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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对话主义与外国文学的终结

2016-11-26张同胜

社会观察 2016年12期
关键词:外国文学现代性主义

文/张同胜

全球对话主义与外国文学的终结

文/张同胜

全球对话主义

对话是作为主体的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关系,是人类存在的一种基本方式。在日益发达的现代科学技术特别是通讯、交通、网络等媒介技术的支持下,人际对话与交流不仅是一个谁都无法回避的生存论问题,而且由于媒介环境的改变而有了新的特征。随着经济的全球化和互联网、手机、微博、微信等第二电子媒介技术的广泛使用,我们已经逐渐进入了对话的全球化时代。在这个时代,电子媒介、数字媒介使得人与人之间的对话具有了即时性和“趋零距离”的结构特点。因而,由此而来的全球公共空间为彼此之间的对话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便利条件。在这个时代,全球性对话有何新质?国际性文化研究的模式何以可能?全球化的哲学又是什么?

金惠敏的“全球对话主义”对这些问题作了哲学的思考。全球对话主义是对全球化哲学的深层次表述,从哲学来看,“全球化”内在地就是现代性和后现代性,同时又超越了现代性和后现代性。对话,于是就是全球化的题中应有之义。全球化就是对话;但这种对话,既不仅仅局限于现代性的对话,又不仅仅局限于后现代性的对话,而是超越了现代性和后现代性的全球性对话。从这个角度来看,全球化的时代又是“全球对话主义”的时代。全球对话主义,其核心是解决自我与他者的关系问题,本质上是本体论的对话主义。在全球化的对话过程中,它超越或扬弃了现代性和后现代性,是以一种新质的生成之“全球性文化研究”模式面貌在世的。新质之所以在全球性对话中生成,主要是由于“‘他者’一旦进入对话,就已经不再是‘绝对的他者’了,对话赋予‘绝对的他者’以主体性的维度”。

自笛卡尔以来的主体性哲学,就是我们通常所谓的现代性。而后现代性则是胡塞尔意识到主体性哲学的唯我论缺陷之后所提出的“主体间性”概念,是后来为哈贝马斯由此所发展的“交往理性”;那么,全球化与现代性和后现代性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

金惠敏认为,“全球化作为一种新的哲学既坚持现代性的主体、理性、普遍、终极,但同时也将这一切置于与他者、身体、特殊、过程的质疑之中。或者反过来说,全球化既不简单地认同现代性,也不那么地肯定后现代性,而是站在它们之间无穷无尽的矛盾、对抗之上,一个永不确定的链接之上”,“全球化,作为‘全球对话主义’,将既包涵了现代性,也开放了后现代性,它是对二者的综合和超越”。这个科学的结论,是当下我们全球性文化研究的指导思想。

在人类的历史上,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时代性问题,因而便有不同的因这些问题而引起的学术研究导向。在“全球对话主义”的时代,在传统文学艺术终结的时代,中国的外国文学的前景又是如何的呢?

外国文学的终结

(一)外国文学研究范式

何谓外国文学?中国的外国文学,包括对国外民族文学的翻译、绍介和评论等,实质上是中国的翻译文学及其研究,尤以汉语言翻译文学为主。

1.翻译。外国文学,在大多数时候,是以翻译文学的面目出现的。然而,正如伽达默尔所言,“一切翻译就已经是解释(Aus1egung)”;而解释是包含“应用”因素在内的一种新的意义生成,也是一种创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外国文学作品的中文译本,其实是属于国别文学即中国文学的范畴之内的,即谢天振所论证的“翻译文学是中国文学的一个组成部分”。从而我们通常所谓的“外国文学”,在实质上也就是对外国民族文学作品的再创作。

清末民初,梁启超提倡翻译政治小说。林纾“迻译泰西过百种”,被称作“百部虞初救世心”。鲁迅、瞿秋白、茅盾、巴金、郭沫若、茅盾等皆从事过文学翻译活动,无论是全译,还是摘译、编译、译写和译评,都有一个共同点,即其翻译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政治和教化。20世纪50至70年代,译介主要以苏俄文学作品为对象,尤其是以揭露、批判资本主义的批判现实主义和赞美、歌颂社会主义的文学作品为标的,“这些译作明显地烙印着中国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孟昭毅、李载道)。新时期以来,译介范围较广,苏联“修正主义文学”作品也可以被翻译进来,欧美、亚非、拉丁美洲的著名文学作品纷纷被译为中文。

大致说来,20世纪外国文学作品的翻译,都是以鲜明的政治实用目的为其意图的,并以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为指导思想。20世纪前期,翻译以“新民”为导向;中期以“人民性”“阶级性”和“民主性”为导向;后期则以“人性”为导向。但不管怎样,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拿来主义”,极少有“送去主义”,遑论“对话主义”。

