痒(外一首)
2016-11-26曾昊清
扬子江诗刊 2016年1期
曾昊清
痒(外一首)
曾昊清
从坐落村尾的家,去往村中
只有一条小路可走
首先要经过张小凤的家
她生了很长时间的病,从草籽长芽
到草叶枯黄。从细雨绵绵到
秋阳热烈。她把自己的命
从粗大磨成了一张薄纸,等待秋风击破
我路过那里时,她正趴在一张长板凳上
一个不大的松塔从山中落下
坠向瓦片,翻了几个筋斗,撞向地面
把死神放在她头上的手,惊得一愣
就在这被寂静定格的瞬间
我来不及逃,张小凤头也没抬就
叫出了我的小名——“狗崽,”她说
“来,狗崽,来给我的后背挠挠。”
怀着不安,我走上前,把手伸向她
在骨头和骨头之间,躺着一群隐秘的沟壑
她讲到我父亲的童年,没娘奶吃的父亲
是吃她的奶长大的。她讲到为了带父亲
都没顾上带自己的亲生儿子,现在
亲生儿子不管她了。她讲到她要死了
她说狗崽啊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那是我八岁秋天的一个下午
在张小凤的背上,在一片岁月的荆棘之中
我寻找着一个人生命中最后的痒
前方不断冒出来的痒,让我经历了
难以名状的恐惧
就在这天夜里,张小凤离开了人世
而坐落在村尾的我们,最晚得知了这一消息
仿佛死亡带着仇恨穿过热闹的人群
又折回来孤零零地走向这一家子
秋夜遇小雨
外面在下雨
很多年了,我没再遇到过这样的雨
或者很多年了,我终于又静下来
在一场雨里看雨慢慢地包裹自己
包裹我的还有松木和杉木的香味
秋蝉在屋檐上的寒噤
哦,燕子——燕子的队伍却已撤离
冰凉的鸣叫越过了鹭溪
不知道这场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犹如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发生
秋夜的雨总是像雪一样盖在
这张永远醒着的床单上
昏暗中父亲的咳嗽折断了一片雨丝
我仿佛看见父亲将这些无脚的雨丝扎成笤帚
无声地、反复地洗刷山上的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