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丝上的舞者”:青年批评家王迅印象
2016-11-25韩颖琦
◎韩颖琦
“钢丝上的舞者”:青年批评家王迅印象
◎韩颖琦
初识王迅,是在2008年底在广西区委党校举办的文艺理论和批评高级讲习班上。会前就耳闻身为小说编辑的王迅,已经在颇有分量的期刊上发表了数量可观的学术论文,想象中他应该是一位老成又凌厉的知识分子形象,所以当王迅躬身递过名片的那一刻,用今天时髦的网络语说,确实有点被“惊着”了,面前这位阳光帅气的大男孩,竟如初出校门的大学生般,略带着羞涩和拘谨。好感和亲近就在那一刻产生了。和名字中“迅”字形成反差的,是他的舒缓和从容,王迅话不多,语速也不快,更多的时候他是在倾听,每当他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那谦和专注的眼神,又让人感到他的确有着比同龄人更加沉稳与淡定的气质。一晃八年快过去了,岁月虽然并没有在王迅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但他显然收获了很多,他有了美丽可爱的女儿,一家三口乔迁新居;是国内重量级学术期刊的编辑部主任,也受邀做栏目主持和其他兼职……难得的是,他有条不紊地打理着在别人看来纷繁复杂的事务,他依然低调谦和,依然善于倾听,少见浮躁与焦虑。在王迅的多重身份中,作为近几年来风头正劲的70后文学批评家,他终于迎来了井喷式的爆发期。
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我对王迅文学批评的印象,那就是“厚积薄发”。对于文艺活动的“厚积薄发”,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就指出:“古往今来,文艺巨制无不是厚积薄发的结晶,文艺魅力无不是内在充实的显现。凡是传世之作、千古名篇,必然是笃定恒心、倾注心血的作品”,“正是有了这种孜孜以求、精益求精的精神,好的文艺作品才能打造出来。”文学创作如此,从事文学批评也是同样的道理。文学批评是批评家以一定的文学观念和文学理论为指导,对于作品、作家以及文学史诸种现象的分析、判断和评价。在文学批评活动中,文学欣赏是基础,而文学欣赏的基础无疑是大量的、持续不断的阅读。王迅的阅读量大得惊人,在当下的文学批评者中当属佼佼者。虽然我没有做过这方面严格的统计,但就目前文学批评的现状来看,这样的评价丝毫不夸张。撇开与王迅交流读书感受时我每每的叹服,以及比较之下的汗颜,这里仅举两件事来说明。一是王迅曾在某网站创办了“诸子评刊”栏目,“诸子评刊”活动大概是从2009年年初开始启动的,那时的王迅是一个十足的有情怀的理想主义者(他一直是这样的人,不同的是他现在更有能力让理想照进现实),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王迅在说起他创办这一文学批评专栏时兴奋而期待的神情,那时我们几个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一起坚持阅读文学期刊并非常及时发布我们的评刊文章,后来因为网站运营等现实问题,评刊被迫停止。评刊活动虽然停止了,王迅阅读的热情却丝毫没有减弱,阅读之于王迅,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解王迅的人都清楚,他是把文学当作事业而不仅仅是一种职业在经营。另一件是王迅已坚持了六年之久的年度小说述评。单就中短篇小说而言,王迅每年的阅读量就在150部以上,更为难得的是,他的阅读速度通常很慢,他所做的不是扫描式的“快速阅读”,而是深入研究文本的“精读”,如果没有对文学的执著和敬畏,没有持久的恒心和意志力,是很难坚持下来的。为了提高自己的文学理论素养,王迅毅然选择读博,如果说坚持阅读本身就是在啃硬骨头,那么读博在很多人看来简直就是“自讨苦吃”,因为以王迅的编辑职业与他在文学批评领域已经初露锋芒的现实来看,一个博士学位并不是必须的,我想他看重的应该是更加系统而精深的专业训练。
