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白男女》看刘庆邦“煤矿文学”的新变
2016-11-25刘志刚
刘志刚
从《黑白男女》看刘庆邦“煤矿文学”的新变
刘志刚
作家刘庆邦数十年来一直心系底层矿工命运,其近作《黑白男女》是对“后矿难”矿工生活持续关注的成果。较之于之前的作品,这部小说在题材选取、思考视角及创作经验等方面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些变化既体现了作家对自身局限性的反思,也体现了作家与急遽变动的现实生活对话的努力,理应得到评论界的关注。
一、矿工形象的延伸:从煤矿到社会
《黑白男女》主要写了矿难之后,几个矿工家庭面临的生活与情感的重建。失去儿子的老矿工周天杰,孙子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为了留住孙子,就要留住儿媳,虽然知道这样做很自私,但只有这样才能维持这个家的平衡。失去丈夫的卫君梅,拒绝改嫁,决心挖掘自己的力量,把两个孩子抚养成人。失去父亲的陶小强,无法融入母亲改嫁后的新家,抢劫财物,最终失学。矿难失去的是家中的顶梁柱,失子、失夫、失父对家庭的影响是持续而深远的。《黑白男女》若抛开矿难的大背景,就是在平凡得近乎琐碎的生活场景和细节描写中,为我们展示了每一个人都会面对的问题——亲人死后的情感和生活的重建。在这些普通人的故事中我们感受到了生活的辛酸、命运的重压,当然也有人心的温暖、人性的尊严。
对于煤矿事故和矿工死亡刘庆邦是有着切身感受的,只要看看刘庆邦写的关于矿难的报告文学就可以知道。刘庆邦曾谈到:1996年5月21日发生在平顶山十矿的瓦斯爆炸事故,84名矿工在事故中丧生。事故发生的第二天,我就赶到平顶山采访。说是采访,其实我主要是看、去听,是用我的心去体察。我体察的对象是那些工亡矿工的家属。他们都处在极度的悲痛之中,我不忍心向他们提问什么。那几天,我天天跟工亡矿工家属们在一起。我的心始终处在震荡之中,我咬着牙一再对自己说不要哭,可眼泪还是禁不住一次又一次涌流出来。我无力为他们做什么,只能较为具体、详尽地把事故给他们造成的痛苦记录下来,写了一篇近两万字的纪实文学作品(《生命悲悯》),就是想让全社会的人都知道,一个矿工的工亡所造成的痛苦是广泛的、深刻的、久远的。①矿难带来的往往是大面积的死亡,死亡无疑是所有苦难中最沉重的一种。刘庆邦关注底层社会、关注矿工,在作品中曾对矿工生活的苦难进行了淋漓尽致的展示:饥饿、疾病、诱骗、惨死等等。底层与苦难相伴随,底层叙事不可避免要写底层的苦难,苦难叙事也被称为最好的选择。但当下的一些底层文学不厌其烦地展览苦难,已经沦落为 “比狠比惨的‘残酷叙事’或者苦大仇深的‘仇恨叙事’”②有的底层文学不惜宣泄怨恨、渲染暴力恰恰迎合了读者的猎奇心理,有对现代消费趣味献媚的嫌疑。对困难的叙事流于表面,显得轻浮而缺少历史的厚重感。《黑白男女》开篇就写了矿难,但没有具体的去展示矿难的惨烈,矿难成为小说叙事的一个大背景,在死亡的愁云下,刘庆邦关注的是死亡造成的回响,关注的是生者的生活。面对亲人的死去,普通的矿工家属做出了各种各样的抉择与努力,在细致的描写中展示了底层民众的生活强力,给人以奋进的希望,这应该是作者对自身和当下过度的苦难叙事的一种反拨。
刘庆邦说:“我希望小说《黑白男女》超越一个行业,不是说光煤矿的人才关心这个事情,所有行业的人都面临一个生死的问题,都面临亲人失去以后怎么办这样一个问题,我们怎样继续生活,怎么样打破旧的平衡,建立新的平衡。”③由煤矿行业的死亡,进而扩大到所有行业,能看到作者思考视野的扩大,由矿工世界进入到整个现实社会,小说虽以煤矿为题材却有超越煤矿之势。刘庆邦曾说:“我之所以强调煤矿的现实就是中国的深刻现实,还有一个想法,就是不想被行业所局限,只是把煤矿作为人物活动的背景和舞台,以表现广阔的现实世界。”④
