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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甫跃辉小说及其评论

2016-11-25宋家宏等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6年2期
关键词:宋家动物园研究生

◎宋家宏等

新锐批评

话说甫跃辉小说及其评论

◎宋家宏等

主持人语:本期集中评说的是“80后”作家甫跃辉的小说及其评论。甫跃辉是近年来新起的优秀作家,是这一代作家中实力强劲、很有代表性的一位。以甫跃辉为代表的这一批作家已经改变了我们对以往“80后”作家的固化认识,他们和五四以后的文学有更密切的联系,同时又有许多新质。评论界对这一批作家已经有了相当深入的言说,如何看待这些小说以及对他们的评论?尤其是来自高校的年青一代读者如何评价他们的作品?通过“云大评刊”的这次论坛,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同时配发朱彩梅博士对甫跃辉小说的评论,使本刊读者对甫跃辉小说有相对深入的理解。(宋家宏)

“云大评刊”论坛三十期

主持人:宋家宏(云南大学教授、云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讨论者:云南高校教师及研究生20余人

记录整理:杨亚颖 张 燕

时 间:2015年12月16日

地 点:云南大学文津楼云南文学研究所216室

主持人宋家宏:今天我们讨论的这位作家甫跃辉,生在云南,学在上海,现在也还在上海工作。他是“80后”作家中很勤奋的一个人,出了九本小说集,大家已经看过他的一些作品了。评论界对他也有很高的评价,评论家李敬泽说他是“郁达夫的转世灵童”,这当然是一个玩笑话,但也很准确地说出了他的一些个人特色,影响很大。今天由你们来说说他的作品,说他的优势,也可以说他的不足。对甫跃辉的评说过去几乎都是由他的前代作家、评论家们在说,今天主要由你们这些差不多是同代人的学生们来说,也有几位你们的学长,想来会有一些不同的理解吧?

一、甫跃辉小说的总体感受

主持人宋家宏:我们先说对这个作家的总体感受,然后再说他的具体作品。好,谁先说?

杨亚颖(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好,我先说吧。就我看过的甫跃辉的作品,我觉得第一是他的作品与其他80后作家比起来更接近纯文学,小说比较扎实,不同于韩寒以观点犀利夺人眼球,也不同于郭敬明的商业包装。第二是小说题材主要分为乡村和城市。第三是作品风格和基调是忧郁与感伤。李敬泽说他是“郁达夫的转世灵童”,是说两人写的都是弱小者的异乡漂泊感受,孤独、忧郁,感伤情调吧?这是很准确的。

王琳(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甫跃辉笔下的人物内心或多或少都存在一些焦虑,尤其是《父亲的手指》和《妹妹》这两篇,人物在成长过程中,生命中美好的事物也渐渐消失,故事中就存在一种不安和悲伤的情绪。李敬泽的说法凸显了地理环境变化带来的心理变化,故乡和异乡的差异,是想表达人内心的孤独。

孔莲莲(文学博士,曲靖师院教师):好像每个作家都有一次与自己少年时代的告别,比如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比如苏童的《刺青》之类。甫跃辉二十出头写了《少年游》就是这样。老实说,这种题材的作品在情感表达和情绪处理上多有雷同。这个关于柳浪镇少年的个人成长史的讲述,令人难忘之处不在于故事,而在于技巧:一是语言的绵密圆润,二是小说细节的真实丰满。这两点结合共同形成了他细腻又高密度的叙事节奏。以上两点基本上奠定了他之后小说的叙述风格。而他这一风格不由地让人想起了他的导师王安忆。师徒确有某种承续。顾零洲在城市与乡土之间徘徊,好像哪里都不是他的家,身居城市,他被孤独病、焦虑症,和被世界压迫的恐惧症这些城市病围绕。而作为一个从乡村走出来的城市人,他又以沉重而亲切的心态看待故土,看待乡土中国的弊病。顾零洲的问题也许就是甫跃辉的问题,也是如他们一样身份游移徘徊在城市和乡村之间的众多城市寄居者的问题。甫跃辉出生于云南,滇西优美的自然风光熏陶了他对自然美景丰富的想象力,使得他对自然风光的描写充满了清新隽永之感。也许唯有那清澈的白水湖,和长满香樟树的柳浪镇,才是他要守护的精神家园,是他需要守望的乡土。

主持人宋家宏:确实,甫跃辉很可贵的是,他写的是有“我”的小说,我们从他的小说中可以看到甫跃辉自己。1942年以后,作家们已经习惯于写别人的故事,而把自己深深地隐藏起来,自己的人生经历、感受都不重要。别人的生活,首先是工农兵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写到“我”也是别一个我,是“大我”。这种状况直到90年代后才开始改变。然而,翻开新文学开篇的五四文学,扑面而来的都是作家的自我,我们从鲁迅的作品中可以看到鲁迅自己。郁达夫更强调小说创作与自我的密切关系,他的小说被称为“自叙传抒情小说”。敬泽的说法中应该含有这个“写自我”的因素。

刘敏(现当代文学2015级研究生):他和郁达夫都是异乡人,都有一种飘零感和孤独感,“秋天三部曲”里的李绳着力写一种“留不住回不去”的状态。通过顾零洲系列可以看出他写顾零洲就是写他自己。他在采访中说小说里呈现的我才是更真实的我,最贴近他的就是顾零洲系列。在理解他笔下的城市时是不能脱离乡村的。因为他在城市里总是恍恍惚惚的状态,回乡又发现和那里产生了隔阂。因此顾零洲在城市和乡村都失去了归属感。

陈林(苏州大学文学博士):甫跃辉的写作从故乡出发,之后扩展到当下的城市生活。乡土世界和都市生活成为他小说叙写的两个重要背景。个体是甫跃辉写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他的写作比较倚重个人经验,时代很多时候只是一个若隐若现的背景。90年代开始,我们已经很难把一个作家的写作归到某个主义或派别之下了,不过甫跃辉艺术经验的来源还是有迹可循的。人的孤独、人性的执拗、难以沟通、虚无感等现代主义常见的主题在他的作品中频频出现,另外,他对日常生活的精耕细作又会让人想到“新写实”小说的艺术资源,但与一些“新写实”小说家去诗意化的写法不同,甫跃辉呈现的通常是一个诗意尚存的日常世界,而不是一个深度介入时代的世界。

