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昌杰《君子馆日记》中的对联粗赏（下）

●解维汉

3、对联长于用典反映了作者的丰厚学养。

毛昌杰的对联包含有不少典故，增加了对联的历史感和学术厚度，也反映了作者的丰厚学养。

一是毛昌杰用典驾轻就熟，来源十分广泛。

撰联祝文化名人、著名收藏家阎甘园六十生日（一九二四年三月十五）

共君一百二十岁；应知五十九年非。

注：蘧伯玉，春秋时卫国人，名瑗。相传他『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是一个求进甚急并善于改过的贤大夫。作者运用这一典故赞扬阎甘园的谦虚自省美德。

祝景吉人八十寿兼重游泮水（一九二四年九月十二）

治绩满衡湘，迨陶令归来，晚节喜同籬菊健；

文章侪屈宋，更鲁云难忘，耆年重撷泮芹香。

注：衡湘：衡山和湘水的并称，借指湖南。陶令：东晋陶渊明。篱菊：篱下的菊花。屈宋：屈原和宋玉。泮芹：本指泮水中的芹菜，借指古代学宫中的秀才。

贺刘介夫为子纳妇（一九二四年九月二十五）

一对璧人工吟新乐府；

双栖玉树认我旧巢痕。

注：璧人：语出《世说新语》，此处指一对新婚恩爱夫妻。新乐府：由白居易提出，他曾把担任左拾遗时写的『美刺比兴』、『因事立题』的五十多首诗编为《新乐府》。旧巢痕：见苏东坡《六年正月二十日复出东门仍用前韵》句：『五亩渐成终老计，九重新扫旧巢痕』。

昨枕上作挽梦竹联（一九一八年十一月十五）

本中表戚更深文字交，一月中两订君诗，研兢病审推敲，墨浓犹新顿成永诀；

现宰官身兼习岐黄术，十年来四为民

牧，箴膏肓起废疾，口碑长在不愧良医。

注：宰官身：指任过官员。民牧：旧时谓治理民众的君王或地方长官。箴膏肓起废疾：东汉郑玄著经学文献，有《箴膏肓》二十余条、《起废疾》四十余条。

代仲和挽齐枳斋（一九二零年十月二十三）

往事难忘樽酒言欢，廿年共饮枌榆社；余怀曷已繐帏高挂，一卷空留淮海词。

注：枌榆社：汉高祖刘邦故里丰县的土地神祠，刘邦使它成为了中国历史第一座土地庙。汉以后『枌榆』渐成文人笔下故乡的比喻。余怀，无穷的怀念。曷已：何时能止。繐帏：灵帐。淮海词：北宋秦观称淮海居士，词作结为《淮海集》。

挽孟符（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十二）

君今西极骖虯去；

谁共南山射虎来。

注：骖：驾三马之车。虯：即虬，古代传说中有角的小龙。射虎：指汉李广和三国吴孙权射虎的故事。诗文中常用以形容英雄豪气。

挽韩馆卿尊人联（一九二四年三月十八）

关陇著英声，策马从军，两省群钦名将度；

桑榆娱暮景，骑楼载酒，十年领取故园春。

注：尊人：对他人或自己父母的敬称，此处当指韩馆卿之父。

二是用典自然贴切不生硬，无斧削雕凿痕迹。

代仲和挽韩益（一九二四年三月二十一）

立马关西，聚米人传名将策；

骑驴灞上，闭门老种故侯瓜。

注：聚米，聚米为山谷模型，研究军事部署。常以聚米比喻指划形势，运筹决策。语出《后汉书·马援列传》。名将策：此处指东汉名将马援的谋略。故侯瓜：即东陵瓜。语出《史记·萧相国世家》：『召平者，故秦东陵侯。秦破，为布衣，贫，种瓜于长安城东，瓜美，故世俗谓之﹁东陵瓜﹂，从召平以为名也』。常用为失意隐居之典。

代吴葆三拟为子完婚联（一九一九年六月七日）

漫云立功立名，叹梁孟风微，第料量荆钗布裙，同修淑德；

对此佳儿佳妇，喜向禽愿了，好整顿芒鞋竹杖，遍踏名山。

注：梁孟：东汉梁鸿家贫好学，不仕，与妻孟光隐居霸陵山中，以耕织为业。后避祸去吴，居人庑下，为人舂米，归家，孟光为之备食，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传为嘉话。荆钗布裙：荆枝作钗，粗布为裙，形容妇女装束朴素。向禽愿了：向即朝歌人向长，禽即北海人禽庆，皆东汉时人。《后汉书·向长传》载：向长隐居不仕，待子女婚嫁毕，即同好友禽庆恣游五岳名山。

