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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成长与孩童视角论李晁的《迷宫中的少女》

2016-11-25徐勇

上海文化(新批评) 2016年3期
关键词:菁菁少女内心

徐勇

精神成长与孩童视角论李晁的《迷宫中的少女》

徐勇

李晁属于精巧绵密的一脉,与孙频、文珍等有相似之处。他们都以人物心理的描摹刻画见长。但李晁又与他们不同。他不像孙频,喜欢在一种推向极致或极端的戏剧性情境与冲突中展现人物内心隐秘的意识乃至无意识;也不像甫跃辉或文珍,善于把人物置于外在世界挤压下,以其紧张内心状态来表现作者/叙述者对世界与个人之间辩证关系的思考。在李晁这里,人物的内心和外在世界之间是一种略显紧张的平衡关系,这种紧张关系构成了青少年主人公生活、生长的环境,及其内在的推动力,促使他们(其实某种程度上也是作者)思考个人内心完整自足的有无可能及其能动性问题。他的小说,既无意于故事情节的精巧设计,也不以揭示人物内心的变态或隐秘为诉求,《迷宫中的少女》亦是如此。

就故事情节而言,这是一篇情节略显老套而无甚新意的小说,它讲述的是一个父母“缺席”的情境下少女成长的故事。然而,李晁是把少女的成长放在“恋父情结”的框架内展现的。这使《迷宫中的少女》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成长小说。他不是要表现少年时期的创伤记忆之于个人成长的负面影响(像七堇年的《大地之灯》、《澜本嫁衣》、《少年残像》和张悦然的《樱桃之远》等很多“80后”小说那样),也无意去凸显“乱伦”的悖于常情常理之处及其人性的异化和扭曲(像张爱玲的《金锁记》那样),他的立足点某种程度上是在两者的交汇处。小说中,少女罗菁菁对叔叔(四叔)所表现出的复杂情感,不仅有弗洛伊德意义上的对异性之性爱的朦胧驱动,更是少女对爱和关怀的深深渴望。只不过,作为一个内心封闭而腼腆的青少年,她往往并不能分清两者的区别,因而常常不免陷于苦恼和“迷宫中”,不能自拔。

在这部小说中,李晁把女主人公的成长置于性别意识的产生及其渐渐明晰的背景上展现,但又并不表现出远离时代和历史的“去宏大叙事”倾向,相反,他是把性别意识的产生过程放在时代、历史的背景下加以表现,因而某种程度上,这部小说构建了宏大叙事背景下的个人成长写作模式。小说中女主人公置身其中的铁葫芦街就是这样一个具有象征性的复杂环境,它是一个被大的发展环境所包围的相对自足完整的狭小空间,既相对落后、封闭、保守,但又时刻处于变动之中,这从它周边的被污染的河流,和不断开发的土地即可看出。此外,就女主人公罗菁菁而言,她虽是独生女,但因为父母频繁的工作调动的缘故,被先后寄养在外婆和奶奶那里,她生活在父母身边的时间实际上很少。我们从罗菁菁身上,既能感觉到中国八九十年代以来计划体制下的残余(因工作关系导致的夫妻子女间的多地分居),又能看到今天常见的那种父母打工在外的“留守儿童”的早期影子。

孤僻、怪异、封闭等都是这些儿童常有的性格特点,作为独生子女的罗菁菁也不例外。她(们)也的确表现出远离时代的倾向,既不关心国家大事,也没有宏大理想,她们关心的只是自己的内心需要或实际需求。这样一类青少年,她们的成长又该如何完成,这是李晁这篇小说所思考或表现的。既然他(她)们的成长只关乎个人,那么作为成长过程中的性别意识的萌动对于成长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这样来看,小说中,另一个少女形象左雪作为主人公罗菁菁的陪衬和对照,就显得意味深长。她的成长也是在性别意识的躁动蓬勃中彰显,但她是赤裸裸地毫无遮掩的那种,因此在她那里,性别意识表现为一种对欲望的直接满足、占有及破坏,其走向歧途就是自然而然的了。罗菁菁则不同。她的成长虽与性别意识的觉醒有关,但更多是一种精神上的需求。性别意识的觉醒,使得她始而羞涩、敏感、内向,继而烦闷、暴躁而多疑,最后是幡然醒悟,并开始反省自身,进而走向升华。她同她四叔的关系,正是在这种微妙复杂的情感历程中反反复复,慢慢发酵,对这一过程的细微、细致而极富张力的表现是这部小说特别有韵味的地方。

