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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

2016-11-24王登武

剑南文学 2016年19期
关键词:山子牛儿老爸

□王登武

山月

□王登武

娟儿走在前面,她同山子一样骑在牛背上,两只腿紧紧夹住牛干瘪而很大的肚子。山子看见她不时扬扬手中那根细细的黄荆条儿。那黄荆条儿往牛身上不轻不重的一抽,她苗条的身子就朝前倾两倾,牛儿紧走几步,又慢。黄荆条儿再抽,牛儿又走,又慢。娟儿骑的是水牛。山子骑的是黄牛。

月亮还没有升起来,白朦朦的,像一只半生不熟的麦面饼子,斜斜地挂在东边天际。夜色薄薄,他们骑着牛儿,不紧不慢地沿着村子的碎石公路走,按计划从西边上山。

村子坐落在山沟里,差不多居中的位置,东西走向,一字排开。山子家住村子东头,娟儿家也住村子东头。他们两家门对门儿。白崽家远一点,住在村子西头。

山子、娟儿和白崽是最好的玩伴,经常在一块儿放牛。山子和白崽年龄相当,娟儿略小一些。山子是公认的孩子王。山子爹是生产队长,精明强悍,自从包产到户,一下子失去了往日指手画脚的特权与威风,两年之后,悄悄地出远门挣钱去了,在山西那边挖煤炭。妈常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牛儿呢,多吃夜草才能长膘。难怪老爸要抛家离子,每年过大年才回一趟家,远天远地挖黑煤炭,发横财。理所当然地,山子被他妈逼着,

经常天黑上山放夜牛。白崽爹是农民,又不像农民,干的都是不务正业的勾当。他是方圆几十里地出了名的阴阳先生,既帮活着的人看宅基地风水,也替死了的人看墓穴阴地。老爸讲,白崽爹缺德,时不时偷偷地扒拉死人坟墓,敲开朽木棺材,在白惨惨的尸骨里找银钱,或者捡拾里面那些诸如陶罐、夜壶、碗碟之类的东西,甚至还把墓穴里的一些破铜烂铁当宝贝。山子想,白崽同他爹一样,鬼心眼儿多,胆子贼大,长大了,准敢。娟儿的爹妈都是老实巴交的本分人,只知道在包产田地里刨食,温饱问题解决了,手里却不怎么宽裕,每当急需用钱的时候,不得不开口向山子爹妈借。

经过白崽家,娟儿问:“山子,叫白崽么?”

“不叫!”山子好气恼。

“我知道了。你最近好像不喜欢白崽,是不是?”

“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山子恨恨地说。扬扬缰绳,他催娟儿走。娟儿圆溜溜的大眼睛瞪了山子两眼,轻轻地拍打牛儿慢走。她眼珠儿乌亮亮的。她同白崽干那事时也是乌亮亮的。白崽真不是个东西。

“我们还是上野麦岭吗?”娟儿问。

“嗯啊,就上那里。”

“白崽不来,你怕不怕呀,山子?”

“哼!”山子冷哼一声,没好气道,“世上就白崽不怕!”

娟儿不说话了,用黄荆条儿拍打胯下的水牛。

“你不高兴了,娟儿?”

“我才不呢。”