这种思考视野的扩大,应该是作家不断突破自己的一种努力。其实,一个作家一旦被贴上某种标签,成熟的表面下一定是伴随着某种限制,而这种限制与作家要求创作自由的天性是相冲突的,所以作家一定会不断超越这种限制。刘庆邦被誉为“短篇王”,但从近年长篇创作的数量和速度上看,显然是要突破自己的短篇限制,刘庆邦也曾说“缺憾是还没有写出一部厚重的长篇小说。”刘庆邦是中国煤矿文学旗手。有一句话广为流传:“到陕北,只要提路遥就有人管你饭吃;到矿区,只要提到刘庆邦,就有人管你酒喝。”结合刘庆邦近几年的小说创作,能看到作者在坚守煤矿与乡土阵地的同时,也不断去尝试对新领域的探索,试图超越自己,如“保姆在北京”系列小说,就写了城市里的生活。可见说刘庆邦的小说创作,在坚守短篇的同时,也尝试长篇的创作;坚守煤矿文学的同时,也尝试其他题材的创作。在煤矿文学创作中,也正是这种改变的需要,或者说是思考的深入,才会有了这种矿工形象的延伸,通过煤矿题材来展示更广阔的现实人生。
二、现代化的困惑:从追求到超越
随着《黑白男女》的出版,评论界便有了“煤矿三部曲”之称,即与前两部煤矿长篇《断层》(1985)、《红煤》(2006)合称。对于这三部长篇刘庆邦曾说到:“《断层》是一个改革题材,停在社会学的一个层面。到了《红煤》就对人性关注比较多,写人性的复杂。《黑白男女》主要用审美的眼光来看生活,更注重文本的完美性、艺术性和诗意化。”⑤三部作品选取了不同的观察视角,呈现出了不同的美学追求。下面试选取三部作品中对“煤”的三段描写,在对比中便能明显地感受到这样的不同。
“如今,人类社会发展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人们不仅会借用金属的力量,木头的力量,水的力量和风的力量,还借用了火的力量,电的力量和激光的力量,在社会生产力飞速发展的今天,石头已经不在话下了。李石驹和他的战士们藐视一切油页岩、石灰岩、砾页岩和花岗岩,为了向自然界索取黑色的宝藏,被称为大地保险柜的千层岩石、万重封锁,统统见鬼去吧!”
——《断层》(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6年,第210页)
广东是中国实施对外开放的先行地, 2017年广东省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进出口贸易总额达3 519.7亿美元,远远高于我国其他省份的贸易额[1]。本文探索性调查数据显示,广东省同时也是外籍人才需求大省。所以调查广东省(特别是珠三角地区)企业对外籍人才的需求信息,对促进广东高校主动与建设一线的产业合作,共同推动全国“一带一路”的人才培养有着重要意义。
“红煤厂没水了。红煤厂的水不是呼啦一下子干掉的,而是逐年减少,逐月减少,一点一点消失的。红煤厂好比是一盏灯,水好比是灯里边的油,在过去的岁月里,灯油一直充足得很,灯一年到头大放光明。现在红煤厂这盏灯不行了,灯头不但小得可怜,还不停地摇晃着,好像小小一阵风吹来,灯就会灭掉,使红煤厂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红煤》(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第349页)
“每一块煤田的地质储量都是有限的,每一座矿井也是有一定的开采年限。好比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的生命有限,星球的生命有限,矿井的寿命也有限。一般来说,一座矿井的设计开采年限是六十到七十年。这和一个人的生命长度几乎是对应的。也就是说,一个人如果生在某个矿山,人转,井架上的天轮转;矿山老,人也老;天轮停止了转动,人的一生也差不多走到了尽头。”
——《黑白男女》(上海文艺出版社,2015年,第272页)
《断层》中是对现代化的热切追求,迷恋人和科技的力量;《红煤》中对现代化追求中造成的环境恶化开始了反思;《黑白男女》以哲学的高度来看待煤矿与人的“向死而生”。作者的态度经历了一个“追求——失落——超越”的变化,而这种变化是有着深刻的社会根源的。