2.绍介。对外国文学作品的绍介,包括翻译的前言、序或跋、出版商的广告以及教科书等,其中尤以学校的教材为主。

外国文学,作为一门学科,主要是以文学史的面孔出现的:“在解放前,一般都是讲英美文学史或者欧洲文学史;解放后,一般都是讲俄苏文学史”;在文革中,外国文学“几乎被扼杀”;新时期以来,短短10余年就出现了几十种外国文学史教材(傅加令)。据统计,自1918年周作人《欧洲文学史》出版以来,外国文学通史迄今已有近300部(陈婧、陈建华)。

韦勒克、沃伦的《文学理论》认为,文学史的写作必须在一定的文学理论指导下,借助文学批评的观念来进行。“外国文学史”教材的编纂,自然也不例外。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教科书编撰的指导思想都是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外国文学的教学,实乃主流意识形态的一种知识规训,如1958年批判“欧洲中心论”,人为地压缩欧洲文学的讲授课时。而中国高校所讲授的所有文学史中,“汲取进化论思想而建构起独具特色的进化文学史观,为文学史研究与书写提供了范式和样本”(朱德发)。

至于外国文学教科书所体现的外国文学研究观,以朱维之、赵灃主编的《外国文学简编(欧美部分)》为例可知,该教材明确提出学习外国文学必须以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对文学流派、作家、作品作出实事求是的评价”,同是“还要审查它们在今天对我国读者可能产生的影响”,从而实现“我们学习和研究外国文学的目的”为“洋为中用”。教材的编排也是依据这一目的进行的:“着重阐述从文艺复兴时期开始的近代资产阶级文学的发展,对其中成就较高,影响较大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又给以更多的篇幅。”

3.评介。或曰,外国文学研究大多不过是“一般评介”,“这种‘一般评介’大多涉于应景之作,或是纪念文字,或是配合外事活动,或是追赶时尚的社会热点的聚焦。”(雷成德)这是外国文学研究中存在着的一个具有普遍性的问题,尤其是20世纪初期的外国文学通史此问题尤为严重,它们以“编译、介绍和复述为主,原创极少”(陈婧 、陈建华)。

据调查,国内研究外国文学的学者之所以“专题论著少而概论综述多”,是因为“国内学者的研究视野和论证模式基本上还是因循外国学者的已有论述与发现,对文学作品的细读和文本分析有所缺乏”,从而“表明了学术创新度的明显不足”(江宁康 、白云)。

迄今为止外国文学的60年评论已形成模式,前30年其套路是对外国文学作品的“社会背景、思想内容和艺术特征”的“三段论”评述(王捷),后30年是对西方文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走马灯式的绍介和应用,而真正的平等对话实在是凤毛麟角。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借助于译介,外国新思潮的涌入带来了文学研究的“方法论”热,从而促成了学术探讨的大变革。外国文学于是搭起了一座沟通中外文学思潮和研究范式的桥梁,只不过这是一座单方向的桥罢了。

4.外国文学的终结。20世纪70年代后期,西方学界形成了较具规模的文化研究。90年代以来,西方文化研究的议题便已经国际化了。2011年8月22日至24日,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外国文学评论》杂志社与首都师范大学比较文学系联合举办了“‘文化转向’与外国文学研究”全国学术研讨会。它的召开,标志着外国文学开始了“文化研究”的转向(舒荪乐)。

西方的文学研究在其实行文化转向之际,布鲁姆在《西方正典》中认为美国大学的文学系“对西方文学的研究仍然会继续,但只会有如今的古典学系的规模。今日所谓的‘英语系’将会更名为‘文化研究系’,在这里,《蝙蝠侠》漫画、摩门教主题公园、电视、电影以及摇滚乐将会取代乔叟、莎士比亚、弥尔顿……”西方的文学研究走向了终结,而中国的外国文学研究也将如此。当前一些学者呼吁外国文学“回归文学性”“回归文学经典”云云,一方面说明了这些学者对外国文学之文学研究不再的焦虑,另一方面也表明了外国文学的终结或文化转向已成为事实。

自20世纪初外国文学的产生以迄于今,外国文学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创作和研究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甚至可以说,没有外国文学,就没有近代文学,就没有中国现当代文学。外国文学,丰富了我国的文艺思想、艺术形式和文学语言,对我国的近代文学、现当代文学的发展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但是,在全球化时代,那种“译-介-评”的研究模式已经完成了历史所赋予给它的使命。

(二)外国文学的研究观

20世纪的外国文学研究观是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单向度的“为我所用”的研究观。清末民初,林纾运用文言文意译外国文学作品,显然是一种改写或编写,其翻译的主导思想是本土化为道德教化。鲁迅对待外国文学的态度是“拿来主义”。毛泽东则主张“以中国人民的实际需要为基础,批判地吸收外国文化”,号召对待“一切外国的东西”要采取“取其精华,弃其糟粕”的态度。这一主张和态度直接成为了新中国外国文学研究者的圭臬。

