你分不清,哪只是你甜蜜的乳房?
打开第四个箱子:才子未出。我日夜苦读诗书,头悬梁,锥刺股。十年寒窗如一日。大雪飘飞之时,我骑马一路披锦还乡。
四个箱子:春、夏、秋、冬。
四个我,朝着同一个方向。
芳州城遗址
胭脂吹尽,号角哑掉。
几座低矮的土墙,流淌风沙的护城河,石块上端坐着一声叹息。
只有披带青甲的几只蚂蚱还不肯离去,在草丛间继续拼杀着落日最后的余晖。
欧拉羊
天空是鲜美的。
草地是鲜美的。
花朵是鲜美的。
甚至连出鞘的刀子都是鲜美的。
只是握住刀柄的手,
茫然不知所措——
面对饥荒时啃过星光、吃过石头的羊。
创作手记
出生在甘南,作为一个异乡人,我把她称为第二故乡。这里有我在最为困苦年代支边过来的父亲和母亲,有我天真烂漫的年少时光,直至今日对这块土地的眷恋,我依旧眼含着感恩的泪水。多想写下一条河里的涛声、一只飞鹰的重生、一碗奶茶的清香、一曲马头的琴弦,乃至一朵无名小花的悲欢。始终不敢忘怀,不敢懈怠,激励自己用笔、用心描绘出这片风云聚集的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