山子知道娟儿不会生气。白崽同她在草地上打滚,她高兴得格格直乐。娟儿会有什么不高兴的?她没心没肺,成天乐呵呵的样子,傻妞一个。

山子与娟儿同在一个奶子下吃过奶。娟儿妈的,山子妈的,交替着来。娟儿妈的奶子大,像白面大馒头,胀鼓鼓,颤巍巍的,汁多。山子记得,每次吃娟儿妈的奶,总是吮吸不尽,简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老吮,老有。山子妈的小得可怜,像没有发酵的玉米窝窝头,吸几口,就没了。娟儿妈腰粗膀圆,壮实,像一片肥沃的土地,所以接二连三生下了娟儿、麦子和花生三个丫头片子。娟儿是老大,肉嘟嘟的,但腰细,骨骼也小,摸摸她的手,温温软软的,感觉像抓着一团棉絮。山子妈高个,且瘦,皮包骨头的样子。贫瘠的土地不打粮,难怪老爸辛辛苦苦耕耘了一辈子,到头来只收获了山子这一颗独苗。四五岁的小孩儿都不兴穿裤衩,他们疯跑,疯耍。追蝴蝶啦,捉蝈蝈啦,过家家、打仗等等。娟儿最爱玩过家家,热衷于做饭。山子喜欢玩打仗,当红司令,而不是白司令。娟儿没法子就跟他学。最终的结果,要么被他用弹弓打“死”,要么被他用竹筒水枪射“死”,要么捉迷藏又找他不着……娟儿总是输,就不干了。山子知道娟儿与他不一样。他随地站着就尿尿,她总是蹲着。后来娟儿穿裤衩了,后来娟儿见山子就指他的光腚嚷“羞羞不要脸,糖麻鸡屎糊一脸!”山子哭着向妈要裤衩穿。妈就把老爸的扎腰裤改了,套在山子身上。娟儿以后就不再叫了,但她尿尿,不许山子看。山子才不怕呢,当着她的面,尿成一条白练,冲得那地上爬成一条线的蚂蚁们四处逃散。娟儿看一阵,突然飞也似的跑开了。山子快乐得又蹦又跳。后来,白崽也加入进来,成为山子的对手,经常扮演白司令的角色。白司令官威十足,对待手下很凶,稍不如意就骂人,唯独对娟儿例外,但娟儿不喜欢搭理他。山子作为红司令,对待手下不分亲疏远近,通通一视同仁,即便是娟儿,也不会享受什么特殊待遇。尽管如此,娟儿始终坚持,紧紧跟随红司令。白崽眼小,脸小,脑瓜子也小,不好看,所以娟儿不喜欢他。娟儿对山子说:“等我长大了,你做我男人好吗,山子?”山子说:“我不干,让白崽做你男人。”娟儿就哭了。娟儿说白崽丑死了,山子欺负她,她要给她妈和他

妈讲的。山子最怕告状,搞不好屁股要遭殃,挨黄荆条儿,急忙拉住她,答应娟儿做老婆。娟儿就笑,脸上还挂着泪,一滴滴往下掉,亮亮的。

山子、娟儿、白崽都开始放牛了,红司令与白司令的阵地从村子里转移到山头上,虽然只有三个人了,但游戏继续,这样,必然是一比二的格局。为了平衡红、白双方的实力,娟儿只能加入弱势的一方。山子很投入,常胜将军。白崽也很投入,绝不认输,理所当然的与娟儿结成统一战线,共同对抗山子。慢慢地,娟儿说与山子不好玩了,她同白崽很好玩的。白崽像小狗,老是围在娟儿屁股后面转,她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娟儿的牛儿走远了,叫白崽去赶,白崽跳起脚脚跑。娟儿不喜欢山子不听她的话。直到后来某一天,山子知道了娟儿与白崽结伴放牛,却没有叫上自己,才突然发现情况不对,但为时已晚,只能干瞪着眼,奈何他们不得。

山子已经彻底知道,白崽不是好东西,很想跟他打一架。在野麦岭上,娟儿同白崽跟公狗同母狗一样,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山子当时恨不得跑上去,把狗日的白崽杀死!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山子想知道白崽和娟儿究竟是怎样玩的,就早早上山,藏好。结果,他看见了他们所干的一切。山子伏在草间,朦朦胧胧里看见白崽又讲又比划。娟儿认真地听着,白崽不停地讲着。娟儿哈哈哈的笑了,非常开心的样子。白崽也嘿嘿嘿的笑了,得意忘形。他们谈了不知多久,山子昏昏的要睡着了,突听白崽说:“娟儿,你真好看。”娟儿格格直乐,说:“我当然好看啦,不象你丑死了。”白崽好久不说话,后来吞吞吐吐的才说:“我……我胆子大。”娟儿说:“你是男娃子。”白崽说:“我敢做的事,你就不敢做。”“敢的,我敢的。”娟儿说。接着,白崽说他白天看见狗打架的怪事。娟儿叫他讲,他犹犹豫豫的不肯讲。娟儿说:“我明天去找山子玩,不理你了。”白崽叫道:“我讲,我讲给你听嘛。”白崽就详详细细地讲起狗连裆的事。山子早就听大人们谈论过,所谓狗连裆,就是公狗和母狗纠缠着,晃眼像打架,其实是公狗把那个丑东西放进母狗的身体里,像连接在一起的双头怪物,彼此结合得十分紧密,不知死活地折腾,赶都赶不走,扯也扯不脱。完了,白崽说:“我将来做你男人,好不好?娟儿。”娟儿说:“你太丑了。”白崽说:“我假装做你男人,不可以么?”娟儿不说话了。山子远远地看见,白崽脱去裤衩,俯身去抱娟儿。娟儿忸怩地躲开,茫然失措地从坐处站起来。白崽抱住了娟儿,两人一块坠倒在地。白崽一边急切地解说着什么,一边忙乱地去脱娟儿的裤衩。娟儿的反抗好像并不坚决,虚张声势的样子,可有可无。白崽最终得手。他们俩人嘻嘻哈哈地搂抱在一起了,在青草上面滚来滚去……山子把耳朵堵起来,头深深地埋入腋窝。等他们走远了,山子才回家。