从思维方式上来看,中国20世纪的外国文学研究是在一种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模式中的研究,作为他者的外国文学作品仅仅是因为有所用而能为我所用从而才具有某些译介或研究价值而成为研究对象的。然而,二元对立思维模式,只能使外国文学研究封闭孤立起来、自绝于马克思所谓的“世界史”或“世界文学”、作茧自缚于一隅,因而形成了学者所忧虑的“失语”状态的现实。

今天,是全球化的时代。全球对话主义在尊重不同民族文化的前提下,可以推动多民族文化进行彼此之间的对话和交流。因此,从思维方式来看,外国文学也将从二元对立思维模式转向全球对话主义。从这个意义上来看,20世纪的外国文学研究观也走向了终结。

(三)作为新生的终结

全球化时代的电子媒介和数字媒介使得“地球村”(麦克卢汉)成为了现实。在这压缩的时空结构里,外国文学固然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由于国际语言英语的普遍使用和计算机网络进入寻常百姓家,以及无线电子或数字设备的日益普及,由于人们即使是途隔千山万水也可以即时性地便利沟通,全球性的直接对话成为了可能,因而“以介绍、引入和传播国外的文学及文化,包括国外的价值观念和理论思想为主要任务的外国文学研究”(张弘)便走向了终结。

然而,终结不是死亡或结束,而是转向或新生。终结意味着一种“转机”和新的“出路”。文学的终结,指的是作为“特定的含义”之文学“在新的文化语境中发生转型,而不是宣布文学的死亡”(王轻鸿)。理解“文学终结论”的关键,在于把握“文学”在哪一种意义上来说它终结了。米勒所谓的“传统意义上的文学”,指的是出现于18世纪中叶西方现代文体意义上的文学,它是印刷文化的产物,如今在电子文化生态中它的确是终结了。具体到外国文学而言,其转机或出路就在于全球化时代,“中国学者应该积极介入国际理论争鸣,发出中国人的声音,与外来文化展开平等对话交流”(王予霞),即外国文学应该走向全球性学术对话。

面向一个新范式

全球化时代,学术不以人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也走向了全球化。从全球对话主义的视域来看,以对外国文学作品的翻译、绍介和评价等文学性研究为主要特征的外国文学走向了终结。那么,在全球化时代,外国文学新的研究范式将是如何的呢?

全球化,一说是g1oca1ization(全球本土化),它“在粉碎,也在整合”(吉登斯)。全球化是全球化与地域化的双向互动,“其核心动力学包含了普遍的特殊化与特殊的普遍化这一双重的过程”(Robertson),全球化是主体间性或他者间性的“无前提的对话”(金惠敏)。在全球化的时代,人与人之间的“大对话”,显然不可能仅仅局限于文学及其文学性的对话,而是涉及到文化的诸多方面。从而,外国文学的出路就在于其文化研究。

文化研究,是跨民族、跨语言、跨文化和跨学科的整体性会通研究,是诸多他者间性关系的互文性系统研究。正如程巍所言,“真正的文化研究意味着通过一个特定的文化文本重建一个特定历史时期的整体社会关系,换言之,文化研究不是一门有着自己特定研究对象的学科,也不是一种特定的方法,而是一种观察世界及其复杂关系的整体眼光,在它的透视下,文本内外显示出层层叠叠的相互关系”。

外国文学为何进入“跨文化交流”?这是因为全球化时代的文化研究,与之前的国内文化研究相比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文化研究已经从它的国内阶段发展到现在的国际阶段,因而也相应地提出了新的理论要求,换言之,国际文化研究应该有国际文化研究的理论纲领。如果以‘文化帝国主义’论争为切入点,将文化研究分作‘现代性’与‘后现代性’两种模式,分别考察它们的长处和短处,就能得出超越这两种模式的第三种模式,即‘全球性’文化研究模式,其灵魂是扬弃了现代性和后现代性哲学的‘全球对话主义’哲学。”(金惠敏)

由是推知,人文科学的未来也是如此。因为“人文科学的对象是说话的人及其话语,而说话人无时无刻不处在特殊、唯一而不可重复的环境之中,人有自己的立场、价值和审美观。总之,人有自己的主体性,而主体性是人之所以成为人的根本标志。人文科学的特殊对象‘活生生的人及其话语’决定了人文科学要不断阐释他人的话语,理解他人的话语,和他人交流,也决定了人文科学的特殊方法——对他人话语采取对话态度”(邹广胜)。因而,人文科学的研究归根到底是一种对话;而在全球化时代,它便打上了时代性的烙印,即这种对话是以“全球对话主义”为其灵魂的全球性对话。全球化时代人文科学研究的全球性对话从理论和事实上宣告了外国文学的终结,而其转机或出路,只能是“全球性文化研究”。

【作者系兰州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所所长;摘自《中国比较文学》2016年第4期;本文系甘肃省社科规划项目(项目编号:14YB018)的阶段性研究成果,并获得兰州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批准号:16LZUJBWZD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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