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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回新奇的想象

2016-11-25青辰

心潮诗词评论 2016年4期
关键词:神思现实主义诗词

青辰

找回新奇的想象

青辰

想象原动力的消减,想象空间的缩小,逐渐影响诗词创作的想象。从魏晋、唐宋、明清到近现代,人们在诗词上的想象力处于递减状态。作者主张如果把握好“神思”与现实主义的“度”,这就是“神思现实主义”。神思现实主义主张在现实的基础上建立超越现实的思维方式,还主张借助超现实的思维来表现现实,对现实进行非凡、别具匠心的揭示和表现,并意在用现实主义框定神思,并让现实主义插上神思的翅膀;现实主义不止是写实,还包括时代性意义。故神思现实主义要求诗人将个性与社会责任感统一起来。神思现实主义不仅仅是一个思维方式,它还是诗歌的审美原则、审美取向、审美标准。

李贺《歌诗集·李凭箜篌引》:“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用了“女娲补天”的神话。读“盘古开天”、“共工怒触不周山”、“夸父追日”、“嫦娥奔月”等神话故事时,常常折服于上古人类新奇的想象。有一篇散文诗这样形容:“那时,星空是一张撒开的渔网。造物主在疏朗的天野,不时增添星辰,结绳记事。多数事物还没有出胚。人类连接自然的脐带还没有剪断。整个人类的儿童时期,梦想与现实之间还没有拉开差距,就像彼时的天地,一个白泥一个黑泥,绞叠在一起,须等刑天的大斧劈开。因此,上古时候,史实与想象总是搅在一起。先人无意编造传奇,当初的男女就真切生活在虚实相伴的传说里。”(戴潍娜《史实与想象》)应该说,那个时候想象的原动力是天然的。其实,到了春秋战国时期,人们的想象依然很丰富,大量的寓言故事就是在强大的想象力下产生的。后来,这种想象的原动力在不断地消减,到了唐宋时期,虽然多数人还相信鬼神的存在,但对这些神话已经将信将疑了。不过,人们的想象原动力依然很强。李白的《望庐山瀑布》,苏轼的《水调歌头·丙辰中秋兼怀子由》等极富想象力的诗词,就是在这种想象原动力充足的情况下产生的。近现代来临,随着科学的发展,人们对自然界的想象空间已经缩到与现实一般大小了。想象原动力的消减,想象空间的缩小,也逐渐影响诗词创作的想象。所以,从魏晋、唐宋、明清到近现代,人们在诗词上的想象力处于递减状态。如何重新找回新奇的想象,给诗人的想象注入新的动力呢?

一、提倡神思现实主义

现实主义,这里是指文学创作过程中,通过对典型人物和典型环境的描写,反映现实生活的本质,亦称写实主义。现实主义在文学创作中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然而,过分地强调现实主义又会制约诗歌的想象空间。所以,毛泽东倡导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的艺术创作观。其实,这种“浪漫主义”在古代诗词创作上早就有人提出了,这就是“神思”。神思最先见于南朝宋宗炳《画山水序》:“圣贤映于绝代,万趣融于神思。”(《全宋文》)后来,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对神思作了专门的论述:“古人云‘形在江湖之上,心存魏阙之下’,神思之谓也。文之思也,期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舒卷风云之色;其理之致乎?故思理之妙,神与物游……”这里提出的“神与物游”的艺术构思活动,初步总结了形象思维的基本特点,是值得肯定的。然而,刘勰的“神思”至少有两个问题:一是他所指的“物”主要是自然景色,而未明确提到社会生活,这是不全面的。二是“神与物游”的度应该如何把握?也没有交待。把握不好,可能就进入了朦胧或魔幻。故此,千百年来神思理论虽然对古今诗词创作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但终究没有成为促成并影响一个诗歌流派的学说。

很显然,主张“神思”,就是要突破现实的限制,做到“神与物游”,达到“思接千载”,“视通万里”;而主张现实主义,则要求人们尽可能的原原本本地反映现实生活。它们似乎是两辆朝着相反方向越开越远的列车。实则不然,如果把握好其中的“度”,我们就会让这两辆列车相向而行,这就是“神思现实主义”。神思现实主义就好比放风筝,神思是让风筝飞上天,现实主义是拽住风筝的线,二者结合得好,才能使风筝飞得高飞得稳。举一个例子,是很多人都知道的魏新河的词《水龙吟·黄昏飞越十八陵》:

白云高处生涯,人间万象一低首。翻身北去,日轮居左,月轮居右。一线横陈,对开天地,双襟无钮。便消磨万古,今朝任我,乱星里,悠然走。放眼世间无物,小尘寰、地衣微皱。就中唯见,百川如网,乱山如豆。千古难移,一青未了,入吾双袖。正人间万丈,苍茫落照,下昭陵后。

这是魏新河飞行诗词中的巅峰之作,也是当代极其少见的佳作。为什么这样说呢?就是他把现实与“神思”结合得天衣无缝。“白云高处生涯,人间万象一低首。翻身北去,日轮居左,月轮居右”,这是现实,也是他自己独特的视角;“一线横陈,对开天地,双襟无钮”,这是神思,大胆的想象;“便消磨万古,今朝任我,乱星里,悠然走”,这是现实与神思同现;“放眼世间无物,小尘寰、地衣微皱。就中唯见,百川如网,乱山如豆。千古难移,一青未了,入吾双袖”,这又是神思,并且是千古无人道得之境;“正人间万丈,苍茫落照,下昭陵后”,回到现实,让人回味无穷。魏新河给我们展现了一首绝妙好词,也给我们一个寻常人难以企及的驾战机飞行的独特感受。更重要的是他最好地诠释了“神思现实主义”。我们再看许清泉的《雪后登山海关》:

一上雄关境界开,山川万里待诗裁。

皑皑雪野铺宣纸,莽莽冰河展砚台。

百代攻防长画卷,此身忧乐小题材。

何当笔借风云力,点染天龙破壁来。

古今登山海关的诗词多如牛毛,许清泉这首独让人眼睛一亮。原因不是在于它大气,也不在于它表现出的家国情怀,而是因为诗人的想象力。“雪野”谁不曾见?“宣纸”哪个不熟悉?但能把二者“重叠”在一起的唯有许清泉。同样,“冰河”与“砚台”也是如此。这就是在现实基础上的神思,神思又没有完全离开现实,即我们提倡的神思现实主义。

神思现实主义不是神思与现实主义的简单叠加,它是一个新的诗学概念。首先,神思现实主义主张在现实的基础上建立超越现实的思维方式。即依托物象和现实生活进行有张力的想象。其次,神思现实主义主张借助超现实的思维来表现现实。即神思以表现现实为目的。因此,它也不反对完全写实。其三,神思现实主义对现实进行非凡、别具匠心的揭示和表现,然而,这种艺术地表现要以不失其情感真实为原则。其四,神思现实主义意在用现实主义框定神思,并让现实主义插上神思的翅膀。没有神思的现实主义常常缺乏生活中斑斓之色;而没有现实为依靠的神思也无异于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甚至遁入空想与魔幻。其五,这里所说的现实主义不止是写实,还包括时代性意义。故神思现实主义要求诗人将个性与社会责任感统一起来。其六,神思现实主义不仅仅是一个思维方式,它还是诗歌的审美原则、审美取向、审美标准。

二、提倡现代主义思维方式

现代主义思维方式,是指在现实主义和形象思维的基础上,大胆使用通感、象征、移情等手法进行诗歌创作。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赋物以生命,二是物化自我,三是视无形为有形。

赋物以生命。即把一切有生命和无生命的物象,都看作是有生命的,有情感的,有灵魂的,甚至是有思想的。例如刘静松的《贺新郎·咏火柴》:

瞧这一家子:小房儿,百余十口,不忧其挤!个个直如擎天柱,要把颓空撑起;躺下是、待燃诗句。瘦骨嶙峋头脑在,但平生发言只一次。光与火,灿如炬。明知言罢难逃死,叹男儿,成仁取义,前行后继。天降我材何所用?一逞胸中豪气!遭劫难,可能天意?休羡火机华且贵,汲他人膏血成肥己。藏机巧,赚公喜。

这首词从生活中的一件极其平常小事物展开联想,给人以全新的“火柴”面貌。既一目了然又深不可测,是一首绝佳的好词。有人认为这首词使用了拟人手法,这没错。但是,词中不仅把火柴比拟为人,还赋予了它思想、情感和智慧,等等。这已超出了拟人的范畴。我们把这种手法叫做赋物以生命。还有下面这首《摊破浣溪沙·核潜艇》:

宛似长鲸星际来,大洋深处锁形骸。屏息浮沉唯偶现,任徘徊。鸽子若持核按钮,久潜哪怕梦生腮。腹储光明何惧暗,待神差。

这首词把核潜艇想象成一只从星际游来的长鲸,且是一只有思想的长鲸——“鸽子若持核按钮,久潜哪怕梦生腮”。意思是说,如果和平的权力永远掌握在“和平鸽”的手中,那“我”就不妨真的做一只长鲸,长出腮来。这种奇思妙想在诗词中的施展,让人不难参透赋物以生命这种思维方式的优势。