绝对不能让娟儿与白崽一起放牛了!山子暗暗发誓,一定把娟儿夺回来。娟儿应该是属于他的,所以他不让娟儿叫白崽。

上坡了,山子胯下的黄牛不老实,老是追上前去嗅水牛的屁眼儿。娟儿着急,就用黄荆条儿使劲拍打水牛。牛儿不紧不慢地走,娟儿不得不求山子。

“山子,管管你的瘟牛,它要扑上来啦。”

“不用怕,它扑不到你身上。”山子很得意。回头看后面,山沟里的村子已经抛得老远。天已经黑了,远远地,听到几声狗叫,又静下去了,消失。偶尔,还能看见三两点煤油灯晃一晃的,像萤火虫儿,一下子又不见了。

“它扑上来了,山子。”娟儿又叫。

山子不理。

娟儿看山子没有反应,哭了:“呜,呜呜呜,你坏,你坏吧。山子你是一个黑心子!呜呜呜——”

“烦人!”山子把胯下的黄牛勒住,“别哭了,上山有我呢。”

娟儿不哭不叫了,继续上山。

山头名叫野麦岭,其实不长麦的,只疯野似的长草。草儿青青,厚厚一层铺在地上。可以在上面打滚儿,不扎肉,软乎乎如在棉絮上。还可嗅着草们的清香,泥土味儿。山头上树也不多,是柏树,稀稀拉拉的,不成气候。山子与娟儿并肩儿坐,静静地倾听牛儿咀嚼嫩草的声音。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白亮亮的,像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盘,滑过东方天际,正缓缓地沿着自身的运行轨道向山头看齐。

娟儿把手放到山子的手上,说:“讲个故事吧,山子。”

“你想听啥呢?”山子说。

“什么都可以。”

“就讲鬼,好吗?”

娟儿惊恐地把眼睛瞪得老大,一下子扑上去,抱住山子,叫道:“不要讲鬼,我怕。”

山子轻轻地把娟儿推开。他经常听人讲鬼故事,自己又从来没有见过,就不是很怕,但也有一点点心虚,就说:“我没看见狗连裆的事儿,你讲讲。”

“你坏。”娟儿说。

“你看过猪配种不?”

“见啦。”娟儿拍一下山子的手,“真有趣!”她高兴了,挺直的鼻梁乖乖儿的伏着,那孔急促地煽动,一张一翕。娟儿继续讲道,“那天,我们家的母猪转着圈儿叫,老叫。妈妈说,母猪想生崽崽了,叫爸赶它去配种。我爸叫我跟着一起去吆猪,于是就看见啦。”

“没羞,”山子说,“女娃子讲这些,也不脸红!”

“羞死你啦?”娟儿侧转身,背过山子,嘟起小嘴道,“那是真的嘛,山子。”

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越发衬托出眼睛的大与黑亮,月亮的清辉流水般倾泻到娟儿的脸蛋上,光洁的肌肤愈显粉白,柔和的额、挺直的鼻、小巧的嘴、饱满的唇,以及圆润的脖颈、修长的腰身,一切都是那样的和谐与生动!山子突然惊异地发现,娟儿的侧影是那么的好看。

山子知道娟儿讲的是真的。老爸曾经说,公鸡踩蛋,野猫叫春,母猪发情,都是自然征兆,需要配种的。山子看到了公鸡踩蛋,听到了野猫叫春,但没有亲眼见过母猪发情,十分好奇,糊里糊涂地问出猪配种的事,马上就后悔了,感觉心里疙疙瘩瘩的,有些不舒服。