王瑞(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甫跃辉作品里乡村与都市是有一个逻辑承接的,悠悠、我、小木头、东来这些孩子长大后外出求学,留在城市生活,也许有一天就变成顾零洲、李生、李绳。构思上是有一定承接性、类型化的。他把人性里的温情、自私、虚无的爱情都展现得挺充分。但作品里我找不到正能量的东西,让人感觉阴郁,说实话我看完他的作品做了好几次噩梦。此外,在作品的收尾过于克制,收放不够自如。

陈琴(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有的故事和人物有类型化的特点。作品气质阴郁,大部分男主人公都有类似特点:瘦,有点内向,甚至有点猥琐,人物内心都有一个洞,他们通过放纵情欲或在城市打拼来填补这个洞。甫跃辉和我们熟知的“80后”作家很不同,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个“60后”、“70后”,因为他要更沉稳、内敛些,没有写铺天盖地的腐烂青春,而是写一个边地青年闯入城市的遭遇。他作品里人的善恶是对半分,有时恶还来得更明显些。他的乡土叙事只能算一个边地青年在青春期和后青春的乡愁,或者说是一种怀念和回忆。他和郁达夫也很有区别,郁达夫写的是零余者,他写的是一个loser,彻头彻尾被失败主义环绕,很内向、孤独、焦虑的人,人物并不像《人间喜剧》中的拉斯蒂尼一样喊出豪言壮语,他只能抓住身边的救命稻草,而女人就成了这救命稻草。甫跃辉作品的类型化,很容易让人忽略作品本身。另外,作品里总有一些神秘意味,模仿先锋派的痕迹较明显,不够炉火纯青。总的来说,他的作品在“80后”作家群中具有难得的成熟和收敛,有他自己对“80后”生存焦虑的思考。

陈思颖(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总体感受似真似幻,在孩子作为主角的作品中,往往会运用孩子的视角对故事里的世界进行观察。人物普遍存在病态的精神气质。小说结构比较松散,比较跳跃,缺乏明晰的时间线索。

单飞霞(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甫跃辉在“80后”作家中算是一个完全的学院派。原因有三个,第一,他是从学院里成长起来的作家,并且师从名家;第二是他发表的阵地在《人民文学》、《山花》、《钟山》这些纯文学杂志,这与从网络上成长的作家很不相同;第三是他保持与媒体的距离,不想用媒体来炒热自己,这与我们熟知的过去的“80后”作家很不相同。

主持人宋家宏:这些不同,我们可以看到他的成长背景不同于许多“80后”,从网络上或者一些民间刊物成长,他一开始进入的就是传统的文学状态。网络上的东西很粗糙,但里面有些很新颖的东西逐渐被时代所接受,就可能会是一种具有创新性的东西。甫跃辉是从传统文学中成长起来的,无论是文学观念还是小说的技艺,他的创新性会不会有所不足呢?这是值得大家思考的一个问题。你们在读甫跃辉小说的过程中可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看到了他与传统的关系,他的成长背景,往下深入一步就更好了。文学创作,受到传统和与传统密切关系的高度评论,未必全然是好事,我想甫跃辉应该看到其中隐含的问题。

二、你眼中甫跃辉的代表作

主持人宋家宏:说一说甫跃辉的作品里你最喜欢哪部?为什么?

陈林(苏州大学文学博士):《鱼王》是我比较喜欢的一个中篇。它把村民的日常生活、伦理关系和关于鱼王的想象、传说虚实结合。与《豺》、《暖雪》中从未露面的豺相比,鱼王的出现将小说坐实。这部小说可以理解为马克斯·韦伯“祛魅”思想的一个绝佳注本。牧童与白水湖的关系代表着人类的童年与世界之间的关系,那是一个观念化、理智化之前的世界。刁氏父子收购白水湖,可视为以商品经济取代自然经济的现代化进程。这个过程意味着人与自然的分离。人与世界对象化了。最终鱼王被捕,完成了对世界的祛魅。那个象征着理性的太阳一天天烘烤着湖水,将它慢慢蒸干,干涸的白水湖露出它赤裸的面孔,多少年关于鱼王的美丽传说像鱼王一样,被分解得支离破碎,只剩下亏空的骨架。讽刺的是,理智化带来的结果不是柏拉图所要努力达到的真正的存在,对鱼王的想象和传说代之以鱼王腐臭的气息。从此,我们不再有故事,有的只是长久的恶心、作呕。所以这部小说既是写实的,也是一部现代寓言。另外,《走失在秋天的夜晚》中写出了人性的执拗、孤绝,以及心理的障碍和沟通的困难。在现代社会,主观性和内在性变得更加丰富和发达,沟通与对话既重要、紧迫又困难重重。一方面“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另一方面,“他人即地狱”。这篇小说让我想到史铁生的《一种谜语的几种简单的猜法·B+X》和理查德·耶茨《十一种孤独》里的一些作品。

单飞霞(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我喜欢《骤风》,因为是他的作品里比较温暖的一部,展现了母子情深。

孔维丹(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鱼王》是我印象比较深的一篇,表达了一种人性的贪婪,还有自然之力和人力的对抗。鱼王是一个隐喻,它代表一种自然的力量,而人们很贪婪,对自然没有敬畏之心,人的贪婪和自然之间有了一个对抗。作者的立场是肯定大自然的美,批判人的贪婪。

余莉(现当代文学2015级研究生):我也是对《鱼王》印象比较深刻,小说不是写人与自然的对抗,而是写人与人的斗争,鱼王的出现是利益争夺的触发点,人的丑陋、自私在争斗中完全展现出来。鱼王也象征着某种信仰,在村人的心中是舍弃了,但是在老刁父子心里是值得捍卫的存在,我在老刁父子身上看到了平凡人对信仰的坚持。