评论家要有大储备,这种储备不仅包括知识的贮备,还包括生活经验的储备。王迅深谙此理,他十分重视生活经验对于批评家的重要意义,这从他求学的经历和下乡挂职锻炼的经历就能看出来。在求学的道路上,王迅并不是一气呵成的,他是在做了几年中学老师之后选择考研的,而读博同样是他在有了较为丰富的编辑和文学批评经验后的选择。更值得一提的是,一年的下乡挂职经历让他更加强烈地意识到,批评家同作家一样,也必须深入生活体验生活,这样才能与所要研究的作品之间有更亲密地接触和互动。当前文学批评领域的一个弊端是,一些文学批评家喜欢宅在书房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用一些泊来的现成理论去套我们本土的作品,看起来高深玄妙,实则对文学创作既无益又无用,这样的批评只能钻进作品文本,片面强调其技法等文学自身的东西,而对于作品与现实的关系,作家的社会责任感和作品与现实的关系言之甚少,这样的做法无疑是片面的,极大限制了批评的深度和广度。
作为一名专注于当下的文学批评者,王迅始终保有关注现实生活的热情,在和现实的沟通与对话方面,王迅有着比很多学院派批评家更多的自觉。陈思和在一次访谈中反复强调批评和生活同步发展的重要性,当代文学批评家就是要解决当下文学创作中存在的问题,而发现问题解决问题,都是与当下的社会生活分不开的。由于当代文学的学科特点是有上限而没有下限的,它永远处于变化之中,这就要求当代文学批评者要站在生活的前沿,要关注当代,面向未来,因为批评家通过阐释文学创作所发表的意见,传递的正是他对当下社会生活的认识和理解。王迅在一个十分偏远的农村挂职锻炼,表面看来,挂职期间所做的具体工作和文学批评没有什么关联,但实际上,与底层现实的零距离接触给王迅带来的震动和感动,让他更真切地意识到,作为一名批评家,深入现实是何等地重要。当他运用在农村所获取的第一手经验反观当下的文学(尤其是底层文学)时,他发现很多当代文学作品是没有生活根基、完全经不起生活检验的。
厚积方能薄发。迄今为止,王迅已发表文艺评论百余篇,有《极限叙事与黑暗写作——麦家小说论》《当代广西小说十家论》(合著)等学术专著。综观王迅的批评,关注的文体主要是小说,也兼及对文学批评的批评,以及文学思潮和流派研究,如对创造社和现代派等的研究;从关注的领域来看,主要研究中国当代作家作品,涉及到的作家有数十人,由于分类的交叉性等原因,只能粗略地将他们分为如下几类,以便更清晰地了解王迅文学批评的大致范畴,大致有:先锋派作家系列,女性作家系列,晚生代作家系列,“70后”作家系列,广西本土作家系列,以及麦家研究和残雪研究等,其中比较成规模和体系的是麦家研究和“70后”作家研究。
对麦家的关注源于《暗算》获得了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茅盾文学奖是中国长篇小说的最高奖项,《暗算》的获奖标志着茅盾文学奖评奖机制的突破,意义非凡。王迅敏锐地把握住了这一点,从雅与俗、创作与批评、常态与非常态、虚构与反虚构等多重视角来研究麦家小说,他认为麦家的贡献,一方面表现在小说叙事美学上,其严密的逻辑性使之成为智力参与小说叙事的典范;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一方面,麦家所开辟的路数为文学创作的思维变革提供了可能。正如王迅所分析的那样,“特情小说之所以历来被冠以‘通俗文学’的称号,关键在作家庸俗地迎合了受众心理,少有意义深度的追求和审美意义上的推究。而麦家把智力因素纳入严肃文学的审美框架中,自然使特情小说具备了经典文学的美学品质”。王迅的论述既有微观层面又有宏观视野,是麦家研究领域的重要突破。
王迅对“70后”作家关注的一个重要原因,大概与他本人的“70后”身份有关。与“60”后作家的厚重与“80后”作家的耀眼相比,“70后”作家似乎是一个被忽视的群体,是文学史上“沉默的一代”,他们的存在多少有些尴尬和无奈。同为“70后”,王迅对他们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自然很关心他们的现实处境。王迅曾以“70后”作家葛亮的小说《北鸢》为主要考察对象,思考“70后”作家的历史感何以确立这一命题,他指出“《北鸢》回避了主流叙事中对红色革命的讲述,而竭力突显生命个体在时代变局中飘浮不定又无以挣脱的宿命”,这一处理方式 “超出了以往红色叙事的阶级偏见,而将各阶层人物均纳入审美视野”,很值得称道。从这个精神向度看,王迅不禁追问,“迈入中年的‘70后’作家对人性以及社会的看法,逐渐趋于一种和解的立场,这是否也可看作这代作家审美转型和精神嬗变的征兆?” 可见,王迅的思考早已不局限于“70后”作家群体中的某一作家和某部作品,而是在更宏阔的背景下思考这一代作家在代际传承中的处境和出路。对“70后”作家的持续关注让王迅欣喜地看到,2015年70后小说创作成绩斐然,其中长篇小说创作逼近精神向度,“或在自我拷问中见深度,或于乡村社会变迁的描绘中进行现代性反省,或在人世沧桑中展露某种和解的人生姿态”;而中短篇小说以其对现实的深度介入和对形式的执著探索尤其引人注目。