挽张鸣岐省长（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五日）

数邺下人才，盛名与韩魏国岳鄂王并重；

守容城学说，终身奉颜习斋李恕谷为师。

注：邺下：古地名，今指河南省安阳市和河北省临漳县。韩魏国：韩琦（一零零八——一零七五）北宋政治家、名将，天圣进士。嘉祐三年出任宰相。英宗即位后，封为魏国公。遗作编为《安阳集》。岳鄂王：南宋名将岳飞。容城：河北保定容城县，传说为道家始祖容成子的封地。元初著名学者刘因、明朝名臣杨继盛、清初大儒孙奇逢被誉为容城『三贤』。颜习斋：颜元（一六三五——一七零四），清初儒家、思想家、教育家，颜李学派创始人。字易直，号习斋，直隶博野县北杨村（今属河北省）人。一生以行医、教学为业，主张培养文武兼备、经世致用的人才，主要著述为《四存编》《习斋记余》。李恕谷：名塨（一六五九——一七三三），字刚主，号恕谷，蠡县西曹佐村人，是十七世纪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哲学家，他与其师颜习斋合创颜李学派，是颜元诸门生中最得意又最有出息的一位，反对宋元理学，提倡实学、实习、实用，时人称为『颜李学派』。

挽笠僧（代赵宋丞）（一九二五年五月九日）

论并世英雄，方驾孙阳，追踪冯异；

仰生平志趣，远师武穆，近法文忠。

注：笠僧：胡景翼（一八九二——一九二五），字笠僧，陕西富平人。一九一零年入同盟会，辛亥革命时期在耀县组织起义失败后流亡到日本。一九一七年护法战争期间，加入于右任在陕西组织的靖国军任第四路军司令。一九二零年直皖战争后被直系收编为陕军第一师，直奉战争期间所部驻在彰德、顺德一线。一九二四年十月第二次直奉战争期间，又暗与冯玉祥、孙岳联合倒直，发动北京政变。后与冯、孙组织国民军，任副司令兼第二军军长。十一月，任河南军务督办。一九二五年四月病逝于开封。孙阳：伯乐本名孙阳，善相马。冯异：东汉著名军事家，协助刘秀创建东汉政权。曾设伏兵大破赤眉，平定关中，被誉为『大树将军』。联中孙阳、冯异应指孙岳、冯玉祥。武穆：即岳飞，死后追谥武穆。文忠：此处指林则徐，死后谥文忠。

挽陈太夫人（一九二五年五月九日）

有子为一代英雄，久著羊杜风流、范韩威望；

卜地得万年吉壤，近挹南屏山色、西子湖光。

注：羊杜：汉晋羊祜、杜预先后镇襄阳，有政绩，后人因并称之。范韩：北宋两大守卫边疆的名将范仲淹和韩琦。南屏：杭州南屏山。西子：杭州西湖。上联赞逝者儿子的名声地位和社会影响，下联切墓位所处名胜吉地。

挽郭希仁（一九二三年五月三十）

言为士则，行为世范，德量可方陈仲举；

隐不违亲，贞不绝俗，碑铭无愧郭林宗。

注：郭希仁：原名忠清（一八八一——一九二三），字时斋，又字思斋，后改字希仁，陕西临潼人。一九零九年参加同盟会，一九一零年任同盟会陕西分会会长。一九一一年辛亥西安起义当晚，郭被请到起义指挥部主持内务，光复后被任命为陕西军政府高等顾问和总务府参政处负责人。陈仲举：陈蕃（？——一六八年)，字仲举。汝南平舆（今河南平舆北）人。东汉时期名臣，《世说新语》：『陈仲举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郭林宗：郭泰（一二八——一六九年)，字林宗，东汉著名学者、思想家及教育家，人称『有道先生』。以不愿就官府的征召而名著于世。

4、对联反映了作者所在地的山川地域、民风民情。

《君子馆日记》中的对联详细记录了民国年间的日常生活，既有熟悉地区的地情地貌，也有广泛地域的景点罗列； 既有民间娶妻纳妾续弦抱孙生子乔迁开张的祝贺、吊亲悼友的哀挽撰对，也有对公共场所、社会活动的记载。