孔莲莲(文学博士,曲靖师院教师):《走失在秋天的夜晚》是让我觉得最不可思议的小说。甫跃辉对故事的讲述有些不可靠。我并不相信,一个男孩可以永远沉默地倾听思念的女孩讲述她跟另一个男孩的恋情史。我也不相信,一个女孩可以向思念的男人无休止地编织她跟其他男人的恋爱史。这个故事本身是荒诞的。然而作者设定的人物关系、生活环境、甚至时代背景,又显然是写实的。若他只是想为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唱一曲挽歌,以安放他终将逝去的“青春”,那他关于一部电话引发的青春悲剧的故事讲述似乎太把“电话”放在中心位置,以至于人们更多的怨恨起电话的罪恶而忽略了“秋天的夜晚”这个故事本身的感伤性和现实意义。总之,甫跃辉在25岁写下的作品,对人物关系的处理过多依赖了想象和情绪,而缺少现实逻辑的理性。在这一点上,他跟师傅王安忆是不同的。

卓蓓(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我很喜欢《红马》,因为色彩和其他作品不同,《红马》有民间故事的奇幻色彩,甚至有点香艳。对《动物园》这篇印象也比较深刻。甫跃辉这个人有童心、有乡土气,他很喜欢拿动物来做一种精神标杆,以动物的单纯性来凸显人的不单纯。动物象征一种纯洁、美善,但我不认为这是甫跃辉认为美的那个点,我不明白甫跃辉认为美的那个点在哪?美是什么?价值是什么?他的作品就感觉灰蒙蒙一片,像隔着一片毛玻璃去阅读一样,而且他的人物多多少少都有一点自闭倾向,这会让我怀疑作者本人是否也有这种倾向。

主持人宋家宏:甫跃辉挺阳光的,不能把小说人物简单地与作家等同,即使是自叙传抒情小说也不能与作家相等同。

王琳(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我比较喜欢《动物园》,原因有二:第一是关窗和开窗这两个动作,我们每天要做许多次这两个动作,他却能从日常中提炼熟悉到可能忽视的开窗和关窗这两个动作,并赋予深意,写出人和某种东西的对抗,可能对抗对象不是事件本身,而是在与内心对抗。第二是我想到了沟通的无用性,沟通前提是期待对方的观念有所改变,若两人都固执己见,只会变成争吵,作品里的主人公就是这样的。

陈海燕(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我很喜欢《父亲的手指》,我小时候就是对父亲很崇拜,长大之后发现父亲没有那么伟大,体会到了从崇拜到崇拜消解的心理过程。

王琳(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父亲的手指》是我看的第一篇,看完后心情沉重,尤其看到哥哥骑车去找父亲时,我感到哥哥“一夜长大”,有点像《城南旧事》的感觉,好像长大以后,美好的东西就要离我而去,人就要开始独自面对生活中的残酷。

施泽润(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我很喜欢《动物园》,顾零洲这类“零余者”代表了这个时代的一类人,从这类人透视这个时代就会发现生活中物质越来越丰富,但是精神上的烦恼越来越多。另外,作品里一些句子有画龙点睛的作用,比如结尾处写“动物园大门沉沉的关着”,不仅写出了主人公被这所城市拒绝,也是被时代拒绝。还有“他像一件多余的破旧的家具,不知道往哪里放”,写出了主人公找不到归属感。

陈思颖(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我看完印象比较深刻的有两篇,一篇是《街市》,另一篇是《守候》。《街市》这篇表达的是最可怕的不是成长,而是遗忘。小偷事件里小云飞的善良与成人世界的丑陋是鲜明对比的,小云飞关心被偷窃的老妇和被打的小偷的命运,而舅舅关心的是抓小偷这个事情,围观一个疑似小偷的人被打。舅舅对小云飞拾到的钱有两副嘴脸,要为他所用时就不问钱的来路。但可悲的是,当小云飞长大之后变成和舅舅一样冷漠的人。我童年也有类似《守候》里半夜守水的经历,那时我常常一个人在家,有时晚上还一个人被锁在门外、面对村里的坟地,总感觉黑暗会吞噬我,所以看甫跃辉对东来的心理描写让我觉得很真实。

蔡漾帆(现当代文学2015级研究生):我想说一说《街市》。作品里人们对待小偷和老女人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颇具讽刺意味。人们会欢呼雀跃地去追一个小偷,但却没人关注这位老妇人,他们抓小偷并不是帮失主找回损失,而是在抓小偷的过程中寻找一种快感。

王芝(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我比较喜欢《初岁》,作品写了一个学生因为学费太贵而听从家人的安排当了一个杀猪匠,在21岁时终于完成了向成人世界的转变,本来一个有大好前途的青年却因为家里的缘故逐渐变得平庸,写出了一种成长的残忍。

张燕(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我更喜欢《巨象》,这篇和我们生活太贴近了。《巨象》主要讲了一个男性和三个女性的故事,他们的结局都不好。第一个女生和他在大学相恋,但是毕业后嫌弃他没钱就抛弃了他,他在这时开始和小彦玩暧昧,对外不公开恋人关系,同时,他还和昔日的同班女生谈婚论嫁。看完之后我觉得对我们颇有启示:在考察一个婚恋对象时一定要多珍重、多考察。你对这个人的过去一无所知,他可能隐藏着一些隐秘的、甚至不健康的情感关系。

主持人宋家宏:小说毕竟还是小说,小说具有虚构性并且会把生活中一些事件推向极端。但是,它确实也是有启示的。(众笑)

