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金马奖的《路边野餐》42分钟长镜头详细解读
2016-11-24
由毕赣担任导演、编剧,陈永忠等主演的电影《路边野餐》将于7月15日全国上映。近日毕赣接受专访,谈及这部在圈内获得好口碑的艺术电影,回应片中长镜头、影片中诗歌化电影语言遇到的不同评价,并将自己诗歌融入电影语言中。
影片里,诊所大夫陈升最近总是做梦,梦里总有母亲的一双绣花鞋,半醒时耳边总是有苗人吹奏的芦笙。陈升以前混社会,伤了人坐了九年牢,从牢里出来,母亲和妻子都不在了。弟弟老歪的儿子叫卫卫,老歪基本不管,陈升却视同己出。陈升坐上去镇远的火车找卫卫,火车却把他带去一个平行时空,在那里他遇到已经长大的卫卫。
导演只占据我三分之一,比起导演,我可能更偏向于创作者
电影中国:在《一席》活动演讲上,你说自己有的时候是导演,但你的电影拿下了这么多奖,之后也会一直继续导演的路,那为什么还会这样说?
毕赣:因为我大部分的身份是父亲、儿子,是另外的身份关系,导演可能只占据我三分之一的时间。其实导演是一个身份,它和创作者不一定挂钩。比如此刻我来这里给大家讲解我这部作品,回答大家的问题,这就是导演。但我创作的时候,大部分是一个作者角色,而不属于导演。比起导演,我的身份可能更偏向于创作者。
毕赣把自己写的诗放进了《路边野餐》。比如那句,“为了寻找你,我搬进鸟的眼睛,经常盯着路过的风。”
电影中国:这部电影有你自己生活的部分存在吗?有多大的成分?
毕赣:30%肯定会有,因为要用很多现实里面很多生活的状态,让它变奏,让它去产生其它的意义,这些不一定都是真的,但它们会组合起来。
电影中国:很多好的编剧他们在剧本创作上非常的成功,但是他们做导演的时候并算不上是很成功的,你觉得做好导演需要有哪些素质?
毕赣:第一素养是剪辑,懂剪辑才能更好的创作剧本,因为在写剧本的时候也是带着剪辑的,剧本不是为了出版成书,也不是为了翻译成电影,写剧本不是为了照着剧本一个一个拍,它只是文本,像电影里很多时候是文本,文本在现场要经过很多次修改。不是把文本弄好了现场拍而已。
电影中国:从之前《老虎》的时候是有很多漏洞和穿帮的镜头,再到现在的《路边野餐》拍的这么成功,其实之间的时间跨度并不大,你怎样做到短时间内得到这么大的提升?
毕赣:这部电影也算不上成功,就是认真拍、好好写。创作过程是很多漫长的、孤单的夜晚,可能几千个夜晚变成一部电影。所以创作是别无他法,没有捷径,是需要每个晚上都去写剧本。
没有什么介质会比胶片更适合拍聂隐娘
电影中国:怎样看待胶片电影到数字电影时代的转变?
毕赣: 我个人并没有胶片情结,我认为每个时代都有它最好的介质。就好像我在这部片中的长镜头用到了DV,因为它记录密度的时候不是变暗了,而是变成蓝色,多了更多的噪点。我觉得正是因为进入数字时代,像我们这样的导演才有拍电影的机会,它让电影变得更自由。在胶片时代,是没有我们拍电影的机会的,它受到很多电影厂的管理,那时候想去拍部电影,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进入数字这一套系统后,表演的系统、打灯的方式其它所有东西都要随之改变。介质应该随着时代的改变越便捷越好,而画质将来可以慢慢去提升。
电影中国:你是不是很喜欢侯孝贤导演,并深受他作品的风格影响?
毕赣:是的,我是受他影响。侯孝贤导演在亚洲的地位绝对是宗师级别的,其实不止是我,很多好的导演像李昌东、贾木许都深受侯孝贤导演的影响。他辐射了很多人,不止我一个。
电影中国:怎样看《聂隐娘》选择胶片拍摄?
毕赣:李屏宾是有胶片情结的,我和李屏宾有过接触,他是很有文化内涵的人,他对胶片那种介质肯定是迷恋的。因为对于摄影师来说,毫无疑问胶片肯定是最好的介质。
我们去拍一个唐朝的刺客,刺客是什么,刺客对声音和视觉特别的敏锐,数字并不能很好记录那些,所谓的“风吹草动”和“光影”就是视觉和听觉,但我觉得胶片能更好的把它拍下来。所以侯导选择胶片肯定有他的原因,胶片更适合这部电影,而且又是一部唐朝的电影,有什么介质会比胶片更适合拍聂隐娘。
用梦幻的文本去给时间这个隐形的鸟涂色 长镜头就是那个笼子
《路边野餐》是毕赣大学毕业后的第一部剧情长片,一条42分钟的长镜头抓住了电影节观众和评委的心。
电影中国:电影中为什么要拍长镜头,它和时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在电影结尾的部分有时间倒流的镜头,这个应该怎样去解读?