李晁有意识地把早恋放在性别意识的角度表现。在他那里,性别意识的觉醒,总是与青少年主人公的苦闷、彷徨和无措联系在一起的。在这过程中,艺术对罗菁菁的成长起到了至关重要的转移升华作用。她之所以不同于或没有步左雪的后尘,恰恰就在于艺术的熏陶及其潜移默化的作用;她之所以能从焦躁走向宁静,都与她一直以来的文学阅读有关。文学上的阅读令她躁动的内心始终能保持在一个相对平静的范围内,这是一种互为因果的循环关系,她烦躁无聊和孤独难耐时往往寄托于阅读,而随着阅读的深入或投入,烦躁的内心又能恢复到宁静的状态。某种程度上,她的成长就是在这样一种回环往复中推进,渐趋完成。而事实上,她的四叔正是充当这样一个循环的营造者的角色。且不说对罗菁菁无微不至的关怀,他指导她读书,如何选择阅读书目,展开讨论,又向她开放他的书房。正是这看似无意的一系列举动,把罗菁菁引导到一个返回内心的逻辑中去,因此,当她后来拿到四叔书房中的女性裸体画册时,才会那么心平气和,那么平静而客观,而不是害羞或感到耻辱,她从这些裸体画册中看到了自己作为女性的纯粹意义上的美,也就是说,她从那些裸体女性中看到了作为主体意义上的女性,而不仅仅是男性欲望的对象,也正是从这一时刻起,罗菁菁才真正走向成熟。这一成熟是从性别意识的朦胧开始,到拿到裸体画册完成。从这个角度看,她凝视裸体画册某种程度上就成为一个仪式,也即意味着精神成长的完成。

李晁向来喜欢从青少年(或孩童)的视角展开叙述,这一“嗜好”虽然很多时候(比如在《山中客》中)限制了作者在题材上的有效拓展,和对自己所不熟悉的经验的再造,但在这部小说中却格外成功。这是一篇通过叙事视角的使用来营造小说风格的典范。就李晁的其他小说而论,青少年视角的使用,并不总是很成功。对中老年作家来说,儿童视角的独特所带来的陌生化,与叙述的老道成熟之间,常常构成一种略显紧张的平衡关系,会使小说别具张力。但对青年作者而言,则可能是另一回事了。毕竟,青年作者,而兼青少年视角,多少会限制叙事的展开和情感的客观表达:要么夸张声势毫无节制,要么顾此失彼捉襟见肘,就像伊格(尔)顿所说“孩童叙事者的有限观点,意味着他们无法将自己的经验拼凑成前后连贯的故事”(伊格顿:《如何阅读文学》,第145页,商周出版,2014年)。但在这部小说中,李晁很好地把握了青少年视角,做到了扬长避短。可以说,正是这部小说奠定了李晁作为一个文体家的地位。他充分利用了青少年第三人称视角的好处,而又力避其限制过多的不足。李晁在这里采用的是第三人称心理视角,也就是说,外在的世界都是经过了主人公罗菁菁的心理过滤之后呈现出来的。其一方面存在大量空白,造成悬疑效果,而这些空白和对真相的好奇又促使主人公去揣测,推动主人公的心性演变。小说叙事正是在这样一种相对封闭的逻辑中向前推进。心理视角在小说中某种程度上充当了叙事推动力的功能。可见,在这里,第三人称主观视角,既是叙述视角,也是叙事的推动力。但因为是心理视角,这一空白,又演化为“心像”,使得小说格外含蓄、内敛而意蕴悠长。

对于很多中老年作家,孩童视角的选择往往只是为了表现成人世界,李晁却不是这样。他采用青少年视角不是为了表现成人世界,他的落脚点仍在青少年的成长上。也就是说,他采用的是青少年叙事视角来表现青少年主人公自身的成长。他是把青少年的成长放在成人世界的对照中展开的。青少年视角的使用,也就必然带来对成年世界的隔膜,可以说,正是这一隔膜的存在,使得青少年主人公始终同成人世界(抑或外面世界)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距离,她想努力进入或理解成人世界,但因为自身经验的局限及同成人间的复杂关系,而始终不得进入。这样一种复杂心态及其进退失据,是这部小说格外显得耐人寻味的地方。

视角的选择,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作者/叙述者看世界的方式方法。李晁迷恋于青少年视角,不能不说是作者视野相对狭窄的某种体现:他仍旧是一个依靠经验写作的作家。局限于自己的经验世界及其有限视角看待世界,仍旧是制约李晁的主要问题。虽然说,这部小说代表了李晁的小说写作的高度,但也充分暴露了李晁的短板。他擅长青少年内心世界的体察和表象,而对外在世界或者说成人世界,缺少必要的、应有的重视。这在《迷宫中的少女》即可看出。小说中的成人世界始终是模糊的甚或是概念化的,缺少一种有力的质感或实感。这是青少年第三人称视角所制造的效果,另一方面其实也表明作者的隔膜。但对文学写作而言,成人世界却是文学想象世界的大部江山,任何回避或规避,都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此外,青少年主观视角——不论是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的一以贯之的使用,往往也会造成叙述上的单线条展开和表现生活面的狭窄,极大地限制了小说叙事上的各种可能和对生活纵深开阔的表现。《迷宫中的少女》篇幅上的较短(十万字左右),或许也与此有关。是耶非耶?想必作者自己定会有深切的体会!

编辑/张定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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