陈琴(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我没有喜欢的作品,但我有喜欢的句子和桥段。《动物园》中“大象的生活充满庄严、温柔和无尽的时光”,《巨象》里的“巨象穿过雨林。雨林纷纷倒伏”。还有主人公那么粗粒的生存环境下还能有一份柔软和诗意,但这一份柔软和诗意在现实保存却呈现出一种无奈。巨象的寓意是都市的生活给人的压迫感。我最喜欢的桥段是《红马》里保卫队队长半夜骑马狂奔,好心带了一个漂亮的女妖,这个女妖是木梳子变的,这是一种传统的、古典的鬼神小说的感觉。不过,不喜欢《红马》的开头,神神叨叨的,结尾还不错,有种不露痕迹的美感,很凄美,很传奇。

王瑞(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若非让我选择,我选《动物园》,因为顾零洲代表的“蚁族”有普遍社会意义。其中一个细节触动我心,就是顾零洲在出租屋的窗边看动物园,到动物园又找自己小屋的窗子。在甫跃辉的笔下城市是冷漠的,城市在观察人,人也在观望着城市。李敬泽说甫跃辉意识中没有故乡和异乡,或者说故乡和异乡已经丧失意义了,这里就是这里,就是此时此地。我很赞同这种说法,他笔下的顾零洲也好,李生、李绳也好,他们在城市里欲走还留,找不到栖身之地,他们与城市永远是隔离的。关于情爱方面,顾零洲是一个没有爱情的人,他不过是找一个比自己更弱的女性来发泄内心的空虚。巨象衬托出顾零洲的渺小。作品里的爱情退化为肉体关系,写人的欲望和自私、空虚和渺小。顾零洲找不到梦想,找不到定位,有的是无处安放的灵魂,这就具有普遍的现实意义。

赵靖宏( 文学硕士,德宏师专教师):我也比较喜欢《动物园》。初读时,我对小说中顾零洲和女友虞丽分手的原因感到不可理解,可细细想来却隐藏着必然性。“动物园”在甫跃辉笔下被赋予了特殊的意味。顾零洲这一人物形象就如他的名字一样,处在一个孤零零的世界。虽生活在都市,但他却不能在城市中找到归属感,反倒是这动物园让他心向往之。动物园的味道对都市人来说是臭味,但对来自异乡的顾零洲来说是自然的味道,是家乡的味道。动物园是都市里保存着生命力的角落,更是“一个自然状态的故乡的根”。突然,我也明白了顾零洲和虞丽之间有一道很深的隔阂。他们互称为知己,实际上并不真正了解对方。虞丽后来发现“你对我来说就像一个谜。我喜欢你,可就是猜不透你。”顾零洲亦如此,虞丽对他而言“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 虞丽对顾零洲的过去不甚了解,她无法体会他内心隐藏的痛苦,他们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

刘敏(现当代文学2015级研究生):我比较喜欢《少年游》这个短篇小说集中的《红马》和《白雨》,他为集子作序时说“依旧温暖如初”,探讨人与人之间的沟通问题。我喜欢《白雨》,与其说写了人性,不如说在写我们常态的生活。《白雨》中两位老人是亲兄弟,因为早年分家互不往来,他们的妻子是关系融洽的姐妹,也因为分家关系破裂。他写的特别沉闷,作品里一直写下雨,气氛悲伤。后来两姐妹先后自杀,对这对亲兄弟震动很大,他们在几十年的冷战后开始和解。甫跃辉在作品里不回避死亡、爱恨情仇,写出了生活常态。我还喜欢《巨象》和《坼裂》,是因为作者善于编织引人入胜的梦境。《坼裂》里的顾零洲已经通过女人在城市立足,但仍未找到归属感,他依然和情人维持低下的关系。还有写顾零洲与故乡的关系,是回不去了的乡愁。《普通话》讲的是顾零洲的姐姐病危,他回到家乡却无话可说。结尾处说乡音的姐夫也说起了普通话,这种多年离家后回家反而陌生了的感觉写的很真实。

余莉(现当代文学2015级研究生):许多人说从中读到了空虚、忧郁,比较消极,但有几篇我能看出作者有较积极的价值观。一篇是《守候》,除了孩子逃避恐惧之外,守候还具有象征意义,象征每个人不得不面对的不安却仍努力挣扎,为自己寻找解脱,这个过程是有力量的。在《红灯笼》中,女主人公面对村民和家人伤害,仍对生活有向往,在过年时挂起了红灯笼。在这两个人物身上,有作者对生活的态度。还有《动物园》里,我不知道甫跃辉在作品中的爱情观是否等于自己的爱情观。其实顾零洲与虞丽有工作上的默契和身体上的默契,这种默契很可能成为许多人抉择爱情的标准,但顾零洲会因为他心中的动物园跟女友分手,说明动物园对顾零洲意味着精神上的一种坚持,或者说与女友仍存在某种隔阂。当下,很多人认为物质和工作各方面都合拍的爱情就可以了,但顾零洲觉得少了点什么。作者安排二人分手,应该有对顾零洲心中觉得缺少的东西的思考。

主持人宋家宏:有其他的意见吗?《动物园》这篇小说可能会引起不同的意见。

陈林(苏州大学文学博士):《动物园》男女主人公的爱情似乎是败给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气息,开窗与关窗这样一个琐碎的细节和习惯竟然会成为一场漫长的战争。然而在开窗与关窗,在恋爱与分手,在走进动物园与走出动物园之间,呈现出存在和人性深处的悖谬。动物园、小屋、爱情,它们既是存在的家园,同时又是牢笼。所以,一扇窗户可能是一个围困心灵的城堡,一丝似有若无微不足道的气息,也可能是割舍不了的存在之根。