毕赣:在这部电影里,我是把时间在各个层面上拆解、重述,它最深层次的文本,就像《金刚经》里的“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这是一个最深层次的时间文本的映射;还有一个很隐秘的文本,比如诗歌;还有剧本人物关系那层时间文本;还有最表面的意像,包括墙上倒转的时钟以及摄影机具体地圆周运动的轨迹,这些都是在把时间重述和拆解。这相当于把一辆汽车的零件完全拆开,但需要重新组装起来之后才能更好的理解它们。
而为什么用到长镜头,因为我觉得时间就像一只隐形的鸟一样,我能碰的它、看到它,但我怎么样才能让别人也能看到它呢,首先我就需要用一个笼子把它关在里边,这个笼子就是长镜头的段落,这是一个持续的、完整的时间和空间,然后我还需要给它涂上颜色,这个颜色就是电影里头梦幻的文本,过去、现在、未来的文本,当这些文本交织在它的身上,我们就可以看见它到底是只什么样的鸟,它怎么样去动的。
电影中国:都用了哪些摄影机?长镜头应该是用了比较轻便的摄影机吧?
毕赣:电影用了艾丽莎、佳能5D3和佳能550D,长镜头一共拍了三条,其中包括用DV拍的一条,但最后观众在影片中看到的还是第一条用佳能5D3拍的素材,另外还用到了BMCC、BMPCC。
电影中国:艾丽莎的租金应该很贵,为什么不用更小的摄影机?
我用它是因为学校有免费的就用了,学校买来之后没有人用,我就第一个拿来用了。
电影中国:长镜头中,和佳能5D3搭配的稳定器用的什么?
毕赣:用很小的手机的斯坦尼康,当时借不到机器,设备都是到处借,一转弯就会有问题,所以观众会发现屏幕上有很多问题,
电影中国:长镜头中画面有失真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吧?
毕赣:对,像布被扯着的感觉,就因为当时晃动太大,后期经过稳定处理,变成了另外一种视觉,但这样的效果反倒得到了很不错的反馈,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电影中国:演员的调度很复杂,加之很多都不是专业的演员,怎样保证拍摄成功?
毕赣:我们拍摄之前差不多排练了半个月,细化到每一个场景,最后几天再把大家集中起来,这是一个严密的过程,肯定不是拿着机器随便拍的。有些电影拍摄就半个月,而我们光是排练就花了半个月。
电影中国:对这次的作品,你自己满意吗?有觉得瑕疵的地方吗?
毕赣:满意啊。还是会保持有泥巴和灰尘沾在身上,所以我还是满意的。我觉得这部电影里的瑕疵遍布,有些是钱可以解决的。但总体上,美学方面和我想要的诉求都能满足到我,所以我觉得基本上还是满意的。
电影中国:这部电影是完全没有打灯,用的全是自然光吗?
毕赣:做了一些灯光的处理,比如样让密度更合理,摄影师在这方面是有过考虑的。在技术上面,不是那么随随便便的,比如在裁缝店里,里面有一块很大的黑布就是为了遮光。或者有些比较暗的场景,比如在那个小孩的房间,我们用的是珠宝店的灯,因为那个灯特别恒定,所以就用那个灯来补一些面光。
但因为电影里大量的都是空间,所以很难打灯。像第一个镜头,推出去,打了三盏灯,这边的建筑、最外面的建筑和打天上,因为打天上会造成颜色密度不一样。但灯光的设计还是很少。
电影中国:很多国内的摄影师喜欢开大光圈、调高ISO来拍光照很低的场景,你有哪些技巧?
毕赣:我觉得真正的自然光拍摄是非常困难的,大量的摄影师说要拍自然光都是借口,是因为不会摄影。我作为一个导演,我在拍摄自然光电影的时候要达成那种美学,损失掉了很多东西是因为没有办法。下部电影有办法的情况下,去拍自然光要有很好的团队跟我做这个事情,打自然光非常难。
电影中国:感觉你好像对观众的口碑和反响也不是特别介意,是吗?
毕赣:比如说我和你见过第二面了,你看过第二次了,那你有什么想法我就会介意。那大部分的人我都不认识,连第一面我都没见过,介意也没什么用。
电影中国:现在艺术电影的现状是很多艺术电影叫好不叫座,也很难有高票房,对于这点你怎么看?
毕赣:我觉得这不是一个“有问题的现状”。艺术电影卖不好,不是因为艺术电影有问题,而是因为它就是这个量,它的分众就达到这里,不可能让它卖到5个亿吧。所以真正好的发行方,是找到适合的观影人群,如果有50万的人想看这部电影,发行方就花10倍的力气去找到这50万的观众就好了。
我觉得真正的现状是,拍艺术电影的人,应该把电影拍的更好,让电影真正的叫好。好是千种万种,但坏就只有一种。所以不能坏,但可以千种万种的好。
现在我们的市场这么初级,我们要做到就是电影的从业人员要把电影拍好,电影发行方把电影发行的更恰当,媒体人应该把认为好的电影、差的电影都说出来。我们应该一起去改变它,而不是站在旁边只知道说风凉话。
最后,毕赣也坦言,拿奖后更多人愿意给他的电影出资,目前他已经投入了第二部电影《地球最后的夜晚》的创作,讲述一个乡村侦探的故事,背景依然是放在贵州,但“投资大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