《断层》创作正值改革文学时期。当时许多作家开始把创作目光由历史拉回到现实,在关注现实改革的同时,也在文学中发表自己关于祖国未来发展的种种思考和设想。由于刘庆邦9年的矿工经历和多年的煤矿报纸编辑身份,使他对煤矿生活特别熟悉,对煤矿命运也格外关心,自然促使其描写煤矿的改革。当时的语境,改革就是对中国现代化的追求,中国只有奋起直追才能融入到世界的现代化大潮,融入西方社会的现代性的追求中。经济的改革,经济政策的调整,厂长负责制的确立,对效率的追求,都成了当时改革文学极力追求的对象。“改革小说”以“收入”“科技”“效率”为核心的现代化设计有着共同的意识形态背景,都是出于一种强大民族国家的想象。⑥《断层》中多次提到打通皮带巷将会大大提高煤的产量,正是在对现代科技的无限崇拜中,人成为了可以改变一切的力量,自然拜倒在了人类的神威之下,只能“统统见鬼去吧!”。为了尽早打通皮带巷,采取了上下一起施工的方案,小说中常江和乔川总是感觉到时间不够用,这些都是现代化对时间和效率追求的体现。
以改革为焦点的现代化追求中,很快走进了现代化的困境。一味地追求“收入”“效率”“科技”带来了物欲的膨胀、人心的疯狂、环境的恶化。《红煤》与《断层》有着同样的故事背景,但小说却展示出了与此截然不同的态度与思考。同是矿长,《断层》中的常江凭着改革精神与气魄使野狼狗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作者把常江视为“改革”的英雄而热情赞颂,尤其小说的最后对常江身世经历的介绍更是增加了人物的“红色资本”。而《红煤》中唐洪涛却借着手中的权利为自己捞取政治资本,因受贿撤职后私开小煤窑,无视矿工的生命安全。一个赞美,一个揭露,并不是一种简单的人物设置,而是作者对“现代化”认识与态度前后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红煤》中这种权利的异化恰反衬出现代性的困境:求追权利的公平之中却被另一种权利所裹挟。其实在《断层》中常江最后是因为得到了煤炭部副部长的支持,战胜了保守派打通了皮带巷,但这里的成功显然还是遵循了强权政治的逻辑,打倒政治强权依靠的却是更大的政治强权。
伴着这种批判意识,作者还反思了环境、城乡结构等问题。《红煤》中随着小煤窑的狂挖滥采,红煤厂河流干枯,青山不再。刘庆邦早在2001年《北京纪事》中就发表了一篇题为《都是因为没了水——从京郊一个山村的变迁看生态失衡》的文章,他说:“我是觉得发展得太快了一些。我们消耗的资源太多,用的是老祖宗的家底,吃的是子孙的饭。我们在环境方面付出的代价也太大,让人触目惊心。”⑦可见,对现代化进程带来的发展困境作者是有现实观察的。《红煤》中主人公宋长玉,曾是一个有志的农村青年,却一步步被极度膨胀的“权利”、“欲望”所吞噬。小说最后,宋长玉因煤窑透水淹死了十七名矿工,消息透露,不得已踏上逃亡之路。在城乡二元社会结构下,一个普通的农民顶着城市对农村的歧视暴虐,艰难地向着城市迈进。“城市壁垒相当森严,农村人想进入城市非常困难,谁胆敢贸然进城,轻则会被赶出去,重则会受到制裁。”⑧刘庆邦对宋长玉的命运在无奈之中多了几分同情,快速的城市发展剥夺了乡村的多种可能性,剩下的只有贫穷与落后。那些农民身份的“轮换工”是用自己的青春与力量支援着城市建设所需的资源,换来的却是自身的贫病与农村的破产。偶有漏网之鱼,如宋长玉者,也被畸形繁荣的城市所吞噬,这里我们似乎看到了祥子的身影。
到了《黑白男女》这里,煤矿只成了一个大背景,作者开始由死亡的视角去关注现实的人生。这种视角的变化可不可以理解为:《断层》中作者面对改革初期有着对现代国家的美好想象,然而二十年后发现了改革的另一面:人心的沦落,环境的恶化。面对这样的问题,解决之道在哪里呢?刘庆邦开始向现实生活挖掘力量,或许生活的强力才是面对各种困难的超越之力。在《黑白男女》中普通的男女们,面对死亡,面对生活,展示出了民间力量的顽强。他们以一种“在路上”的方式,对生活做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回答,也许不是最理想的,但却是最有力的。在对普通男女的关注中,刘庆邦也从现实层面上升到了生命哲学的高度。由煤矿的枯竭,想到人和星球的有限性,也只有在这有限性之中去承担生活赋予你的重担,才能去维持生活与情感的平衡。
三、挖掘生活的强力:从记忆到现实
纵向地分析“煤矿三部曲”,我们可以看到刘庆邦把问题的解决转向了现实生活,从生活中挖掘力量,但作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向呢?