孔莲莲(文学博士,曲靖师院教师):《动物园》就故事框架和环境背景来说,类似于《巨象》,但又不同。《巨象》写欲望,而这个作品写灵魂。小说的不凡在于将两个年轻人从结识到分手的心路历程写得细腻真切,丝丝入扣。二人越是努力在一起,越发现性情中的某些不合之处。他们的性关系和谐,工作也合拍,但就是那点气味的不相投最终导致了分手。《动物园》中的大象与《巨象》中的大象似乎都有隐喻之意,但同又不同。《动物世界》栏目的那句解说词令顾零洲颇为烦闷:“大象的生活充满了庄严、温柔的举止和无尽的时光。”大象姑且需要尊严和灵魂,人呢?和虞丽仅仅因为同居,就能在一起吗?顾零洲的烦闷也许就来自于此。都市人由于爱的缺失,以及个体的独立,使得他们宁愿专注于个体性情的守护,而放弃相伴相惜的相濡以沫。虞丽的最后离开并没有让顾零州感到特别的难受,“一路上,他觉得自己心里是那么柔软,那么孤独,又那么平静”。是在自我坚守中获得一种宁静和孤独,还是因爱改变自己适应对方摆脱孤独?这是《动物园》隐含的一个社会问题,小说给予我们的暗示似乎是前者。

陈琴(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首先,我不认为顾零洲和虞丽之间有爱情,只能叫欲望。他们是周末情人,由网络认识,在地铁初见就开房,非常简单粗暴。第二,主人公没有爱情观,只是两个孤独的人在肉体上相互慰藉而已。二人的分手是必然的,而不是因为动物园。动物园是自我安慰,如果顾零洲有更好的物质条件,就不会租动物园的房子,虞丽也能有更好的选择。他知道自己无法满足她的要求,只能借动物园自我安慰。他明白两人没有未来,所以不会因此放弃心中的向往,即那种温柔的时光。

主持人宋家宏:《动物园》这部小说的解读空间要大一些。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在你们看来,甫跃辉是否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创作个性,哪些作品最能代表他的创作个性?

卓蓓(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动物园》算得上他的代表作,囊括了甫跃辉很多的创作元素。比如乡村到城市的文化转移、人的自闭倾向、生活中的进退两难、还有人沟通的隔绝、生活的琐碎。甫跃辉笔下的很多男性都渴望通过一个女性来融入城市,但融入而不得,他们和城市女性始终有冲突,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还有命运无常的观念,一再说女孩子的裙子盛开了、凋零了,女人的容颜凋零了,这是所有人都要面对无常:瞬间是这样,瞬间是那样。

陶露阳(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顾零洲是他笔下比较经典的一个形象,他有个特点:从农村进入城市,在城市里屡受挫折,内心敏感自卑,就像郁达夫笔下零余者的形象。这个形象是从“80后”作家的视角来看他们一代人的精神状态,显示了我们暮气沉沉的时代状态,不是像五四一代、50、60、70对未来有一种明确的希望。80、90很容易放弃自己的努力,很容易失去希望。

陈思颖(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顾零洲这个人物的面影还是有些模糊,尤其作家对顾零洲这个人物的态度我不大认可,他在面对世俗的冲击后,人变得越来越世俗,作家对顾零洲认同太多,缺少必要的批判。

王瑞(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我在思考顾零洲的模糊是否是作者在现实生活中矛盾困惑的表现。顾零洲是一个从农村来城市打拼的“蚁族”,他渴望在城市立足,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动物园》里的顾零洲想当动物学家,但最后他发现大象是被锁住的。“锁住”就是一个隐喻,本应自由自在的动物,却被关在动物园成为游客观赏玩乐的对象。同样的,顾零洲离想要的生活很远,不论他与城市隔绝,还是融入城市,外界都对他有巨大的压力,就像动物园里被锁住的动物,不自由。《丢失者》里的顾零洲手机丢了,心想着手机里存着的500多个号码联系不到他就很紧张,但最后才发现根本没人找他。此时,丢了手机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丢了自己。当今社会,除了家人,别人对你没有太多的关注,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坼裂》的顾零洲有畸形的爱情观,他和倚云都是有家室的人,却都有婚外情,他们辗转七个城市,都在同一个旅馆开房。“不同的人生,不同的世界他们拥有的是一个小小的黑暗的房间,一张床,床上彼此的拥抱”这句话把顾零洲、李生、李绳他们的爱情概括了:他们就只有赤裸裸的肉体上的欲望。爱情里面最重要的东西是责任,但是在顾零洲的爱情观里面我们永远看不到责任两个字,他只会找比自己弱的女性来发泄。

主持人宋家宏:他们只有一张床、一个拥抱还有他们的孤独。甫跃辉并不仅仅是在写这样一个人。

陈思颖(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是的,甫跃辉可能是想通过“顾零洲系列”写一个时代病。这个时代是这样的吗?我怀疑。假如真的是这样的,那么,作家的责任是什么?只是记录吗?小说写了人物内心的空虚,更重要的是现代人的“失语症”。无论顾零洲和哪个女性在一起都只是拥抱、上床,他们几乎很少交流。只有用拥抱、上床的动作去完成他们自己,这让我难以接受,这不能说内心没有丑陋吧?而作家对此并没有批判的意思。

陈琴(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我也同意把顾零洲系列当做甫跃辉作品的典型代表,他笔下的顾零洲、李生、李绳等等这些loser,大部分(除了李绳以外)都是大学毕业留在都市工作,生活潦倒,对他们而言都市就更像是一只巨象,个人努力在都市这个庞然大物面前显得非常微小,他们的欲望是被压抑的,心灵是被扭曲的。他们也不是富于生命力的强者,可以说是弱者,他们只是一群生命欲望在都市中得不到满足而又反过来被欲望所伤害的一群loser。这就可以算作“都市欲望丛林”的一种辩证法,他既想从各种角度切入这个都市生活,却又被都市生活所伤害。他们有一种在城市生活背后追寻一切而又都得不到的宿命般的无奈。再说欲望叙事方面,他们有泛滥却永不满足的欲望。商品交换、肉体交换等这些欲望和反欲望就构成都市丛林生活中的 “欲望辩证法”。另外,他的作品可以分成两个类型,第一是顾零洲系列,第二就是《鱼王》《红马》《玻璃山》《红鲤》这类,写神秘的神性和信仰的缺失,刚才大家已经提到了信仰的缺失造成了内心的空虚、无所畏惧。其实我觉得有信仰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你有所畏惧才会有所收敛,鱼王的报复让村民上吐下泻了三天作为惩罚,也是对人类的一种警示。

