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然的诗
2016-11-26公然
公然的诗
石头上行走
决不能忘记
是石头,给我们铺设了古道
铺设了光泽隽永的青石街
草鞋踏过,皮鞋踏过
牛脚踩过,马蹄踩过
流浪的狗跑过
如今,还有什么品质比石头更忠诚
什么路不是石头的路
我们对石头使用了种种手段
开凿、爆破、锤砸、碾压
我们让干什么,石头就干什么
他们被搅碎了,铺在车轮滚滚的铁道边
他们被夯实了,压进道路的最底层
他们被烧成水泥,浇铸成挺拔的桥梁
他们甚至代替古老的电线杆
以石头的形象
我们在石头上行走
或者飞奔
却没有给他们以哪怕是鄙夷的一瞥
谁曾听见过石头的心跳
当大地沉睡,列车飞驰
那有节奏的律动深远而又沉闷
石头一样思想
去凝神雅典娜的石柱吧
去观照沙漠里的金字塔
请在敦煌的每一个石窟前屏息
在乐山大佛宽阔的微笑里屏息
哪怕像丢失的十二只兽首
哪怕像狮子一样
去镇守一座城门
哪怕做一个兵士
去守卫社稷的甬道
像维纳斯那样,何惜断臂的温柔
像掷铁饼者那样,举全力于一瞬
像思想者那样
于喧嚣中低下沉重的额
石头里活着
在空阔的山洞里
祖先们打制着石刀,石斧
石鏃,石碗,石盆
他们拥有发达的四肢
但要抗衡自然界和动物界
维护种族的生存和繁衍
他们攥起了石头
人类的第一粒火星
就从这石头里迸出
在祖先们打磨的石头里迸出
从此,永夜于人类不再
寒冷于人类不再
石头里迸溅的星火
竟照彻着文明的航程
浩瀚无边的石器时代
其光焰照耀至今
人类在石头里活着
用石头建房子,筑路
用石头粉碎粮食
修建坚固的城池和碉堡
固堤、筑坝
截断巫山云雨
雕刻成大佛
给未来以微笑
雕刻成巨兽
吓退邪魔,护佑平安
…………
石头给了人类光明和硬度
没有石头
人类就是软体动物
只能靠腹部前进
但谁不会死去
不会被石头埋葬
看啊
那一块块森立的石碑
是人类生死的见证
石头里安家
用石头建一座房子吧
用石头奠基
石头砌墙
墙壁上挂着石门和石窗
石条跨在门槛上
石板覆在房顶上
石板的院坝里
画着小孩跳石板的田字格
和丢鸡毛毽的圆呢
石头的院墙边
呆坐着石凳和石桌呢
石头的灶膛里柴火正旺
石头的火塘里树蔸正红
石头的磨子
被主人推得团团转呢
猪们在石槽里拱食
石板的狗圈和鸡圈里
留有鸡狗的体温呢
闲逛的狗回来了
把一个圆形的石盆添得溜白
马被蒙上眼睛和喜欢打喷嚏的嘴
拉着一扇庞大的石磨走圆圈呢
谁扬起了木槌
奋力砸向碓窝,舂米呢
谁顺手抓起了凹形的石掷子
练上了抓举和两臂平衡呢
谁的钻子在石头上敲着
声音好清脆呢
石头的阶沿下
屋檐水滴在现窝里呢
水也能把石头点燃
轰隆的炮声里
漫天的石头呼啸坠地
很快,石头聚集在一个个窑子里
以为走进了防空洞
周遭都密封得严严实实
石头静静地蜷伏着
相互安慰和鼓劲
石头听到有人说话
听到哧的一声
温暖就漫上来
石头正准备高兴
浓烟像梦一样吞噬了它们
在梦里,石头
在山崖上晒太阳
在岩洞里呵护蝙蝠
在地壳里泯灭黑暗
在水底下瞭望天光
在梦里,石头
岩浆一样燃烧
时间一样熄灭
翅膀一样飞翔
火球一样奔跑
低矮的天幕下
窑子像古墓一样
抽着丝丝的青烟
傍晚
劳动者扒开古墓
跟他们想象中的一样
窑子里,剩下的是石头的光芒
耀眼的白,使劳动者顿失颜色
劳动者朝那白色吐了口唾沫
嘘的一声
石头受惊一样
再次燃烧起来
走进花园的石头
它们全身赤裸着
古董的体态泛着年轻的光泽
甚至是娇嫩的
在绿色的花园里
它们用滚圆表达安逸
用厚重表露沉毅
用静止表示定力
用硕大表述谦逊
混沌的时间,为什么
没在它们的额头刻下皱纹
难道它们只要让自己变得圆滑
就能够战胜冲刷
不尽的侵蚀
为什么使它们愈加坚硬
难道它们只要赤裸着战斗
就能够击碎洪流
当它们被吊车吊离河床
被重载车搬进城市
被洗掉尘垢
被安顿在绿草坪
它们是要光着身子舞蹈
还是要紧闭着嘴唇咆哮
石头的话
石头的话没有声音
但比雷声还响
凡心灵不能释怀的
就刻在石头上
凡记忆不能铭刻的
就刻在石头上
凡不能言说的
就刻在石头上
不要随意对石头说话
一旦开口
就会被石头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