刘庆邦曾自谦的说:“也许我比较笨,对生活经验比较依赖,我已经写了好几部长篇小说,每部小说的主要人物都有原型。”⑨诚如刘庆邦所说,在其作品中我们经常能看到一个有着一定文化和思想的青年对生活的执着追求:《断层》中的梁浩、《遍地月光》中的黄金种、《红煤》中的宋长玉。浏览一下近几年的长篇创作,《遍地月光》(2009)是地主之子黄金种在“文革”期间的悲苦与逃离;《黄泥地》(2013)中是以房国春为代表的乡绅制度的破产;《远方诗意》(2014)更是自传色彩浓厚的对“文革”大串联生活的诗意回想。这些作品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源自作家的生活,或者说出自作家的记忆。“写作是一种回忆的状态。回忆靠什么?靠记忆,回忆打开的是记忆的库存。当我记忆的库存打开时,纷至沓来的多是农村生活和煤矿生活的记忆,我不可回避地只有写它们。”⑩刘庆邦也说:“小说虽说是时代的产物,并不是时尚的产物,而是反潮流、反风气的产物。小说不是新闻,不见得越新越好。小说是故事形态,故者,往也,过去的事才称得上故事。”(11)从以上的自述中可见刘庆邦是一个非常注重“经验型”的作家,正是因为“得地独厚”,使他一直深挖着煤矿和乡土这两大文学场域,在对煤矿与乡土的回忆中书写着人们的悲欢离合。
刘庆邦是一位很接地气的作家,对于现实的关注是一以贯之的。刘庆邦视创作为劳动,把劳动视为修行,经常去采访搜集创作素材。《黑白男女》中的个别人物形象及细节在1997年的报告文学《生命悲悯》和1999年的《兄弟姐妹别趴下》中已有描写。但对“后矿难”矿工家属的生活,在作者的记忆中是缺乏的,《黑白男女》出版时,刘庆邦说“完成了19年前的一个心愿”,这心愿为何一等就是19年,我想这是作者对现实观察思考的结果。矿工死亡对这个家庭的影响是持续的、久远的,作家的观察自然要求遵循时间、生活的逻辑。在2006年《小说月报》第11期上刘庆邦就发表了中篇小说《黑庄稼》,开始了对“后矿难”生活的描写,里面已然有《黑白男女》中部分情节的展现。《黑庄稼》主要写了苗心刚的儿子遭遇矿难,留下仅一岁的孙子,想留住孙子就要留住儿媳田玉华,为了留住儿媳,他甘心伺候儿媳,还要调节老伴与儿媳的矛盾,千方百计的阻止儿媳和别的男人交往,借回老家祭祀儿子之机,试图唤醒田玉华对丈夫的忠贞。甚至最后,苗心刚妄图用自己来代替儿子,来满足儿媳的性欲需要。小说在儿媳外边已经有了人,儿子的抚恤金也被哥哥投机打了水漂中结束了。小说题为“黑庄稼”,寓意丰富,可以寓指那黑黑的煤层,等待人们的开掘,也可指向那些抚恤金,对于矿工的家属来说,抚恤金又何尝不是“庄稼”呢?然而这样用生命换来的“庄稼”是不是过于沉重呢?读罢小说,掩不住的是对矿工家属的同情与悲哀,黑色的“庄稼”让人看不到一丝亮色,一点希望。
2013年11月5日《羊城晚报·花地》上刘庆邦发表了纪实文章《采风与采矿》,主要采访了矿难后的两个家庭。“有一位老矿工叫孙仓,他退休后,由独生儿子接班当了矿工。儿子不幸遇难时,他的孙女两岁多,孙子还不到一岁。两个这么小的孩子,正是离不开娘的时候,可是两年之后,他的儿媳哭着回到娘家去了。因为儿媳唯一的哥哥也在事故中遇难,儿媳的嫂子另嫁他人,儿媳的父亲不堪打击,瘫痪在床,儿媳只得丢下自己的孩子,回到娘家伺候父亲。……”另一个家庭是工亡矿工的妻子刘玉红和她的儿女们。“这两个家庭的情况,是矿难后现象的两个代表,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至此,我们已经能清楚地看到《黑白男女》中主要人物的原型:孙仓之于周天杰,刘玉红之于卫君梅。可以说正是对生活的持续关注,使刘庆邦看到了生活的强力,是生活给了刘庆邦答案。