王迅试图以2015年度的70后小说为断面,进一步探索这一代作家的审美气质、创作特征及其可能性空间。为了更好地与“70后”作家对话,一向对手机和网络保持警惕和距离的王迅,也“赶时髦”地建立了一个微信群,进入微信群的都是在当下十分活跃的“70后”作家,有鲁敏、徐则臣、李浩、王十月、田耳、张楚、李骏虎、滕肖澜、朱山坡等。另外,在“70后”作家研究渐入佳境之际,王迅的研究视野又向“80后”作家群延伸,在《“80后”新生代的崛起》一文中,王迅肯定了“80后”青春小说和网络小说的重要贡献,主要不在它的审美价值,而在于它极大地拓展了文学的娱乐性和消遣功能,并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创作中存在着艺术储备不足和历史经验匮乏等问题,但对他们的完善和成熟寄予厚望。
王迅的文学批评博而专,已渐成规模和体系。在梳理王迅的批评观的过程中,我发现他对李健吾的感悟式批评十分推崇,他十分赞同李健吾提出的“批评也可以是美的”这一美学命题,王迅说,“文学批评不同于学术论文,它本身也应该是美的,给读者以美的享受。”的确,文学批评要具有一定的学术性,但作为一种审美创造活动,文学批评也要注意语言表达的美感,一个好的文学批评家总是能将科学性和艺术性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王迅在《艺术灵魂的突围表演》中有这样一段文字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当代中国文坛,残雪的创作无疑是一道独异的风景线。而要真正走进残雪世界,领略风景内部奇花异草的神韵,我们必先排空先入为主的阅读经验,搁置固有的传统小说观念。排空不是目空一切,而是为了更好地获取新信息;搁置不是弃之不理,而是为了更有效地反思传统。与传统叙事相比,残雪小说也是在讲故事,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讲故事,也不是在文化层次上寻找叙事资源,而是讲述人类灵魂的故事。但残雪对灵魂与灵魂之间的关系并不感兴趣(比如史铁生的写作),她的小说是对灵魂世界更深层次的勘探。残雪的好奇心驱使她把笔触探入灵魂内部,试图在缪斯现身的瞬间捕捉灵魂突围的真实图象。因此,从灵魂自身内在结构出发,让灵魂自我分裂、自我搏斗,实现对自然结构、艺术结构和哲学结构的深层洞察,就成了文学赋予残雪的使命。”读这样的文学批评,一方面会被其文字的质感和美感所打动,同时又会被其缜密的逻辑性和谨严的论证体系所折服,这就是“王迅式”的文学批评带给读者的享受。王迅的文学批评从来不生搬硬套西方理论话语,给人以艰深晦涩、故弄玄虚之感,因为他深信,“文学批评不是学术语汇的罗列与组合,而是从生命出发的诗性言说。”
于美感的推崇之外,王迅倡导文艺批评应该回到传统诗学的原点。他在考察了文学批评的历史和现状后强调,“在当代文艺批评主流趋于西化的现实语境中,有必要重提毛泽东《讲话》中文艺民族化的重要思想,在文学批评中吸收更多的传统批评资源,表现出鲜明的‘中国作风’与‘中国气派’,并以此为契机,建构较为完善而富有中国特色的批评伦理体系。”在这一大前提下,王迅又提出具体的文学批评分层与细化的问题,针对新世纪全媒时代的新特点,他呼吁“将复杂多样的文学文本作分层化处理,而竭力避免对不同层次的文学进行错位的批评”,他认为批评家要以更宽广的胸怀来接纳对于包括网络文学在内的通俗文学,要跳出传统的文学评价体系,怀有一种“大文学”的观念。
文学批评是一项艰苦的工作,除开专业的素养不谈,没有韧性和耐性是很难坚持下去的。王迅曾形象地将文学批评者比喻为“钢丝上的舞者”,他就是这样一位“痛并快乐着”的舞者。行文至此,我感到对于王迅这样一位年轻而活跃的批评家,给予过多的赞美和过早地下某些断语是不负责任的。王迅在文学批评领域所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而我更看重和期许的是他未来更多的可能性,我相信他有这样的实力。最后我想用王迅的一段话来做结,这既是他的自勉,也愿与包括自己在内的同行共勉:“我坚信,作为知识分子的独立、公正、边缘的立场,批判精神与人文情怀,以及拒绝为政治所异化的能力,始终是批评家的立身之本。”
广西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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