主持人宋家宏:你说的后一个部分,实际上是对前一个的补充,前一个是他的主体。实际上他写的是都市的“蚁族”,恰好与郁达夫笔下的零余者有联系但又不同,他们的时代特征也不同。“蚁族”为什么丧失了理想,没有了追求?他们成为“蚁族”的原因,一个是作家没说出来,你们也没有这个背景,又涉及到了我们的一个社会问题——阶层固化。“蚁族”之所以在今天这个社会丧失理想,主要是社会问题,我们的制度设计社会发展已经使阶层固化了。所以现在出现了所谓的“二代”——官二代、富二代、穷二代、文二代……这就是阶层固化最突出的表征,“蚁族”已经很难通过自己的奋斗达到阶层的改换,他已经被固化了。因此顾零洲系列都在表达“无奈”,他们已经认同、无可奈何地接受了社会给他的这么一个空间。而且,巩固这个空间尚且不易,你还希望他换一个生存空间吗?何其难哉!他们体会到了这种何其难哉。过去的八十年代,就是“50后”,国家变革突然给我们提供了这种机会,你可以通过奋斗从底层上升到另外的阶层去,所以人是有希望的。而今天,尤其是新世纪以后,这个阶层固化已经成为社会普遍认同的一个东西,“官二代”永远是“官二代”,“富二代”天然地继承了父辈的巨大财富,他不需要奋斗了。可“穷二代”怎么奋斗也还是“顾零洲”。通过九十年代到现在的一二十年的历史证明无可奈何,我觉得甫跃辉恰好在这个问题上他没有捅破也没有建立起这种意识来。“阶层固化”——这个社会学已经提供的思想,他没有用这个思想来观察他笔下的人物,因此他认同顾零洲,他也就没能站在更高的层面上去对顾零洲现象做透析、做批判、做不认同,他没有提供一个新的境界,一个新的理想,不是说小说结尾要加上这个东西,而是要在整个小说渗透这种东西,这是不一样的。而郁达夫他是有的,郁达夫笔下的于质夫是“零余者”,但他在批判这个“零余者”,尽管很多时候他也会认同他,但整个小说告诉你这是不应该的。因为郁达夫处在五四那个昂扬的、像交响乐一样的新中国的青春时期,而甫跃辉已经不在那个时期了。他和顾零洲太贴近了,甚至让人感觉顾零洲就是甫跃辉,实际上于质夫不等于郁达夫,顾零洲也不等于甫跃辉,甫跃辉是很阳光的一个男孩儿,而且他的奋斗已经改变了他原来的阶层,他是少数“蚁族”的变身者,他通过自己的奋斗,完成了阶层转化,所以他就不太能理解阶层不能转化这个东西。他看到了很多“顾零洲”,甚至是一种“现象”,也心有同感,但是却缺乏对这种现象穿透的思想的力量。这就回到了我一开始说的对甫跃辉小说或者整个“80后”小说的不满意,作品的厚重不够,为什么不够?他们对中国社会的理解、关注度不够,家国、民族、未来、现状、理论前沿,社会学理论、思想界理论的前沿的东西关注不够,所以在他的作品中看不到这个东西。

三、批评家们的声音与“80后”作家群的创作

主持人宋家宏:评论家李敬泽的那一句“玩笑话”很有冲击力,甫跃辉与郁达夫的根本区别,我以为是郁达夫有国家民族的观念,他把个人的痛苦很快就挂到弱国子民上,这是那个时代给郁达夫的,为什么甫跃辉作品里没有这个东西?从更大的范围来说,“80后”作家有没有家国观念、民族观念?我以为至少这批作家不会像五四那批作家把家国观念推到第一位。“80后”作家的作品不重、不厚,个人感觉写得非常好,个人感觉里面所承载的东西没办法和五四那批作家相比。不知道大家看这些东西有没有这样的感受?读甫跃辉的顾零洲,我常常拿他与方方的《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中的涂自强相比较,分别是两代作家笔下的两个“蚁族”,却有完全不同的审美感受,它来自不同的作家心理背景。

王瑞(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现在的写作更加个人化了,但这也不是多大的问题呀?

主持人宋家宏:难道真是“大时代”过去了,“小时代”来临了?甫跃辉对郭敬明虽然不可能接受,但他们内在的一些精神有没有相通的地方呢?绕开时代、国家、民族、社会等“大词”,倾心于“个人”,是这个时代成长起来的作家们的必然吗?中国人真的可以从骨子里就淡化国家民族的观念?我常常在想我的这些想法是不是已经落伍了?所以借此机会听听你们的看法。

王琳(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我认为并不是大家不关注国家大事了,中国人一直有一种国大于家、大于个人的思想。但为什么大家谈论国家大事不是那么激烈,主要有三方面的原因:第一是媒体管制,比如在匿名的网络上,许多人对主流媒体发出来的新闻还是积极关注的,但是一旦到实名制的时候就很少发声了。第二是一些政治事件把人们变得更谨慎了,更敏感了,第三是文学中太多对国家民族的书写而忽视个人,后来的作家们可能一直想避免这种情况而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卓蓓(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无论是现在的作家还是知识分子,他们对国家还是有关注的,但太着重于细节,没有一个人站到一个很高的点上来描写整整一个国家的、时代的东西。比如甫跃辉提到都市怎样、年轻人变成什么样、我们的乡村凋零成什么样,都达不到一个很宏观的层面。从80年代以来到现在,没有一个人可以从很高的层面把整整年轻一代人的思想表达出来。

赵靖宏(文学硕士,德宏师专教师):顾零洲这一类形象很能引起“80后”的共鸣。高考之后,误打误撞来到大城市,找到一份差不多的工作,各方面能力都还可以,却也并不突出。想要有一个梦想为之奋斗,却不知梦想是什么。想要突破现状,却又怕失败,缺乏改变的勇气。“生活陷入了一团迷雾中,他既想看清去路,也在竭力回想来路”这是顾零洲回归单身后对生活的反思。这是很多从偏远农村、小城市到大城市打拼的“80后”的真实写照,而这种写照更多的是精神层面,不是物质层面。

刘敏(现当代文学2015级研究生):我是想说一说失去厚重感,钱理群老师说过,现在中国高校培养出来的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比较注重自己的利益。这与顾零洲形象有没有关系呢?