咸阳县署三角亭柱联（一九三零年四月十五）

此地是西出岩疆、东来孔道；

斯亭可南观渭水、北眺嵕山。

注：岩疆：边远险要之地。孔道：大道； 通道。汉扬雄《太玄·羡》：『孔道夷如，蹊路微如，大舆之忧』。渭水：渭河。嵕山：九嵕山，在陕西礼泉县。

撰祝蔡尧阶太夫人联（一九一九年十一月二十六）

彩服承欢有刘家三嘏；

焦桐献曲祝王母千秋。

注：彩服，二十四孝之一老莱子彩服娱亲。刘家三嘏：辽代刘氏家族中刘二玄、刘三嘏、刘四端三兄弟都当了辽朝驸马。焦桐：东汉蔡邕精通音律，善于制琴，曾从灶下木材爆裂声，听出所烧木材为难得的制琴木料，于是将烧焦的桐木削制为一具名琴。后用以泛指名琴。

刘燕生托拟高太夫人寿联，要长至二十字外，次日枕上成之（一九一九年十二月二十六）

日照潼津，云横华岳，峰连太乙，雪霁终南，佳气满关中，好事争传，共看王母今宵开夜宴；

桃献方朔，酒进麻姑，瑟鼓湘灵，笙吹子晋，真仙来海上，先期介寿，恰好秦皇明日腊嘉平。

注：潼津：即陕西潼关，唐天授二年（六九一）分仙掌县东部（今陕西潼关县）设潼津县，隶虢州。太乙：终南山主峰名，是终南山的代称。终南：终南山在西安南郊。《国风·秦风·终南》是《诗经·秦风》的一篇。桃献方朔：传说神仙西王母曾降临天下与汉武帝欢宴，把仙桃献给汉武帝吃。东方朔从窗外向里窥视，西王母看见后对汉武帝说：『这个人曾经多次来偷我的桃子』。人们方知东方朔是位神仙。酒进麻姑：麻姑又称寿仙娘娘，神话中道教女神。传说三月三日西王母寿辰，麻姑于绛珠河边以灵芝酿酒祝寿。湘灵：传说中的湘水之神。《楚辞·远游》：『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子晋：神话人物王子乔，字子晋。相传为周灵王太子，喜吹笙作凤凰鸣，被浮丘公引往嵩山修炼，后升仙。腊嘉平：周朝末年茅濛（字初成）入华山修道，后成仙。此前城里流传歌谣：『神仙得者茅初成，驾龙上升入太清。时下玄洲戏赤城，继世而往在我盈。帝若学之腊嘉平（嘉平是腊月的一种叫法）』。后来秦始皇爱好修仙求道，听说这事后，就把腊月改名叫『嘉平』。古代在农历十二月合祭众神称为腊，冬至后第三个戌日祭祀众神。上联罗列地名标明关中，下联连用典故铺排历史，从而使贺联含义丰富、厚重。

这种对山川地域、民风民情的熟悉程度皆在于学识渊博和善于观察。

拟挽刘瑞璋年伯（一九二五年四月四日）

与哲嗣齐年，记九日佳晨，紫菊丹萸，曾向华堂祝公寿；

痛老成遽谢，正三春欲暮，绿杨衰草，来歌蒿里送君归。

注：哲嗣：敬称刘瑞璋之子。蒿里：古挽歌名。晋崔豹《古今注·音乐》：『《薤露》、《蒿里》，并丧歌也』。

挽俞月如姻丈（一九二五年四月十一日）

念故国之山川，一江星火，两点金焦，魂魄常应依北固；

占新阡于嬴博，百代馨香，千秋俎豆，使君至竟爱桐乡。

注：金焦：镇江的金山和焦山。北固：镇江名山北固山。新阡：新筑的墓道。嬴博：嬴与博，春秋时齐二邑名。桐乡：位于浙江省北部，属嘉兴。

挽俞联重改定（一九二五年四月十三日）

故园大好山川，黄鹄矶边，两点金焦望瓜步；

新阡近邻韦杜，凤栖原上，百年俎豆视桐乡。

注：黄鹄矶：位于武汉市武昌长江大桥正下方，为蛇山西端突入江中的矶石。瓜步：山名，在南京市六合区东南，亦名桃叶山。又相传吴人卖瓜于江畔，因以为名。韦杜，凤栖原：在西安长安区。