山子说:“不讲那些鬼话,我们谈别的。”

“好,我们谈别的。”娟儿说。

山子说:“听我妈讲,你爸爸要跟我老爸一块儿跑山西,去挖黑煤炭,挣大钱。”

“嗯哪,”娟儿点点头,回转身来,说道,“家里没钱,两个妹妹还小,爸爸妈妈经常扯筋闹架,烦死人了。不像你们家,手头宽裕,每周都有大肉吃,年年都有新衣服穿,好幸福哦。”

山子说:“那也不一定。包产到户以前,我们家和你们家一样,连饭都吃不饱。现在日子好过,我妈说,那是我老爸拿命换来的。你不知道,挖煤炭危险得很,矿井一旦发生垮塌,就会死人的。”

“啊?挖煤会死人的呀!”娟儿瞪大了眼睛,“那你……你害怕不?”

“怕啥?怕死不是共产党,刘胡兰姐姐说的,亏你还是女娃子。”山子不屑道。

“呸呸,女娃子怎么啦?毛爷爷还教导我们说,女人能顶半边天呢。”娟儿皱起眉头,不高兴道,“你妈还不是女的?就你厉害,哼!在她面前,你不是照样夹着尾巴做人,美得你!”

山子愣了一下,笑了:“嘿嘿嘿,在你们家,你妈、你、麦子和花生,四个半边天凑合在一块儿,就是两片天了。头顶两片天,脚踏一块地,你爸真够踏实的。他干嘛还要想着跑山西?”

“那你爸呢,他跑山西去干嘛?”娟儿呛了山子一句,迟疑道,“其实,我……我也不想让他出去的。听说,外面复杂得很,那些坏了良心的人像蚊子、苍蝇一样,到处飞。但我妈讲,我爸有你爸帮衬着,不碍事的。我说呀,一家人团团圆圆

在一块儿,比什么都重要。日子过得好,得过;日子过得不好,也得过。反正过好过歹都是一辈子,是不是?不过……不过我说了不算,你知道的。”

山子默然无语。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好像也很无奈。山子读小学三年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成绩稀松平常。娟儿呢,二年级没读完,就辍学了。鲤鱼跳龙门,没那么简单。这里是川西北深处,十万大山,仿佛隔着两个世界。不管怎样,似乎都摆脱不了跟在牛屁股后面修理地球的命运。不是吗?山子还在读书,娟儿已经辍学,也没多大差别,都是放牛娃,不同的是一男一女罢了。但家里的确比娟儿家富裕,生活越来越滋润了。老爸挣的钱越来越多,而在家里待的日子,掰着手指头都能算,也越来越少了,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娟儿歪着脑袋,想了一会,问道:“挖煤那么能挣钱,好挖不?山子。像挖红薯吗?每天能挖多少斤?那么多的煤炭,又做什么用呢?”

山子顿时来了精神,看着娟儿水汪汪、黑亮亮的大眼睛,眉飞色舞地说:“好挖得很!好玩得很!就像……就像老鼠打洞,好大好大的地洞,直钻到地球的肚子里面去。地球的肚子里有许许多多的金银财宝,煤炭仅仅是其中的一种。只要找到了好地方,好像叫矿脉吧,对,就是矿脉,煤炭多得是,随便你怎么挖,就像挖取地上的土坷垃,取之不尽,每天挖好几百斤、几千斤,都不成问题的,只要你舍得卖力气。”

“真的呀,还有呢?”

“煤炭做什么用?当然有大用场!否则,挖煤就不会那么容易挣钱。比如……煮饭,把它当作木材烧,可以煮饭。”

“真的呀,还有呢?”

“比如炼钢,把它当作木材烧,可以炼钢。还比如……比如发电,对,就是发电!电能替代煤油灯,可以照明,亮闪闪的比煤油灯强一百倍,透亮透亮的。城市里面都是用电来照明。”

“真的呀,还有呢?”

“不是蒸的,未必是煮哦,哼!我骗你干嘛?骗你是小狗,天打五雷轰!还有什么?还有……火车,对对,还有火车!火车离不开它,还有飞机,还有轮船,还有……汽车。”

“汽车不是烧气的吗,关煤炭什么事?”