王瑞(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厚重感不再,可能是有像鲁迅、巴金、茅盾这样的标杆存在。现在的人,尤其是在商业化、欲望、利益冲击力那么强的一个社会里,人们可能更多是活在一个自我的世界,他们不敢去做,很少去冒险。

陈琴(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不管80后还是90后,我们的家国感更多埋在心里,真正有大事发生时,我们依然会积极用行动来捍卫国家与民族的利益。为何不在作品里写出来,是因为我们这代人更关注自我,关注个人发展,也可能因为国家太过安定,我们更沉浸于自我世界,更喜欢思考生存、爱情这些与个人息息相关的问题。现代生活普遍的关注点都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就个人而言,我更倾向于用文学作品来宣泄内心情感,来描写内心世界,或者是一种生活的交代。

陈海燕(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我觉得可以把“80后”和“70后”作比较,“70后”处于一个摇摆的状态,“80后”相对处于与传统脱节的时代,“80后”很难有家国观念,尤其处于突显自我和个性的“个人化”写作潮流让他们很难有很深的家国观念,家国观念在他们的作品中就会有一些淡化。

陈林(苏州大学文学博士):甫跃辉这样的80后作家从一开始写作就在赓续我们庞大的传统,入门既正,又有良好的写作训练,尽管有评论家对他的小说尚未引向深度的社会历史剖析、重大的思想文化命题而有所遗憾,但对刚三十出头的甫跃辉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主持人宋家宏:你们怎么看现在批评界对甫跃辉的高度评价?

王琳(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陈思和和李敬泽对甫跃辉的小说都非常推崇,他们也是有深厚学养的大批评家,我不相信他们对甫跃辉的小说就看不出问题来。这样高度的评价,可能是对纯文学边缘化的一种抵抗,文坛出现了以甫跃辉为代表的纯文学作家,有一种不同于浮华泡沫的、如郭敬明之流的“80后”作家的特质,才让这些大家对他如此肯定。尤其李敬泽说他是“郁达夫的转世灵童”,是想通过这句话来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激起更多人像甫跃辉这样继续纯文学的创作。

王瑞(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因为陈思和算是甫跃辉的老师和长辈,长辈总是希望下一代有成长的空间,鼓励他是必然的,正像宋老师你对我们不是也以鼓励为主吗?80后的人,包括我们,都更脆弱些,你自己说你对你儿子都是先鼓励后批评。

主持人宋家宏:哈哈哈……

(众大笑)

蔡漾帆(现当代文学2015级研究生):我觉得两位大评论家对甫跃辉的高度评价是因为甫跃辉关注下层阶级的一些人物,他写的是由乡村到城市的人在这个城市的无奈、无助和有些恐慌的心理状态。他的描写对象比较广,评论家可能是注意到甫跃辉洞察力不错,有相对于郭敬明等作家更好的一种洞察方式。

刘敏(现当代文学2015级研究生):甫跃辉的顾零洲系列融合了自身经验,阐释了社会现象。这类人物形象得到了两位批评家的极大关注,李敬泽称他们为 “城市边缘人”,陈思和称他们为“新城市人物”。同时,批评家们也还是指出了甫跃辉的不足,李敬泽说他的想象力太泛滥了,是不是批评呢?

王瑞(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甫跃辉没有评论家评论得那么好,两位评论家之所以给甫跃辉这么高的评价,原因在于甫跃辉的作品更多的还是用写实主义,甫跃辉这种平稳的风格,熟练的文字都显示了一个文学青年的努力。他还是比较接地气、脚踏实地、较为传统,就更容易受到大家们的青睐。但他的作品和文学大家相比还是有距离的,他更多是用一个成长于西南边陲到上海大都市求学、生存的青年人的眼光去洞察社会现实的残酷,不够老练和深刻。

卓蓓(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甫跃辉有潜质,经过长时间的锻炼是可以达到这样的高度的。他在80后作家里是非常突出的,而且他的勤奋让我们汗颜,这次才听说他已经出版了九本小说集,80后里没有人超过他了吧?他的关注点、技巧、人文关怀,都让评论家看到他会有长足发展的可能。

杨亚颖(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80后”作家创作到了一个瓶颈口,市场经济导致的商业文化、娱乐文化对文学的入侵,但甫跃辉走的不是商业化的创作道路,对甫跃辉的肯定来自于甫跃辉正在继续着纯文学的创作,但这些作家也指出了甫跃辉的不足,不是一味肯定。

余莉(现当代文学2015级研究生):我觉得他们挺用心良苦的,他们推崇这种严肃文学,希望把写作标准和读者阅读的标准向一个更正规的价值观推进。像甫跃辉这样脚踏实地,靠个人努力是值得肯定的。但是,郁达夫和甫跃辉在20多岁时创作出来的作品品质是不一样的,郁达夫起步不久写出的作品品质就比较好。我们的批评标准是不是往后退了?

