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裹挟下阳光里的行走
——纳西作家和晓梅作品论
2016-11-25◎陈琴
◎陈 琴
新锐批评
浓雾裹挟下阳光里的行走
——纳西作家和晓梅作品论
◎陈 琴
主持人语:本期“新锐批评”所评论的对象均为云南作家作品,作者也都是云南年青人,这是本栏目的一个基本立场,坚持这一立场,目的是为云南青年批评家成长提供更多一点空间,也为促进云南文学的繁荣尽绵薄之力。这几位文学批评的写作者,都很年青,她们或者刚从大学毕业不久,或者还在大学校园。在工作或读书的过程中,用心思来评论云南作家作品,是值得鼓励的。且几篇文章均有看点,所评对象也为云南近年来有影响的作家作品。(宋家宏)
所有的河流都有不同的源头,所有的树木也都有自己的根脉,滋养田晓梅作品的是滇西北高原的神秘高洁,她带给读者的是富有魅力的民族特色和鲜明的女性话语,以一种切肤之痛来描写女性的命运、爱情与生命,奋力追求的是爱和自由,展现的是纳西人在玉龙雪山、在丽江、在泸沽湖上演的流传至今的动人故事,是田晓梅内心深处对世界爱的表达。
一、康美久蜜金歌声里的阿菊旦们
在田晓梅的作品中塑造了很多为情痴为情疯为情亡的女子,这些阿菊旦们在爱神康美久蜜金的歌声中舞蹈,甜蜜而又柔和的忧伤,鼓励人们去勇敢地爱。《女人是“蜜”》、《情人跳》、《蛊》等作品讲的都是爱情悲剧,这些女性主人公们,有着各自不同的曲折爱情及坎坷人生,也都有着强烈执著的个性追求。在她的笔下,纳西女性特别的美妙常常让人过目难忘,与美相呼应的是纳西女人感情的纯真高洁,她们为了爱情常常是义无反顾,无视世俗的任何障碍,可以抛弃财产、名誉、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和晓梅在一个个委婉动人的故事里,有着人们期盼而现实生活中难以寻觅的肝胆热血侠骨柔肠,女性的肉体与心灵之美被推到了极致。殉情成了这些为爱痴狂却又无法实现爱情的女子的最佳选择,是对现实的反抗,是对理想爱情的追求,都想和自己的爱人去没有痛苦和分离的“玉龙第三国”做永远的夫妻。
《女人是“蜜”》阿菊旦和美国飞行员郭盾·布朗相爱了,她为自己的恋人付出了被族人孤立且村落被洗劫的代价,勇敢地掩护自己的爱人。阿菊旦幻想着和这位异国爱人逃离阻碍而殉情去“玉龙第三国”做夫妻时,她的爱人却退缩了,留下最后一句话却是“不要杀他”,独自赴死成了漂浮在空中的孤魂。而她对爱情的执着和追求的落空,留下了深重的悲剧阴影,就像一张结实的网,让她的后代无法摆脱这命运的阴影,就像一次生命的轮回。
《情人跳》里的吉佩尔是个可爱美丽的少女,爱上奴隶木之后便无法忍受没有爱情没有快乐的未婚夫拓,与木私奔并想着为自己举行一场严肃美好的婚礼,其他的一切在她眼里都不重要,除了爱情。在玉龙雪山里的追赶的描写扣人心弦,生怕木被未婚夫拓抓到,而往往自由的追求被专制被邪恶所扼杀,吉佩尔和木双双殉情在枪管下。年轻时背弃殉情的情人,终身都沉浸在悲伤愧疚中的五姨也纵身跳下悬崖,完成了迟到的情死。阿菊旦们都把“情死”看成是自己最后最美好的归宿,是灵魂的皈依,面对苦难死亡时,表现出来的大无畏和欣然,实在令人感慨这些如蜜一样的女人对爱情、对自由、对滋养生命的蜜的追求的执着和果敢。
和晓梅笔下的纳西女人,美丽神秘且执着良善,带一点神经质,却终身为了自由和爱情奋斗不止,《出牌有错》里的“赌神奶奶”也好,《我和我的病人》的病人也好,《蛊》里的“水月白”也好,《未完成的成丁礼》的母亲和祖母也好,全在用一种神经质的爱的生命态度去体会着爱和痛苦,追求生命的完整性和丰富性。但对情死的态度却值得斟酌。情死并不是因为对生命态度的随意性,而是对一种极端文化的反抗,但在文中,情死成了纳西族的一种传统、一种习俗、一种规矩,凡是不能在一起的就得死,这种带有虚幻性、自欺性、附带盲目的奴性的行为,是必须指出来的。田晓梅对这情死的态度是比较难说的,作品全篇都笼罩在明媚的快乐的忧伤里,并都以悲剧结局似乎是对情死的反思,但这种情死过程的悲剧描写都给人以崇高感,似乎又在歌颂这些情死的人?
