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手
2016-11-26张国平
□张国平
圣手
□张国平
他被人称为“圣手”,他做的瓢器精美绝伦,鬼斧神工。
他最擅做的是人物,八戒诙谐,悟空精灵,弥勒憨厚,观音慈祥。
“你好。”这天他正弯腰侍弄他的葫芦,背后传来一句生硬的问候。他缓缓转过脸去,发现是一名日本兵。他吃了一惊,难道暴露了?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看样子不过20岁,如果不是一身黄皮在身,可以称得上英俊。
“请收下。”日本兵深深鞠躬,然后双臂平伸,手掌里托着一双军靴和一张军毯。
他鄙夷地望着日本兵,不知他想干什么。
“请收下。”日本兵向前跨了一步说,“请大师帮忙为我做件瓢器。”日本兵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位慈祥的老太太。日本兵说她是他的母亲,他很思念她,请圣手为他做件母亲模样的瓢器。
圣手说:“对不起,我只会做中国人,不会做日本人。”
日本兵说:“她是一位母亲,跟战争无关。”
圣手呵呵说:“可是她的儿子到了中国,参与了侵略战争。”
“可她并不希望她的儿子这样……”日本兵还想解释,圣手一挥手说:“不必说了,我不会做这件瓢器。”
年轻的日本兵放下军靴和军毯说:“我还会来找你,直到你答应为止。”
他很想将军靴和军毯摔过去,摔在日本兵的脸上,但他克制住了,因为他正在酝酿一次行动—炸毁日本人在小城的军火库。
路线图已送到他手上,只等月黑风高的夜晚就行动。老陈以厨师的身份已潜伏很久了,老陈说行动之前他会给日本人的两条军犬动些手脚,让它们昏睡不醒。
行动终于在一个夜色如漆的深夜开始了。他们用飞爪钩住高墙,翻身跃进军火库,一人却因不慎踏飞一片碎瓦,惊动了日本兵。一时枪声大作,他们不得不翻墙而逃。
圣手为掩护战友而落在最后。日本兵号叫着翻墙追击,他知道已无逃出的可能,拽紧了腰间的弹弦。
“蹲下。”他被一双手紧紧按下,按在了一个旮旯里。
是他,那张年轻的脸。年轻的日本兵趁着夜色秘密护他潜出,送他到桥头上。
“为什么?为什么?”他对那张年轻的脸吼。
“只为一件事,为母亲做件瓢器。”日本兵说他的哥哥已死在了中国,姐姐也随军到了中国,做了那种为军人服务的女人。他的母亲已经瞎了,是哭瞎的。她夜夜盼他们回归,可他是帝国的军人,军人就要服从天职。
“天职?难道把放光中国人的鲜血当天职吗?”圣手双手颤抖,指着日本兵的鼻子质问。
“我不该成为一名士兵,跟我一样,你也不应该参与战争,你应该成为一名艺术家。”日本兵说,“是战争让我们成为对手,但我们无能为力。”
“现在你该答应为我做那件瓢器了。”日本兵说,“中国有句古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救了你的命,你应该报答我。”
圣手冷笑。圣手说:“你们的屠刀上沾满了太多中国人的血,你救了我,能救回千千万万死去的我的同胞吗?”
“那是领袖们的事,跟我们无关。”日本兵说。
“好,我答应你,但不是现在,而是你脱掉黄皮滚回日本的那一天。”圣手转身离去,扔下一句话,“你一天不放下侵略者的屠刀,就休想让我答应你。”
“你会答应我的。”日本兵对着圣手的背影喊。
圣手深深自责,千叮咛万嘱咐还是疏于细节,牺牲一名战友不说,还耽误了行动,军火库多存在一天就多一天危险。
日本人已提高了警惕,炸毁军火库的行动不得不推迟。
圣手冥思苦想,在等战机的煎熬里,日本人的军火库却在一夜间化为乌有。那天军火库轰轰隆隆的爆炸声响了半夜,火光映红了整座小城。
消息是老陈传出来的,是那个年轻的日本兵干的。老陈说那天来了两名日本女人,其中有个叫真子的。等年轻的日本兵走进房间,突然发现她竟然是他朝思暮想的姐姐。姐姐已被折磨得疲惫不堪,痛不欲生。
年轻的日本兵咆哮着奔向军火库,拉响了手雷。
圣手听后久久沉默无语。
圣手微微闭上双眼,然后摸出模具。圣手将制作好的模具套在尚未成熟的小葫芦上,高高悬着的模具在微风里摇摆。
秋实的季节再掰开模具,那里面便是位瞎了眼的老人。圣手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件瓢器,只好一把火烧在日本兵营的旧址上。
(原载《经典阅读》2016年第2期 福建吕丽妮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