物化自我。物可以生命化,我同样可以物化。如诗人可以把自身想象为一棵树、一座山、一滴露等等,以这种方式去体物。例如“不要把我当成男人,我只是一片穿裤子的云。”(马雅可夫斯基《穿裤子的云》)这句诗至少有二层含意,一层——我是云;二层——云可以穿着裤子。这不是借物抒情,也不是所谓的“移情”,而是一种天人合一,是自我与对象的同一化,是情感的客观化,是一种生命的融注。这种方法在新诗中比较普遍,在旧体诗中人们运用的更是风生水起。如王旭的《摔跤》:

凛凛威风两座山,英雄吼势震平川。

熊腰聚起千斤力,虎步腾回一石磐。

臂挽云涛生霹雳,脚翻草浪卷狂澜。

男儿自有好身手,搬倒雄峰弹指间。

这首诗是写草原那达幕上摔跤的情形。作者一会儿把两个摔跤手比喻成“两座山”,一会儿说他们是“熊腰”、“虎步”,而且“臂挽云涛生霹雳,脚翻草浪卷狂澜”,最后说(胜利者)在“弹指间”就“搬倒雄峰”。读后让人拍案叫绝,画面旋生。把人想象成山,这种艺术手法既不是拟人,也不是拟物,而是物化自我的应用。

视无形为有形。亦即把无形的、无声的、无知感的事物视为有形、有声、有知感。这是现代思维的一种重要形式。例如“故乡是个回音壁。我喊她一声,她喊我一生。世界只有故乡喊声那么大,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她的回响。”(王海娜《回音壁》)在这首新诗里,不仅“回音壁”是虚的,连声音也是虚的。但是,我们却能感到她的存在。这种方法在当今的旧体诗中也偶有所见。我们再来看一首作者的旧体诗《小园偶得》:

小园红紫透香浓,客到每夸人侍功。

岂敢冒贪天地力,我家花匠是春风。

诗中把春风说成是花匠,春风无形,花匠则有形。这样的想法不知春风愿意接受否?但这首诗却因为这个想法而出彩。这是作者一贯的手法,和她曾经写过的“趟起阳光田埂上,鬓间浸满稻粮香”(《江村秋日》)如出一辙。

三、提倡培养由熟视到语出意外的蜕变

找回新奇的想象,不是让我们的想象变得离奇古怪。诗是生活的审美超越,应该从生活本身寻找答案。首先,要在日常生活中寻找诗意,变熟视无睹为常见常新。其次,要在超越上下功夫,变日常生活为艺术生活,从常见常新跨步到出人意外。我认为方法有三种:

方法之一,正向联想。前苏联心理学家哥洛万斯和斯塔林茨曾经用实验证明,任何两个词语,都可以经过四五个步骤建立起联系。比如木质和足球,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概念,但联想思维可以使它们之间产生联系:木质——树林——田野——足球场——足球。根据这个规律,我们就可以理解“踏花归去马蹄香”这句古诗了。从前,有人令学生根据这句古诗作一幅画,一位学生画了几只追逐马蹄的蝴蝶,得了满分。这个学生用的就是联想思维,他的联想线路图是:马蹄——草原——花香——蝴蝶。这种举一反三的联想,多是由此及彼,由近及远地进行。例如曾少立的《南歌子·山村之晨》:

薄雾山多幻,流珠草欲甜。石为琴枕水为弦,隐约一坡青果讲方言。曙色开天镜,人庐结日边。半村烟起半村眠,霎那红霞烧去梦三千。

这首词围绕“山村之晨”这个题目做文章,尽管写得美轮美奂,但还是以写实为主。能够在寻常的生活中看到诗美,这才是熟视有睹。然而作者没有到此为止,他让生活得到了升华。并且这种升华是在不经意之间发生的。这首词的上下两片像两个运动员,一个跳远,一个跳高。上片跳远的运动员用“薄雾山多幻,流珠草欲甜”作为助跑,以“石为琴枕水为弦”作为转折起跳,以“隐约一坡青果讲方言”结束他的精彩动作。给人一种极其悠远的想象空间。词的下片,可以说是一个跳高运动员。前两句铺垫助跑,第三句起跳,尾句达到高度。词的上下两片,正是一步一步地向前推进,进行正向的联想,使全词达到了令人回味无穷的效果和高度。我们再看一首青辰的《临江仙·渡江战役》:

百万雄师连夜发,席天卷地风生。漫言数载苦经营。千舟江面压,一帜岸边倾。

四面枪声同爆豆,奈何得我神兵?五更天幕薄如绫。星星弹孔里,流淌出黎明。

这首写解放战争渡江战役的词,也是从写实开始。上片虽然场面阔大,气势磅礴,但也实写,连夸张也算不上。下片前两句也是如此,只是后三句出乎意料地由实转为虚,语出惊人:用“五更天幕薄如绫”,形容胜利前的战争情景,预示黑夜即将过去,胜利就在眼前。用天幕上“星星(一样的)弹孔里(流血)”来形容战斗的激烈和残酷。用天幕上星星(一样的)弹孔里“流淌出黎明”来形容战斗的结果。既形象自然又出人意料。一首词读到最后,给人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方法之二,逆向思维。生活中有许多事物,正向去想时,它并无什么诗意,但逆向一想就有了诗意。或者说,正向去想有诗意的,逆向去想也有诗意。比如,鲁迅先生说:“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这是被世人公认正确的观点。我们用逆向思维,也可以把它倒过来说:“其实地上本来有许多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没了路。”联想到当今大学生就业,上千人抢一个公务员的位子,这样说,也不无哲理和诗意。这种从相反的方向思考问题就是逆向思维。逆向思维用在诗词创作上,常常能给人意想不到的效果。如赵宝海的《雅集云来轩》:

小店邻街亭复台,几杯冰镇爽心怀。

临风大笑烟霞起,不是云来是我来。

“云来轩”三个字可以给人许多联想,已经很有诗意了,一般的诗人在云来轩饮酒,可能根据“云来”这个思路想下去,然后写一首诗或词。但赵宝海却没有这样顺向思维,而是逆向切入,不但临风大笑着说:“不是云来是我来”,而且还说:“(自己)临风大笑(使)烟霞(骤)起”。这是何等奇特的想法!因此说,逆向思维常能给人带来一个意外,一个惊喜,一首好诗。再比如,一般人去泰山看日出,都会在玉皇顶上寻找一个较高的位置站立,以便最先看到日出。然而,下面这首诗则大不一样:“玉皇顶上雾初开,大小峰峦膝下排。稳坐松前倚石案,招呼红日见吾来。”(《泰山观日出》)作者没有抢占有利的至高点,而是找了一个地方坐下,稳稳地倚在“石案”,让太阳出来见他。这样反客为主,使这首诗在众多的泰山观日出的诗中脱颖而出。不是因这诗的境界如何高妙,而是这种逆向思维使它新颖别致。

方法之三,留住童心。一方面,孩童眼里的世界永远是崭新的、陌生的。另一方面,孩童眼里的自然界是有生命的。他们相信“星星带着尖尖的角”,他们甚至说“太阳也爱睡懒觉”。已故诗人韩作荣讲过这样一件事:一个孩子看到一个雕塑家在雕一个石马就问:“先生,你怎么知道石头里有一匹马呀?”而成年人只知道雕塑家在雕刻马。可见,要感悟世界,获得新鲜的灵感,保持一颗童心是多么地重要。况且,我们写旧体诗的人年龄普遍比较大,我们必须强迫自己,永远保持一颗不老的童心。黑龙江张智深就是一个保有童心的诗人,所以他的诗常常新奇而率真。例如《童年的蟋蟀》:

犹记故园秋可听,壁间床下认娇声。

小儿追赶捉不住,藏入童谣烂漫鸣。

这首诗2006年在《中华诗词》上发表时,最后三个字是“得意鸣”,但在我的记忆中是“烂漫鸣”,不知哪一个是他的最终版本。但不管哪一个版本,“藏入童谣”的蟋蟀在我的脑海中永远留下了印迹。保持童心,就是保持对世界的梦幻情结。童年时期,常常在白天做梦,而且相信那些“白日梦”。年龄大了,只有在夜里才做梦,而且不相信任何梦了。人的梦境有时是很美丽的。我曾经就做过一个梦,梦到自己在“穿越鸟啼声做的时空隧道”。我相信这个梦终有一天能实现,这就是童心。我写的《小女》一诗,就是用孩童的目光看世界得来的:“我家小女爱星空,胆小缠人牵手行。忽指天边圆月语:嫦娥晚饭煮星星。”

以上是我对诗词创作中,关于想象的一点粗浅认识,希望大家批评指正。

(作者系《中华诗词》副主编)

责任编辑:朱佩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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