挽俞嗣如太夫人（一九二七年九月二日）

故里接蓬莱，仙乐迎归，五夜笙箫鸾鹤驭；

新阡近韦杜，桐乡配食，百年俎豆凤凰原。

注：鸾鹤驭：驾驭鸾凤仙鹤，比喻成仙。

一九二八年九月十八日毛昌杰曾代冯焕公（即冯玉祥）拟三副胜迹联：一为中部县（即今黄陵县）的黄帝祠联：

愿吾四百兆生民无忘祖德；

阐我五千年文化遂跻大同。

二为陕南留坝县紫柏乡庙台子留侯祠（即张良庙）联：

紫柏千章是神仙窟；

素书一卷为王者师。

三为勉县菜园子武侯祠：

宗臣遗像丹青古；

丞相祠堂俎豆新。

楹联风格高古清雅，还点明了当年古迹所在的详细地点。

毛昌杰挽联之多说明作者重视世俗往来，广于交际。代作众多更说明人缘很好，对联也为当时广泛认可。

5、作者曾撰写集句联一千三百副，手抄孤本今已无存。

毛昌杰所作三百七十副对联中，挽联二百七十八副，贺联六十六副，题赠二十四副，春联二副。七言以下一百零九副，八言三十六副，九言以上二百二十五副，最多者达三十五言，作者对长联驾轻就熟，也最具文采。其常用句式有马蹄韵，也有朱氏规则，掌握娴熟。但也有极个别不合平仄的瑕疵，应属例外：

为次公撰挽邹申甫联（一九二一年四月十四）

吾师本经济为文章，综覈生平，宦游四省，服官廿载，著绩千秋，大有流传，数卷遗书讱菴集；

小子以门人居幕府，低徊往事，提倡实业，振兴教育，整饬吏治，忝参末议，三年侍座见山楼。

上联句脚：平平仄仄平平仄。下联句脚：仄仄仄仄仄仄平。

代次元厅长拟挽赖太夫人联（一九二一年四月二十五）

慈母为奕世所宗，怜孤寡，恤贫困，济物利人，好善之忱老而弥笃；

令子著循吏之绩，职京曹，官陕右，明刑弼教，平情以听民自不冤。

上联句脚：平仄仄平仄。下联句脚：仄平仄仄平。

毛昌杰曾集唐人诗句得七百余联，编为一册曰《联语集唐》，并经胡景翼将军以蝇头小楷亲抄一册，但未付印。他在民国七年（一九一八）十月十一日日记中曾记：『写集唐联八十余联，合计将九百联，拟再努力凑足千联，钞寄元徵侄，订正后发印』。在民国七年（一九一八）十一月一日日记中又记：『唐联写出，清本合计千一百四十余联，又杂集历朝人诗句百五十余联共千三百余联，财力稍裕，当排印以赠同人，此游戏而有益于学问者也』。可惜今未见到。今从君子馆日记中尚可看到毛昌杰撰写的个别集句联：

撰贺茹卓亭生子联（一九一八年十一月十八）

跪履数从圯上老；（东坡和张郎中春画）

生子当如孙仲谋。（辛弃疾《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

注：茹卓亭：即茹欲立。圯上老：即秦末传授《太公兵法》给张良的黄石公。孙仲谋：三国东吴主公孙权。

为陕西省图书馆水心亭书联集唐句（一九二二年一月六日）

林间扫石安棋局；（李郢）

水面回风聚落花。（张蠙）

注：亭中有大石上刻有棋盘，四围活水回绕之。

又书常铭卿屏一副韩绾青对一副集长吉句云（一九二零年二月十二）

薄雾压花蕙兰气；（李贺）

羲和敲日玻璃声。（李贺）

读唐诗贯珠集得数联（一九三一年六月一日）

门外旌旗屯虎豹；（罗隐）

人间声价是文章。（刘禹锡）

拟集句挽之云（一九二三年十二月十六）

田园寥落干戈后；（白居易）

诗卷长留天地间。（杜甫）

代吉山拟春联（一九二二年一月二十六）

池塘生春草；（谢灵运）

杨柳散和风。（韦应物）

以上集句联举例可见工稳文雅，意境清新，显示了作者深厚渊博的古诗文功底。

当然作者也有少数应酬联联意平平。挽联很多是急就章，甚至同一日要为三位逝者写挽联，除了自己具名写，还要为上级、同事、亲属代笔，有的还立等取走，不可能字斟句酌，有的甚至连逝者的生平资料一无所知，只知死一张姓妇人而已，这便如何写好，委实难为他了，所以不乏联意平平的泛泛之作，有时不同时期的两副挽联格式和语句都极其相似。可是对他熟悉的人，有些他很费力，甚至第一天作了，不甚满意，第二天又修改出成功的第二稿，有些联就是在不断推敲中越改越精彩。

民国时期战乱频繁社会动荡，出现过表达对黑暗势力的愤恨和对死者哀悼的大量的挽联。挽联是民国时期对联创作的重要精华，从毛昌杰的挽联这一瓢水也可以窥探到民国挽联大海的全貌，对当时的社会具有一定的认识价值。总的来说，毛昌杰的对联质朴简洁，高古清雅，凝重深沉，情文并茂，在反映特定时期社会和文学方面都达到一定高度。他虽然不算是同时代楹联创作的显赫人物，但却是一位具有个性、具有特色的人物，在民国楹联史中应有一席之地，值得后世研究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