还有一些女性是潇洒帅气的,我们似乎不太能明白这些潇洒的女性该是什么样的一种存在。《出牌有错》中的赌神“奶奶”,抛下大东巴孙女的尊贵地位下嫁给了二流子“爷爷”,用自己超乎常人的赌技为“爷爷”赢得了家产,并将此作为事业养活了全家。而这位美丽的“奶奶”在最后却输给了那位曾经为她散尽千金的商人,并十分有信义地离开了家和这位商人走了,哪怕是商人死后两年,她依然坚守承诺流浪了两年才回到家里,这种洒脱和信义在一位柔弱女子身上是难以想象的。当然,对于“奶奶”的“出牌有错”是真的还是奶奶故意的,只能让读者去猜测了,也许是“奶奶”厌倦了扶不上墙的爷爷,对曾经的爱情失望了,也许是那年失去了个孩子让她觉得这个商人是她命里注定的。不管怎么说,“奶奶”都像是神一样的存在。
另外还有《未完成的成丁礼》中的老祖母、祖母、母亲和姐姐,似乎都给我们展示了什么是母性的光辉。背着老宗巴奔跑的祖母,生死屋里的老祖母和分娩的母亲,老祖母眼里的那粒只会化在她眼里的眼泪,无不让人感受生死的庄严和这些女性的坚韧,以及她们对信仰的坚持。当十二年后泽措的父亲寻找血脉,“只敢掏出一叠很厚的钱来”给泽措的母亲时,母亲的“笑声又尖又脆,就如经理了长途跋涉终于找到栖息沼泽的大雁”,这个承担走婚实质和责任的女人,在这一刻对那个走婚对象的男人所表现出来的包容和无视金钱的态度是令人深深折服的。渴望长大的泽措在看到矮小苍白的父亲时,心里是一触就有可能融化的怜悯,这种怜悯是来自于母爱,来源于家里四位女性带给他的信仰、坚韧与无私,这这里他完成了他的成人礼。
在《我与我的病人》中,不仅仅是“我”的病人才是病人,“我”的不安、浮躁也让自己成为了病人。这里出现的两个女性形象,都为爱情所累,一个为了不可得到的理发师而心理抑郁,一个为了养活旷世之作的男人而焦灼奔跑,似乎是在写这个时代的病态,亦是那些为爱所困而不断挣扎的女性的写照。在和晓梅的笔下,似乎爱情成了女人生命的必需品,同时亦是不可轻得的奢侈品。
二、独特的叙事方式及策略
读田晓梅的作品,初感即是时空的变化非常纷繁,容易读着读着就走神了,这种独特的叙事方式是值得讨论的。大多数时候田晓梅站在全知全能的角度来叙述故事,以一种俯视苍生的视角,来关照旧时代纳西女人的爱与命运的世界,这世界大多数时候是悲苦的,却是神圣的。
第一,叙述结构的共时化。和晓梅在叙述故事过程中,有意打乱时空顺序,将多个不同时空的故事情节同时、交叉呈现。例如在《情人跳》中的三个主要事件,木和吉的相爱和私奔、土司及舅家人的联合寻找、五姨的“情死”经历,作者在文中是以交叉的形式进行叙述,略有闪现等手法的意思。虽然小说以第几天、第几天的时间顺序叙述,但在每一天里,三个事件交叉叙述,呈现一种整体结构的空间化。特别是五姨的情死经历与木、吉的情死过程并行叙述,用五姨的故事在文本中逐渐明细吉与木情死的悲剧走向及加深悲剧意蕴,《女人是蜜》、《蛊》、《出牌有误》等作品都具有这种交叉结构的叙述方式。
第二,对风俗仪式的空间化布置。和晓梅通过对祭风、情死等仪式的空间化布置,将神圣空间与感觉空间相结合,将神圣的仪式内化为人物心理感受的一部分,尤其是情死仪式,在小说的人物、内容、结构上都具有浓厚的内涵意蕴。在作品中,篝火宴会、祭风等仪式不但作为具体的场景,同时还深入每个人物的心理,渗透进小说的核心叙事结构,是人物追求过程的必然阶段和结果。情死、祭风、洗去康美久蜜金的歌声挽回灵魂的仪式等等都始终贯穿在文本中,增添了这个地方和族群的神秘性,成为与人物形象心理共化并置的神性空间。