当然小说创作不是对生活简单的模写,需要艺术的加工。刘庆邦认为小说创作有三个层次:“第一个层面是从实到虚;第二个层面是从虚到实;第三个层面是从实又到虚……虚不是虚无,不是虚假,不是虚幻,虚是空灵、飘逸、诗意,是笼罩在小说世界里的精神性、灵魂性和神性。”(12)正是刘庆邦以19年之功,采访调查积累了“后矿难”矿工家属活生生的素材,在这素材之上进行了诗意处理,超越了普通人的生活现实,进而关注人类社会的根本问题---生死。小说在简单的情节之中,以富有韵味的细节打动着读者,人物以朴实的行动和语言,诠释着生活的坚韧。《黑白男女》第一章名为“没了儿子”,起笔写了周天杰老人在菜园里拔辣椒棵子,周天杰“人老得像一棵老辣椒”,当辣椒拔下时,叶子上青虫落在了地上。文中写到“青虫靠吃辣椒和辣椒叶子为主,辣椒棵子突然被拔除,青虫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条件,它顿时恐慌起来,仿佛到了世界末日。它躺在地上打滚撒泼,似乎在大声喊叫:我没法儿活了,还我辣椒,还我生存的权利”。这里人与青虫,人与辣椒的命运交织在一起,一句“我没法活了”,恰是“没了儿子”的老人内心最真实的呼喊。
刘庆邦在谈到《神木》创作时说,是靠着作者的“理想”实现了从实又到虚的转化和升华。“我一直认为,人类的发展,社会的进步,民族的复兴,包括个人的前途,都离不开理想的引导和推动。理想好比是黑暗中的灯火,黎明前的曙光,一直照耀着人类前行的足迹。”(13)同样,在《黑白男女》的最后,我们也看到了这样的“理想”。在蒋志方的建议下,矿团委成立了一个青年志愿服务队,及时为有困难的旷工家属提供帮助。“为周天杰家更换了老化的电线,把菜园的地刨了一遍,还帮周天杰的老母亲洗了头,剪了发。”“帮卫君梅扫地,擦桌子,修自行车,还辅导慧灵写作业,教慧生唱儿歌”。王俊鸟“一边拍水,一边嘻嘻乐,高兴得像个孩子”……一种普通人之间的互助之情洋溢在作品的结尾。
综观《黑白男女》的创作,它展现了刘庆邦煤矿文学的新变化:由煤矿这一领域去观察整个现实社会,由“矿难”进而思考我们每一个人都要面对的死亡问题,把死亡上升到哲学的高度,观死如观生;在对现代性的追求困惑中看到了普通男女的生活强力,在人间大爱中给人以希望。但在这变化之中我们也要看到刘庆邦创作的不足。诚如刘庆邦所说“觉得自己的小说写得太实”,因为太实,过多依赖经验,故而许多情节和细节多次出现在不同作品中,若从报告文学、《黑庄稼》《黑白男女》一路读来,的确有雷同之感,缺少新意。“贴着人物写”的视角固然写出了人物的悲欢离合,真实可信,但也限制了问题思考的深度,当拂去那苦难上的诗意,剩下的却是现实的无奈,在那廉价的快乐中我们看不到真正的希望。当然,我们不能苛求作家去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是我们希望“诗人是世界的回声,而不仅仅是自己灵魂的保姆。”
刘志刚 哈尔滨师范大学
注释:
①王觅:《深入生活接地气的作家》,中国作家网,2015年10月30日。
②王念灿:《90年代以来新乡土文学的症候分析》,《漳州师范学院学报》2007年第2期。
③刘庆邦:《我会像深挖矿井一样继续写煤矿题材小说》,《晶报》2015年12月25日。
④刘庆邦、高方方:《在现实故事的尽头开始书写》,《百家评论》2013年第2期。
⑤刘庆邦: 《每个人都会面对生离死别》,《京华时报》2015年9月3日。
⑥王金胜:《“现代化”想象与现实塑形》,《海南师范大学学报》2015年第11期。
⑦⑩刘庆邦、萧符:《写作是人生的一种修行》,《上海文学》2010年11期。
⑧刘庆邦:《〈红煤〉掘进人性最深处》,《中国青年报》2006年2月13日。
⑨(11)刘庆邦、舒晋瑜:《英雄几乎都和悲剧结伴》,《雨花》2015年第18期。
(12)(13)刘庆邦:《小说创作的实与虚》,《人民政协报》2012年9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