单飞霞(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这是因为批评家们更大程度上还是把他放在“80后”作家中去比较、评价的。甫跃辉这一代作家的成长背景和创作环境、时代氛围和郁达夫那个时代差距较大,这些评论家潜意识里是没有把甫跃辉放到郁达夫那个时代的作家中进行比较。

王琳(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我觉得“转世灵童”的说法有冲击力,但也还是要回到“玩笑”的特征上去理解。

陈琴(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在一大批很烂的作家、作品中,甫跃辉是很难得的,给他的评价是一种鼓励,他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一代人的内心病灶,触摸到了时代的症候,他在艺术性、技巧性上都比80、90后的许多作家们出色。因此没有必要把甫跃辉和郁达夫等大文学家们相比较,因为根本就不是一个时代,也无法达到当时的盛况,如今的文学成就确实不如当时。

主持人宋家宏: “80后”甚至包括你们“90后”这些年轻人的共同特征就是太自我为中心,能轻松地接受鼓励,却难以接受严厉的批评。批评要讲究技巧,要能让你们先接受再批评。你们这一代人接受批评的心理状态和过去确实不一样了,你们需要处理怎么相融批评和自我中心的问题。现在很少有人能接受直言不讳的批评,“80后”、“90后”由于独生子女等家庭、社会环境问题,有一定的心理缺陷。放大一点,这种接受批评的心理缺陷实际上影响到了我们的批评环境,现在很难做到鲁迅所说的:“好处说好,坏处说坏”。

四、“90后”们想对甫跃辉说什么?

主持人宋家宏:好,最后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都是“90后”,我想问问:你们想对甫跃辉说点什么?

刘敏(现当代文学2015级研究生):我想让他给顾零洲系列一个结局,因为看了这一个系列感觉这一类人物都是既彷徨又凄凄凉凉的感觉,虽然有点可恨但又有点可怜,我想看他怎么给这一类人物收尾。我还想问他为什么他的小说里女性人物模糊不清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是一种父权主义者们宣泄的工具?

主持人宋家宏:读甫跃辉的作品我相信男生和女生的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

刘敏(现当代文学2015级研究生):从女性的角度去读甫跃辉的小说,会让人很反感,他的作品男权思想是非常明显的,经不起女性主义的解读。

主持人宋家宏:其实这个问题也是可以展开的,但是今天没有时间了,以后你们可以写成文章。

余莉(现当代文学2015级研究生):之前看了甫跃辉的采访稿,里面谈到他自己的爱情观,其实是很好的,他小说里的爱情却都是灰色的。我想问他为什么?

陈琴(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首先我会说你真棒,然后我想问作品中的事件、人物有多少是你内心的外化,我对此真的很好奇。因为我看了你的访谈、照片,觉得你不是我想象中阴郁气质的男孩。最后是我的个人问题,不管是写童话还是小说,我永远无法结局,有空帮我看看呗,我到底是什么毛病。

主持人宋家宏:好的,你们也可以直接与他联系。

王瑞(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我想说的是一种期待,我期待看到他其他类型的作品,他之前作品总是在写乡村和城市的蚁族,所以我在想一个年轻的作家,他是不是可以去尝试更多的东西,不要老局限于此。

主持人宋家宏:但是实际上作家都有他难以改变的根据地。

蔡漾帆(现当代文学2015级研究生):我想接着学姐的说,甫跃辉在一次访谈中就说过他在构思再出一部长篇,其实我也很期待,我在想他的长篇会关注哪个方面。

主持人宋家宏:他已经有一部长篇小说了,叫《刻舟记》。

陈思颖(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我想问为什么儿童在他心目中都是坏的?因为他笔下的儿童无论曾经善良与否,长大以后永远都是丑陋的,我想问一下他是不是经历过一些什么事情,为什么他写的孩子都颠覆了传统天真无邪的特点?

王瑞(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说到孩子,我想补充他笔下的孩子都是比较成熟的,总是用一种成熟的眼光去观望成人的世界,为什么要这样写呢?

陈海燕(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我想说甫跃辉的家乡是云南,为什么他不写一些具有云南少数民族特色、云贵高原特色的东西?比如像莫言的高密东北乡一样。

主持人宋家宏:这个可能和甫跃辉的写作路径不太相同。

单飞霞(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我想问甫跃辉大学毕业后留在了上海,他以后的关注点会不会从城市、乡村两部分更多地移到城市这个部分上来?

主持人宋家宏:对于他的作品本身有点什么期待呢?因为题材对于作家是很难改变的,比如鲁迅写了一辈子,只写了乡村和知识分子两个题材,他也想写唐明皇,他甚至想写红军长征,写出中国的《铁流》,但是他最终也没能完成。一个真正有影响的作家其实在题材层面是很难改变的,这是他写作的根据地,就像福克纳一辈子只写了邮票那么大的故乡,所以老是期待作家转换题材没有多大意义,只能说对他作品从艺术上有什么期待?还有作品的思想内容上有什么期待?

单飞霞(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在这方面,我就更期待他能在一个长篇小说中从各方面塑造一个人物,就像获茅盾文学奖的作品一样,能从全方位的展现一个人物。

张燕(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看了他自己做的狐狸和刺猬的比喻,我希望他能把短篇写得更精彩些,现在评价一个作家优秀与否就看他是否有长篇代表作,如果真能用短篇小说在文坛立足,像日本的芥川龙之介一样也是很厉害的。

陈琴(现当代文学2014级研究生):我补充一个问题,我想跟甫跃辉说,不仅在作品中要陈列问题,还要去深究这个问题的成因,而且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大作家应该要有俯视苍生的慈悲的人文情怀、人文精神,要更多增添一些社会关怀去关怀他笔下的人物。还有,他的情节设置上有很多显得很故意,比如《走失在秋天的夜晚》的结尾像鬼故事一样,很多作品的结尾都有这种看似很魔幻其实很诡异的东西,太刻意了。还有气质的问题,一个作家不应该仅有一种气质,应该更多面一些。

主持人宋家宏:挺好,这次讨论同学们的发言水平比以往要好一些,发言的时候多而乱,这是正常的,整理出来会好一些,但也可能会把一些有新意的见解整理丢了,这也在考验着两位整理者的水平。当然,有的同学的发言可能是在整理框架里没有存留的余地,如果你认为那些想法确有价值,可以下去把它整理成单篇文章,一并在“云大评刊”博客上发表,并且选一点在刊物上发表。希望大家以后继续努力,我们可以找其他的作家作品来讨论,选一些题材来讨论,选一些刊物来讨论,能让大家有更多的提高和收获。

今晚就到这里,谢谢各位参与!

责任编辑:杨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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