第三,地理空间与心理感觉的同构。在《情人跳》中说玉龙雪山是最美丽的地方,殉情也是发生在这里,另外在其他的篇章中也都有泸沽湖、玉龙雪山之类的地方,这些地方不仅仅是地理空间及传统意义上的胜地,还是存在于人物内心的爱情乐园,这些地理空间不是不仅是物理空间,更是与人物心理情感直接相关的感觉空间,这些地理空间成为这些人物内心的最后追求和理想目的地。在玉龙雪山上有个美丽绝伦的灵域净土——玉龙第三国,在那里有人世间有情人所追求的爱神存在的国度,是一个爱情和青春生命所拥有的幻化世界。
第四,武侠的幌子演绎男女之爱。《蛊》这篇文章原以为和她大部分的爱情故事一样,不想田晓梅借用了茶马古道上的武侠幌子来叙述故事,却因水月白的出现把故事引向了另一个方向,在武侠的背后,更重要的是女性情感和命运的关注。女性最柔软最脆弱的感情,为了得到爱情,所有的疯狂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只能用“眼泪”让自己心爱的人终身记住自己,也让两个人终身都备受折磨。这个文本是最能体现和晓梅对表现世界的不同方式的,她提供了不同的视角和手法。
如果说和晓梅的小说有什么问题的话,个人觉得她的语言的应用太过个人化,虽然有助于对鲜明的个人风格的建立,但换句话说,作家所拥有的使用语言的能力并不能只有一种,小说最重要的是语言,语言多样化会极大丰富一个作家的作品,用太过个人化的语言反而会使这个人的作品成为类型化,只用一种语言来写作品很可能会导致最后写作的失败。和晓梅的作品并不能永远地抓住读者的心,因为她的语言太过迷茫,总给人一种在梦里、在有阳光的有雾的草原里毫无目的地行走的感觉。另外,对时空交叉叙述的使用并不是特别的成功,过于纷乱,转换看似自然,但依然有僵硬强行换行的嫌疑,读者稍不留神就好像漏掉了什么没有理解片段的故事内容。
和晓梅表示,“我的文字无法抹去东巴文化的影子;我的情感,不得不停留在对本民族女性的理解与同情上;我的每次出发,都是为她们争取爱的公允;每一次呐喊,只为唤醒蛰伏的生命意识。”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作为一个现代纳西女性笔下的纳西世界,都充满着自然、原始的雾气,巫灵的神秘遍布,让人感觉似乎死亡、悲剧、宿命成了旧时代纳西女性的生命主题,当然也给人以神秘、美好的感受。也许是这些女性的存在过于美好,美好到生动到让我们怀疑她们的真实性,才更会因为她们宿命般的悲剧结局而动容,同时也为她们对生命的热爱、爱情的追求、面对利益金钱的无所谓、面对苦难的刚强而更加起敬且爱怜。大概这就是和晓梅对生活在旧时代这片古老而神话似的土地上的人们的态度吧,哀而不伤,郁而明媚。
(作者系云南大学2014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程 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