“都差不多吧,总之,煤炭的用途可大着呢。”山子忘乎所以,继续发挥道,“在城市里,宽阔的大马路四通八达,有好多好多的汽车,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街道边上的路灯,经常通宵不熄,哪里像我们这儿,晚上除了煤油灯和月亮,四处黑黢黢的。我老爸说,矿山里面也照电灯呢。火车更不得了,长长的,像巨龙一样,运载的货物和人,简直多得要命。呜——,它一旦奔跑起来,哐嗤——哐嗤——哐嗤——哐嗤,像打雷,像地震,好吓人的,厉害得不得了,知道啵?”……

月挂中天,万籁俱寂。牛儿的身影已在远处,依稀可辨,吃草的声音却完全听不到了。连绵起伏的群山,宛如怪兽的背脊,一望无际。山沟下面的村子,灰蒙蒙一片,既无灯光,也无犬吠。一切仿佛都进入了最原始、最自然的休眠状态。

山子与娟儿背靠着背,打了一会儿瞌睡。山子率先醒来,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娟儿失了依靠,也苏醒了。她伸了一个懒腰,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山子,忍不住甜甜地傻笑。

山子一屁股坐到娟儿面前,问道:“你笑啥呢?娟儿,那么开心。”

娟儿说:“我们怎么睡着啦?刚才,我正做着一个梦呢。起先,梦着你和我坐着火车去城里——不知道是哪里,反正是城市。那儿的道路很宽,有好多好多的房屋,奇怪的是房屋里却没有人。大街上,汽车像蚂蚁一样多,像蚂蚁一样爬行,但车里也没有人。我怕得不行,紧紧拽着你的手。然后,又梦着你独自一人在麻柳湾那边

的河沟里洗澡,青蛙样在水中光着个屁股瞎扑腾。你妈妈突然来了,挥舞着一根使牛棒粗细的黄荆条儿,在后面拼命地追赶你。”

“后来呢?”

“后来……后来,没有后来了,被你惊醒啦。”

“不会吧?”山子苦着脸,挺失望的样子,将信将疑道。

“讨厌!”娟儿右手握成一只小拳头,在两人之间的虚空处挥了一挥,气恼道,“我说没有就没有,哼!即便有,也不告诉你,能把我怎么的?”

山子当然不能把娟儿怎么的。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讪讪的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娟儿横他一眼,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过火,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随手扒拉着身旁地上的野草,最终扯了两三根草茎,放在嘴里轻咬。彼此无语。

过了一会儿,山子突然想起了一件大事。这次过大年期间,老爸同妈背着山子谈的话,碰巧被他无意之中听见了,怪难为情的。山子有口无心地说:“娟儿,我要有媳妇儿了。”

“真的呀?”

“哄你是小狗!”

山子心里已经很清楚,老爸和妈指的媳妇儿就是娟儿。他们悄悄商量的那件大事,就是依照地方旧俗,张罗着给山子定娃娃亲。

“你说,是不是要娶我?”娟儿直截了当地问道,眼睛定定地对着山子。看样子,她似乎也听到了什么风声。

山子想起大人们结婚的一连串事,什么算八字、请媒婆、定亲、彩礼、结婚证、查吉日、请客、酒席、拜堂、闹房、洞房花烛、回门等等,麻烦透顶,一头顶向娟儿的肚皮,痒她的腋窝儿:“就是你!就是你!”

“啊——”娟儿惊叫一声,开始反击,伸手抓挠山子的腋窝儿,“坏死你,坏死你了。啊——哈哈,住手,快住手!”

山子可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尽管目标漂浮不定,意识同样模糊不清,潜在的欲望却刺激得他更加兴奋。他左臂搂住娟儿的腰,右手不由自主地向娟儿的胸脯抓摸过去,相继占领了两块凸起的高地。触摸之下,那里暖乎乎的,硬硬儿的。他的手停留在其中一处高地,捏住一颗樱桃核儿一样的东西,微微用力,明知故问道:“这是啥呢?”

“奶子。”娟儿已经停止了反抗,喘息着说,“你轻点,有点儿……疼。”

“我的咋不一样呢?”山子喃喃自语道,仿佛在做梦,“你这里……好美,真、真好玩。”

娟儿一颗一颗地解开纽扣,把衣襟缓缓打开,将贴身内衣向上搂起,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脯。夜静,清冷的月色下映出她的两只刚刚冒出头的桃子。

“玩吧,你吃吃。”娟儿骄傲地冲山子挺了挺胸,轻声咕噜道。

山子用手捏捏,放开了,虽有几分不舍,却不肯屈服:“我不干,那是喂小娃儿的。”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缓缓地仰躺下去,将头枕到草皮上,看月。

娟儿似乎没有听明白山子的意思,已经闭上眼睛,嘴巴微张,双手无助地摊在大腿两侧。

没有风,月儿在山头,一动不动,被钉住似的,透明得生痛。山子的脑海里蓦地浮现出老爸的身影,那身影愈来愈大,愈来愈清晰,而紧盯着月儿的眼神却逐渐朦胧起来。他仿佛看见了天上的街市、天上的街灯、天上的火车,以及天上的矿山,神不守舍地自言自语道:“告诉你吧娟儿,等我长大了,我要离开这里,去大城市,干什么都行。当然啦,最好是去开火车。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绝不拉稀摆带。”

娟儿气呼呼地穿好衣服,冷冷地说:“想吃,我还不给你喂奶呢!”

“男子汉儿不吃奶的。”

“就吃!”

“不的。”

“就吃就吃就吃,偏要你吃!”娟儿不知怎么的就哭了,握着小拳头,在山子的胸口上连连锤击,气急败坏地发着小脾气。

山子无所谓,自己皮糙肉厚,由随娟儿折腾。就她那小拳头,怎么也打不痛的,反而感觉很舒服。娟儿哭得很伤心,泪珠儿成一条线往下滴。后来,山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千方百计地哄她笑。娟儿终于止住哭。山子用手揩去娟儿脸上的眼泪,定定地看着娟儿黑亮亮的眼睛。娟儿也定定地看着山子的眼睛。看着看着,突然“扑哧”一声,俩人异口同声地笑了。仿佛两根平行的高压线路在那一瞬间接通了,电力十足,冰雪消融,火花四射。他们忘乎所以,高高兴兴地做了一场公狗与母狗的游戏。

夜深了,牛吃胀了肚子。山子同娟儿骑牛下山。

路灰白,弯弯曲曲延伸向山沟下去。娟儿骑着水牛在前开路,山子骑着黄牛殿后。山子神清气爽,骑在牛背上飘飘然,轻声地哼唱起来:

山里的小伙哎,慢悠悠的那个长哟,

长的那个啥耶,梧桐树上凤凰来。

山里的女娃哎,慢悠悠的那个长哟,

长的那个啥耶,杨柳细腰馒头山。

翻了山又山,

过了河又河,

小伙砍柴摸鱼虾呀,女娃蹲家纳棉鞋……

牛下坡不好骑,夹不紧,就骑到牛脖子上去。水牛猜疑地嗅着路,蹄子不时踏到山道的石板上,“噗噗”作响。黄牛被山子勒着,摇摆着尾巴儿,慢走。

山子好得意,娟儿属于他的了。娟儿答应山子,如果明天白崽叫她,她不会理睬他的。以后呢,应该也不会。山子不禁又神往起远方的大城市来,那一定是一个多么热闹、多么美好的地方!

娟儿突然惊叫一声,摔下牛背去。水牛失蹄了。

山子溜下来,跑过去,急切地问道:“你咋啦,娟儿?”

娟儿没有声音。

山子慌慌的才看清,娟儿摔在一块石头上面。那石头伏在路旁草丛,幽幽地泛出青光。

山子揽起娟儿。娟儿的脸蛋儿灰白,后脑勺黑乎乎一团。她昏迷过去了。山子伸手摸那黑的,温热,缩手看时,满手黑红红的血。“哇”地一声,山子哭了,“娟儿,你咋啦?娟儿!”使劲儿摇,娟儿一动也不动。

山子叫几声妈,空荡荡地绕起回声。山沟村子里一声狗叫也没有,死静。山月儿温柔地把光洒到娟儿的脸上。

山子弃了牛,背起娟儿下山。不能停,不能停,心里擂起鼓,娟儿如山一样压在山子身上。救娟儿救娟儿,他想着长大要做男子汉的,还要去远方开火车呢。不能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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